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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家阿宝-今生误-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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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儿自然也看见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罗帕,嘻嘻笑了两声,招呼道:“好久未见,嫂嫂气色倒好。”
  阿娇差点病死的人,气色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但与这严家的小姐相比,她的气色却要算好的了。
  阿娇大骇,身子却像是被钉住了,一步也动不得,眼睛也挪不开。
  严小姐嘻嘻笑完,转眼又换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发着恨声道:“嫂嫂当真狡猾,既知道装病这种好法子,怎么舍不得教我?枉我称你一声嫂嫂!”说着便上来撕扯阿娇的衣衫。旁边的人哪里能让她得逞?早有人上来扭住她,她便扭头四处吐唾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连声道晦气,一边两个凶狠的大耳光便打到她脸上去了。
  阿娇动弹不得,扶着墙,心里一阵翻滚,几欲呕吐。旁边的人只道她是吓着了,便上前来搀扶她。才走了几步,严小姐又在后头哭嚷:“嫂嫂救救我!嫂嫂救救我!”
  阿娇心底暗暗发誓,万不能走严小姐的老路,被人如此折辱。但在这青楼之中,却又无力自保,想要上吊,却连夜里都被人看得紧紧的,心里便又恨起莫夫人来。
  次日,有人来叫她去外头见客。她不愿,又把两个要来拽她的人的脸抓了几道血痕。妈妈无奈,亲自过来查看,被她一头撞到肚子上,摔了个屁股墩。妈妈捂着肚子大怒,命人端来一碗药捏着她的鼻子硬灌了下去。那药好生奇怪,下了肚后,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腹中升起,不多时,那寒气浸透四肢百骸,连手脚都发起冷来。
  阿娇万念俱灰。纵使从前的十九年再不晓世事,眼下也知道这碗凉药下去,自己这辈子只能算作半残之人了。
  莫主事在世时虽然帮着严尚书残害忠良,但好在为人谦恭,明面上并未得罪许多人。再加上已过了近一个月,风头已没那么盛了;阿娇虽然容貌不俗,但总是恹恹的,一脸病容,因此客人并不十分多。
  自那日见着严小姐一次后,又过了三五日,听闻她疯得越发厉害,已是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犯病时见人就咬,又常常有惊人之举,例如脱光衣服四处跑。终于连那些仇家对她也望而却步。一日,咬伤一个客人之后,被妈妈命人毒打一顿,不知送往何处去了。
  阿娇如今连眼泪也流不出了,想哭时,却往往发出干笑声。她自己心里明白,若是这么下去,只怕自己的下场不会比严小姐更好。心内计较思索了几日,便对客人一改往日病恹恹的模样,不管客人老丑,只做出婉转温顺的形容来。于客人高兴时,又有意无意说些“若是能终日与你厮守在一处,便是死了也值得”,“我得了你的垂青,自觉心中欢喜非常,可终归没有你家娘子有福气,能日日看见你”之类的话。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低垂着头,半红着脸,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客人便觉得她的话定是发自肺腑。赠她银钱首饰时,她又作气恼之态,道:“我只要你时常来看我便够了,我要这些做什么!”
  那些人哪里见过这等不要银钱首饰的青楼女子?一个个便感动得不知所以,当中以一个徽州开典当铺的胡老爷对她最是着迷。起初那胡老爷是慕严尚书之女的名来的。不过,彼时严小姐已然疯魔,不成人形;胡老爷便转而叫了阿娇作陪。
  初见阿娇时,胡老爷便觉得心内小鹿乱撞,竟似回到了十七八岁少年时。又见她谈吐文雅,温顺如羔羊,不觉心中大喜;阿娇更是刻意奉承。那胡老爷一时情难自已,便花了许多银钱,为她赎身,将她领回家做了胡家七娘子。
  胡老爷前头已在徽州娶了一妻六妾,女儿生了一堆,儿子却一个也无。因此,胡老爷不断往家领人,大娘子也无话可说,只有领着一众小娘子每月去寺庙烧香求子。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娇(三)

  阿娇自观音寺回来后,便觉着身子有些不好,手脚不住地冒冷汗,即便躺着也心慌乏累,便叫屋子里使唤的宋妈用滚水泡些参片来喝,宋妈乜斜着眼笑道:“七娘子恁地不会做人。咱们一大家子省吃俭用,连老爷夫人顿顿都以咸菜佐餐,你动不动就要人参虫草的,多大的家产也经不起你吃。从前倒还好,若是老爷知道你也生不出,你以后别说人参了,只怕萝卜也吃不到了。”
  这宋妈是早年跟着胡大娘子从徽州过来的。阿娇进胡家后,大娘子称没钱买婢女伺候,便派宋妈过来伺候阿娇。胡老爷对此连连点头,称赞大娘子会持家。早前因阿娇一直得宠,宋妈说话做事倒也不敢马虎。从观音寺回来不过一会儿工夫,李半仙的话便在胡家传得无人不晓,这宋妈竟冷嘲热讽起来。
  阿娇忍着气,独自一人去求大娘子将武姨母接来与自己作伴。
  大娘子也乜斜着眼,神情与宋妈一模一样,冷眼打量了阿娇许久,方开口道:“你不当家便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可知道养一个闲人要多少花费?别人都道我家开着典当铺子,定然有钱,但哪里禁得住老爷一个两个往家里领人?单单你一个,便花了胡家八百银子!”大娘子越说越气,拍着桌子数落道,“他整日不沾家,一旦进家便是往家里塞人!若是能生儿子的倒也罢了,偏一个两个不争气!他在外头挥霍,我在家里头还要替他省银子,吃也不敢吃好的,穿也不敢穿好的!若人人都像你,我还怎么管这个家?”
  的确如大娘子所言,胡家老爷在外头一掷千金,家中却是节俭异常,等常不愿花钱,三顿饭中必然有两顿要吃咸菜疙瘩及臭豆腐。
  阿娇白白受了一顿气,回到自己屋子后便又起了烧。这些时日以来,发烧变成了家常便饭,心里稍有郁气,便要起烧。至晚,胡老爷进来看她,没有说什么话,长叹了几口气,转身也就走了。
  次日,阿娇已烧得嘴角起泡,眼窝深陷。心里怕胡老爷从此丢下自己,宋妈也越发要怠慢,从前在满春院所花的一番心思倒要白费了,于是挣扎着起身,慢慢穿了衣裳,梳好头发,又细细地对镜装扮了一番。宋妈不送饭来,她也不觉得饿。
  待她慢慢收拾好,宋妈才从外头晃进来,见她此时一身打扮周周正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面皮不禁红了一红,忙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便端来饭菜,她毫无食欲,怕自己身子要垮,硬是逼着自己尽数吃下。
  刚用完早饭,二娘子也率了众位娘子过来看她,原本她们见她像是见着什么不洁之物,远远地躲着;在她面前,又故意只说徽州话,好叫她听不懂,偏说话的时候,眼睛不时地瞄她一眼,好叫她知道是在议论她。但自从昨日听说她不能生养后,一夜之间,众人心地似乎齐齐变得良善了起来,纷纷过来瞧她。阿娇起身相迎,笑言以对。她心里不是不晓得众人的心思,偏不作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她们痛快。众娘子见她虽有些憔悴,但神色如常,便觉着无趣。况且自己也都是生不出儿子的,论起来,比她也未必强到哪里去。唯有二娘子觉着她十分可怜,拉着她的手絮絮说个不停。
  阿娇生性要强,生平最恨人家可怜自己,二娘子虽是好意,但在阿娇心中只觉得厌恶,却不好说什么,只得左耳进右耳出,不管她絮叨什么,只管低头不语。
  胡老爷用完早饭,剔着牙去了书房。胡大娘子去灶房巡视,见新来的厨娘摘菜时扔掉几片还能吃的菜叶子,不由得大发雷霆,将厨娘骂了个狗血喷头。二娘子带了众人去了七娘子的屋子,唯有六娘子一个人倚坐在一棵柳树下,摘了花瓣一片一片地扔到脚底下。胡大娘子见状,不由摇头,心里骂了一句胡老爷“老不死的”,正要将六娘子赶走,请她别在这里摆出这副讨人嫌的死样儿。突然,门子来报说门口有人要请老爷夫人及七娘子出去相见。
  胡大娘子冷哼一声,吩咐人去叫七娘子出来。昨日七娘子刚来提过要接穷亲戚来家里过活,今日便有人上门——不晓得她家那穷亲戚是怎么找到胡家的。
  门子张口正要说话,胡大娘子挥手止住。七娘子迟迟疑疑地过来,身后还跟着众人看热闹。六娘子见人都挤作一堆,便将月季花一扔,拍拍手也挤上前来。心内再失落惆怅,热闹却是不看白不看的。胡大娘子存心要七娘子好看,等人到齐后才当着众人的面问门口来人是什么形状。不用想也知道,即便没有拿着缺口破碗,手拎一根打狗棍,满身风尘与一脸寒酸气必是少不了的。
  门子却迟疑道:“来的是一辆马车,马车看着颜色不甚鲜明,看不出好坏,只是这马车后还跟着四个护卫。这四个护卫都佩着刀剑,看着怪吓人的……”
  胡大娘子呆了呆,她原本是又生气又期盼,生气的是七娘子胆敢招穷亲戚上门。期盼的是好在众人面前施展威风,好叫七娘子知道什么是好歹,正好也可杀鸡儆猴。
  那边厢,七娘子阿娇心里也是一时发热,一时发冷。想来想去,连母亲莫夫人都靠不住,就更不敢指望那些亲戚来解救自己了。该不会是胡老爷将自己转卖给旁人了吧?如此也好,想来不论是谁家,总要比着胡家要好过一些,只要不再是满春院一样的所在便好。
  不过是一瞬间,阿娇心里千回百转,脑中已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
  胡大娘子不过略呆了一呆,便吩咐人去书房请老爷,又让人请客人入内喝茶。
  胡大娘子与胡老爷一左一右端坐太师椅上,阿娇侍立在一旁,众位小娘子们躲在屏风后站着。
  不一时,来人入内,果真如门子所说,那人二十来岁,相貌堂堂,腰佩长剑,侍卫打扮,全不像前来投奔的寒酸穷亲戚。进来后既不自报家门,也无寒暄,只四下里略看了一看,便向阿娇道:“莫氏阿娇,我家主人让我问你:你在胡家过得可好?若不好,可愿意离开这里?”
  阿娇一阵头晕,不知如何作答,张口结舌道:“我……我……你是何人?你主人又是谁?为何要买我?”
  胡老爷听来人说话如同在集市上买小葱似的随意,不禁气得笑了,灌下一大口龙井茶,方慢悠悠道:“我花钱买来的妾,是好是坏都无需你家主人操心,我便是打杀她,也与你家什么主人无关。”
  胡老爷话一落音,胡大娘子便忙点头附和。
  来人便向阿娇道:“我主人就在外面,你出去便可知晓。”又在鼻子里哼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问胡老爷夫妻两个,“你要多少银子才肯将莫氏阿娇转卖与我家主人?”
  胡老爷尚未答话,胡大娘子忙叫道:“七娘子是我家老爷以八百两买来的,算上在我家的吃穿用度,早已超出两千之数。你家主人可能出得起?”
  阿娇正苦思冥想这人与他的主人是什么来头,自己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人的,却为何进门便像是认识自己一般直呼名字,正思索间,猛然听闻胡大娘子狮子大开口,怕她报出的数将来人吓走,只怕要断了自己的生路,心中又恨又怕,却又不敢开口,跟那人说自己在胡家并未花费过他们多少银钱。
  胡老爷见那人手里银票,面上便好看了许多,沉吟半响,方问道:“你家主人既有银钱,什么样的人买不到?便是我家里的娘子也有好几个,为何偏偏要这阿娇呢?”
  那人并不作答,又转头问阿娇:“你可想好了?是留是走?”
  阿娇知道,若是今天不跟了这人走,只怕将来至死都要后悔。不敢在胡老爷面前说“愿意”,只默默点了点头。
  屏风后头便有人窃窃私语:“不愧是青楼出身,当真无情无义……老爷花了大钱将她买下,转眼便可跟人走……”
  又有人道:“她的赎身银比你我两个加起来还多。当真令人生气,老爷花八百两买了个病秧子回来,当真是糊涂了……”
  胡老爷也顾不得骂她们了。胡老爷在忙着点银票。整整三千之数。这笔生意太过合算,只有傻子才不卖呢。只盼望今后能有人将家里的一堆大小娘子都买去才好呢。
  来人见胡老爷面露喜色,将银票点了又点,暗暗苦笑了下,问阿娇道:“你可有包袱要收拾?”
  阿娇怕胡老爷反悔,慌忙摇头。不管这人的主人是谁,能舍得出三千银子来买走自己,只怕将来必然不会轻易让自己死掉。只需知道这些便够了。
  众娘子终究与阿娇姐妹相称一场,又兼着想偷看买阿娇的人,便齐齐簇拥着阿娇,将她送至大门口。
  买阿娇的那个主人并未现身,门口仅有马车一辆,拉车的枣骝马两匹,外加侍卫三四人。六娘子一见那马车及马匹,心内“咚”地重重响了一响,口中“啊”地惊呼一声,人便直了眼,众人齐齐回头看六娘子,见她双目含泪,嘴唇哆嗦,却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莫家阿娇(四)

  阿娇上了马车,车中已有一人。那人单手支颐,斜靠在车壁上,眯着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她。只是不知为何,面上神色却有些复杂难辨。
  阿娇原料想大约是比胡老爷更要有银钱的老头儿,却未曾料到那侍卫口中的“主人”竟这般年轻俊美的男子。她顿时觉得局促起来,小心翼翼地缩在马车一角,生怕将那人一身白衣碰脏。
  阿娇坐定,车子便驶动起来。那年轻男子屈指轻轻叩了叩车壁,扭头轻声道:“长平,你做得很好。”
  长平在外忙回道:“不敢。”
  阿娇即便低垂着头,也知道那男子正在打量自己,不由得自惭形秽,慌乱不已,两根手指绞个不住。
  良久,阿娇飞快抬头偷偷睃了身旁那人一眼,谁知眼睛和他对个正着,忙垂下了头,耳边听得那人低低笑叹一声。她再也承受不住,眼泪流了下来。起初是无声无息地哭泣,那人也不出声,任由她肩膀悄悄抖动。哭了一小段路,她便抽抽搭搭哭出声音来,眼泪将腿上一大片衣裳都打湿了。良久,他伸手过来,手中是叠的板正的方帕,她接过,逼自己止了哭,慢慢将眼泪擦了。
  车子不知驶了多久,终于停下。他率先跳下车,又打起帘子,欲要搀她下车,却被她轻轻避开。
  阿娇满眼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一所小小的破落土地庙,他负手与她并排站定,自顾自开口道:“我从小不畏鬼神,只是那一晚,我躺在这里,初见到你,还以为是天女降临。”
  四年前,他满门被抄,他那日刚好在外,竟叫他躲过一劫。但严党岂能放过他,便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四处搜捕。他躲了几日,但终究遭人告密,被数百官兵围捕,他拼了一身武艺,抱着一死的决心,终于从一堆官兵中杀出一条血路,但却也丢了大半条命,最后逃到灯市附近的那一处土地庙中。那土地庙虽在闹市中,却因破败而毫无香火。他伤重发烧,连躺了两日,又冷又饿又烧,几乎就要丧命在那破庙中时,却又被人救活。那日他烧得神志不清,只朦胧记得是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儿带着一仆一婢,那女孩儿言行爽利,在深夜破庙之中见到他竟也不怕。因烧得厉害,那女孩儿面目已然记不大清,只记得她眉心一粒红痣,又蒙着半张脸。不管怎样,于彼时的他看来,那女孩儿定是天女降临。他试图将那些往事说得云淡风轻,却无法抑制声音里带出的颤抖。
  他不信鬼神,却偏偏认定了救了自己的女孩儿是天女降临。在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子里,每当练武练到浑身酸疼,一躺下便再无力气起身时;每当被师父呵斥还不够刻苦用功时;被师父荐为东海王的小小侍卫而觉得此生再无机会返回京城报仇时;只有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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