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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红酒绿-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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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第三块,三月口有些干,起身去厨房。法式樱桃木的嵌入式摩登空间里,打开柜门,是整齐划一的依云,上面一个中文都没有。扭开盖子的间隙,转眼正看到卫燎只挑提拉米苏的可可粉吃,余下的亲自送到苏西的嘴边,起先苏西摇头,最后终究固执不过他,尝了一口,不甘不愿的神情。卫燎忍不住笑,他笑时一贯的眼角上挑,掠过眼睫的阴影,也落在艳丽如花的女人的眼梢。
  太甜蜜,甜蜜如最盛的阳光,连阴影都照的不见。
  不知怎么,三月风马牛不相及的想,好像三岛由纪夫那部《春雪》中,台上是一幕绵长沉闷的爱情电影,台下是稍纵即逝的欢娱,浮士绘的淫靡华丽,如同现在。
  只是三月从未怀疑过,她始终不在其中。
  手中一枝爱喜,燃了一半,深吸一口时,发现食指指尖沾了一点奶油,她低下头轻轻吮去。所有的一切也随之,深埋在眼底。她默默在心里说:“生日快乐,十六。”
  牌局过了凌晨三点才结束,大杀三方的褚颖川开车送她回去。因是往常下班的时间,三月也不觉得困,一枝接一枝的爱喜,始终拈在指间。不同于她的蓬头垢面,半开的窗外,五色路灯依旧是盛装的美人,顾盼流辉,不曾减退一点颜色。过了许久,褚颖川才说:“烟瘾这么大?”
  她将手伸出窗外,烟首细白的灰迅疾随着雾消失在逆风里,只余下一点红光。她难得顽劣的像个孩子,笑起来:“十来年的烟龄,我常想,以后我大约是会死于肺癌。”
  褚颖川愣了一下,不再说话,而三月自知失言,也不开口。沉默里,车子到了三月楼下。
  三月并没有立即下车,转头轻轻说:“褚颖川,你要上去吗?”
  这话一向是褚颖川先开口的,如今由三月说出来,他不禁哑然失笑,连想都没有的摇了摇头。好在三月也不纠缠,极快的下了车。
  车开出去时,褚颖川看向后视镜,老式的楼区路灯暗着,汽车尾灯的微光里,她长发被夜风卷出波纹,整个人好似漂浮在镜中,脸色苍白的像鬼。
  三月看着那辆银色的车,快速的远离。
  许是今晚的月光太好,许是捷豹的尾灯就是高出一档。极目时灯色如霞,赤红、嫣紫、橙黄、最后一点淡绿消失在薄曦里。
  十二点过后,南瓜又是南瓜。她穿着水晶鞋,但不是仙度瑞拉。
  他骑着白马而来,却不是王子。
  第二天在海上花,仍照就奔波。大多人都知道了她和褚颖川的事情,但夜场里风尘辗转的人都清楚“一见倾心和从此王子和公主快乐的生活”只是童话和屁话,照常和三月说笑。
  今夜生意不好,应酬却出奇多,三月一一应付,最后只得筋疲力尽地躲到洗手间补妆。洗手间里为了应对小姐们,做得异常宽广,三月低头洗了一把脸,抬头时,一点一点碎金子似的光映进镜子里,可她睁着两眼,只看到了一团黑。
  撑着砾石台面,醒神时,身后一个穿的犹如万花筒一般的小姐,扯了扯不能再低的胸口,争取能够纤毫毕现地露出一切,娇滴滴说:“赶快出台吧,这样我就可以买那双1300的靴子了。”
  说完熟门熟路的自打扫卫生的阿姨兜里掏出团东西,塞进胸口:“阿姨,套子先给我,回头给你钱。”
  出来在吧台碰见同样闲下来,一身大红皮装的宝宝,他叼着枝烟,靠在吧台上,将烟盒向三月推了推。
  三月慢慢地从烟盒中取出一枝来,烟雾虚飘飘里讲起“我不赌博”的笑话。
  宝宝笑喷出来,毫不留口德的损三月:“你脑袋真是进水了!”随即,又正经端起神情问:“褚颖川怎么样?”
  大卫杜夫的细杆烟虽然好,但三月终究不习惯,一把按熄余下半枝,拈着烟蒂,笑说:“妈妈桑,我不是乔琪乔,手眼通天的风流,连万年妖妇都不是对手。但乔琪乔又如何,心思百转,不过得了一个葛薇龙。”
  “我这样的人,没有任何撑的开门面的亲友,若待价而沽,一夜不过是一双靴子,连葛薇龙都不如。”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小言里的灰姑娘,只言片语的云淡风轻,就勾得白马王子此情不移?”
  一番话说的宝宝拈花指点在三月额头,大笑不止:“去你的!”
  摇曳走远时,舞台上给蛇女暖场的秃头司仪正讲单口相声,见宝宝从台下走过,也学着他的样子,两手一甩兰花,扭着水蛇腰几乎跳起舞来,惹得台下散客哄堂大笑。
  宝宝也是笑,然后一口啐在红鳞鳞铺开的地毯上,高声骂:“X你娘的!”
  三月揉着抽痛的额角依在吧台前,酒保小陈适时递过来一杯水,温水里放了冰块,完全是她喜欢的搭配,喝下一口跟着大千世界消沉的人也霎时舒爽。
  三月笑了笑,对已经转过身的小陈说:“我说……”
  小陈仍旧没回头,摆弄着酒瓶回问:“嗯?”
  “什么时候请我喝一杯?”
  小陈这才转过身,拿着瓶子的手颤巍巍的,避开三月的目光,极力平静的说:“我现在不就是在请你。”
  “不是的,你明白……”三月看着小陈,起先他只是脸红,后来连两只耳朵慢慢变红。三月忍不住地笑,但是笑眼里多了许多意味:好像我要时不先开口,你一辈子都不会开口约我。”
  杯子在手里一圈一圈的转,拖出的水渍污了光滑如镜的台面。三月用手去擦,只是越来越混沌,她含笑说:“明天下班后,怎么样?”
  海上花里,消息总是走的极快,所以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宝宝。他风风火火的推开门,也不管三月和几个促销正在换下工装,直直走了进来。
  翠绿的皮退了一半的喜力惊得“啊”一声,但见是宝宝,就又满不在乎的继续。
  想来是真着了急,沙哑男声现出来,宝宝也不在乎:“你约了小陈?你想干嘛?”
  三月抿唇笑了一下,美宝莲的水润盈彩,五十八一枝的低档货随之油腻腻的咽下肚里去。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很合适。”
  “很合适?百加得,他一个月的工资还及不上你刚才卖掉的两瓶洋酒的价钱。”
  说完,又风风火火的去了,圆滚滚的身材难得一次没有婀娜,仿佛自脊背正上一根钢条,杀气腾腾的冷硬。
  回到窝窝里,一头倒在床上。日上中天时,蜷的像一只猫地三月才醒,迷迷糊糊里看见手里仍旧握着一本《张爱玲全集》,盗版的书,厚厚的一本晚市里才不过买上十元。
  发黄卷起的书页,正翻到“童言无忌”那章。
  ————————————————我不能够忘记小时候怎样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教师的薪水。我立在烟铺眼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后来我离开了父亲,跟着母亲住了。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因为我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来爱着我母亲的。她是位美丽敏感的女人,而且我很少机会和她接触,我四岁的时候她就出洋去了,几次回来了又走了。在孩子的眼里她是辽远而神秘的。有两趟她领我出去,穿过马路的时候,偶尔拉住我的手,便觉得一种生疏的刺激性。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

  山茶花

  世间被分开的圆有两种,一种锯齿错缝,需要一点一点的黏合,说明你们截然相反;另一种是很妥帖的半圆,光滑的磨面,只需对上就可以,说明你们是同一类。
  三月和小陈开始交往起来。
  小陈叫陈知,在读的历史研究生。老家按地域来讲,也隶属于北方,据说那里是手擀面的故乡。父母都是退休的会计,一点死工资,也知道他在夜店里打工,但很放心,只说让他提前见识一下社会,别读书读傻了。
  他有整整两大箱子的世界编年史,还有假期跑遍各地拓印的碑文。闲来无事,窝在他宿舍的沙发里,一点点的看下去,都是很有趣的事情。
  看累了在窗前伸个懒腰,窗外夏日正盛的时候,宿舍檐下阴影中,一树芙蓉花,一朵朵毛绒绒的全开或半谢,不期然的就想起老家的风景……也忆起了那个月如圆盘,星如斗的夜里,那个人的微挑着眼梢,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为什么,还要遇见?
  小陈以为三月喜欢,笨手笨脚的下楼摘了一枝,放在了空下来的可乐瓶子里。半旧的瓶子,水是清的,玻璃则雾蒙蒙,仿佛脏了。
  “谢谢……”
  三月笑着,攥着逐渐在手里热起来的可乐瓶子,然后迎上了小陈一点杂质都没有的瞳仁——在里面,她和玻璃一样,带着一层灰色。
  他有的,她都没有。但世间红尘万丈,从来世事两难全。
  每周一,百加得例行公司会议。因为新上一种红酒的牌子,于是招聘了十数名促销小姐,莺歌燕舞极近摩登的一群,搞得楼下网络公司以为楼上开了鸡窝,藏不住鄙夷又瞠目结舌。殊不知,这年头的小姐下了场子,比学生还像学生,个个匪夷所思的清纯。
  同期跟三月进公司的女孩范红,在经理吐沫横飞的演讲时,就拉住三月忍不住的诉苦:“好端端的把我从夜店调到晚店就算了,卖红酒?成!工资不减就好。偏偏还要我带倒霉的新人,你知不知道,前几天那个就跟木头桩子往那一杵,说她一句还给我脸色看!干咱们这行,哪个不是得把服务员的关系打好,我这边和男服务员说笑了几句,她总过来跟我说,小姐卖笑还得挑个人,你这样连服务生都陪,真是没劲透了!然后一仰脖跟刘胡兰似的走了,不干了!”
  三月听的哑然失笑,但也不得不劝她:“算了别气了,小女孩,不食人间烟火嘛。你调到哪个店了?”
  “灯火阑珊。”
  她心中一动:“哎?离我住的地方倒是挺近的。”
  开完会三月特地拉了范红去公司旁的咖啡厅,跟她说了打算。
  范红一杯黑咖啡捧在手里,惊诧说:“你想做晚店?别人心不足蛇吞象了,那海上花你做的风生水起的,加上晚店,你也不怕累死了,嫌钱少也不是这个不要命法的!”
  酒水促销,晚店指的是5点到8点,饭口的时段的餐饮店,夜店则是海上花那样的娱乐城。
  三月慢慢解释说:“那倒不是,只是最近有点事,我们可以串店一个月,你做夜店,我做晚店。”
  范红果然有点动心:“能行吗?”
  “业务员都是白天去查点的,跟咱们的时间总是错开,再说,就一个月,没事的。”
  范红终于被说动,喜笑颜开的跟三月换了工装。
  灯火阑珊是四层的海鲜舫包间外,是个巨大的钢化玻璃罩。倒映着外面川流灯影,万点暖色霓虹流光溢彩,真有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味。
  服务生们虽然人刻薄贪小,但终究比不上的夜店的圆滑,快一个月下来,三月倒也游刃有余。
  这天晚上下了班,三月换下工装正从四楼往一楼下,手机的和旋铃声就响了起来,接起来便听见宝宝喝多了,沙哑的声音:“喂,死鬼,最近干啥呢?md,连说都不说一声,就不见踪影,是不是欠cao啊!”
  出口成脏,三月不怒反笑,还是那种一手捂着胸,放浪形骸地笑:“行啊,等你来我们好好‘嘿嘿’一下,我告诉你,最近我学了好几招式呢,什么猫腰过桥啊,什么秋千式啊……”
  做夜场最怕的就是故作清高,要是真有那份骨气,哪能还出来滚这些个红尘万丈?所以三月早早就学会了生冷不忌,且更加泼辣的还回去,果然,宝宝呕的一声:“你就恶心吧!”撂下了电话。
  她笑着想要把手机揣起来,刚走到二楼,小服务生就跑了过来:“哎,有你的包裹。”
  她嘴角仍含着那抹戏谑的笑:“怎么可能……”
  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浅金色的纸袋,打开来里面是并排的三款夏奈尔香水,一并用金色丝带系在一处,紧紧贴合,没有一丝缝隙。
  5号19号还有一款山茶花。
  一贯的玻璃瓶子,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三款颜色深些浅些各不相同,但都是端正的金黄,举在眼前望出去,整面玻璃幕墙都似燃熔金,琉璃一样。
  《药师琉璃光本愿经》曰:“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上大学的城市在地域上偏属于南方,七月的天刚下了一场雨,还依旧流火一样。她倚在图书馆最阴凉的位置里,恨不得一辈子不出来,卫燎只得穿过大半个城市来找她。
  19翻转过来就是16,而山茶花,他脸上有点窘迫地说:“十五,chanel的UNE FLEUR DE CHANEL最衬你。”
  那时卫燎课外正学法语,一连串英文带着点卷卷舌音发出,有一种异样的温存。窗外,对面老楼墙上的常青藤雨珠犹在,顺着叶脉溜下,不久落地。
  三月转身往楼上走,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上去,下意识里只是迈步又迈步。
  灯火阑珊里璀璨琳琅,如同白昼,将她乌黑的影剪得分毫毕现,次第攀爬中三月避无可避的看见自己举步维艰。
  她遇到很多很多女人,大多数没有化解芬芳的能力。香水在他们的身上或是被隔离,犹如水与油,怎样纠缠溶乳,都绝无意义,味道自始自终都分崩出来。
  她就想那是个刚硬的女人,什么也渗透不进她们的骨血,如同她最年长的阿姨。
  或是被香水所包围,如同水与沙,浸透浸透,极尽奢华的女人,穷尽喷洒着液态黄金,初调中味,与尾声,一样的此起彼伏,缓缓道来,最终烧制成精美的瓷器,却再没有自己的味道。那些水一样滑,水一样弱的女人们。如同她最年轻的阿姨。
  很少的人能把自己的体香带进其内,自此后香水的味道再不是纯粹的,因为有了自己的味道,如同多加入一味调料,似是而非,挥之不走,洗之不去。依稀觉得香味不是喷洒上去,而是慢慢自骨血里流溢出来,如同她的母亲。
  张爱玲说生平第一次赚钱,立刻去买了一只小号的丹琪唇膏。而三月,则买了一瓶夏奈尔五号。她是个固执坚持的人。五号的初调,过于刺鼻浓烈,即便少少的一点,也好似廉价花露水的味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忍受。可是许多年,三月从未改变。
  唯有一次,她拧开金色的镶边的瓶盖,将UNE FLEUR DE CHANEL挑出来,细细抹在颈侧和手腕上。宿舍里八个人公用一面半身镜,怎么擦拭都是乌蒙蒙的,却盖不住她涂了艳晶晶的唇,和没有一丝脂粉的白皙面庞。
  那天是情人节,老家下雪的日子却下着雨,她不许卫燎买玫瑰,只拖着他进了商场。华衣似花,繁缛富丽何止千金一朵,单单在身上一笼,人就风光无限,又有谁能看得出她四流大学五流出身的身家?
  可她选了最便宜的一件,淑女屋新款蝴蝶系列的白色雪纺连衣裙,因为全涤纶的材质,不过699元。
  店里人殷勤奉承,还半卖半送了一件披肩,撒着金线,如同她唇彩一般嫩汪汪的颜色。
  和卫燎挤在一把伞下,拖着他满街无目的的走。她将头爱娇的歪在他的肩上,蝴蝶暗纹,白衣如羽的女人,在山茶花的香气中坦然承受着别人的艳羡、嫉妒和恭维。
  她穿上羽衣,算不算得上,天香夜染衣?
  可那样的纵容肆意,唯有一次。
  一直过了午夜十二点,她终究不是竹取物语里的蓬莱天女。
  于是,她抬起头。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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