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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画扇,红泪未央-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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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她听到他走到她身边的声音,蹲下身子伸手捏了她的下巴,试图要看清楚她,却只能看到用白纱布包裹得紧紧的脸,紧闭的双眼,睫毛浓密而微翘。有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传来,既熟悉又陌生,勾起她遥远的回忆。
“奴婢该死,让皇上受惊了!”喜儿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把画扇从地上拉了起来,塞到一边落霞的手中,低声恼怒地,“还不带出去!”落霞抿嘴,抚着画扇便出去了。
喜儿连忙给喜娘使了个眼色,那喜娘也是见过场面的,会了意急忙道:“礼成!”便领了一众侍女匆匆地退出新房来。
屋外,是依然清醒的画扇。
落霞低声地教训着什么,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麻木地看着喜娘领了一众侍女在她眼前走过,麻木地看着那新房内的烛光熄灭,归于黑暗。
忽觉眼中泛泪,似是极大的一颗,从眼角慢慢地沁出来,顺着脸颊流下,伸手去抹,却是干干的,并没有泪水。
干了……
梨花落,红泪央,连绵愁思连绵伤……
她的泪,干了。
脑子中混混沌沌的,似乎在梦中,而那个梦,遥远却又真实……
往昔事散逐香尘(一)
梦中她缩了在他的怀中,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吹起她一头青丝,飘飘袅袅缠在他的颈脖上,痒得他不禁笑出声来。
她从未骑过马。
以前只偷偷地躲在马场的草丛中,看过那些公主皇子练马。
他们那样胆小,跨在马上便吓得哭喊着奶娘,哆哆嗦嗦地不敢前行。
可是那是的她,却依然是那样羡慕,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一匹马儿,尽情地在山野间驰骋。
而如今在她身后的这男子,却是这样矫健,方才的翻身上马,已让她惊羡不已,如今,他又带着她,驰骋在这山野间。
一时之间,仿若是一个梦。
仿佛他便是带她入梦的神,恍惚间,她有小小的期盼,永远在这马背上不要下去,永远在这个温柔的怀中……
虽然药庐离衣冠冢有一段距离,却因是骑马,不一会儿便到了。
她翻身下马,伸手去接她。
她却尴尬地,笨拙地将跨在另一边的脚从马背上跨过,却红着脸,不知是否该自己跳下马去。
见她如此,他亦是为难。
娘曾经说过,宫外的女子不必宫里,不可以随意触碰的,方才自己揽了她在马上,已经是失礼了,如今若要抱她下来——他倒是不介意,只是人家小姐未必……
这边,见画扇许久未归的温顺良心中担忧,点了灯笼正要出来找,见了这一幕,急忙扔了手中的灯笼,冲上来便一把推开他:“你是什么人,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
他急忙作揖,行了个礼道:“晚生连……连离,在山中迷了路,所幸遇见小姐,便带晚生前来借宿一晚……”
不等他说完,温顺良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扶画扇下了马,藏到自己身后。
“那边有个小柴房,若你不嫌弃,便在那睡一晚吧。”不是他不近人情,只是晚上画扇要住在药庐,总不能留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一室。
“温叔叔!”画扇在她身后小声抗议,却也知道无效,只能歉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却是坦然:“能有片瓦遮头,晚生已是感激不尽了。”
抬头看画扇,眼珠乌黑如身后的黑夜,似能溺人。
夜,仍是有些凉。
画扇睡不着,偷偷起身来,从窗子里往外一探,见小园前的梨树下,站了一个黑影。
月光皎洁,依稀能分辨得出样子,是那男子。
心中忽地犹如小鹿跳动一般,她悄然点了盏灯,推了门,夜风袭来,不禁身子一颤。
风过,亦吹落一树梨花,纷纷扬扬落下,如月色里的星光点点,带着皎洁的月色,随风舞去。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心中一动,不禁低声地念出来。
他闻声惊起回头,嘴角已然漾开温柔的笑:“小姐好诗。”
画扇底下头去:“公子何必取笑,这并不是我所作之诗。”
却听不到他的回答,不禁纳闷地抬起头来,只对上他盈盈的笑眼,似星光闪烁。
出来的匆忙,忘记了戴上面纱。
虽是夜,却有明朗的月,乳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柔柔地散在她的脸上,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在灯笼中跳跃,朦胧中,他依然感觉到她的眉眼,梨花般干净,桃花般美艳,又如牡丹一般的高贵,看不真切,却已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往昔事散逐香尘(二)
那夜,他们便站在梨树下谈了许多,他小时的趣事,父亲的宠溺,母亲的严厉,妹妹的顽劣捣蛋,她亦听得津津有味,似是无限渴望与向往,于是他又愿意多讲一些。
画扇亦被他的才学所倾倒。
从小备受冷落,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读书,偶尔才能悄悄地偷出一本三字经,或者破旧了的诗歌集来;而他,却是那样的博学多才,似乎什么典籍都读过,随口说来的诗句,都是她前所未闻的,却有如滴水一般,穿透了她的心。
那时,她心底亦暗暗惊叹,原来可以有人这样的博学,年纪轻轻便饱读四书五经,又是这样儒雅,风度翩翩,宛若神祗。
两人聊了许久,一阵凉爽的夜风吹过,灯笼被吹得忽明忽暗,烛影摇曳不定,光芒在两人的脸庞上跳跃着,如调皮嬉戏的小娃。弱小的烛火终是抵不住夜风,灭了,忽地周围暗了下来,,只余淡淡月华清辉,映着那断续飘落的梨花,仿若清寒的雪花般。而天地之间是一片静谧无声,只有风过的轻微声响,与映照在两人身上的疏影斜枝,枝桠间的花朵似乎都开了在他们的身上,屏息,便能闻到一阵阵入鼻沁心的梨花香。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他低声轻吟,仿若陶醉在这一片夜色之中。
“梨花落,红泪央,连绵愁思连绵伤,如何望断天涯路,锦字鸿书难寻郎。”不知为何,竟脱口吟出。
只不过是应景而作,却忽地心下黯然。
如何望断天涯路,锦字鸿书难寻郎……
她却不知道,这一句信口拈来的,却真会成为日后她夜夜里的愁断肠。
她抬头,对上他明亮的眼眸,那样的惊喜与激动。
正要开口,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似是有人骑马而来。
不自觉地心中紧张,画扇急忙提起灯盏:“公子快请进屋去吧,怕不是什么善辈。”这深山荒野的,总是小心些好的。
连宸祈却是嘴角含笑,站了不动。
画扇疑惑地,却也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一队人马飞驰到眼前,竟停下了。
带头的是一名黑衣男子,翻身下马,动作亦是矫健,不难看出他身手。男子到连宸祈面前,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女子,便恭身道:“属下钟正林,见过少爷,夫人有命,请您立刻回去。”
连宸祈无奈地挑眉。
看来自己私自出国界到大兴的事情,母后已经知道了。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张绝美的脸生气的样子。
不禁有一丝丝的害怕。
原来是寻他来的,他要走了。
不禁心中失落,黯然地低下头去:“既然公子家人寻来,荒村山野不便留客……”
他一愣,沉默了良久,才道:“小姐……贵姓芳名?”
是一瞬间的惊起,画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来娶她,所以问了她的名字,为的是上门向她提亲……如小时候言姑姑给她讲的那些个故事里头的才子佳人一般,一见钟情便定了终身。她才十六岁,多少年来都在冷落中长大,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这么过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还可以遇上这样一个男子,知她心,又愿意和她相守……
可,怎么说她都是大兴的公主,即便不得宠,不被待见,他要娶她,怕也是不容易。
心中纠结:“我……我是这大兴国的公主……”
连宸祈闻言眼前一亮,嘴角上扬,亦是自信满满。
画扇看在眼里,知道他一定是有把握的,忽地便羞得满脸通红,终究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名字,只能轻若无闻地:“我的名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话音未落,他眼中骤然是明亮的颜色:“我知道了。”
往昔事散逐香尘(三)
“公子,我们快些走吧,不然怕是来不及了……”那名叫钟正林的男子催促道。
连宸祈皱眉,不耐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那男子便噤声不语,屏气敛息。
想来,他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吧?
心中甜蜜,却是羞得满面通红,急忙转身跑回屋子里去,跑到门口一会首,他还伫立在那月色下,梨花飘落满身,月华清辉,他眉眼如玉。他望着她,虽夜色中看不清楚,却依然能感受那满脸的微笑。
她不敢再看,赶紧推了门进去,吱呀一声门关上,是满室黑暗。
然而她却不怕,即使前方视线是一片黑暗,即使周遭都是寒冷如冰,然而她的心是暖的,她知道他回来,回来带她离开那个皇宫。
然而她却没有等到她,他没有来。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世人只知道,大兴皇帝有一位美丽的女儿云若如,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从小便失宠,被遗弃在冷宫的七公主,云画扇。
天降的灾星,为了大兴的江山社稷,她从一出生起,便被宣布死亡。
皇族的族谱上,并没有她这样一位公主,并没有云画扇。
夜是寂静寒冷的。
一众的侍女站了在院子中,是为新人守夜。七八个人都冻得哆哆嗦嗦的,只有她木然地站着,已经丝毫不能感受到周围的寒冷抑或是炎热。她心底有不知是什么东西正满满地溢出,一古脑地都往头顶上去了,她手的手指掐进了手心,粗使的丫头不能留指甲,只感觉到钝钝的疼痛,不至于锥心刺骨,她也清醒不过来。
这只是梦,一定是她心中太过于担心了,才会做了这样一个噩梦。他要娶的女子是她云画扇,她云画扇才是本该今晚凤冠霞帔,坐在喜床上羞涩地等着他来的女子……
他该是能认出她的才对,他不是没有见过她的容貌,他肯定能认出里面那个皇后,并不是当日的她!
她满怀着希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扇朱红色的门,门上两个大大的喜字,红艳艳喜庆庆。
月华皎洁,渐渐黯淡。天终究是亮了,山的那一边,东方亮出了鱼肚白。
大玥后宫的规矩,妃子侍寝,是不能过三更的。只是皇后又是特殊,是皇帝的正室妻子,是不受这一条限制的。她的心,随着东方泛出的白一点一点地凉下去。他没有认出来……
嘴角勾起一个笑。云画扇,你这是自做孽……
是啊,若如原本就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一双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再加上那一日,青丝缭绕,遮了她大半个脸,后来自己害羞,又是拿了纱巾蒙住容颜,他定然是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只看到了一双眼……
那个夜晚,她的确是没有蒙脸出去相见,可,月华黯淡,他又怎么看得清楚她的容貌……
周遭忽地嘈杂起来,是来回奔走的内侍,伺候新人梳洗。落霞推了推她,示意她进去侍候。她木然地回望,纱巾下脸色惨白,却无人能看见。顾不上落霞的催促,她转身狂奔起来,一重重的宫门落在了她的身后,她听到冰雪在她脚底四处飞溅的声音,她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和心中的狂乱。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她不要看,不要看他们恩爱的样子,不要看她的幸福被人活生生地夺取,又展现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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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村残叶舞愁红(一)
转眼,已是一月有余。
三更时分,画扇被冻得醒来,迷蒙中睁眼,却发现一条破而旧的薄棉全都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姑姑蜷了身子,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不能动弹。画扇伸手摸了摸,姑姑的身子冰冷。
不由地一阵酸意泛上心头,姑姑,便是失了神智,却依然疼她爱她,而她的亲生父亲……
姑姑,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想起姑姑遭受的那些苦难,就不禁恨自己,若是当时随母亲一起去了……
小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来是落雪了,窗上糊的旧窗纸破了一个大洞,间或有几片雪瓣飘进。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大兴位于神州之南,气候温和,雪是不常见的,间或有一年特别地冷了,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几朵,落地即化。
画扇缩了缩身子,这下姑姑也醒了,迷迷糊糊地低低呻吟了几声,越发搂紧了画扇。
画扇想起从前,在大兴时的冬日——只不过不会这么寒冷罢了——落秋宫里也是寒冷,取暖的炭是轮不到她们的,唯一的一条破棉絮,也是从夏盖到冬。
夜里冷的时候,姑姑都会将她的脚捂进怀中,又细细地告诉她一些关于她母亲的事。
对于母亲的印象,她都是从姑姑口中得知的。
当年母亲在山野中与父亲相识相爱,后被父亲接进皇宫,一朝得宠,艳冠六宫,是何等的荣华富贵。父亲对母亲的爱,真真地就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意。
那时候,她也曾想,不知将来她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这样的宠爱她。姑姑说,她和母亲一般的美丽,不是吗?
后来,姨娘投奔母亲进宫,母亲念在姐妹亲情,留了她在宫中陪伴,谁知姨娘心中另有图谋,看着母亲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红了眼,趁一日晚宴,勾引了醉酒的父亲。
父亲酒后得知,自然是懊悔不已,原已冷落了姨娘,并谋划着送她出宫嫁户好人家,谁知道不知是不是上天弄人,偏偏只那一次,姨娘就怀了身子,再也瞒不住母亲。而母亲心善,劝父亲留了姨娘在宫中。
原认为,姐妹情深,便是同侍一夫也是缘分。
十月之后,姨娘产下皇子,封为丽妃,从此以后,整个后宫落入了丽妃的掌控。
没错了,丽妃就是她的姨娘,母亲同胞的姐姐。所以,六姐的容貌才与她有七八分的相似,所以,他才没有认出她不是那日的她。
思绪飘远,她恨得咬破了唇。没想到,她的心心念念,她的欢喜与期待,到头来却是为她人做嫁衣裳。
该是她的东西,云若如都夺走了!
可,她如今又能怎样?这样丑陋的一张脸,她能告诉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是她云画扇,而不是她云若如吗?
他,能信她吗?
即便他信了,他能废了若如而娶她做皇后吗?温叔叔怕是已惨遭毒手,还有谁能还她花容月貌……
他作为一国之君,能召告天下,他娶错了皇后吗?
水村残叶舞愁红(二)
第二日,雪停了,天也放晴了。
金碧辉煌的皇宫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中,天与地忽地安静,偌大的皇宫竟似一个荒园。这样的天气,稍有些身份的侍女都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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