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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2-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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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碗,对我说了一句极度雷人的话。她说:“老大,以后您有事尽管吩咐,不管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万死不辞!”

(4)

艾叶镇在清晨的雾色里,像一艘静静停泊的绿色小船。

我坐的是早上最早的一班公车,跳下车的时候,八点不到。这个时间,本来是应该天中早自习结束的时候,可是我谎称头痛要去医院看病,让吴丹替我请了假。为了能赶回去上下午的课,我下了车就一路飞奔到她家,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我高声唤她的名,可是无人回应。

这么早,她会去哪儿?

难道,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么?如果真是这样,我改到哪里才能找到她呢?好在这个可怕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打消了,因为我看到了桌上的半杯茶,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我用指尖碰了碰杯子,估计她只是出门了,而且门没锁,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我转身来到院子里,贪婪地呼吸着乡间清新的空气。心想着要是有一天老了,也来这样的地方度日,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不明白像夏花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怎么可以耐得住乡间生活的寂寞和孤单?

我等了她大约半个多小时,都不见她的人影。说不定她是带着她心爱的苏菲玛索出去散步了呢。这样一来,就不知道该何时才能回了。我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小山,那个曾经被他形容成“吃人谷”的地方,自从上次在那里见过不想见的一幕后,我再也没去过。

既然她不在家,我决定先去那里看一看。

我所没想到的是,我到达悬崖顶就看到了她。她背对我坐着。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坐得很直,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我叫她的名字,她转头,看到我,也不惊讶,只是说:“是你啊。”

好像我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路过的朋友。

这样处变不惊的人,真是人间少有。

她一定是感冒了,才张口就一直咳嗽个不停。我到她身边坐下,发现满地都是散落的各种烟盒以及烟头,虽然悬崖顶上吹着微风,但是吹不散她身上浓得化不开的烟味,不知道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多久,咳嗽还抽烟抽得那么凶,真是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思考着该如何把毒药的消息告诉她,谁知我还没开口,她说话了:“你应该早点儿来,这儿的日出很美。”

“你专门来看日出的?”我问她。

“不是专门。”她纠正着,“只是顺便。”

难道她在这里坐了一夜?

“有烟么?”她问我。

我看了看满地的烟头,提醒她:“你不能再抽烟了,你咳嗽得厉害。”

“其实我没烟了。”她拍拍口袋说,“你千万不要告诉我那小子又要钱花,我没钱了,天王老子找我也没一分钱。”

“为什么不回城里去工作?”我问她。

她看我一眼说:“你知道个啥!”

“其实我知道很多。”我说,“包括于秃子。”

她听我这么一说,很不高兴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青草,踩过一地的烟头,径自往山下走去。我跟在她后面大声喊道:“我是来找你的!”

 

她转身对着我,一面咳嗽一面艰难地对着我发狠:“如果你自作聪明带来什么人的话,我可以把你杀死在这个山头上,就地埋了,你信不信?”

“没有人知道我来这里,我是来告诉你毒药的事情。”我说。

“不管谁的事,我都不要听,你走吧,不要再让我见到你。”说完这些,她疾步下山。她走起山路来显然比我有经验,尽管我一直试图追上她,却只能听到她远远传来的咳嗽声,最后,连咳嗽声都一并消失了。

我跌跌撞撞地来到山下,再追回到她家,才发现她并没有回来,我四下张望,大声喊她的名字,均没有回音。我累得双腿打软,蹲在地下喘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到屋里来喝杯茶吧。”

她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站起来,跟着她进了屋,她依然在咳,一声比一声厉害,如果她真的在山顶抽了一夜的烟又穿的那么单薄,不生病才怪。

“有药吗?”我问她。

“没。”她摇头。

(5)

那天,我和夏花一起回到城里。

“你回学校等我消息。”她塞给我一个写着电话号码的小字条,在风里跟我挥挥手告别。然后,她一边转回头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一边把帽子拉起来,整个盖住她的头。跟我从艾叶镇出来,她特意换了件帽衫,搭配她身上那条脏兮兮的牛仔裤,半个腰都露在外面,整个人显得邋里邋遢。

我从汽车站打车到学校花去十五分钟的时间,一路上我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那张字条被我攥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回,思忖着是该何时联系她。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等等再说。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在午休。我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把下午上课的书拿出来,正准备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发现有一双眼睛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死死地盯住我。

不用说,自然是肖哲。

“好些没?”他用一本化学笔记本挡住自己的半边脸说话,一方面起着消声的作用,一方面可以隔绝窗外时不时走过的午休巡查人员的视线。

“好些了。”我打发他,说,“我要休息一会儿。”

“吃饭了吗?”他问。

“还没。”

他从桌子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他宝贝的方便碗面,上面居然还用透明胶带固定了一根马可波罗的火腿肠。他非要从桌子下面传给我。我推了半天他都不肯收回去,我只能接过来,随手塞进颜舒舒的桌肚里。

一转头,我却发现了王愉悦的身影,上一次她站在这里,是作为于安朵兴师问罪的主力干净。这一次显然不是,隔着窗户,她对我又是招手又是挤眉弄眼,意思是叫我出去一下,看上去很着急

我刚刚走出去,还没来得及问话,她就塞了一个饭盒在我手上。

“吃吧,老大!”她慷慨地说,“中午本来想陪你吃饭,结果你不在。我想你可能没吃午饭,就顺便打了一份,刚才在校园超市热了热,你快趁热吃!”我正犹豫着,眼见肖哲气鼓鼓地跑了出来,他二话不说从我手上夺过饭盒,往王愉悦手里一塞,说:“拿回去,走!”

王愉悦才不怕他,她上前一步,看着肖哲的鼻尖说:“你谁呀你,一边儿去。”

“我让你——走!”肖哲伸出一根手指,从自己的太阳穴开始划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终点指向走廊的那一端,“回到你自己班上去,否则我告诉你们班主任,你这纯属跨班交往!”

我看不下去,推了肖哲一把,低声说:“回教室去,这儿没你的事。”

肖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很不屑地说:“黄鼠狼给鸡拜年,猫哭耗子,王愉悦同学,你的伎俩太低级了。马卓上当,我可不会上这个当。这个便当你拿回去,否则万一造成食物中毒,你担得起责任吗?”
这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我从王愉悦手上接过饭盒,对肖哲说:“你现在给我立刻回到教室去,你要是再说一句废话,我就永远不跟你说一句话!”
      这才总算吓住了他。他昂着脑袋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对王愉悦“哼”了一声。
     “摊上这么一个追求者,老大你的日子真是比较难过啊。”王愉悦并不觉得受委屈,反而同情我的命运。 
      “他姐回来了。”我说,“应该是去想办法了!” 
      “太好了,老大,我就知道你能搞定!”王愉悦力大无比,捏得我的手生疼生疼。 
       下午的课间我一直在忙,除了去医务室替夏花配了些糖浆和消炎药,还去了王愉悦她们班,把洗好的饭盒还给她。
      她双手握着饭盒,激动地说:“谁让你洗得这么干净,真是罪过!我来洗就好好了啊!”
      我说:“谢谢你的饭。不过以后不要再帮我打饭了,我不太习惯这样。那个,钱我就不给你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照顾你是我的荣幸啊老大!”她的态度执幼,“从今天起你晚上不用去打开水了,全包在我身上!”
     “快别!也别叫我老大,”我急于纠正她,“你哪来那么多老大,我可不是于安朵。”说完这最后一句,我自己觉得有些失言,她也略微沉默了一下。
     “其实,安朵是个好人。”她靠在她们教室门口的柱子上好一会,才对我说,“我们从小学就是同学了,我家除了我还有两个弟弟,根本没钱让我读书,如果没有安朵,我只能上到小学毕业。她一直帮助我,从不献我寒掺,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分我一部分,所以,不管别人觉得她如何,我始终觉得再没有人比她更善良了。要说她有什么不好,就是爱情太奋不顾身了,不懂保护自己。”

我点点头,除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来表达我的心情。毕竟“爱情”这个词,对于我和她来说。是个不算小的禁忌。 

我正要走,王愉悦拉住我说:“马卓,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关于颜舒舒照片的事情,其实主谋是大帮。大帮一直想追求安朵,苦于没有机会,见安朵和颜舒舒闹不愉快,他就想修理颜舒舒讨好安朵。照片是他拍的,颜舒舒的东西也是他偷的,跟安朵没有直接的关系。后来毒药为颜舒舒的事跟大帮协调,他告诉大帮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会跟他抢安朵。大帮才答应把照片以及偷来的东西还给毒药。安朵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哭啊哭,她说她还是会等,等毒药跟你分手,再跟她和好。不管多久,她都会等下去。但她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去拆散你们,还让我以后都不可以为难你。因为她觉得如果那样做,她会输得更彻底更没有面子。所以,你是不是有些误解她了呢?”

上课铃声就在此时响起,电铃就安在王愉悦她们班教室的门前,所以响起来震耳欲聋。我觉得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我麻木的站在园地。没来得及再回复她什么,王愉悦已经快步闪进教室了。我缓缓地往自己的教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

“他告诉大帮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会跟他抢安朵。大帮才答应把照片以及偷来的东西还给毒药。安朵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哭啊哭,她说她还是会等,等毒药跟你分手,再跟她和好。不管多久,她都会等下去。但她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去拆散你们,还让我以后都不可以为难你。因为她觉得如果那样做,她会输得更彻底更没有面子。所以,你是不是有些误解她了呢?”

岂止是误解她,我连他也一并误解了,不是吗?

想明白这一点,我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回到教室,我找到夏花给我的纸条,开始拨打那个号码,我想跟她倾诉哀肠,想了解他的近况,想亲口跟他说声对不起。

可夏花的手机一直关机——看来事情还没有结果。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沉浸在悔意和担心交叠的灰暗情绪里。好在肖哲仍在生气,一个下午他都没怎么理我,反而让我落了个清闲。

那天晚上晚自修之前气温下降了,我回到宿舍加了一件厚外套,埋着头往教室走的时候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我没理,继续往前走,她继续来撞。我转头,看到一张令我差点要尖叫的面孔——是夏花!

“跟我来。”她低声说着。

我按乃着紧张的快要跳出来的一颗心跟着她。她还在咳嗽,肩膀抖动个不停,又因为瘦,背影看上去,整个身字好象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她一直将我带到学校后面的一个小操场,再来到那个假山处,才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事先侦察了地形,看来她对我们学校还挺了解。

我们一停下,她就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我二话没说就拔走了她的烟。捏成两半塞进的我裤兜里,然后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下午给她配的药,递给她。

她说:“这是啥?”

“药。”我说,“你收好,一定要按时吃。他那边的情况如何?”

“有家酒吧发生恶性斗欧事件,有人被捅了五刀,当场死亡。刀是他随身带的那把,他被举报,警察带走了他。”

“你找过于安朵的爸爸了么,他答应帮忙不?”

夏花摇摇头说:“我先去见了他,觉得应该先来找你。”

“为啥?”

“出事那晚下大雨,你不记得吗?”夏花咳得太厉害,好一阵子才能继续说话,“那晚你爸爸从我家把你接走,还有一个小子结结实实给了他脸盆。”

“你确定是那天?”我楞了许久才说。一切不可能那么戏剧。

“是的,我问他问得快咳出血了他才肯说。”夏花说,“这一次他小命快玩没了还玩个性,我抽了他两嘴巴他才清醒。”

“为什么他不说?”我不明白。

“他不爱求人。”她说,又补充。“特别不爱求女人,他自己说的。”

我竟然泪盈于睫,不管怎么说,我至少还算是他的一个“特别”。

夏花自顾自地说道:“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是他唯一的亲人,马卓,你恐怕不知道什么是相依为命。相依为命就是,他死了,我的魂也没有。”说完这些,她吸了吸鼻子,又把双手伸进口袋里。一会儿,又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烟,这一次,我没有去阻止她。她在风里颤抖地点上,吸了两口又灭了它。我好象看到她眼里有泪水,因此双眼比以前更加明亮梯透,但也许,她一直有这么一双发亮的眼睛,知识我从来没仔细看过。

我只是惊讶,她连手指的线条都和她那么像。

不过她错得彻底,我怎么会不懂什么叫“相依为命”?

“妹妹,我相信你会帮他。”她说着,忽然伸出手,只一秒钟就迅速的握住了我的,“我们姐弟俩都是贱命一条,平时有的快活就快活,一落魄就被人往死里踩。但他不会杀人,他知道轻重,不会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送。”

“要我怎么帮?”我问。

“死者死亡时间是九点到九点半。”夏花说,“他告诉我,那时候,他和你——在床上。只要你承认这个事实,他一定可以脱罪。”

我的脸因为她毫无顾忌的话而变得通红。

“我知道这事对你有难度。更何况你未成年,可是那晚你爸爸也在,如果他肯出庭做证的话,事情就会好办许多!”夏花的语速很快的说着,手心冰凉,像一块雪球紧紧裹住我的手背。我身上所有的热气仿佛都被她吸走,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根木木的冰棍。

我忽然想起,就是在这个同样的地方,那个桀骜的少年,曾经那样不屑地转头对我说:“滚蛋吧!”

而我从没真正的“滚”出过他的生活。

或许,这就是命运。从相语的那一科起,我就注定摆不脱这样的命运,生也猜不透,死也猜不透,发白透,也猜不透的,可恶的命运。
 
回到家开打门的一瞬间,我看到门口那双熟悉的棕色皮鞋。

他总算回来了。

长途的奔波一定让他累极,他在熟睡。鼾声在安安静静的黄昏此起彼伏。这声音很亲切,像镇上的家里我的小房间里的那盏温柔的壁灯,自我住进,它就在,看到它,就像看到安全与温暖。他卧室的门开着,我走近他的床,他并没有被惊醒。脸上是密密的胡须渣儿,想必是好多天都没来得及收拾他自己。

床头依然是林果果的照片,我知道他回来前去了她的墓地。他心情很好地告诉我,地震对她的墓没有丝毫影响,墓前青草很盛,他给她带去的我的照片,还有一大束她喜欢的蓝色的六角果鸢尾。我没有问他有没有哭,但我想是一定的,她始终住在他心底最柔软最隐秘的那个部分,是何其幸运,又是何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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