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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今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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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掰了几下,掰不开,就用脚踹,连踹几脚,郁林才趔趄退了半步。
              “发什麽疯。”郁林的脸有了些怒色,这让他看起来没那麽死气沈沈。严维一甩肘,终於把手挣了出来,破口大骂:“滚你妈的!”油漆、肥料、工业废料的气味,像调色盘里的各色颜料,在这空旷的一隅被涂抹成刺鼻、粘稠的色块,搅拌在浓郁的夜色里。严维往有路灯的方向冲过去,郁林跟著他,“去哪。”
              “说话,去哪。”
              他跟了几步,渐渐有了些人烟。郁林伸手按著他的肩膀:“听话,回家再说。”严维甩开,走的更急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拎著装满的购物袋,说笑著擦肩而过。郁林在他背後,压著声音叫他:“要去哪,不回去了?身上带了钱没有。”
              严维嗓音也是哑的:“带了。”他钻往人群里钻,就像条鱼,见著水,怎麽也逮不住。郁林说:“站著。”
              他额头上有些热汗,就是在大夏天,长衣长裤,也没见过他怎麽出汗。“我不管你了。”郁林朝严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低吼著。有路人回头看他,越显狼狈。“我真……”他说著,转过身子,走了几步,终於忍不住回头去看严维的反应。严维已经混进人堆里,那麽多黑头发黄脸的人,眨了下眼睛,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车还在路边,他按著遥控板,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钥匙却几次对不准。开了音乐,最大声,往回麒麟疗养院的方向开了几百米。却还是忍不住,猛地掉头,把车窗摇下来,往回找。
              严维口袋里偏偏这一天带够了钱,刚结的半个月的薪水。他今天非走不可,打定主意了。一路走到西站,进了大厅,只有四五个人在排队,看哪路马上要发车了,就买了哪路的卧铺,他没带行李,看别人带包小包,总觉得少带了什麽,有东西落下。这个季节,离客运高峰期还远著,车厢里稀疏的坐著旅客,车灯大多暗著,越往里走越黑。只要在车厢里颠簸上十多个锺头,一睁开眼,就解脱了。他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把车窗往上顶了顶,露出拳头高的缝。正看见一个男人买了站票进来,像是被蝎尾那麽狠狠的蜇了一下,疼得浑身都抖。
              郁林沿著车窗的位置仰头看著,一路走过来,嘴里叫著:“严维,严维。”他敲著车窗,直到人家从里面掰开一点缝,让他看清楚了。严维猛的把车窗拽下来,定定神,往里面又挪了挪。外面的人拍著铁皮:“严维,严维。”车厢里已经有人骂了出声,这时候,严维听见火车响了一长声,他眼皮直跳,突然有一个念头,扑出来,让他想跪下来求神拜佛,让郁林跟上来,让郁林也上来,他们倘若能一起走。才在心中默念了三四回,就看见有人影上来,接著是对话声:“车票?”“我上车补。”
              他听见轻微的,有质感的脚步声。“维维。维维?”郁林轻声叫著,扶著椅子,往这边挪过来,打量卧铺上横七竖八躺著的人,企图从千百人中找出那一个。严维瞪著他,生怕错过一个表情,车还没开,还不能被逮著。他往後挪,坐在没开车灯的地方,秉著呼吸,像成功诱拐了谁,欣喜若狂,更提心吊胆。
              “……”郁林找不到人,在过道的正中央站著。车身晃了一下,车门终於合死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那一丁点火星,似乎溅在严维的眼睛里。筐档、筐档的转动声,震得耳朵一片轰鸣,只感觉有风迎面刮著,身子一会冷一会热。严维站起来,拽著郁林的手,把他拽到自己的铺位。郁林的身子都是冷的:“我们在下一个站下。”
              严维硬拽著他。“就试一次,就几天,就想著我。”
              他顿了顿。“要麽你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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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维看著郁林的侧脸,辨别他呼吸的声音。他们这样肩并著肩坐著,依稀快在火车的晃荡声中,沿著轨迹,朝青葱的昨日倒退了几步。一阵夜风,夹著一阵温热的吐息,灯影下,缄默是吊命的那一口气,让他还信著终日皱起眉头,压抑而寡言的男人,一如信衣衫总熨烫过,端整却安静的少年。
              郁林过了好久,问他:“几天。”严维看著他,愣了片刻,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绽开笑脸,简直像一只握拳的手,啪的打开,直让人吓一跳,半颗糯米似的虎牙,满眼都是喜色。严维笑著说:“三天。”他等了一会,依然笑著:“那两天。”“一天太少了吧。”
              严维看著郁林,笑容可掬:“两天?”他见郁林没有出声反对,这才渐渐放松了肩膀,把郁林紧握的左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看见郁林的眼睑颤了颤,於是笑著说:“笑一笑。你答应的,就想著我。”
              郁林闭紧双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的滚动著。严维伸手顶著他的嘴角,“发什麽傻。”指尖粗糙的薄茧,配著哄小孩似的语气,听得人晕眩了起来。“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当初的戏语,从照相机後探出的脑袋,如今触手可及的附耳轻言。严维轻轻用著力,试图抚平他眉心的皱纹。
              “我们是出去玩呢。吃好吃的,要这麽大的螃蟹,住宾馆,要带电视机的。都我请。”郁林看著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车厢有些颠簸,晃得人昏昏欲睡。他只记得那只手指又轻轻抵著的嘴角,逗他说:“茄子。呐,茄子。”谁比谁更心猿意马,痒痒的,嘴角真的弯了。那是多久前,闪光灯那麽一亮,眼前一片白,只听见又清又脆的声音。“嘿,原来你会笑嘛。”
              严维坐在一旁,靠著卧铺的铁皮,郁林似乎睡著了,分成上下两层的卧铺座,有些矮,直叫人担心,一抬头,就会磕著。严维找不到一点倦意,他在黑暗里看著郁林。刚过隧洞,路灯照著车窗,就下意识的伸手,替他挡光。那发黄的颜色,就像是穿过金色的糖纸片,麻木的舌尖上,也尝出那麽一丁点的甜味。
              郁林不知道梦见什麽,眉宇间舒展开了。严维轻轻把他的额发拨开,看著他形状优美的眉毛,过去还要更秀气一点,有出息,是个懂大事的,和他们这群胡闹的都不同。他自己总求实用,那些凑合的钉鞋、毛巾、搪瓷缸子。他大老粗,一辈子也就这样。唯独这件事上,像文艺青年,好高骛远。那些头发,从他指缝间轻擦过,弄乱了,又连忙替他抚平,他如果不是心里装著郁林,不过是只求填饱肚子的混混。
              有人从走道上挤过去,严维的手连忙藏到背後,等那人匆匆过去了,才开始无声的笑,又往郁林身边挪了挪。他想著下了车,要领郁林去哪,干些什麽。把过去做过的,筛子似的筛了一遍,都是些零散的琐事。那时候做什麽都高兴,倒弄得他猜不出郁林真正喜欢什麽。只是隐约觉得,如果不试一试,就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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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换轨的吱嘎声,和车厢里不时的低咳、呼噜,此起彼伏。在这摇篮般轻颤的旅途中,被夜风抖散,成了静悄悄的默剧。严维把车窗往上扳,用身子挡著风,看著外面掠过的风景。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从远处的土坡後爬上来。在长满杂草的荒地上,竖著一根根电线杆,电线像五线谱一样,绷得直直的。黄色的稗草间,偶尔一棵葱绿的小树,又在视线里蹒跚後退。
              郁林醒来的时候,过道上已经有了装满零食的小推车,严维买了两盒牛奶,还有些老婆饼,凤梨酥,几桶乐事。两人各抱著一堆,他离开了会,替郁林补了票。回来的时候,郁林已经撕开了一盒凤梨酥,正往嘴里送。严维凑过去:“怎麽样,好吃吗。”
              他伸手,替郁林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惹得郁林眼睑颤了一下。他笑嘻嘻的:“怎麽吃的到处都是。”郁林用手挡了一下,像是不乐意,眼底又不像真不乐意,低低的说了句:“胡闹。”严维笑了笑,歪著头看他,又伸手替他擦了擦。郁林垂著眼睛,等他弄干净了,过了会,伸手撕开一个凤梨酥,递给他:“吃吗。”
              严维顿了顿,又露出点笑,眼睛里亮晶晶的,手无意识的在衣角擦了下,才伸手去接。一个晚上没睡,却比前几天精神了。郁林低头吃自己的,偶尔侧头,看几眼严维。虽然还是静静的,已是内敛多於抑郁。
              等火车在另一座城市停稳了,两个人出了站台,车站前各式的地毯,琳琅满目。烤红薯的铁桶,大多锈迹斑斑,却发出一阵阵喷香。几十辆出租车排著长队,等著人关顾。“坐车吗。”严维听了这话,抱著零食,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吧,走到哪就住哪。”
              街道上还没禁摩,冒著黑尾气的各款的摩托,在汽车的缝隙中突突的加著速。郁林还穿著西装,走了几步,脱下来,折了下,挂在手上。随便找了个三流的酒店,登记姓名的时候。严维手肘撑著柜台:“我们是哥们,我兄弟。”郁林看了看招待小姐的脸色。“写朋友?”严维一直高高兴兴的,“要不写老同学。”
              郁林站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听见钥匙响的声音,伸手一接,是严维把房门钥匙扔给他了。严维站在前台:“我要份地图,这附近哪家馆子好,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姐姐。”他们还小的时候,严维就这麽一口一句姐姐,都被他哄得团团转。都这个时候了,遇上和他差不多大的,他一不留神,还这麽称呼。
              他打听了一阵,两人进了房间,简单的洗漱过。郁林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严维在翻他钱包,几步上去拿了回来。严维看他一眼:“干什麽,又不抢你东西。”郁林低著头,按著钱包,不知道在怕什麽。过了会,才在严维的面前象征性的翻了下:“不是,里面没什麽,全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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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维就看著郁林翻弄,过了会,嗤笑了下:“不就是张照片嘛。”郁林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又打开看了一眼,他和严惜的合照放在夹层显眼的地方,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这个。”严维似乎已忘了这一出了,他跳到床上试著躺了躺,又一翻身,坐起来,打开电视,按键盘一样乱按著。
              郁林被晾在一旁,他的麽指无意识的用力摩挲著钱包的皮革,似乎想碰到皮革下的东西,一会才松开,眼睛看著别处。严维过了一会,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出去走走?”郁林点了点头,站起来,严维却没动,仰著头望著他:“去哪呢?”
              他愣了愣,严维的头似乎仰酸了,又低下来,自己揉著脖子。郁林说不上什麽滋味,“你也没想好。”严维还是没动,脸上渐渐有了些疲色。
              他没想到严维这麽在意这个,不知怎麽搭话。过了会,才放缓了声音:“你想吃什麽,我给你带回来。”严维看著他发呆,他站了会,转身要出去,严维这才突然活过来,“要不,把你手机给我。就这麽两天,别和别人联系了。”
              郁林没有拿出来的意思,“我要联系,找个电话亭就行了,你拿手机管什麽用。”严维越发的不放心,跟著站了起来,头晕了一下,扶著墙定了定神,才说:“我还是跟著你去吧。”
              他没说什麽。严维用力的按著太阳穴,想让自己打起精神,跟在他後面,两人随意找了间饭馆,严维琢磨著点了几碟小菜,然後把菜单一递,让郁林点,催了几次,郁林才指了道香辣蟹。严维问点菜的:“有螃蟹吗?”那边答了句:“有。”两人饿著肚子等了一会,看著上了几回香辣蟹,都以为是自己这桌的,偏偏不是。
              过了半小时,严维有些不耐烦,服务员从身边走过去一次,他就拽著人家问一次。好不容易把白饭和小菜上齐了,香辣蟹还是没影。严维脸都是黑的,一个劲说:“什麽效率,吃顿饭也不省心。”郁林皱了皱眉,看不出有多少同感。等那服务员又过去,严维一把拽著人家,恶声恶气的问:“你怎麽回事,再不来我们直接退了,你们这到底有没有螃蟹。”
              那小夥子直点头:“有,当然。”他被吓了几回,轻易不敢来这块了,郁林低头喝著茶,像是根本不介意等了多久。几分锺後,终於有人过来。“先生,现在螃蟹还剩一只一斤二两的,一只八两的,你要哪一只。”严维说:“八两的吧,我们就两个人。”他说著,口气好了点,眼睛征求著郁林的意见。郁林应了一声,严维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
              严维以为这回肯定要上菜了,又等了会,服务员快步过来:“先生,不好意思,八两的没有了,换一斤二两的行吗。”郁林把头侧过一边,严维已经攘攘起来:“什麽意思。”服务员脸上勉强维持著微笑:“八两的那只早有人定了,刚去的时候厨房没说清楚,才闹了误会。”
              饭馆里已经有人回头看著这边,严维的大嗓门越发大声的抱怨起来:“不是,你什麽意思,我们在这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他什麽时候定的,你玩我们是不是!”郁林插了一句:“算了。”严维瞪他一眼,过了会,才说:“那行,要那只一斤二两的。”他停了一会,反问了句:“到时候不会又没了吧。”
              “不会,不会。”那服务员像是逃脱了场噩梦,连忙僵笑著走了。严维连喝了几大口茶,才讪笑起来:“真是,出来吃个饭也不痛快。他们要是再没有,我就掀桌子走人,一分钱都不给他。”郁林没答话,严维讨个没趣,自己耙了几口白饭。
              就这样又枯坐了好一会,那边领班的过来了,先规规矩矩的鞠了个躬,才斟酌的说了句:“对不起,香辣蟹没有了。”郁林下意识的去按严维的手,倒被严维反拽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副炮竹炸开的样子,“走,木头,咱们走。”
              郁林还坐著,一副不认同的样子。领班想拦著他,又不敢硬碰,一直连声劝著:“不是,先生,坐下来好好说行吗。”严维拽了几下郁林,没拽动,他看著郁林,一脸惊怒的样子:“不是,他们欺人太甚你没看到,还吃什麽?我们换地方,还结什麽帐,我给他们也没脸要。”
              郁林低声说了句:“你先坐下。”严维无法置信似的喊出来:“你就不生气?等一道菜等四十分锺,我要八两的,他们说八两的没了,我说,行,一斤二两的也行,他们说一斤二两的也没了!这不玩人嘛!我们最开始就问过他有没有螃蟹的!”郁林似乎从来没因为吃饭的事情在饭馆里和人吵过,无论如何也同仇敌忾不起来,倒是说了句:“换道菜就是了。”
              领班的似乎见了救星,连忙走到郁林旁边,听他又点了道别的菜式,转身嘱咐厨房去做了。就一会,菜就上了,严维这时依然瞪著眼睛站在桌旁。郁林夹了一筷子菜,看看严维,低声说了句:“坐啊。”
              严维看著他:“你什麽意思。”郁林把筷子放下,顿了顿:“什麽什麽意思?”他想了一会,口气又缓了下来:“就是件小事,大吵大闹的没意思。”严维笑了起来:“你嫌我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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