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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今朝-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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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上的灯还亮着,橘黄色的光,跨过半敞的房门,刺得屋里的人眼睛酸疼。严维半仰着脸,用中指指着自己,脸上露出痞子的笑。郁林盯着他,嘴抿的像一条线。
              不知道是谁先想起来的,那时候黑漆漆的夜幕,不住地狂风暴雨,地板上飘起红色的塑胶盆,铁丝上挂着的女人的内衣,湿漉漉的滴着水。谁先进了屋,谁上的门栓,新换的床单,铺在铁架床上,枕套上绣了老大的一朵牡丹,密密的针脚,摸上去是鼓起来的。谁坐在床上,也是这样的笑,没心没肺的,露了半边糯米似的牙。
              风扇在床上转个不停,吹在光裸的背上,凉飕飕的。谁先扯得电线,也顾不上了。窗外头一个接一个的滚雷,还有闪电,劈下来,天地就亮了,身下那干瘦结实的身子,被照亮了一下,撞了满眼,刚看清,又暗了。谁听见谁的声音失了冷静,低低的喘在夜里,“维维,不疼的,维维。”
              严维坐在那里,笑着说:“怎么了。”他已经很累了,眼皮浮肿,肌肉软的像面泥,皮肤粗糙松弛,郁林比起来,严维已经有些显老了。严维等了一会,眼神黯下去。“哈。”
              郁林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严维脊背弓得像虾,把头埋在自己胳膊。“那时候成天想要成什么样子……”郁林轻声说:“严维。”“成天粘着,成天粘着,都出血了……”郁林摇了摇他,严维还是抖索个不停,牙齿咯咯的碰撞着。
              他伸手拽着郁林的衬衣,用了些力气。郁林往下弯了弯腰,严维干涩发白的嘴唇贴了过来,郁林措不及防,刚感觉到唇上翻卷着的死皮的粗糙质感,被烫到一样,用力推开,力气掌控的不好,有些大了。
              严维仰躺着看他,郁林的手也在发抖,他飞快地睁着被扯皱了衣服,大步转身,走廊上装饰柜上花瓶的釉色,温润的,像水光一样淌着,里面的插满了洒着金粉的塑胶花,满满一束,半遮着复古造型的钟摆。求而不得的焦虑痛苦和既得之后的厌倦无聊构成了人性的两极,人生的钟摆永远在焦虑和无聊中沉闷的摆动着。
              富贵蜷缩在走廊的一角,厚软的地毯上到处是一小撮一小撮的猫毛,郁林用手驱赶着拍打了几下,见它没什么反应,就由它了。
              两人好过那一次,不久,天气就转冷了。郁林来的更频繁了些。他有件套头的白毛衣,白的碍眼,穿上去像电视里钻出来的人,挺帅。每次严维领他回来,附近的孩子,都从泥巴坑里钻出来,往他身边蹭,拉呀,扯呀,一个个泥手印拍上去。严维姥姥不怎么听得见,更多时候,都是远远看着他们,堂屋里窗沿上摆了很多泥花盆,种了葱,蒜,小辣椒,鱼香叶,大多都是能入菜的,最边边角角的,才是一盆米兰。
              富贵已经很精神了,它时常在这些花盆间逡巡,尾巴翘得笔直。蹭过晚饭,两人前脚跟后脚的进了房,锁了门,心却跳得更厉害了些。躲在被窝里亲热,偶尔情急,半脱了衣服就开始胡来。富贵走路静悄悄的,有几次发现连它也一起锁在屋内,只好当着它的面继续胡天胡地,严维忍不住的时候,就使劲往枕头里,埋着脸,几乎闭过气去。他的指甲老忘了剪,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往后面反手一抓,抓胳膊,肩膀,背,郁林身上就总有一道道的血条。
              郁林不怎么会骂人,默默受着,富贵在墙角静静拉尿。两个人做的多了,慢慢油滑起来。屋外有人叫,也敢大大咧咧的答话。干着干着,还会抽空说些柴米油盐的小事。郁林试着戴过套,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没几分钟又自己扯掉了,说疼,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每次抽出来,把热乎乎的那摊东西留在脊椎末端。每一次翻来覆去鼓捣的时候,严维看到自己腿被压在脑袋两侧,自己怒涨的家伙几乎要拍打到脸上,他都挺想笑,像一场荒诞胡闹的梦,偏偏梦的开开心心的。郁林的汗滴滴答答的落下来,眼睛微闭着,样子挺性感,富贵在一旁喵喵叫。严维嘟囔着:“妈的,它刚小便过,别让它上来。”
              他伸手要拦,富贵还是浑身湿漉漉的跳了上来,蜷在床尾,铁架床晃得厉害。不知到从哪里传来米兰的香,淡淡的,熏得人想睡觉起来。
              
            18
              每次回想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人们总会发现记不周全,有几个小时,自己也忘了自己做了什麽。在脑子里筛来筛去,也不过是勾起了几句话,一些情绪。郁林醒来後,更衣洗漱,在厨房里冲泡奶粉,在吐司上摸黄油,加上煎蛋和香肠,一起搁在碟上。
              富贵在他脚下,啪哒啪哒的舔著食盆里的牛奶。人之所以比富贵要高贵些,在於他们往往不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知道怎麽样让别人快活,却偏偏要弄得别人不快活。那只老猫抬头斜睥了一眼,慢吞吞的踱出去,严维光著脚站在厨房口,见了猫,不轻不重的踹了它一脚,咒著:“忘恩负义的家夥。”
              郁林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早餐递给他。严维不接,粗著脖子说:“我想吃豆浆小笼包。”郁林的手没有收回去,静静看著他,严维和他僵持了一会,还是狠狠端了,走到沙发前用力一坐,用手抓著面包片咬了几口,皱著眉头哼哼:“什麽怪味,医院里还能点餐呢。”
              郁林淡淡的接了一句:“别阴阳怪气的。”严维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不停的搓自己的鼻子,像是要搓下一层皮。严维觉得自己像枚酸杏,遇上郁林这榨汁机,只得把酸酸苦苦的胆汁嘀嗒了一地,“我还阴阳怪气,我阴阳怪气……”他哼哼著重复了几次。
              郁林看著他:“都快奔三十了,好歹长进些。”严维恶毒的看著他笑:“呦,你长进,你比过去长进多了。”郁林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严维又“呦”了一声,把右腿翘到左腿上,不住晃著。肚子里的火气乱窜著,没处发,有些难受,想找句狠话说说,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是软的,软成滩泥。“我向来就这个德性,你爱看不看。”
              郁林的眼皮半垂著,指指他吃剩的东西,见严维没反应,径自收了。请了周轮休的假,在书房里耗了一个上午,中午叫了外卖,装盘後,吃了自己份的。严维闷在屋里,晚上郁林再来看的时候,另外一半也被吃了,不知道那家夥什麽时候溜了出来,跟耗子似的。
              郁林收拾好了,重新坐回皮质转椅上,敲著键盘,摆弄著那堆数据表格,严维不知道什麽时候进房的,书柜玻璃上印著他浅浅的倒影,像小偷,心虚著,眼睛里的怯意和不自在,赤裸裸的。只是等郁林侧过身去的时候,严维又挺精神,单手叉著腰,“嘿,电脑,变这麽薄了,现在什麽系统的,能看看不,有游戏不。”
              郁林把那幅只有50度左右的金丝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捏著有些酸疼的鼻梁,存了个档,示意自己去琢磨。严维俯著身子,挪动著鼠标,叫著:“怎麽鼠标屁股後面没线的,有意思。”他几乎压在郁林身上,没碰到,却似乎有热度,有质量,沈甸甸的压著心脏,艰难而酸胀的鼓动。郁林看著严维脑後的两个旋儿,伸手摸了一下,又抽回手去,站起来,让严维坐到椅子上,尽情摆弄。
              “我占你位置了。”
              郁林应了一声,在旁边站著看了一会严维玩扫雷,然後坐在一旁的布艺沙发上看起报纸。严维的话挺多,不住地罗嗦:“那时候一周才一次那什麽微机课,玩那什麽金山打字游戏。”
              郁林搭著话:“我记得,超级玛利什麽的。”
              严维猛地回头盯著他:“现在还兴玩那个吗。”郁林愣了下。“有更好的,後来出的。”严维一脸特没意思的表情,摊在椅背上,“我真以为能火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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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维和郁林不怎么吵架,严维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郁林是个什么都往心里去的东西,按理说早该克着了,偏偏两位蜜里调油,说什么都觉得顺耳,没有不依的道理。不过小吵也有过几次。有听墙角的,就听见他们两个嘻嘻笑着,装成自己一点也没生气的德行,冷嘲着:“郁林,你可真逗。”
              “我没你逗。”
              “不,你比我逗。”
              “你真逗。”
              “你可太逗。”
              这就算吵架了。
              严维的嘴巴平时骂人臭着,消息又是第一等的灵通,谁惹急了他,他能从你祖上的事开始数落,骂得头头是道,到了郁林跟前,就没怎么见过他混账,吵起来也是十分顾情面的。郁林一直没学会吵架那套,偶尔说说狠话,总要憋半天,憋得越久,越是一针见血。吵得最厉害的一次,两人把并起来的桌子分开一条缝。郁林过了三节课,然后十分恶毒的把机器猫的结局告诉了严维:大雄是个自闭症儿童,所有的机器猫的故事其实都是大雄的想像。
              严维呆了几秒,然后说:“妈的,你把我眼泪逼出来了。”
              有严维在,学校松了严了,都是一场疯魔。郁林在学校里做的官儿越大,严维就越能折腾。从开始了玩火花糖纸片,到后面玩金银闪卡,大伙儿排着队跟风。等大家都在外套里穿上薄毛衣的时候,不知道谁传94年的硬币含银量高,值钱,有人两块换一块的收,严维把郁林的储蓄罐砸了,从三百个钢蹦里翻出四十几个94的,拿到学校,一枚一枚的排开,等得瑟够了,回头全塞街机里。
              附近有个直属的初中,风气更猛些。那帮小孩爱看动画,动画里演四驱兄弟,好,今儿个玩四驱车,动画里演超速yoyo球,好,今儿个玩yoyo球,动画里演游戏王,好,又改玩牌了。说到时髦,潮流,都是年纪大的比不过年纪小的。严维最奢侈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初中的时候,买了个小霸王游戏机,天天听说哪家家里没大人了,就操家伙跑去连电视玩,打打坦克,打打飞机,算好时间,等快下班了,脚底一抹油,赶紧撤。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次游戏机怎么也调不好,把人家的电视给报销了,差点给人揍死,从此收敛了不少。
              其实说老实话,他姥姥每月就领那么点票子,严维能玩的东西十分有限。但偏偏每个人都打心底里觉得他活得有意思,有乐趣。看着他每日里捣腾捣腾,生活就成了一件极有奔头的事情。98世界杯,楼下小卖部有台电视,买瓶健力宝就能坐那看直播。严维桌上贴着赛程表。到了时间,那头老师还在上课呢,老头子回头写黑板,严维呲溜就钻出去了,这会男生大半都坐不住了,老头弯腰捡粉笔,呲溜又出去一个,老头翻讲义,再出去一个,十分钟后教室就空了一半。
              郁林在快班听见这件事,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和别人应付了几句。“是阿,真不学好。”“太不学好了。”严维刚在教务处罚完站,正在后门等他,听见他们在那嘀咕,乐得不行。发现郁林看见他了,露出糯米般一排牙,歪着头,比了个YE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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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维说完了那句,软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睛,整个人蔫巴巴的。郁林把眼前挡着视线的那张报纸,对半折了一下,看着他沉默了会,问了句:“火一辈子,你信吗。”
              郁林有双好招子,想事情的时候,瞳色深的能把人吸进去。严维猛地抬头一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好眼睛。郁林说的是问句,一辈子的事情严维摸不准,他竟然也摸不准。
              第二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郁林在柜上留了点钱,放在外卖单旁边,出门洗车。本意是想那家伙饿了点菜,可他门一关,严维就蘸着口水数钱数了几遍,在衣柜里翻出几件他看着不那么别扭的裤子衣服,套上踏着拖鞋就奔出去乐呵。
              严维好折腾,他们那片儿长大的孩子,都跟野狗似的,开车走三十多里路随地一扔,第二天又能溜达回来,不知道怎么记的路。家家户户养小孩都是放养,天亮放到胡同口,三五个聚一堆,抽陀螺跳格子,没人管,天黑了留口饭,弄不丢的,没现在那么讲究,都多大了,脖子上还兴挂个牌牌,上学去送,放学去接,一个个都是祖宗。
              严维踢踏着拖鞋,出了疗养院,坐着高尔夫球观光车下山,循着路牌找到车站,看等车的找个面善的随手一拍:“哥们,附近有游戏厅什么的吗,几路车。”等车来了,看着一个个都排队上车,严维啧啧了几声,学着样老老实实的排队。投钱的箱子标了三块,他习惯性的拿两张一块多叠了几次,塞进去,也没人管他。严维占了便宜,高高兴兴的找个空位置坐了。前后左右,都把彩色的小铁盒子挂在脖子上,像挂着速效救心丸似的。站着的,有就穿了几块布的女的,有穿着褐色薄褂子或白汗衫的老的,也有手脚不老实的偷儿。拿逛动物园看动物的心思看所有人,偷着舒坦。
              严维去的那个游戏厅建在超市里面,他看着有人拿钱换游戏币的,就有样学样。街机还有,在角落摆一排,寥寥几个人坐在那前面。人多的地方,都是一色的外接游戏杆,有玩赛车的,有拿枪的,玩死亡鬼屋,咚咚的射击,僵尸不断从地铁车厢里窜出来。靠后面的有三台跳舞机,一台打鼓机,鼓棒大多都敲折了。
              严维在旁边看了会,抽了根凳子在推币机前坐着。以前家旁边没几家游戏厅愿意摆这个,只要一不留意,就有人使劲踹,一脚能踹下来一大堆。他换了两盒的铁币,放膝盖上。玩这个说有技巧,可别人的技巧没一个是适用的,得自个儿琢磨。严维盯着玻璃罩里面,一手拿一枚游戏币,同时从两个投币口投钱,用的是巧劲,投了五六次,下面哗哗的吐了十几枚出来。
              他这样耗了两小时,背后偶尔有人停下来,看他玩。过去不怎么懂,这一刻却真他妈的觉得人生像台推币机,生下来,就开始了被推的一生。离深渊最近的硬币落下去,新的硬币掉下来,原来的硬币慢慢向前。总有几个走的特别快些,匆匆结束短暂的一生,也有卡在角落里的,仿佛脱节的硬币。虽然同一排的硬币略有先后,但总体还算个整体,这就是所谓的一代人。虽然能把自己混进身前的群体里,只是想不通,这一代和那一代,除了快慢,又能有多大的不同;还是像旋转木马一样,如果没有骑在一匹,等时光动起来,你跑得再快,也总是差着那么几步?
              严维伸了个腰,站起来,后面的人也就散了。对面玩射击的,严维晃过去,看别人玩了会,射击,打头,子弹没了,抖一下,弹匣又满了,还有要不停用手拉枪栓上档的。旁边有台机器空出来了,严维塞了硬币,把模拟枪抽出来,挺沈的。玩了会,在后面排队的,哗哗哗连投了四五个硬币进来,玩的人就知道有人等着下轮了。
              严维撑了几轮才死,让别人接过地盘。手臂有些酸,胳膊上的肌肉估计真要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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