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 新发现-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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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　第2期　　　…　封面故事
周平
　　　　我的朋友：
　　　　首先声明，千万别把我当作一个考古学家。我只是个对此感兴趣的门外汉而已。所以，对你发来的那幅画，我也有诸多不解之处，我这样说是希望你不要对我抱太多的期望，也就不会失望。
　　　　但我们还是先聊点最近的新闻吧。你远离文明世界去了蛮荒的地球，已有一百多天了，大家至今不明白是什么念头驱使你这么做的。这一百多天里，幸而发生的大事不多。让我给你补上这一课好吗？
　　　　第一件，一条火星盲齿虫杀死了两家人，统统杀光了。就在我们住的三号环城里，就在前两天！他们说这是一条建城时幸运地（应该说是阴险地）躲过了电爆清洗的老虫子，那么它准有三百年大了。它一直藏在地缝里，以小老鼠为食。你能想像吗？就在我们每天散步的公园地下，在那已有数百万年历史的幽深的地穴里，这虫子静静地潜伏着。直到那天，它再也忍耐不住，无声无息地游了出来，钻破土壤和草皮，突然出现在席地野餐的两家人面前，在恐怖的尖叫声中把他们都杀死！
　　　　它当然马上就被闻讯赶来的卫生部队干掉了。我还去看了这条盲齿虫——真是庞然大物，长达八米，二百四十只吸盘脚和两对毒钳，全身苍白，可怕极了。难以想像在火星普遍移民之后五百年还会有这样的东西。
　　　　有人为此事非难环境部门，甚至追溯到八百年前，诅咒第一批移民者，我觉得这是不公平的。他们都是建立了非凡伟业的一代英雄，尤其是发现火星表面的环形地坑可以积存大气的人，他们把改造火星环境的时间从预计的五个世纪缩短到区区一百年。
　　　　好了，盲齿虫事件就谈到这儿，让我告诉你第二个新闻：由于公众的急切呼吁，联合政府决定提前开始本年度的第三次星际战争。火星对金星，战场安排在S…N…1298区域；提坦星对木卫三，战场在L…R…3500。公布的阵亡名额是两千人，他们又要为争取名额闹得天翻地覆了。我们的邻居，K·K·兰休先生的女儿为他争到一个名额，作为生日礼物，他高兴坏了。毕竟他已老到该考虑这事儿的时候啦，他不会甘心死在床上的，不是吗？这可是咱们私下里说说而已。
　　　　通知仿佛早已给了各个世界，他们正在做战前准备。我想说的是，用战争做赌博是不光彩的，应该取缔这种行为，仅就我所知，专门从事这个赌博的人就有不下十位。最起码，对他们征收的赌博税就该增加两倍才是。这是个平稳、秩序井然的世界，但某些角落仍然有点混乱。
　　　　最后，我要把关于自己的最大的新闻告诉你：为我高兴吧！我得到了一个阵亡名额！多日来我隐藏这个消息，是因为害怕他们嫉妒。谁都知道我只是二级照顾对象，而且年龄还没到呢。
　　　　但三百年的漫长岁月真的让人厌倦了！你多么年轻，是不会了解我这种感受的，况且老年病的几种症状已经显露。现在好了，一切都可以摆脱！我唯一不能割舍的就是几位朋友，包括你，我年轻的冒险家。以后，你只能在虚拟世界看到我了，而我是可以期待你的探望的，是吧？
　　　　别急，现在我就开始满足你的愿望了，把那幅画摆在面前，用我所有的知识替你解答疑难。
　　　　第一点，关于你发现此画的地点。你对那片群岛的称呼很正确，在古代我们的地球祖先把那里叫做“安第斯群岛”。这说明你的考古学知识已很丰富了。安第斯群岛是印第安文明的发祥地，林肯国王创立了那个文明，他是第一代“印加王”。据说他领导着黑色印加人打败了白色印加人，统一了整个群岛，并使两种人的血统彻底混合起来，产生出一种不黑不白的人种。也有人说，这个新人种的皮肤是黑、白条纹相间的，并夹杂有几十颗星状斑点，我认为这种说法不大站得住脚，条纹与斑点多半是印加人在身体上涂抹的图案。
　　　　说到这里，我真羡慕你。我很久以来一直向往传说中的地球景色——宽广、湛蓝的水域，洁净的蓝色天穹，静谧的群岛……可惜我无法适应那里的重力。我只能在火星环城的公园里散步，看看头顶圆形的天空。
　　　　这幅画的中心，最醒目的位置是一张人脸。很显然，这是一个女人。从两眼间的距离、鼻子形状和下颌的宽度来看，她属于相当原始的人类。这也直接证明了你发现的画是出自一名古代画家之手。使你不解的是她头顶的那一大丛东西。那是蚯蚓，朋友，你要仔细读下面的这段，这是考古学最新的发现之一。当然不是关于蚯蚓！谁都知道它是一种巨大的海生肉食动物。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位头上长满蚯蚓的女人（她原是一个神）的名字，她的家乡和她的文明。
　　　　从哪里开始呢？你看，每次一涉及我感兴趣的话题，我就会兴奋得语无伦次。让我们从头讲起吧。爱琴文明——这是他们对这种文明的称呼——产生于一片几乎没有标志的海域，我猜想那里原来有些岛屿，但不知怎么毁灭了。“爱琴”也许是个女人的名字吧，她在这种文明中一定享有极高的地位。伟大的爱琴文明是整个欧罗巴文化的源泉，这发现了不起吧？他们最大的功绩是发明了几何学和土地灌溉法（在那里能灌溉的土地肯定少得可怜）。航海术也是爱琴人最擅长的，大旅行家奥德修斯曾在国王荷马的支持下完成了一次冒险性的航海，并且因此受封为贵族，当了一个小城邦的国王——当然权力没有荷马王那么大。荷马王爱好园艺与畜牧，他曾经发动两次战争，其动机是今天的人们无法理解的：仅仅为了一撮金色的牛毛和一只苹果！但牛在爱琴文明中是非常重要的，爱琴神话里面的主神就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他们每年都要用许多男童和女童献祭牛头神——此神名为克里特…迈锡尼。由此可见爱琴文明存在的时间是相当早的，而且是一种比较野蛮的文化。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正是这种文化养育出许多伟大的人物。毕加索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古代爱琴人中最杰出的宗教画家，专门为他们的主神画像；还有毕达哥拉斯，他创立了几何学；苏格拉底，他为后世的医药学奠定了基础，并且据说他自己就是为了尝试某种毒药的效力而不慎丧生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赫拉克利斯和阿喀琉斯两人，他们是爱琴文明史上最伟大的运动员，为后来的运动职业者树立了完美典范。
　　　　你一定急着想问：那个女人！那个头上生蚯蚓的女人叫什么？我马上回答你，她名叫“冒顿”，是爱琴神话中的重要一员。冒顿是一个美丽的女神（当时对美的认识是多么惊世骇俗啊），她的头顶生满蚯蚓，或者说，那种巨大的海生食肉动物被用来作她的头发。冒顿是爱神，她的爱无人能够抵挡。凡是接触到她多情目光的男人都会立刻变成石头一般的痴呆人，任她摆布。后来，冒顿的一个情人，名叫提修斯的年轻英雄，因为不甘心成为傀儡，就装作被她迷惑，趁机用剑砍下了她的头（连同那许多蚯蚓）！提修斯能够不受冒顿的目光影响，据说是因为他戴了眼镜。爱琴人也许是眼镜的发明者。现在你明白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蚯蚓的头为什么画成那种怪模样？对此我只能回答你：每一个蚯蚓头都象征着一种文明。
　　　　就拿你最为好奇的那种长角、长须并有獠牙的动物来说吧，画上有好几处都能看到这种动物的变形。它叫做“龙”，是远古中国人豢养的神圣家畜。龙是牛、鸡和鱼的基因复合体。古代中国人早已掌握了这么先进的科技，可惜失传了。更惊人的是，采用如此复杂、昂贵的技术培育出来的珍兽，其唯一用途是供帝王食用。每一条龙被养到五百岁，就由专人屠宰，只取心脏，送上皇帝的餐桌。吃龙心可以延年益寿，并且使人德行高贵。而那条死去的龙会自行燃烧起来，在火焰和灰烬里面化成一只美丽的鸟，叫做凤凰。这肯定是不可信的。古代中国人出于对龙的宠爱，不愿看到它死，但又必须满足皇帝的需要，所以才编造了这么一个传说。可以确信“凤凰”是一种从未存在过的、虚构的鸟类，和龙不一样，凤凰只存在于古代人的想像里。
　　　　从龙这个话题，我可以引申到中国的第一代皇帝孔丘。就像荷马除了作国王还能研究园艺一样，孔丘同时是皇帝、大诗人和历史学家，他的政治理论的影响一直延续了几千年。与孔丘同时代的历史学家老聃，是皇家图书馆的馆长，他的学术观点与孔丘完全不同，但现在我们已无从了解他们两人的理论了。孔丘曾对人说过一句话：“老聃，他就像一条龙。”我们既然知道了龙的用途，就能体会到这句话的真实含意：“我要杀掉老聃，吃他的心脏！”因为学术上的分歧竟能产生这么强烈的杀机，古代中国对学问是多么看重啊。后来，这位国王终于没能杀死图书馆馆长，老聃先生孤身离开王室，逃到了另一个国家。我在后面会讲到那个国家。
　　　　画面右侧的那个秃顶、长须、额头凸起成包块的老人同样出自古代中国神话。他是“智慧星”。巨大的脑袋象征发达的智力，长须和长眉毛代表年龄大。在古代中国，人们认为智慧是从长时间的生活经历中得到的，所以最聪明的人往往是那些即将入土的老人，可以推测：年轻人都是傻子。古代中国是由老年人统治的。除了“智慧星”，古代中国人还崇拜另外两个神，叫做“财星”和“生殖星”，他们分别掌管金钱和生育。
　　　　中国人是很聪明的，其文明程度可以说与刚才提到的爱琴文明不相上下，他们发明了微积分、现代诗和基础建筑学。从某种意义上说，古代中国人都是实用主义者，凡是没有实际意义的科学他们都不屑一顾。地球人第一次登上月球就是由古代中国人实现的——由一个名叫“阿常”的女人。她在那里建造了家园，地球上的亲属们经常在满月时用望远镜看她。她的丈夫名叫“翼”，由于婚变或是什么其他原因，对阿常很不满。他发明了地…月火箭想射死常女士。我想说，这位翼先生可真是缺乏绅士风度。但我们也能从侧面发现：古代中国人从实用角度出发进行发明创造的能力是多么令人惊讶。仅仅为了一场小小的婚变就能发明出地…月火箭！据说阿常女士是骑着一只兔子跳到月亮上的，这只是一种象征说法，她也许把自己的飞行器命名为“兔子号”之类的。
　　　　说完了中国，我要讲讲“身毒”。你瞧，谈起古代文明我是多么激动啊。
　　　　“身毒”是古代中国的邻邦，这两个国家处于青藏高原的两侧。记得老聃吗？这位图书管理员后来就逃到了身毒，在那里创立了自己的宗教——身毒教。幸而如此，我们可以从身毒教的教义中找到老聃的学术观点。
　　　　你问我：“冒顿”头顶上那个生了长鼻子、大耳朵和獠牙的动物是什么？难道会是……是的，你猜得对，朋友，它是猪，是神化了的猪。这是身毒教的图腾。古代身毒人以肥胖为美，猪显然是最能体现他们的美学观的动物。但很遗憾，这种生灵的外貌除了胖以外，其它地方都不太符合身毒美学要素。它太蠢、太懒太脏了。于是身毒人生造出一种“神猪”，作为他们的宗教偶像。就同中国人的凤凰一样，神猪也是虚构的生物，地球上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
　　　　“冒顿”的脸的右下角那个头上有尖、耳下有垂饰、面部线条柔和的偶像出自身毒教的一个分支——“吴哥教”。凡是身毒教的偶像都有肥、圆、线条柔和的特点。原因么，除了身毒人以胖为美，还有一个重要的根源：古代身毒人是最早知道地球形状的人。古身毒的学者亚里士多德通过观测月蚀中反射在月亮上的地影，得出大地为球形的结论。既然大地都是圆形的，那么圆一定是宇宙中最美的形状，弧线即是最美的线条。这是身毒教的教义，但不一定是老聃创教时就有的，因为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肯定比老聃的时代要晚。
　　　　崇尚圆形的另一个缘故是对孕妇的肚子的崇拜。身毒最著名的神像被塑造成一个有着孕妇肚子的男性，称为“皮囊相”，意思是“盛装智慧的袋子”。
　　　　这明显是生殖崇拜的翻版。所以我们能推测出身毒教的主要教旨——鼓励生育，身毒教决不是一种提倡禁欲的宗教。这个推测可以从身毒教的另一分支：藏教中的神像上得到印证。
　　　　藏教也产生于青藏高原，这块地球上唯一的大陆孕育了许多伟大文明。在藏教中，最有名的神像是男女合体像，代表着旺盛的生殖力。神像的名字叫做“欢喜金刚与空行母”，金刚是男性，空行母是女性。在这幅画上找不到他们的样子，但不止一处有藏教中的另一偶像：畏怖金刚。他是制造恐惧感的护法神，往往被立在供有“欢喜金刚与空行母”塑像的神殿门口，阻拦凡人进入，告诉他们：“里面是人类繁衍的圣地，闲人免进！”画面上方和冒顿眉毛的左边都能看到横眉立目的畏怖金刚像。
　　　　爱琴文明、中国文明、身毒教和藏教，还有你发现这幅画的地方——安第斯群岛的印加文明，再加上我要说的埃及文明，就构成了整个古代地球的文明史。
　　　　狮子是埃及人的偶像，它是一种确实存在过的动物，像龙一样，但其命运与龙截然不同。狮子可不是供君王食用的，反之，埃及的国王死后必须被圣狮吃掉！这种神圣仪式被人们用一座奇特的巨像记录下来：狮子衔着一颗人头，昂然屹立在大地上。被狮子吃掉遗骸是国王才能享受的特权，其他贵族死后只能让鹰分食，而平民则只有被狼吃。无家无业的奴隶埋入地下，任虫蚁啃食。因为埃及人相信，肉体进入某种动物体内，能够给后代带来那种动物的特质。当时的王家花园里总是养着一些狮子，用来处理王族的尸体。
　　　　好啦，到此为止。你对这幅画所象征的一切的了解已经与我一样了。我没有讲到的那些神像，只是爱琴、中国、身毒、藏教、埃及和印加文明的神像的变形。一切都过去了，这句话让我自己黯然神伤。这些辉煌的文明都随着漫长的岁月而湮灭了，所有民族都已融合在一起，没有了那种丰富多彩的新鲜感。
　　　　最后一个问题：这幅画想要说明什么？
　　　　朋友，用我说的那些话完全可以解答你的疑问。冒顿是爱琴神话中的爱神，其它文明中的神像被安放在她的头发上。即是说：爱琴文明将统一世界。如何统一？冒顿既然是爱神，那么画家已暗示了我们，用爱情来统一，用婚姻，用血缘的融合。这是画画的人的愿望。
　　　　至于为什么会在安第斯群岛发现此画，就不是我所能解答的了。
　　　　我已满足了你对我最后的要求。朋友，再见了，当然不是永别。让文明消逝在时间尽头吧，让生命离我们而去。我对你的感情却永远也不会变。
　　　　你忠实的
　　　　联合纪元1493年第2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