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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2-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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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话。
“我带了两个人,大家轮流着开车。我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司机,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出事。”阿南说,“再说了,我如果出事,谁来管你?”
他终于说到我心里去了,而我的眼泪也在那一刻不能控制的决堤。我把头埋得更深一些,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脆弱。他也就默默地陪我坐着,不再说啥。
“我让你很失望吧?”过了很久,把眼泪逼回去后,我抬起头来问他。
“怎么会,”他说,“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我看着他说:“上次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来着。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哦!”他看似无心地应着,眉头却明显地舒展开来,钪锵有力地答我,“相信你!”
“张老板!”有人跑过来喊他说,“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哦。”他一边应着一边站起身来,又扭头对我说:“走了哈。”
我点头。
他往车子那里快步走去。我一直跟上去,他上了车,从车窗里伸出手来,要跟我握手,我不太喜欢这种公式化的动作,于是我伸出手,本想碰碰他的指尖就缩回去,没想到他却反着手在我的头顶轻轻地拍了一下。
“再见,马卓。”他说。
不知为何,我听不得他说“再见”二字。我想喝令他不要这样讲,可惜他却已经坐直身体,发动了车子。
车绝尘而去,身后传来肖哲的赞叹声:“你爸真了不起!”
他居然还没走。
我看了他一眼,往学校走去。他一直跟着我,不过很识趣地没再说话。进了校门后,我停下脚步对他说:“你先回吧,我十分钟后再进去。”
“为什么?”他朝我喊道。
“不为什么。”我说。
“马卓你怕什么呢?”他义正严词地说,“我们之间,是不怕任何人说什么的。因为我们本来就没什么。难道不是吗?”
我恨透了他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于是我对他说:“肖哲你听好了,我压根也没想过和你之间有什么,而且你也没资格对我管三管四的,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是在生气那晚的事么?”肖哲单刀直入地说,“生气我把你爸爸带到他家里去了吗?生气我不该打扰你和他的好事么?马卓同学,如果你回答‘是’,那么好,我发誓,以后你发生任何事,都和我肖哲无关!”
我看着他,那个扔掉我给他生日礼物的蛮横无礼的小子又回来了。又或者,每个男生骨子里都是这样蛮横无礼吧。
他的盲目自大实在到了非收拾不可的地步了,我冷冷地说:“你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既然我们什么都没有,那麻烦你走你的路,少有事没事横在我前面,更不要偷偷摸摸地站在我后面!因为这样,实在是令人讨厌!”
我的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有些言重。肖哲站在那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个窟窿的气球,整个人一下子就塌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撒腿跑出好远,头也没回。
我慢慢踱进了教室。有几个人抬头看我,眼神有些意犹未尽,伴随着些叽叽咕咕的议论。肖哲用力拍了一把桌子,吼了一声:“还让不让人做作业了?”
一个倒水喝经过的男生伸出手在他头顶上肆无忌惮地摸了一把,调侃地说:“乖儿子,谁欺负你了,告诉爸爸听听?”
听到的人发出一阵哄笑,他却难得的没有反抗,也没有回手,而是把自己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一本超厚的物理题集和一本破旧得没法再破旧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做起了演算。
那一瞬间,我好像觉得,先前那个被男生们团团围住,泼了一头水却没一句怨言的肖哲又回来了。如果颜舒舒目睹这一切,一定会好好嘲笑他一顿!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身旁的空位。自颜舒舒走后,它就一直空着,只是我还一直不习惯,仿佛我一转身,她就在那里笑眯眯地游说我说:“马卓,你的球鞋该换一双了,给你进价哦!”
我试着给她打过电话,但她原来的号停机了。她没有给我新号码,QQ也一直处于离线状态,最后的签名是:“谁是谁的谁谁谁谁,爱谁谁,谁疼谁知道。”我至今参不透其中含义。再后来我就放弃了联系她的想法,若果她铁了心要消失,变作那个“爱谁谁”,那我也只得尊重她的自由。
我们终究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2)
第二天,阳光明媚。
惊醒后第一件事是去抓枕头下的手机,上面有阿南的信息:“一切平安,勿念。”
我心里的不安却开始加重。
课间给他发短信问他如何,他回我还是那句话:“一切平安,勿念。”
我知道他不太会发短信,真怀疑他是不是把这一条存到手机里,然后按个定时发送就好。但我克制着没有给他打电话,在这种时候,我不希望我的情绪影响到他。我也愿意相信,他不会有任何的事情,一切都是我太过脆弱,想得太多的缘故。
他到达成都后的第一个晚上,就去了都江堰。那天晚上他主动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沉重:“太惨了!很多人流离失所,我心里很难过。”
我问:“你去她墓地了吗?”
“还没顾得上。”他说。
“那里有余震吗?”
“有。”他说,“不过我们都住帐篷,不会有事。”
“你要小心。”我说,“千万。”
“明白。活着真好,马卓。”他叹息说,“我们没理由不好好活着。”
和他通完电话,我跑到宿舍的阳台上去透气。
湛蓝色的星空,阳台上的枯花草,隔壁宿舍断断续续的讲电话的说笑声,像拼接成某段旧光景,却让我想不起到底这一切是发生过在梦里,还是在过去。颜舒舒走后,我们宿舍也没有新人住进来,少了她的自说自话和嬉笑怒骂,宿舍终日显得冷冷清清,连吴丹都忍不住说:“怎么老感觉有一股阴气?”我突然发现其实怀念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当他在你身边的时候或许你不觉得,离开了后,彼此之间点点滴滴的情谊都会被回忆放大,变成一个个气泡,在你的五脏六腑泛滥开来,让你无处可逃。
我知道,我想念颜舒舒,想念阿南。只是除了他们,我是不是还在想念着谁呢?那些被我死死按下去,藏到记忆的最底层的,除了颜舒舒,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敢回答我自己。
地震后的第三天,校园的募捐活动开始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下课后,老爽拿了个小本子坐在讲台上登记,同学们陆续上台去捐钱,大多数同学捐的都是一百两百,我拿着一千块递给老爽,问我说:“要不要留点生活费?”
我摇摇头说:“我够用的。”
老爽笑着说:“好,那我替灾区人民笑纳了!”
台下不知道是谁在议论:“听说于安朵的爸爸捐了一百万,报上都登了,她家可真有钱!”
“她自己也把上次比赛得的两万元奖金全捐出来了。也上了校报头条!”
“那有什么!地震的第一天,马卓的爸爸就带着物资开着卡车亲自奔赴四川救助灾区人民了!这叫实际行动胜于一切!”又是多嘴多舌的肖哲,他慷慨地说出这些,好像已经把前几天我和他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却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缝得死死的,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张嘴说话!
“是吗?”老爽对着我说,“我们都要向你爸爸学习!”
我很想跟老爽说,那是我的家乡,虽然我们没有一百万,但我们肯定会跟别的人有些不一样。但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退下讲台。沉默是我的习惯,我的态度。不去辩解,不去说明,只要做了就好。这一点我和阿南是如此相像。
从每天电话里得知,这些天他都忙于在成都和灾区运送物资。他告诉我他还特别回了一趟我老家雅安。
“我家房子如何?”我忍不住问。很奇怪,那一刻我鼻尖回荡的,竟是每当雨天堂屋里腊肉的浓香和木质家具散发的霉味混合的气味。
“挺好的,没倒。”
我想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那……小叔呢?”
除了小叔,我想不到雅安还有什么别的亲戚,就像除了老屋,我想不起那里还有什么地方属于我。那是我心里的禁忌之门,没想到因为这场天灾被一下子轰然打开。血脉亲情,大抵就是如此吧。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所有的仇恨都不过是一纸烟云。
“没见着。”他说,“你家里没人,隔壁邻居说他六年前谈了个南充的女朋友,后来就跟着她走了,再没回来。也没人晓得他去了哪里。”
这个我曾经发誓永远都不想再见的人,看来真的是永远都见不着了。
“你在那边好吗?”我问阿南。
“我很好。”阿南说,“你也照顾好自己,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那时是中午下课时分,我挂了电话才发现教室只剩下我和肖哲两人。他没去食堂,吃的是泡面,浓重的香精兑出的面香在教室里飘散。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把面碗搬到颜舒舒的座位上,对我说:“是你爸给你打电话?”
“嗯。”我说。
“他都说啥,说来听听。”
“没啥。”我说。
“马卓同学,你身上最值得我学习的精神就是谦虚和低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发了一通前言不搭后语的赞叹,然后把吃了一半的面碗往我的方向挪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来一碗?我还有一碗。”
“不要。”我和他同时说出这两个字,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我说,“马卓同学,拒人千里之外可不是你的闪光点。”
他说完后自顾自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呵”的,在空空的教室里回荡了很久,好像他讲得是什么特别幽默的话,好像我们昨晚从来没发生过不愉快。这样的气氛没意思透了,我站起身就往外走,乘机逃避这浓墨重彩却不怀好意的面香味。走到教室门口,我忽然想起来。转身大声对他说:“你别跟着我,不然我翻脸!”
“那你去哪里?”他已然站在我身后,端着泡面问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看来,他真的忘记了我说过“不要偷偷摸摸地站在我后面”,真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走路都不出声的吗?”我皱着每天问他,“你再走一遍我看看。”
他果然上当,转身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我立即小跑着出了教室。
“食堂没饭,回头是岸!马卓!马卓马卓!马卓同学!”我的身后响起他绝望的呼喊。但他到底没有追出来,估计是心里清楚,如果他那样做,我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
我直接跑到大操场上。操场边的广告栏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宣传海报,其中最吸引人的无疑是连续一周的花蕾剧场的“抗震爱心义演”,什么蒋雅希纪念歌会,音乐剧《蓝色理想》回归大演,“芭蕾精灵”于安朵专场等等等等。
我正站在那里看,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声轻语地问我说:“马卓,你会去看我的演出么?”我吓一大跳,转头看到于安朵。她在闪闪发亮的黄色舞蹈服外面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校服,舞蹈服紧身的夸张,腿部曲线十分明显。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下身没穿另外的裤子,而是露出一道极为窄短的蕾丝裙边,五月中旬,以这样的装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校园内,即使是女生,我也不好意思多看她一眼。
她热情的招呼则令我更加警惕,不知道她旧葫芦里这次又装了什么新药。我决定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就在我正想走开的时候她又说话了:“他出事了,你知道不?”
又出事了。
我耳朵里嗡嗡一阵乱响,一时无法准确判断她话的真假,脚下的步子却像拔丝一样粘连着迈不开。
“你关心吗,马卓?”于安朵说,“虽说我早就知道你被他甩了,但是只要你关心,我就告诉你。”
我担心她在耍我,但直觉又告诉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不然,她脸上不应该是这种表情。想要摆出讥讽的姿态,但却同时充满了慌张犹豫,尽管她竭力想把这种慌张锁在自己的瞳仁深处,但她没有做到。这反而更加重了我的心慌。
我转身要走,却被她一把抓住:“他被抓了!杀人嫌疑犯,如果定罪,就是死路一条。”
我感觉地震又来了。天和地都在摇晃,我及时地用一只脚在地面狠狠地踩了一下,才不露痕迹地稳住了自己失去重心的身体。
那一刻我很希望她是撒谎。但我很快想明白,关于他的事,她不会撒谎。更何况,是如此坏的一件事呢。
“要是有空,就来看我的演出吧。如果他有事,这也是我最后一场演出了,以后谁想看,都看不到。”于安朵说完这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要离开。
这一回是我拉住她:“等等。”
她问:“还有什么事吗,马卓?”
“他在哪?”我问。
“看守所。”于安朵说,“怎么你想去看他吗?不过他有那么多的女朋友,排队的话不知道要哪天才能轮到你。”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不忘打击我。
“那么,祝他好运。”舌头打结地说完这几个字,我抢先一步离开了。
我承认我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但我还是很镇定地上完了那天下午的课,上完那天的晚自习,镇定地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我在熄灯前一直在看一本英文小说,很忧伤的一个小故事,只是我看到一半还不记得主人公的名字。熄灯后,我拿出我的MP3听歌,我把耳机的声音开得很大,依然是我最喜欢的王菲,她在歌的结尾反反复复地唱:“爱我吗,但如何敢问?忘掉你像忘掉我的心……”
可是,这是什么狗屁歌!
我把MP3断然地关掉了。
我曾告诉我自己该斩断的一定要斩断,该决绝的我绝不会不放手。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自我堆砌的空心楼阁,仅一句歌词就让它轻易溃散。我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跟自己说,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无关。那是一个早就和我无关的人,我不必牵挂。可是回想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想到这一生可能永远见不到他,我的眼泪终于在黑暗中放肆地涌了出来。
怀念便意味着失去,失去便意味着永远失去。这个过程如同凌迟处死,一点点,从心最柔软的部分开始切割,从剧烈的疼痛到完全的麻木再回到更剧烈的疼痛,周而复始,是为极刑。
为什么总让我遇上,上帝真不公平!
为什么总要去惹事,这种人,死了也好!
我当然没去看于安朵的演出。三天后,校园里引人关注的新闻除了“汶川大地震”的种种最新讯息,就是于安朵在演出结束的时候。忽然拿着话筒,再次特别走到了舞台中央。
她先是微笑着说:“下面我想特别为大家朗诵一首我最喜欢的诗,希望大家能够为灾区人民多献出一点你们的爱心和真情。”
接着,她开始朗诵: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内容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重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有呻吟
一切爆发都带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这首诗并不短,她的朗诵和她的舞蹈比起来算不上专业却很流利,语气酣畅,不加停顿。然而就在所有人站起身排好队开始捐款的时候,她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捐款箱旁利索地割开了自己手腕的静脉。
那天的晚自修前,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等待上课,全班乱成一锅粥,不是在讨论灾情,而是在讨论于安朵的“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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