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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奏鸣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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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我会记住你说的:太阳明天依然会升起!

      祝:一切顺利!愉快!

                                                               姐:欧菲亚
                                                             一九七八年一月

看完信的常诚,仰天长出了一口气。生活无论你怎样看待它,也无论它给予了你什么,生活仍然以它固有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因“文化大革命”停止了十年的大学高考终于恢复了。热血沸腾的五百七十多万青年参加了高考;最终录取二十七万余人,令常诚欣喜若狂的是他的弟弟——常军居然也在二十七万人之列。收到弟弟被录取,即将入学的来信,常诚兴奋得一蹦三丈高地来到大队部,来请他的第一次探亲假。可是,教导员又拿出一张电报——“父病危,速归。”五雷轰顶!常诚心想:我这人是怎么了,一喜必有一悲,悲喜总是接伴而来。正应了那句古话:“福兮祸所依。”就这样,常诚怀着悲喜交加的焦急心情,踏上了列车。

      站在父亲的病床前,常诚六年未叫已经感到生涩了地叫了声“爸爸”,声随泪下。望着父亲因胃癌晚期而显得十分消瘦的面颊,常诚肝肠寸断。父亲握着常诚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长大了,进步了,出息了,别忘了曾经帮助过你的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把自己的工作,干出色喽,永远别忘了,责任。”“知道了,我记住了。您就放心吧!”常诚含泪相告。父亲又拉着常军的手:“你俩,记住,走好人生,每一步!”这就是常诚、常军兄弟无限崇拜的父亲,留给他们的遗言。

      安葬了父亲,送走了弟弟。常诚在返回部队的列车上,掏出爸爸因怕来不及见常诚最后一面儿而预先写好的一封诀别信默默看了起来:

       “诚儿:

      这几天,我感觉不是很好,看来时日不多了。吾之一生,并无财富可言,能留给你们的唯有这封信了。

      回首往事,一生虽谈不上坎坷,但也是颇有曲折的,有风有雨,有喜有悲。最让我感到自豪的是:我曾是一名军人,虽然不是亲自冲锋陷阵的战士,但却能让冲锋陷阵的战士更能勇敢冲锋的军人,就这点而言,我一生无憾。是部队让我走进了音乐的殿堂,而我用音乐回报了部队,也回报了社会;尽管回报得还很不够,尤其是在我的艺术生命日臻成熟的时候,让我脱下了军装。今天,终于等到了艺术的春天到来了,我却已经要走了,就这点而言,我心有不甘,死不瞑目啊。我自己认为:军人并不只是尚武粗莽的,其实,军人有着比常人更为丰富的感情世界,只是当祖国需要我们献身时,军人显得更为简单直接而已。

      从来没跟你们说起过的是,我的胃其实就是在一次“友好接待”时弄坏,而留下致命的病根的那是在“中苏友好”的年代,有一次接待“红旗歌舞团”来华访问。。。。。。

看着爸爸用心写就的诀别信,常诚眼前幻化出小叶叔叔曾经跟他讲过的那次“友好接待”的场景:

      由伊万诺夫少将率领的苏军“红旗歌舞团”来华访问,在北京进行了几场演出后,巡回演出到南方的这个城市。当时中苏关系已经出现裂痕,苏军表面上是以“红旗歌舞团”的编制来华,其实苏军配备了庞大的极强的演出阵容,有世界顶级、众所周知的男声合唱,有闻名遐迩、广受赞誉的俄罗斯舞蹈,有自诩鼻祖、骄人傲世的军乐表演;目的就是给建国后迅猛发展、迅速崛起的,但有点儿不太听从“老大哥”指挥棒指挥的新中国一点颜色看看。这样的意图在北京演出时已初露端倪;因此,巡回演出开始后,国务院、中央军委格外慎重地对待这次“友好访问”。明令军区歌舞团、军乐队配备精兵精心准备,必须拿出高质量的演出节目,悍卫年轻共和国的尊严。

      接到任务,常诚爸爸和所有参加演出的同志们心里都很明白: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这是一场技术技巧的较量,身为军人的我们,人在阵地在,祖国的尊严是军人的生命,在紧张的排练准备现场,同志们喊响了一句口号:“拼死也不能输给‘老毛子’!”其实,这种较量是不对等的,一方是国家级的演出团体,一方是地方军区级的演出团体;来者怀着嚣张的王者心态,应者胸中充满了激昂的战斗意志。

      友好演出在著名的“中同纪念堂”进行。真正的较量在无比热烈的笑脸和无比灿烂的鲜花中拉开帷幕。舞台上厚重的俄罗斯文化和悠久的东方文明不断撞击出耀眼悦耳的火花,令观众喜不胜收、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轮到军乐队出场了,“红旗歌舞团”演奏二曲,一首苏军阅兵的经典曲目《胜利进行曲》,一首表现技术技巧的《马刀舞曲》,只闻乐声中马蹄疾驰、马刀翻飞。观众报以极其热烈的掌声。军乐队也演奏二曲,一曲是气势磅礴、永往直前的《解放军进行曲》,一首是荡气回肠的长号独奏曲《嘎达梅林》,只见常诚爸爸神清气定、挥洒自如,尤其当演奏到悠扬之处,竟以他拿手的圆号音色变奏之,一曲终了,观众更是疯了似地欢呼鼓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嘎达梅林》的余音未绝,观众爆发出掌声之时,伊万诺夫少将竟起立鼓掌:“哈拉绍!曲子好,演奏更好!没想到你们一个军区的军乐队竟有如此高超的演奏水平和个人演奏技巧,简直可以和欧洲的任何一支军乐队媲美,啊呀,我看到了什么?一夜之间,一个音乐强国诞生在古老的东方了。”他转身通过翻译向陪同的军区首长由衷地赞叹道。

      演出结束后的夜宵,本是普通的夜宵并不是正规宴会,但苏军演出人员受演出现场气氛感染,非要求喝酒,仿佛不喝点儿不足以尽兴。俄罗斯民族本来就是一个好酒的民族。经批准,俄罗斯人喜爱的“伏特加”被摆上了桌子。已经喝得有些踉跄的伊万诺夫左手举着杯子,右手拎着酒瓶,依里歪斜地四处寻找常诚爸爸,终于来到了常诚爸爸的桌前。陪同人员和翻译也跟了过来。“达瓦力西(同志),长号,常,为你今天的出色表现,我们,达巴那(干一杯)!”“对不起,我不会喝酒。”“涅特(不)!涅特!你是军人吗?军人怎么可以不会喝酒呢?”李书民悄悄拉拉常诚爸爸的袖子:“当心点儿,这‘一碗豆腐’有点儿借酒装疯。”“俄罗斯人历来是酒场上论英雄的,拼了!咱们舞台上没输,酒桌上也不能输。”

      只见常诚爸爸笑容满面地举起了酒杯:“承蒙你的美意,少将同志,让我们就以军人的方式干杯!”“不不!军人的方式应该这样。”伊万诺夫放下了酒杯,举起了酒瓶。于是,两人各拿一瓶新开的“伏特加”,像古罗马的角斗士般举起了酒瓶,对天灌饮。同志们不由紧张地围在二人周围。哇!这“伏特加”是什么酒啊,简直就是酒精,一入口就像吞了一口火,常诚爸爸眼睛一闭,就像黄继光扑向枪眼儿一样把那滚烫的火球灌进口中,烧向肠胃。

      就在双方同时饮尽,相互一亮瓶底的同时,同志们马上把常诚爸爸架起就走。这就像海战中被击中的舰艇,必须马上“抢滩”,只要把舰艇搁浅在沙滩上,统计战果就只能算“击伤”,而不能算“击沉”。同志们知道他没有酒量,当然不会让他当场醉倒。只见他坚持到了亮瓶底儿,马上实施“抢滩”。这一“抢滩”就把常诚爸爸“抢”进了医院,直接灌肠洗胃。尽管这样,常诚爸爸的胃还是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二天后,在欢送“红旗歌舞团”的正式宴会上,临近尾声时,毫无察觉的伊万诺夫又拎着酒瓶,来找从病床上直接出席宴会的常诚爸爸:“达瓦力西,常,真正的,瓦也那丝路啥西(军人),长号,哈拉绍,酒量,哈拉绍,我们,再一次,达巴那!”同志们担心地看着常诚爸爸。只见常诚爸爸面带笑容,又一次举起酒瓶:“为祖国各地,干杯!”这次同志们把他“抢滩”到医院,医生可不答应了:“这是怎么了?不要命了?贪酒也没贪成这副德性的。”李书民赶忙解释:“医生息怒,这不是贪酒,这是斗争,是战斗,我们军人牺牲可并不一定在战场啊。”从此,常诚爸爸便落下了致命的病根儿。“长号常”的绰号也从此叫响。

      常诚抹了把泪水,把思绪从回忆中拉回,目光再次落到信纸上:“尽管如此,我仍无怨无悔,我是尽了一个军人的本份的。好在你们已经长大成人,我希望你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尽忠尽职、牢记责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千万不能虚度光阴。父亲绝笔。”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车轮的铿锵声不绝于耳,常诚的思绪也绵延不断。。。。。。


      真正的战争终于来了。长久的和平让军人的战争概念自然淡化。虽然,上级天天在强调警钟常鸣;虽然,时常有这样那样的演习;虽然,常诚们戴着耳机,每天能直接听到敌方的动向,但那毕竟和真正的枪炮声响起是完全不一样的。军人,既然选择了当兵这个行当,那么同时也选择了冲锋陷阵,选择了流血牺牲;当一回兵,经历了战火,那是军人的荣耀,纵使血酒疆场。

        “9538”由于部队性质决定,在1978年11月就进入一级战备了。虽说预定战场是在南边儿,但中央军委的注意力却紧盯西北方向,因为,苏联在我新疆当面陈兵百万。一旦枪声起,苏军如有异动,那么,战争的重心就不是南线,而是西线了。一级战备就是打好背包,睡觉不脱衣、武器不离身;不出早操,不用操课。

      司务长们杀猪宰羊,尽量让大家吃饱吃好;晚上天天放电影,不是“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就是“为了新中国,前进!”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结束,“文化解冻”,老电影放不完。许多电影对常诚来讲,都是看过的,但在那样的战争将临的氛围中重看,别有一番韵味。

      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随即,邓小平同志访美,发表了那段著名的、正宗川味儿的讲话:“中国人民从来不喜欢战争,但是,中国人民从来也不怕战争!”当有记者问及中越关系时,邓小平诙谐地说:“小朋友不听话,该打打屁股了。”

      1979年2月17日晨,中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了。空军出动部分战机,占领制空权。海军出动部分战舰,进入北部湾,保卫石油平台。陆军九个军,22。5万人,排山倒海地压向敌境。。。。。。

       “9538”的“作战楼”里也是一片繁忙;从大家紧锁的眉宇间你能读出真正大战来临的严肃。有迹象表明:苏军自打我战斗打响后,一线部队全线逼进,航空兵部队、国土防空军部队、战略火箭军部队也都进入了一级战备。。。。。。

      连平时最爱开玩笑的章军剑也变得格外严肃起来。杨帆不禁奇怪:“连章军剑都严肃了,战事紧急呀?”“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1979年3月16日,我国宣布自卫反击战告一段落,参战部队已全部撤回国内。苏军的到底没敢开过来,西线无战事。

      章军剑又活过来了:“老毛子真怂,到底没敢动真格的。可惜了我等:空有凌云志,胡马不敢渡阴山,戎马生涯,未经战火,遗憾呀!遗憾!”但战争的气氛,着实让常诚和战友们受到了难忘的洗礼。

      这次真的要换服装了。时代的步伐已经跨进了八十年代,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全党全国开展了以真理标准大讨论为序幕的全面“拨乱反正”。再也听不到:“我军现行服装是最漂亮的”这样言不由衷的极“左”语言了。望着新颁发的“八五”式军服,常诚思绪万千:他想到了军乐队换装后的第一次排练;他想到了戴着“三点红”的爸爸;他想到了“二弹一星”试验场上缀着“三点红”的试验官兵的身影;他想到了“珍宝岛反击战”、“西沙之战”、“中越自卫反击战”战场上缀着“三点红”的战士的身影;他想到了“文化大革命”中戴着“三点红”、“三支两军”的军人的身影;他想到了“唐山大地震”缀着“三点红”抢险救灾的战士的身影;他想到了许指导员;他想到了自己穿上这身军装时的亢奋;他想到了海军换装时章军剑的调侃;他想到了——

      整整二十年,这是我军自建军以来,迄今为止穿戴时间最长的军服。其间正是年轻的共和国走过最不平凡、最惊心动魄的二十年,后人是否会记得——这“三点红”承载了怎样厚重的历史呀?

      常诚打开笔记本,拿出弟弟常军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分配到军事学院当教员,刚刚寄来的穿着“八五式”军装,英姿勃发的照片。推开窗子,面对博格达峰,浮想联翩。。。。。。

                                                              2009年9月20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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