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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宫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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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首,我想我没有说假话,朱祁钰按于谦的建议推行新政,使天下百姓都得实惠,大明的元气在恢复,太后不会骗我的。
奴才奉皇上之命,送午膳来与太上皇。公鸭般尖细的嗓音,捧着血红血红食盘的内监,步履轻盈。
这,这是什么?朱祁镇看到盘中血淋淋的食物,脸色白如薄纸。
皇上知太上皇在关外入境随俗,喜食生羊肉,特命奴才送上新宰的嫩羊羔,请太上皇享用。内监轻描淡写。我毛骨悚然,太上皇,这,这。
哟,吓到娘娘了不是,奴才权且退下。内监放下手中血腥,转身退了出去。
欺,欺人太甚。朱祁镇恶心得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在地。
皇上,皇上--我无助的呼喊。
皇上,朱祁钰分明是想要害死您了。我痛心的说。
也先当初认为朕已无用,才顺水推舟送朕还朝。可朱祁钰坐上了龙位,仍不放过朕,他比也先更毒更狠啊。
所以皇上您要坚强,为了太子,为了娘娘,您不能这么轻易的被打倒。
我扶着他的肩,给予他坚定和信任的眼神。
爱妃,朕果然没有错看你。朱祁镇脸上漾现笑容,你睿智,坚忍,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若生为男儿,必为辅国之栋梁。
皇上过奖,折煞臣妾了。我微笑,握起他温润的手,贴在我的脸颊,摩挲。
秋叶飘落时节,我临盆了,在下着大雨的夜里。孩子在胎里睡错了地方,出来得极艰难。朱祁镇和周皇后,还有敏贞姐姐,都守在床前。烟萝冒着大雨,满身透湿去求朱祁钰,派一个太医来。朱祁钰冷冷的说,朕的皇儿病得紧,所有的太医都到长春宫去了。
我的孩子,孩子--我惨叫着,鲜血濡湿了床铺。我醒来,孩子又不见了。敏贞姐姐说,是个男孩儿,剪断脐带就停止了呼吸。死还是整个的,我已经四分五裂。我听见朱祁镇惨烈的尖叫:朱祁钰,朕与你势不两立!
太后亲自到南宫来看我,劝我说,死生自有天命,一切随遇而安。我问太后,于大人现在好吗?太后摇摇头,朱祁钰一心想把他自己的儿子见济立为太子,让满朝文武都签了议定书。于卿家本是以大局为重,不愿签字的。可朱祁钰不知抓到了他什么把柄,硬逼他签了。他现在很失望,独自告老还乡,回家去了。
世间变幻的无常,如星移斗转,风吹云散。棋子握在当局者手中行走,却只有旁观人看清。
池中寂寥的莲花,阴霾中四度开谢。人生会有多少个四年?任时光似水一去不返。红墙碧瓦外的天空,是不可知的世界。
爱妃,你的金牌还可以用吗?朱祁镇看到我梳妆匣里黯淡的金牌,眼前一亮。我说,臣妾想只要太后还在,便还有用。我知道朱祁镇与太后早已疏远,几年来母子未有相见。朱祁镇一直在念经诵佛中打发时光,茹素吃斋让他一直健康。只是面对朱祁钰恶意地派人送来的生羊肉,却常常要吐白沫昏过去。
我带着重要的使命出了东华门,武清侯石亨的府上我唯一的一次涉足,石亨原与于谦情同兄弟,听太后说是因为于谦揭发他私造假钱,差点要了他的命,两人才反目成仇。我钦佩于大人的正直,为天下苍生可以抛却兄弟情义。
武清侯,这是太上皇的手谕,望你好自思量。我将朱祁镇亲手写的密令交予石亨。透过帷帽上垂下的面纱,我看到他若有所思诡异的神情。他虽是武将出身,却是太工于心计的人,。犯下私铸铜钱的滔天大罪竟会被赦免,就是摸准了朱祁钰的心思,提议废立太子。
娘娘,太上皇的意思臣知道,太上皇待臣恩重如山,臣自有安排。石亨将密令藏入袖中,亲自送我出门。我挥手说,武清侯请留步。他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金钱与权力像无边的网,轻易就可以把世人深陷其中。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所以,男人们的事情,我不懂。
朱祁钰登基已经五年了,大明的元气得以恢复。天下升平,一切安好。无人不知这是实施新政的成果。只是幕后的功臣,默默无闻。
于是朱祁钰登基五周年的庆典上,于谦出现了,酒席上慷慨陈词,心无城府的诉说天下大计。朱祁钰道貌岸然的派人来请太后和太上皇。来使没得到任何回复。太后沉疴在身,年不过半百已老态龙钟。
阳光并不明媚的日子,我独自茕茕孑立在院中,我祈祷,祈祷朱祁镇几年来的忍辱负重可以得偿所愿。
娘娘,老臣看您来了。我惊喜的看到:于谦苍老稳健的面容,微笑。
于大人别来无恙。我欣慰于他的健朗。
老臣很好,只是太上皇和娘娘受苦了。
受苦的是太上皇,妾身薄命,哪里还是什么娘娘?
太上皇卧薪尝胆,茹苦励志,老臣深知对不起太上皇。娘娘一片忠贞之心,天地日月可鉴,老臣罪孽深重。
于谦苍老的脸低沉,悲哀两个字看得分明。
不,于大人,你没有罪,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太上皇,对不起朝廷的事。你是为了大明江山,为了天下苍生。
我的语音,凄楚。于谦禁不住,老泪纵横。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夫子的真谛影响于谦的一生,深刻入骨。作为君王,却为何不能理解?自古以来为君者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开国太祖皇帝朱元璋,对孟夫子恨到牙根痒。
皇上,您就安心睡罢,曹公公说了,事情进展顺利。朱祁镇如常的倒在我的胸口,我轻拥着他,用甜蜜软糯的语言安慰他。我知道,朱祁镇已联络了石亨、徐埕等朝臣,宫中的实施者则是曹吉祥。我在屏风后听到曹吉祥回禀,朱祁钰的心肝宝贝朱见济,不日将会命赴黄泉。
如果一件计划的成功必须以一个鲜活的幼小的生命为代价,那么这世界的冷酷阴暗可想而知。我清楚朱见济是无辜的,可是为了朱祁镇,也为了朱见深,他必须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除了我们这边的人,没有人会知道。
于是朱见济平静的睡去,再也不曾醒来。
太医说,太子已经无救了,请皇上节哀。朱祁钰当即抽出佩剑,要了太医的命,太医院的人无一幸免。御膳房也成了朱祁钰的出气之地,杀了个鸡犬不留。
南宫内外重重封锁,加高的墙重围阴森。我说,皇上,朱祁钰还未放松戒备。朱祁镇冷笑,禁宫算得什么?集众人之力,还怕推不倒?我想离开冷宫的日子不远了,我会回到从前那种在等待中幸福的生活。朱祁镇也会,做得到卧薪尝胆,便能够励精图治。
有时候我握了烟萝的手说,朱见济是无辜的,不该这么早便夭折。烟萝说,是朱祁钰自作孽,趁乱篡位,活该!这叫父债子偿。然后她说,娘娘,不必多想,我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唱个家乡的小曲给你听罢。她用熟悉而婉转的吴音唱:横塘岸,风月残。斯人已去烟波远。天上人间。莲开莲谢又一年。梅外柳边,不问思绪万千,携手长亭意绵绵,相见争如不见。回首相看碧水青山,桨声灯影里,何处是江南?
于谦在那一夜间来到了南宫。朱祁镇的态度很冷淡:于爱卿,深夜至此有何贵干?于谦跪拜行礼,臣有愧于太上皇。今皇上因太子夭亡,痛伤不止,卧病在床。臣乞太上皇抛却旧怨,出山重掌朝政,以保我大明朝纲正存。
你没有发烧罢,于爱卿?朱祁镇轻抚于谦皱纹深陷的额,朕在这高墙深院之中,如囚笼之鸟,每日里除了念经礼佛,还能做些什么?皇上他爱立谁就立谁,与朕何干?
太上皇错了。于谦深陷的眼窝泪水充盈,臣这也是无奈之举,皇上心有重恙,绝非医药之力所能挽救。现已生命垂危。一旦崩逝,除了太上皇您,还有谁能够坐朝理政?
你现在才想起来呀,于爱卿。朱祁镇的语音阴阳怪气。当初你是怎么在朝堂上羞辱朕的?说朕会沦为乞丐。朕在塞外被俘的时候,你又是如何自作主张让朱祁钰登基的?如今朱祁钰已遭天谴,朝中无人,你倒厚起脸皮来求朕。亏你还说得出口,早干什么去了?
于谦低首,一言不发,泪水如珠洒落,碎成千片万片,悄无声息。于大人,于-大-人。我喃喃低语,从屏风后窥视。
奴才恭贺太上皇万千之喜。公鸭似的声音,曹吉祥鬼影般溜了进来。时辰已到,壁已凿开。石大人徐大人正在外面等着接应呢。
快快伺候朕沐浴更衣。朱祁镇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像暗夜里绽放的花。
朱祁钰,就算你明日不死,朕也要亲手取你的性命。
我看到朱祁镇手中的七星宝刀,寒光中闪烁杀机。
外面寒风呼啸,孤月残照。明天,会否还是一个艳阳天?
奴才给娘娘道喜了。曹吉祥谄媚的笑,手捧圣旨走向我。
不知本宫喜从何来?我傲视无睹。在这种奸媚小人面前,我才使用那个无所谓的自称。
皇上重新登位,娘娘自然也飞黄腾达。曹吉祥展开圣旨宣读。我终于熬出了头。朱祁镇命我移居万春宫,赐封我为贵妃。
我从南宫带走的,只有一样东西。我苦命的孩儿的灵位:爱儿朱见澜之位。
万春宫,我所久违的奢华富丽。12名彩衣宫女,列队欢迎她们的新主子。
烟萝随在我的身后,昂首阔步。
娘娘,奴婢该死,只求您一件事。一个很悲切的女子的声音。我感到耳熟,细看处,朱祁钰的正宫,汪皇后。
娘娘不可如此。我拉起她的手,搀扶起来。她泪流满面,娘娘,求求您,救救皇上罢。皇上已是垂死之人,临终只想再见娘娘一面。
皇上?哪个皇上,皇上今天才复位,怎么会‘垂死’?说这话可是要杀头的。烟萝的话语够尖刻。
奴婢该死,是奴夫朱祁钰。求娘娘发发慈悲,救奴夫一命罢。奴婢今后愿做牛做马服侍娘娘。
移驾乾清宫。我毫不犹豫的说。
娘娘,您不可以这么菩萨心肠。烟萝讶异了。
我坐回到銮舆中,旁边侍立的曹吉祥也不知所措,只得吩咐:起--轿。
我想,朱祁钰不可以这么孤独的离去,他的登基毕竟拯救了大明。
楚妃,楚--妃,来-了-吗?朱祁钰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很好,你还活着,你等着我。我看到孱弱的他,命在旦夕。
朱祁钰苍白的面容似纸,干裂的唇翕动,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挤着,不连贯的字音:你,你终于来了,朕死也瞑目了。
你,你不要这么说。我竟对这昔日的仇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怜悯。你不应如此,你是无辜的,见济也是无辜的。
天意如此,朕知道这是报应。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朕的,现在要物还原主。朱祁钰的语音,微弱。
是的,这是报应,你害了我的孩子,你就得用你的孩子来偿命。我哽咽,泣不成声。
楚妃,朕知道对不起你,朕是真的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朱祁钰吃力的伸出枯瘦苍白的手,朕想握你的手,可以吗?
我毫不犹豫伸出我的手,紫纱罗袖下,流白玉指,纤纤若春葱。
枯瘦苍白的手,艰难的移动,微弱的气力,难以支撑。
终于握到了,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我可以感觉到,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嶙峋的骨节压的我的手,生疼。
我看见,那浑浊的眸子,浓情的泪水迷濛。
放手,你这逆贼--我听到朱祁镇的怒吼,回首看处,金冠龙袍的朱祁镇,一脸的杀气腾腾,七星宝刀握在手里。
爱妃,你过来。就算他今天不死,朕也绝不会让他活过今天。
皇上,你不可以对一个垂死之人痛下杀手,不可以。我绝望的呼喊。
朱祁镇丝毫没有理会,手中的刀闪着寒光,步步逼近。
朱祁钰两眼直直的望着他,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
朱祁镇的表情变得诧异。
朱祁钰的两眼合上了,冰冷,僵硬。
他死了吗?朱祁镇的语音冷淡,伸手去试鼻息。
还真死了,天有报应。朱祁镇无所谓地转身,来人,抬出去装殓,明日皇陵下葬。
该结束的,好像都已经结束了,我希望是结束。
太后的状况好不好?我问敏贞姐姐。她是太后身边出来的,经常要到慈宁宫去问安。
你要我如实相告吗?妹妹。她显得很悲伤。我知道太后不会好了。我已经近两年没有见到太后了。我想去看她老人家。可是朱祁镇说,太后过的很好,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关心。
于大人现在又如何?我命令曹吉祥去打探消息。他说,娘娘不必多心了,皇上现在最忌讳姓于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刀问斩了。
不,不能,于大人不可以死。我等不到朱祁镇来万春宫了。我要马上去见太后。我吩咐烟萝,皇上要是来了,就说我去坤宁宫了。烟萝说,放心吧娘娘,我不会走漏风声的。我乘着夜色,青衣蒙头,独自从小径往慈宁宫去。除了太后,没人可以救于大人了。
我不敢像以前那样走进去,只走后面的偏门。我听到里面有吵闹声,我心如鹿撞,我猜想那一定是朱祁镇在和太后争执。我战战兢兢,伏在窗上向内窥视。
朱祁镇说,母后,你应该明白,你除了安度晚年没有别的事可做。朕如今重掌朝政,不需要任何人打扰。
太后说,逆子,你不要以为生杀予夺的大权可以随意滥用。没有于卿家,只怕你早就命丧漠北,大明江山都要沦亡了,你就这么忘恩负义吗?
朱祁镇冷笑,忘恩负义?朕宁愿做一个忘恩负义的无耻之人也不要一个老顽固每天喋喋不休的干预朕的政事。朕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
好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哀家再也管不了你了。除了石亨、徐珵那些个奸佞之徒,还有谁会给你上这种奏疏?忠言逆耳,你就继续自行其是罢。太后的语音越发激动。我看到太后苍老的脸在抽搐,昏聩的眸子此时却有火焰在燃烧,仿佛燃尽她残余的生命。
我双手捂住脸,不敢再从指缝间窥视悲剧。
良久,我只听见朱祁镇惊叫:母后--我放开手,看到太后雪白的脸,嘴角挂着血迹。朱祁镇银白的龙袍上,绽着血色的牡丹。
不,不--我捂住了嘴,我没有叫出来。
你刚才去哪了?朱祁镇凶狠狠的瞪着我,那目光几欲将我撕裂。
我们娘娘去坤宁宫了,和皇后娘娘拉拉家常。烟萝抢着替我回答。
不是坤宁宫,是慈宁宫罢。朱祁镇的笑容阴冷,我噤若寒蝉,瑟缩。
朕如此信任你宠爱你,朕不希望你欺骗朕。朱祁镇两手揽着我的肩,我惊恐的看着他,缓缓吐出一串僵硬的字:我不会骗你,我是去了慈宁宫,我看到了一切。可是为了你,我不会说的,永远不会。你知道我爱你。
很好,你爱朕,朕又何尝不爱你?朱祁镇的表情云开雾散。你真是上天赐给朕的珍宝,希望你可以遵守你的诺言。
我会的,皇上。我微笑。双手游上他的肩,深情的拥抱。
先等等,朕有些不大方便。我依言放手。朱祁镇解下带血的龙袍,扔进熊熊燃烧的兽炉。
烧罢,烧罢,把过往烧成灰烬,灰飞烟没。缕缕青烟,烧不去遗憾与烦恼。
缕缕火焰跳动翩翩,火光中深情的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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