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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路中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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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准了他脾气好,还是缠着他问:“到底为什么唧唧歪歪的?我真的不明白。”

“你呀,回头问嘉遇去,我不习惯背后说人是非。”他死活不肯多说。

我只惦记了一会儿,一忙别的事,就把他们这茬儿给忘记了。

吃完晚饭我把一本册子摊在孙嘉遇面前,那是我一个多月来记下的流水帐。

他翻几页,一脸迷惑地问:“这什么东西?”

“账单啊。”我把剩下的美金也拿出来,都放在桌子上。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我,象看一个史前怪物:“这钱你没花?”

“花了,花在生活费上,账单上有。”

他再仔细看看眼前的账单,摇头:“你是傻呢还是城府真的深不见底?给你的,就是让你随心花的,你弄个账单来干什么?”

“那是你的钱,花完总得让你看个出处,你挣钱又不容易。”

“哦。”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一页页翻着账单,好半天才重新开口,“明天给自己买几件衣服去。别总是那几件在我眼前晃,看得心烦。”

“哼。”我抖抖自己的棉布睡衣,颇不服气。

“起码把你身上这件儿童睡衣换了。”他瞟着我,“瞅见这一堆熊啊猫的,就没一点儿欲望了。”

“流氓!只会想那事!”我使劲拨拉他的脑袋。

虽然主妇生涯不易为,我还是努力做着。

中国的春节很快到来,大部分中国商人象南飞的季鸟一样,都在准备回国团聚。

老钱早早就收拾东西撤退,回北京探望老婆孩子去了。孙嘉遇被腿伤连累,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留在奥德萨过年。我因为马上就要参加俄文一级考试,没敢回去,也留下了。

幸亏邱伟的妻子从国内飞过来看他,四个人凑在一起吃饭打牌,这个春节过的还不算太冷清。

除夕夜给父母拜年兼报平安,只说换了个地方住,没敢提孙嘉遇一个字。他俩都是活得特别小心的那种传统知识分子,如果得知自己女儿跟个有走私嫌疑的男人混在一起,准会愁得天天晚上睡不着觉。

不过我到底藏不住心事,颇为兴奋地提起妮娜,提到她的身份背景和现在对我的帮助。

父母自然很高兴,叮嘱我好好学习,他们砸锅卖铁也会支持我的学业,煽得我两眼泪汪汪的,电话里几乎要哭出来。

这些日子都是我一个人每周去妮娜那里消磨两个下午,她对我戒心渐消,便开始陆陆续续透漏一些以前的生活细节。

看得出来,她平日一个人是很寂寞的,我和她处久了。不觉也暗生许多亲近之意。

孙嘉遇一旦能出门活动,便让司机去黑市上买了很多新鲜蔬菜和水果,和我一起去看望妮娜。

妮娜见到孙嘉遇时非常高兴,简直要把家底翻出来招待他,那态度完全象一个宠溺小孩的长辈。

我练钢琴,他们两个就坐在壁炉前聊天。在妮娜面前,孙嘉遇完全收起那幅玩世不恭的轻浮样,神情极其专注。

我有点走神,看他一眼,再看一眼,这时候的孙嘉遇极其陌生。仿佛只有在这间房子里,他才能完全放松。以至于我总有一种错觉,这张面孔某天吧嗒一下卷起,后面会即时露出一张陌生人的脸。

妮娜很快发觉我的心不在焉,她以为我累了,让我休息会儿,洗了水果让我们吃。

趁着她离开,我走过去蹲在孙嘉遇身边:“孙嘉遇同志,可以问个问题吗?”

他看看我:“你又出什么幺蛾子?说!”

“为什么你的同胞对你评价不高,妮娜和瓦列里娅却说你是好人?”

他点起一支烟,眉宇间似乎有寂寥的神色一闪而过。

我在微微惊讶之后,随即嘲笑自己神经过敏,他可知道寂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答非所问:“她们没有算计过我。”

话很绕,我却听懂了其中的逻辑:因为她们没有算计过他,所以他也善待她们。

我低下头,过一会儿问:“那我呢?”

“你?”他捏住我脸蛋左右打量一阵,“心眼儿太多,我怕你。”

我感觉被得罪,立刻撅起嘴,站起来回到钢琴旁。

他一直记恨着那件事,在他受伤的时候,我因为瓦列里娅躲了他半个多月。

孙嘉遇追过来按着我的肩膀:“生气了?”

我咧咧嘴没说话。

“又快考试了对吧?”他扯起不相干的话题。

“嗯,还好,专业课五月初开始。”

“那你好好用功吧,我明天开始恢复业务。”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以后我白天不在家,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吃一惊:“这才不到两个月,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小心落下后遗症。”

“行啦,我知道了。”他做出不耐烦的模样。

“你甭大意,我可是认真的。”

他在我身边硬挤着坐下,扯扯我的马尾巴,“白饶两个月的享受,已经够本儿了。再赖在家里,你肯定要造反,我心里明白着呢。这年头,无怨无悔的人比大熊猫还稀罕。”。

这样坦白,我反而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再休息一段日子吧。”

他拍我的头顶:“不挣钱怎么养得起你?你们艺术系的学费,他妈的简直是天文数字。等我再做两年,就金盆洗手带你去奥地利。”

我心头“扑”地一跳。他说过,这辈子不会结婚,那这算什么?承诺吗?

“为什么去奥地利?”

“因为我喜欢滑雪。哎,你会滑雪吗?”

我摇摇头。

“有机会我教你。”他兴奋起来,“你想想,一骑绝尘,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只有风从你耳边呼呼刮过,那速度,那刺激!”

我顺手抹过琴键,发出一片乱七八糟的声音。

原来如此,真没劲!

晚饭后和妮娜告别,她拥抱我,在我耳边轻轻说:“男人最怕的,是说我爱你三个字,给他时间。”

我微笑,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惜她并不了解真正的孙嘉遇。

他那样的男人,不会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或许只有那种蜘蛛精似的女人,才能完全降伏他。

回城的路上,孙嘉遇接了个电话,他嗯嗯啊啊对付完,收起电话对我说:“妞儿,过来过来,给大爷笑一个。”

“神经病。”我扭身躲开他。

他笑了两声,一脸神秘:“你可记住自己说的话,回家以后甭后悔。”

我很快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家里客厅的地板上,到处扔着包装纸盒和厚帆布,还没有清理干净。二楼书房的正中,立着一台通体乌亮的钢琴。

我把拳头抵在嘴唇上,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我的?”

“对,你的,喜欢吧?”

我放开他的手,跑过去掀开琴盖,轻轻抚摸着雪白的琴键,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靠在门上看着我微笑:“你好好用功,就手儿也看看,奥地利有没有合适的学校。我跟妮娜商量过,等你上完预科,钢琴练得有点样儿了,就帮你录盘带子,推荐到学校去。”

“真的?”

他满脸无奈:“我这人再不好,说话算话总还是个优点吧?”

我跳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左右开弓吧嗒吧嗒亲了七八下。

“别别别,瞧这一脸口水!”他还使劲绷着,装模作样地皱紧眉头:“你先甭乐,我有条件的啊。”

我依旧沉浸在兴奋中,随口道:“你说。”

“以后不许再见那个小警察。”

犹如一瓢凉水浇下来,我因为兴奋而发烫的脸颊顷刻冷却:“为什么?管着吗你?”

“我管不着你谁能管你?”

“谁也管不着!凭什么呀,我们俩就是普通朋友,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不凭什么,我就得管你!”

我气得跺脚:“你一男的,能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总得给个理由吧?”

“没理由,就是不许见他。你要是热情无处发泄,你们学校里那些个小男生随你挑随你造,就他不行。”

孙嘉遇挺大一人,蛮不讲理的时候,也象小孩儿一样急赤白脸,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我摔上卧室的门,赌气一晚上没跟他说话。

但是安德烈打电话来,我犹豫很久,还是跟他说:“安德烈,我不能和你出去了。”

他不出声,过很久说一句:“是他不让你见我吧?

“嗯,他不喜欢看到我跟其他男人交往,他会不高兴。”我胡乱找着理由。

安德烈似乎在冷笑:“真是这原因吗?不因为我是警察?犯罪科的警察?”

我被他说中心事,颇有点儿不安,因为我也有同样的猜测。

安德烈问:“他爱你吗?你又真正了解他多少?”

我回答不出来。ZEi8。Com电子书

这是安德烈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以前他绝口不提孙嘉遇的任何事。

“玫,他配不上你,完全配不上你。你……多保重!”他微不可闻地叹息,轻轻挂上电话。

一声细微的咔嗒,耳边随即传来嘟嘟声,我握着话筒失神半天。

遗憾是有的,但我只能这么做。理解不了脚踏两只船的心理,那样踌躇徘徊,只说明一个问题,两个都不爱。

第二十九章

孙嘉遇的腿伤痊愈,已是三月中旬。北京的街头,此刻应该是新绿初绽,桃花灿烂,奥德萨却依然冰天雪地,但从黑海吹过来的风,已柔和了许多。

他在张罗人马去喀尔巴阡山,号称今冬最后一次滑雪。两个多月的禁足,几乎把他憋出毛病。

我劝阻不住,有点生气,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嘟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很有兴致地研究我:“你说,这女的是不是一有了主儿,都变得啰啰嗦嗦的?你才多大呀,怎么跟我妈一样?”

“讨厌!”我扔下箱子开始罢工,“我不去了,您爱谁谁!”

“诺瓦瓦利斯卡也不去?”他似早就号准我的脉,慢悠悠地发问。

我象被捏住七寸,什么也不说了,老老实实重新开工。

诺瓦瓦利斯卡是乌克兰著名的小城,距离我们要去的喀尔巴阡雪场,只有两百多公里,盛产民间音乐家,我慕名已久。为了这个小城的风情,还是值得跑一趟的。

出发那天,一行十几辆豪华车,浩浩荡荡穿过市区,沿途的警察犯了迷糊,不知道来了什么重要人物,纷纷举手敬礼,神情庄严而肃穆。

我在车里笑得直打滚。

孙嘉遇那辆命运多蹇的宝马,外表早已整修一新,看不出任何劫后余生的痕迹。惟有一块电路板出了问题,只能寄到德国本部调换,为时三个月。

坏掉的部分,影响的是倒车系统。每次去饭店或卡奇诺,别人扔给门童的是车钥匙,唯有孙嘉遇递上的是小费,因为需要动用人工,把他的车从车位里推进推出。

所以出发前他死乞白赖地纠缠很久,费尽三寸不烂之舌,方劝动邱伟,同意出借他心爱的四驱越野车。

到了目的地,我们才知道这个决定有多英明。

雪场的缆车是前苏联五十年代的产品,早已破旧不堪,这批人又一个比一个惜命,死活不肯坐缆车,只好一起开车上山顶。

行到一半出现状况,山路陡峭雪地湿滑难行,其他车都开始四轮空转,发出难闻的焦糊味,只有我们这部欧宝四驱还算争气,总算能往前走。

路边看热闹的山民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听到后面一叠声叫“小孙——”,孙嘉遇只好披上大衣,极不情愿地跳下车,站在车队前方观察很久,又拉过一个山民比划半天,取出几张美钞塞他兜里,最后那人点点头走了。

同伴嘁嘁喳喳问孙嘉遇做什么,他只是装深沉,一句话也不说,惹得那帮人一片笑骂。

二十分钟后,那个山民带回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当地人,全是目测重量二百斤以上的胖子,在孙嘉遇的指挥下,一辆车给分配两个趴在车头上,场面蔚为壮观。

我忍住笑,睁大眼睛看这家伙在弄什么玄虚。

结果引掣一响,第一辆车居然缓缓移动。口哨声立刻四起,众人大哗,兴高采烈回自己车上。幸亏都是好车,马力足够强劲,一口气全到了山顶。

下山的时候我被孙嘉遇忽悠,遭了大罪。

他骗我:“你不是滑过吗?会刹车不?会拐弯不?会这两样就行了,跟着我,保证你没事儿。”

我就信了他的话,战兢兢跟在他身边。开始还能齐头并进,几百米之后他越滑越快,我吓得大叫:“慢点儿,你等等我!”

他象没听见,远远甩开我,不管不顾恣意前行。

我眼泪都要下来了,脑子稍微一走神,就摔了一跟头,滑雪杖摔出去十几米。

以前曾在北京南山滑过几次雪,第二次就拼上了中级道,觉得自己运动细胞还行。可我哪儿知道,那是一马平川的人造雪场,鲜少障碍物,天然雪场却处处隐藏着陷阱,我几乎是一路滚下了山坡。

好容易到了山下,满头满脸都是雪,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腹委屈,真的开始抹眼泪。

孙嘉遇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特没良心地冷嘲热讽:“没我你不也下来了?摔过这一回,你就出师了!”

“滚蛋!”我怒火中烧,举起滑雪杖抽打他,“我就没见过你这号男的,**的不是人!”

旁边人嘻嘻笑着起哄:“马克,你完了,还不赶紧的脱了衣服负荆请罪?”

我气得要死,好说歹说不肯再来第二次。

他只好耐着性子和我商量:“在这儿要呆三天,不滑雪你想干什么?”

“去诺瓦瓦利斯卡。”

“不行,说好了三天后去的。”

“我不管,谁让你骗我。”我吊在他身上耍赖,揉搓得他无可奈何。

他只得和同伴打招呼,第二天吃完中饭,就带着我离开雪场。

有人提醒一句:“天阴得厉害,怕是又要下雪。”

孙嘉遇抬头看看天色,没有太在意:“不碍事儿,如果顺利,最多三个小时,天黑前就能进城了。”

但我们走出不远,天空就开始飘下零星雪花,半小时后越下越大,能见度也越来越低。雨刮刷刷地划动,却赶不及雪花下落的速度。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和平原,渺无人烟,夏日枝叶繁茂的白桦林,此刻一片荒芜,白茫茫一片,只有我们一辆车在荒野中踽踽独行。

我有点儿害怕:“还要走多久?”

孙嘉遇努力辨识着前方的道路:“不知道,这雪真有点儿邪乎,路看着也不太对劲啊?”

我趁机挤兑他:“你迷路了吧?还吹牛呢,说自个儿是GPS。”

他扭过头,声色俱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人脸翻得倍儿快,真没意思!我撅起嘴把头扭向窗外。

他从工具箱中翻出地图,还在啰嗦,“我发现自打认识你,就没断过倒霉事儿,回去得找人合合八字,看咱俩是不是命里犯冲?”

这才是典型的迁怒,我对着窗玻璃做一鬼脸。

不过他此刻显然是色厉内荏,并没有太多的自信,对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不会啊,地图上只有华山一条道。”

再硬着头皮开出三十多公里,情况越发让人不安。

不过下午三点,天色暗得象黄昏,能见度只有三米左右。积雪已经没过车轮。耳边除了发动机的声音,还能听到清晰的沙沙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雪花落地的声音,竟如此密集而沉重。通常形容暴雨,是瓢泼或倾盆,这种罕见的暴雪,我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好象天上有人端着一盆雪兜头倒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和这没头没脑无穷无尽的白色。

“难道是世界末日?”我压抑着恐惧问。

孙嘉遇张开嘴要回答,尚未发出声音,车身猛地一震,就听得轰隆一声,发动机熄了火。

我的心狂跳几下,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孙嘉遇用力捶着方向盘,骂道:“我靠,真是见了鬼!”

他跳下车察看,甚至没来得及穿大衣。我抓起羽绒服跟下去,定睛一看,胸口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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