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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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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把刀子在慢慢地,动作极缓地割着她的肉,就像昨夜那般疼。她能敏锐而清晰地感受到有东西在拉扯着她的孩子,一点一点地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开来,揪着她的心,她的眼睛,她的脑袋,半刻也没有停留。
将嘴里的苦缓缓咽下。等着它慢慢地流到心里,应邑陡然疑惑起来——方福喝下那瓶砒霜的时候,有没有被这么苦涩的药味呛得直哭?
一碗药喂得艰难。阿九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如释重负,边起身捻了捻被角,正欲张口说话,却听见外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冯安东低沉沙哑的嗓音。
“你好些了?”
这是在问应邑。阿九转头看了看浑身发颤的应邑长公主,垂下首接其话:“长公主才吃完药。驸马若是有事,何不等晚。。。”
“你给我滚出去!”冯安东低吼打断阿九后话,“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刁奴,才会酿成这一连串的祸事!让何长史将正院的奴才全都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
阿九侧过身去,置若罔闻地低下腰,轻声问:“公主,您要不要去隔间歇一歇?今儿已经递了帖子上去,明儿个太后娘娘就能将您接进宫,可如今您也要好好将养着。。。”
冯安东身形一抖,他心里是虚的,颤颤巍巍地过了一夜,通体舒畅之后额角便直冒冷汗。
逞了一时能,他不是不后悔的,可当时他真是畅快极了,看着这婆娘捂着肚子躺在血泊里头,他感觉自己的头顶都轻松了起来,呼吸都通畅了。应邑这个婆娘压在他头上这一个月头,他快被逼疯了,梁家陡然翻脸,更让他摸不着头脑,被逼着写字据是奇耻大辱,被逼着娶了应邑这娘们是奇耻大辱,若是往后还要养贺琰的儿子,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掐上应邑和那个孩子的脖子。
现在是流产是最好的选择。
大不了皇帝龙颜大怒之时,他便将贺琰捅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个庄户人家的儿子,不要脸不要命了,也要把这起子人拉下马!
心里头落定了一些,冯安东的语气便和软了许多。
“皇后娘娘也说了,两口子过日子就像嘴唇和牙齿,还能没个打架的时候?孩子没了,往后再要不就得了?瞧起来临安侯也不可能娶你了,左右都已经被一道圣旨拴在了一起,咱们便好好地过,就当是缘分。。。”
皇后,临安侯,圣旨。
应邑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烧起来了,她蠢她不幸运,是她中了方礼的计,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她投鼠忌器没有办法说清楚,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命了!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旧不认命!
孩子没了,怪谁!
应邑下腹疼得像钝刀子在割,仍旧颤颤巍巍地扶着阿九站起身来,素指纤纤摇摇晃晃地指着冯安东的鼻子,用尽全身气力。
“你做梦!你算是什么东西?孩子没了。。。我跟你说,冯安东,我的孩子没了,我要你给他陪葬!”应邑气喘吁吁,眼睛却睁得亮极了,有两团火在熊熊燃了起来,“若是皇上不管,我就去求母后,母后不管,我就自己想办法。是啊,你我夫妻,吃穿住行皆在一起,若是你的茶里,酒里多了些东西,就休怪我无情!”
阿九沉下头去。她感到自己手心直冒凉汗。
应邑长公主在硬撑,她能通过应邑打着抖的腿判断,这个时候还要逞强斗恨,阿九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冯安东怔了怔,随即大怒:“若要撕破脸皮,那好!大家都撕破脸皮过日子!我是个男人!我委曲求全娶了你,是因为皇帝以为你肚子里面的孩子是我的!若是皇帝晓得了孩子根本就姓贺,你以为贺琰的仕途还会有吗?薄情寡义之徒,行迹败坏之人,还可能在庙堂之上立足吗!”
应邑放声大笑。像听见了最好听的笑话,笑声渐弱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粘答答地浮在了冯安东身上。
“你拿什么证据证明孩子是阿琰的?你当初既然接了圣旨娶了我,就表明这件事儿与阿琰分毫关系都没有了。。。”应邑嘴唇发白,却显得愉悦极了,“甭说皇上不会信,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否则别人该怎么瞧您呢?我的冯大人。忠贞之士却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为了阿琰什么也不在乎,可你却不行啊,冯家还指望着你光宗耀祖,你还指望着入阁拜相呢!”
应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戳破了冯安东每一个盘算。
冯安东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眼前这个女人就像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蜿蜒得游在枕边,时时警惕着她会随时随地地扑过来将他咬死。。。
推搡公主,导致公主小产。这能算作是家事儿,可当真放在大周几百年里还真的是无迹可循,皇帝会怎么处置他,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应邑看着冯安东由青变白的脸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手紧紧捂在腹间,正好。正好!
驸马犯下了这样天大的过错,是不是,是不是就有了理由和离了呢!
冯安东自然不晓得应邑在想些什么,可他如今就像陷入了泥沼里,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抓不住了,梁家不知为何反目了,得罪了天家,贺家也攀不上,方家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
手在绛褐色的泥浆里头乱舞,身子像被谁直直往下拽,一直挨不到底儿,更落不了地。
被架在了火上烤,又像陷入了冰窟里,冯安东手缩在袖里,攥成一个拳,他想向眼前这个女人一拳挥过去,打瘪她的眼睛,打断她的鼻梁,让她的嘴再也不能说话,让她的耳朵再也不能听见,让她再也不能,呼吸。
应邑是累得喘粗气,冯安东是气得胸腔起伏。
既有气,更有怕。
屋子里面的空气静止凝固在这一瞬间,应邑与冯安东就像两个伺机而动的敌人,寻找着对方的疏漏,再猛地扑过去,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所有恩怨便就此休矣。
可世间人的心愿常常不能尽如人意,有小厮在外面畏畏缩缩地扣了扣窗板,小声却清晰地一把将屋子里的对峙打破。
“冯大人,有人在门房候着您。。。”
冯安东眉间一皱,正要怒斥,又听那小厮道,“说是急事,生死性命攸关,赖了许久了,您要不就过去瞧一瞧?”
应邑靠在阿九身上,挺直了腰板,眉角一挑,冷声嘲讽:“冯大人真是处处都性命攸关啊,我若是你,活得这样窝囊,便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说到这里,轻声一笑,“您也不是没撞过,可惜脑子却撞出一个包来,撞得轻重是非都不晓得!”
冯安东长呼出口气儿,到底忍了下来,拂袖而去。
冯安东的身形一出院子,应邑便瘫软在了阿九身上。
门房静谧无言,只有个带着幕帏的男子候在边上,冯安东风风火火过来,避到内间里去,那人一把揭开幕帏,冯安东顿时感到心都快跳出了胸腔里,冲口而出一句话。
“方祈!”
PS:
明天改bug。。
正文 第一百二二章 故梦(上)
定京城东郊被元河与绛河两厢围绕,一条像水头极好的翡翠玉带,一条却像澄澈细密的蜜蜡串珠。元河源头从辽东来,雪山上的冰化成了水,顺着细腻的黑土地涓涓而流。绛河的水从西北来,大浪淘沙,浑浊地卷过风沙铺成的黄土,压面而来。
四方水土各有不同,却都汇合在了大周朝的心脏。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故而定京东郊的打渔人家特别多。日头渐盛,有摆着摊没卖完鱼的小贩百无聊赖地蹲在摊子跟前,眼瞅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日头大得让他都懒怠出声吆喝。
眼光游弋,最后定在了离集市百里远的那对镇宅的石狮子身上。
府宅庄严大气,灰墙绿瓦绵延不绝,时不时有穿着锦衣绸袍的人进进出出,与集市的热闹喧阗泾渭分明。
卖鱼小贩叼着狗尾巴草眼神发光,那是贵人们的府邸啊,来往的可都是公主王孙呢,往后娶了个婆娘生个崽儿,还能在崽儿跟前充冒充冒,你老子我以前也是见过大人物的人。。。。
“啪”的一声,隔壁摊上卖馄饨的孙嫂子挥着锅铲,一下拍在他后脑勺,啐了一口才厉声呵斥:“又管不住眼了!仔细公主府的管事们又把俺们赶到外头去!贵人们也是你好看的不成?”
小贩撇撇嘴,“噗”地将狗尾巴草吐出三丈远,正想说话儿,他眼尖,眼神一亮,麻溜起身,凑到孙嫂子跟前朝那头努努嘴,嬉皮笑脸压低声儿。
“快看那头!”
孙嫂子手里攥着锅铲,抬起手狠狠地又敲一下,小贩捂着头呼疼。连声直嚷嚷:“有男人!公主府里头有男人出来!”
孙嫂子气得反笑:“多稀奇啊?那公主府没男人出来,还能有女人家抛头露面啊?俺们是没法子,不出来就没饭吃,人家可不得。。。”
孙嫂子话在舌头上打了几个旋儿,后头的话湮没在了这熙熙攘攘的市集里——她眼看着一个白白净净却满身是气势的男人走了出来,一佝头,眼神往这头随意一瞥,再将幕帏戴上,翻身上马潇洒而去。
该怎么形容那道目光呢?
像一柄剑,不对。像一柄沾了无数血迹的剑,带着寒光,叫人心头梗住。血气都上不去了。
孙嫂子后怕地抚了抚胸口,这个人可不是公主府里的管事,那些管事凶是凶,可还没凶到眼神就能杀死人的地步!那人简直就像戏台上的楚霸王,比楚霸王还要可怕!楚霸王拿着枪。才骇人,那男人啥也没拿,可就是唬得人一口气儿喘不上去!
小贩推了推孙嫂子,挤眉弄眼,瞧起来欢喜得十足隐秘。
“公主们的名声可不太检点。。。那男人长得不坏,嫂子。你说,会不会是那长公主的。。。那啥。。。”
“那啥!哪啥!赶紧给俺卖鱼去,你瞅瞅。一晌午了鱼都半死不活了,早上没人来买,过会儿更没人来,你个小子回去又得挨淘!”孙嫂子骂骂嚷嚷,后头有客人催馄饨了。利利索索地一挑腕一撒葱,吆喝一声便往后去。
平凡人算计着柴米油盐。温饱吃喝,不过片刻便将刚才锦衣华服的心有余悸,抛到了九霄云外。
定京的繁华与喧阗,走街串巷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方祈,这个常年泡在西北风沙里的汉子蹙着眉头,坐在马鞍上看着水泄不通的人群。
指腹摩挲着已经起了毛的马缰,终究双腿一夹马肚子,扭身从小巷里头窜去。
东郊和雨花巷确切来说,隔得并不算太远,一个是清贵名流集聚的地方,一个是天潢贵胄落脚的位置,可骑马走大道难免不会遭定京城里的繁荣给堵住路。
方祈才入京却已经将定京城里的大街小巷摸得一清二楚了,哪条路适合往官道上跑,哪条小道适合逃脱到辽东去,哪条道里的暗娼多——这可不是为了自个儿便利,这是为了抓到朝堂上那起子诵风吟月的文人的把柄。。。
文人们嘛,讲究个风流倜傥,好像没个知冷知热的红颜知己,就丢脸得臊了八辈祖宗似的。
呸!
方祈想起将才冯安东那瘪三样儿就想笑,明明有贼心没贼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圣人君子,两袖翩翩的模样来,嘴里说的是这样的话儿,眼神儿却直往别处跑,义正言辞的模样加上缩得成只虾的脊梁,可真是配应邑那老娘们啊。
贺琰那个龟孙子,就算心里头慌,面上还能镇定下来,笑着一张脸和他谈笑风生,时不时地还能扯出一句话来问“景哥儿是要过些日子回来住呢?还是住在皇上赐下的府邸里?雨花巷是赐给平西侯的,景哥儿久住在那里,也不方便,左右是贺家的儿郎,总是认祖归宗的。”,说得既无耻,却不能叫他撕破颜面,一口子闷在心里头。
搁到冯安东这处来,啥啥都完蛋。不过也幸好冯安东是个软蛋,软蛋嘛,任着人压扁搓圆,又最会审时度势,墙头草两边倒,又会见势不对,拔腿就跑,这种人他在战场上看多了。
可看这读书人穿着长衫披着道袍撒腿就跑,他还是头一回。
冯安东惊慌失措的小白脸蛋,粉粉嫩嫩的,跟个小娘们似的,是好看,和那些暗娼能有一拼。
方祈心里头过了一遍,挑眉一笑,见家门将近,亮声一“吁”,恰好停在了门前,毛百户守在门口,方祈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他,粗声粗气地交代:“。。。去宫里回事处说一声儿,七月半中元节请来了定国寺的高尼给临安侯夫人唱经,若是皇后娘娘有心就赏点银子下来,我就去置办个荷叶灯,也算是祭奠了。”
毛百户顿时将一张脸垮下来,看了看四四方方的天,又看了看自家将军这张白白净净的脸,心里惆怅极了。
他不想进宫去啊!上回去是为了请温阳那个小丫头,这回凭什么又是他!
宫女儿的脂粉气,软声软调的语气,内侍公公们的阴阳怪气,叫他不能生气更提不上心气,凭什么蒋千户就能带着人马杀回西北,他就得留在这四四方方的定京城里头吃也吃不安逸,睡也睡不下去——那枕头还熏了香!甜甜腻腻的也不晓得是个什么香,冲进鼻子里就让人打喷嚏!
“将军。。。”
毛百户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方祈的眼风梗了回去,舌头转了几圈:“都督。。。”
都督,肚肚,什么鬼东西!
将军叫起来多好听,多威风啊!现在还非得叫个肚肚!
方祈束着手往里走,轻哼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老蒋带着人回来了。。。他和宫里头的人熟,他是进过宫的,还见过皇帝的!”毛百户越讲越来劲儿,越想越有道理:“他去最妥当了!我老毛头又说不清楚话,形象又还差,别堕了您老人家的颜面。。。”
方祈闷声一哼,焦点在他前一句话上:“带回来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当然是活人了!连着他的家眷还有四方邻居全都带回来了,虎口夺食啊虎口夺食,从梁平恭手里头抢饭吃,一个弟兄也没少!嘿!我老毛头除了将。。都督,最佩服的就是老蒋了!”毛百户话一说完,才发现自个儿已经被自家将军带跑了。
方祈顿了顿脚步,蒲扇大的巴掌“啪”地一下拍在毛百户头上,“你还不快进宫去!带个话儿能要了你的命吗!那些宫女儿一个一个的长得多好看啊!成天嚷嚷没女人没女人,送你进宫去看女人,还不去了!自己和蒋大脚拼酒拼输了,活该你去宫里,他回西北去!”
毛百户捂着脑袋,手里牵着马缰,三步一回头眼泪汪汪地望着方祈,宫里头的女人那能是他看的吗。。。
又是一番折腾,行昭挨着方皇后边看书边听林公公回禀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了,书是欢宜才送过来的,《百年异遇志》,讲的是书生遇上鬼怪的话本,一番一个故事,在原本的认知里,妖魔鬼怪大抵都是坏透了的,可这本书里头的鬼怪大多都是重情重义的,最坏的却是人心。
“方都督遣人过来递话,说是七月半要到了,请了定国寺的定云师太去雨花巷唱经,算是给先临安侯夫人祭奠。。。”
行昭边阖上书页,边喜上眉梢,事儿成了!
若是请定国寺的去唱经便是成了,若是回话的说,请的是明觉寺的高僧,那就要再辟蹊径了!
林公公继续恭首边说:“也问皇后娘娘要不要给先临安侯夫人添盏荷花灯,以慰旧思?”
方皇后笑了笑,语气却显得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意外。
“称五十两银子吧,既添荷花灯,也算作我的香油钱,一定让定云师太多唱唱福。”
大周的旧俗,买纸钱啊添香油钱啊送花灯啊,只要是祭奠他人,无论亲眷关系再密,自己的那份就一定要自己出钱,否则就不算自己的心意。
昭想了想跟在后头添了句话儿:“中元节不夜行,阿妩没有办法出门去,莲玉跟着林公公再去称三十两银子,交给舅舅,劳烦舅舅将阿妩的心意也带还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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