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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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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只是将我从平西关抽离到定京来,而没有大手一挥将我调到前军都督或是中军都督上,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方祈嘴角一撇,神情十分不屑。看了看透着几点光和几道宫人黑影的窗棂,没有再言。

行昭却一下子明白过来,方家的根基在西北。武将不比文官,文官讲的是个名声,武将讲的不仅是实力,更有名望!在军队里的名望,就是保全自身的免死金牌!舅舅在西北的名望毋庸置疑。方家军是舅舅出生入死带出来的,身边的死忠亲卫都是在血泊和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右军都督府管川蜀云贵。好歹和西北沾边,若是一卷圣旨将舅舅发配到福建余杭,若下头再配个皇帝亲信的副将,那舅舅是果真被完完全全架空了!

武将离开自己的老巢,背离自己的亲卫,什么都做不成了!

舅舅凯旋而归,忌讳功高盖主,皇帝这样行事已经算是成全了忠臣明君的一番佳话了!

“好歹桓哥儿还挂着河中府指挥使的名头。”

好歹方家还占着世代经营的这块地儿!

方皇后沉吟道,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话头一转:“梁平恭几次三番打下胜仗,打退鞑靼,皇帝却封你做平西侯。。。”一笑,带了些嘲讽:“我真是想立马骑上马去西北瞧一瞧梁平恭气急败坏的模样。”

提到梁平恭,方祈原本舒展的神情渐渐收敛,眸色一闪,低了声调:“他?若不是他,鞑靼这次怎么可能攻得破平西关!”

行昭大惊,扭头去看方皇后,脑子里掠过一个东西,却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倒也算个人物,胆儿肥着呢,年前才能就任,就敢在三个守备面前跟老子较真儿,老子没理他。他要查账,老子就把前几十的年账本送过去给他,近十年的账就给扣下来了,还让人带话儿给他‘前头的账没查完,现在的账查着也连不上,送佛送到西,索性一块儿查了再来看这几年的账,梁都督也摸得着头脑些’。”方祈沉下声,娓娓道来,“我是握着兵马的将军,他是西北都督,品级上差不离,可是他管账是名正言顺,可老子就是不服气,老子方家经营西北几十年,一门忠烈,在战场上竖着倒下来的人比在床上横着咽气儿的人都多,对朝廷那是忠心耿耿,凭什么皇帝要重新派人过来搅和西北,凭什么一个外来户就敢拍着桌子和老子叫板!”

贺琰说景哥儿像方祈,果真没说错,一股子横气儿和气性倒是真真的像。

行昭低着头,一点一点地揪着那方蜀绣并蒂莲帕子,再直愣愣地看着帕子上一道一道的褶子,祸事从何而起?就从皇帝的动摇与方家的不服气身上,方家将西北看成囊中之物,别人捱不得碰不得。我忠心,可我只对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忠心,你梁平恭不过是来跑个腿儿打个杂的,凭什么还想从我口袋里分一杯羹?

方皇后听得认真极了,皇帝遣人去西北换下原先的都督和守备,造成了西北一段时期的内讧与隔膜,这是出于皇帝的私心与多疑,可也有梁家和顾家在皇帝耳朵旁边吹风的缘故。

否则怎么就派了梁平恭去当都督,顾太后一个子侄去当守备呢?

帝王心术在于制衡,这一点无可厚非,可方家在西北安安分分几十年。若心里朕存了二心,老早就揭竿而起了,还需要将两个女儿都嫁到定京来表忠心吗?

方皇后眼里的一丝痛苦稍纵即逝,轻轻点了点头,应和道:“哥哥就算是瞧不上梁平恭,也不可能置大局不顾,由着内讧影响战事局面,这一点我是晓得的。”

方祈心下大慰,又道:“鞑靼夜袭突然,那日本来驻守城墙的应当有近千兵士。可当夜只有百余人在城墙上头,来犯者约万人,鹰眼、云梯、火药一应俱全。我带着三千骑兵杀出城门,鏖战一场,到底是守住了。过后我细查下去,是梁平恭排的那日的班,也是他在商口和鞑子互通有无。将火药、鹰眼和云梯的制作方法折成千金给卖给了鞑靼商人。”

方皇后震怒,哑然无声,隔了半晌才道:“梁平恭被钱串子迷了眼了吗!”

方祈轻笑,将背舒舒坦坦地靠在了椅背上,又补充道:“不仅如此,他还扣下皇帝命他一同带来的钱粮。战事突起。还是老子拿着刀逼着他的脖子,他才战战兢兢地把东西拿出来。”

“您出了关外,梁平恭奋勇抗击鞑靼。这说明他并没有叛国投敌的打算。。。”行昭目瞪口呆地插言,“他这一番活动,完全只是为了钱财而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梁平恭的赌注下的也太大了一点吧!”

方皇后冷笑:“他以为就算卖出去了,鞑靼也只是个蛮力蠢钝的民族。做不了大事,更动摇不了大周根本。至于扣下钱粮。只是为了给哥哥一个回击和下马威!”

这就是皇帝派出去的心腹大臣,他疑虑忠良,却倚重无赖!

事已至此,所以皇帝才会下令秦伯龄老将出马,带着兵马去西北分权,仔细想一想,这似乎是最为妥当的作法,怕立时召回梁平恭会引起他的逆反,手握重兵时反水倒将大周打得个措手不及。让方祈再去西北,又怕方祈陷入个人恩怨之中,对大周不利。只有由置身事外的秦伯龄带兵制衡,既能将梁平恭压得死死的,又不会在西北引起大的震荡。。。

景哥儿坐得直直的,面无表情地接其后话。

“我和蒋千户与舅舅回合后,舅舅三千人马当时只剩下了一千来人,我们在西北老林里喝山泉,吃生肉,不敢生火,怕引起鞑靼人的注意,也不能从平西关和川蜀边境回去。。。”

“带着兵马出来了,就要砍下鞑靼人的脑袋,不能无功而返。。。这是当时我的想法,有和皇帝赌气的缘故,更多的是觉得这样回去折了方家人的脸面。。。”方祈话到后来,越落越低,临到最后铮铮铁汉眼神放空,直直看着软玉一样的行昭,语气里多了未曾察觉的后悔:“当时手里拿着梁平恭的账册,还能带着一千人闯回来将他撂下马来,可就是为了争那么一口气儿,连妹妹的命都牵累着没了。。。如果我早些回来,定京城里头就不会风传我叛国投递的谣言,皇帝不会派兵去围方家老宅,贺家人也会顾忌着方家。。。如果我早些回来,如果我不争那口气。。。”

行景脊梁越挺越直,少年一张脸肃穆着没有神情,眼眶却在微微发红。

阴差阳错,天定人为,冥冥之中的差池,她的疏忽与大意,母亲的个性,造成了这个逃不掉的厄运。。。

满屋陷入了窒息的沉闷与静寂,行昭仰着头去看悬在她头上的那顶羊角宫灯,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斯人已去,徒惹心伤。

第一卷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夜谈(下)

“不仅仅是贺家人,今日成亲的应邑长公主手上沾的血也不比临安侯少。。。”

出人意料之外,是一直乖巧坐在角落里的行昭率先出言,如同在光滑的镜面上投下一个尖锥,镜子立刻四分五裂地清脆叮铃地落在了青砖地上。

方祈和景哥儿同时猛然抬头,方祈满脸胡髯看不清神色,景哥儿的面容上却难掩震惊。

行昭眸色微动,向上望了望神色稳沉的方皇后,方皇后朝她轻轻颔首,行昭便沉下语声,缓缓道来:“应邑长公主与临安侯有私情,舅舅深陷迷局之时,定京城里有关西北的谣言层出不穷,皇上原先不为所动,可终究三人成虎,又有冯安东‘大义凛然’之举。迫于压力,皇帝终于禁足姨母,围方家老宅,母亲心头惶惶,应邑长公主便以手头有舅舅通敌书信为名将母亲约出府外详谈,母亲个性软懦此事又事关重大,故而母亲独身而去。回来三日后,哥哥策马往西,临安侯让几个婆子箍住我,逼迫母亲喝下了毒药。”

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想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母亲死后,太夫人便将阿妩拘在府里,不许见人,要将阿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打发得远远的,妄图将这件事死死压下来。阿妩心道不好,便设计烧了庭院,这才将消息传到宫里来,姨母便将阿妩接进宫来教养了。后来发现应邑有孕,而她当时又和冯安东交集甚密,顺水推舟,索性设计让应邑怀着临安侯的孩子嫁给了冯安东。”

惊心动魄,痛彻心扉的一件事,在行昭平缓如水的陈述中,平板得就像一幅拙劣的山水画。

画骨不成。画皮难寻。

母亲的死对于行昭而言,好像身上已经结成痂的伤口,一把揭开就会鲜血淋漓,就像脸上的这道疤,虽然已经在渐渐淡去,可当时火燎在脸上时那股火辣辣的,钻心的疼却如鲠在喉,永远都不会消散。

方祈浑身都在抖,胡髯乱颤,眼睛定在面前的那三方青砖地上。眼神活像一把饮尽人血的剑。

景哥儿兀地一下站起身,微不可见地摸了摸袖口里藏着的那柄匕首,沉着脸转身欲离。

行昭见势不好。随之起身,蹬蹬地快步跑过去,从后头一把将景哥儿抱住,急忙道:“难道在战场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也会这样沉不住气吗!入侵者在远处的山坳里头蹲着。你若是急急慌慌地站起身来,不就正好给了别人一个鲜明的靶子吗!”

“他们杀了我的母亲,让我的妹妹被火烧火燎!我当时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愧于天地!”景哥儿低吼,他气力大,几下便挣开了行昭。少年哭花了脸,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陡然迸发出来,谁也挡不住。

姑娘低低地缠绵着嘤嘤的哭声叫人心生爱怜。铁血壮汉哭得撕心裂肺却让闻者流泪。

“我算什么儿子啊。。。我算什么儿子!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

景哥儿哭得泪眼迷蒙,口里重复着这番话,一个跨步上前就要展臂开门,却被方祈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止住了。

“若当真是男儿汉,就给老子站住!”

方祈厉声出言。上前一个扭身就把行景“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一命抵一命?没这么便宜的事儿!”方祈居高临下,闭了闭眼。拿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再睁开,满脸胡髯就只能看到一双眼瞪得像铜铃:“谁让老子妹妹喝毒药,老子让他一家喝毒药!两个女人在定京里势单力薄,都成了事儿,没让那老娘们如愿得逞。如今咱们男人回来了,若还拖了后腿,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劈了你!皇帝让你当个伯爷,让我们守着托合其,正好给了个借口让你不回那个狼窝虎穴,咱们连这个时机若是都抓不住,就当真是几个蠢的傻的了!”

行景哭得喘不上来气,母亲骤然离世,竟然是因为父亲与情妇勾结相商。那样好的母亲啊,月牙一样弯弯的眉眼,单纯正直,竟然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得丢了性命,他恨,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父亲的跟前去质问去报复,恨不得立时去将那个长公主一刀封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行景兴冲冲地,身上背着功勋回来,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同父亲说了,“修身齐家平天下,有人拿半部论语治天下,就会有人拿刀骑着马拼在最前方保家卫国。没有谁不好,也没有谁低贱,缺一不可。。。”,他以为挣了军功,让父亲看到了他的出息和用处了,父亲就能心平气和地和他交谈了吧,他不奢求父亲的赞扬,只想让父亲正眼看看他,哪怕只有一刻钟。

行景抱着方祈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行昭将头埋在方皇后的怀里,看不清神情。

“行了!”方祈将他一把扯起来,“是男人就不准哭,男人只能流血,不能流泪!你妹子敢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你还敢当一个只会哭的孬种吗!”

方皇后单手将行昭搂在怀中,眼圈发热,便赶忙低下头来。

行景哭声渐弱,这个十三四岁的,刚刚失去母亲,刚刚背离父族的小郎君花着一张脸抽着气儿,逐渐镇定了下来。

“信,那几封信是关键。。。”行景抽泣着,极其艰难地吞咽一下,缓缓睁开眼,轻声说道,“应邑拿出来威胁母亲的信,只能是假造的。。。”

“信在临安侯处。”行昭顺势将话接过,脑子转得飞快,直直地望着方祈:“母亲认得舅舅的笔迹,母亲虽是深闺妇人,可出身将门,应当知道信上要有军中阴阳印章才能成真。若要母亲相信这几封信的真实,那么首先信上的笔迹就要像舅舅所书,拿青泥封信,又要盖阴阳印章。。。我们一定要拿到那几封信,可如果信是应邑与临安侯一起伪造的。临安侯有没有可能将这个罪证留下来呢?贺琰行事谨慎,此事又事关重大,伪造戍边大臣叛国书信,此事一经揭穿,他的下场只会比将军备卖给鞑靼人的梁平恭更惨。。。”

行昭的声音还略显稚嫩,方祈并不习惯与小娘子相商,可行昭反过去推证信上都有些什么的方法,言之凿凿得让这个刚硬的将领既喜且怜,喜的是小外甥女的早慧,怜的是太早地面对世事艰难。让人不得不迅速地成长起来。

方皇后摸摸行昭的头,弯了唇角:“你舅舅的笔迹可不好学,幼承左皖。再习颜真卿,写下来的字庄重又有风流,好字儿难学,阿福跟在你舅舅身边十几年,看着他的字儿长大的。一般人学个几天写了个皮毛,这可是蒙不过她的。。。”

行昭恍然大悟,手头攥紧,又缓缓松开。

方皇后的话给她打开了一扇大门,思路不再局限在一个地方了。

“应邑和临安侯哪里会未卜先知,要抓准时机。几天时间上哪里在定京城里去找一个擅写的老手艺人来临摹!”行昭眼神一亮,思路贯通起来:“舅舅常年在西北,就算书写出众。一个武将也不可能将名声传到定京城里来,引得别人相仿临摹!”

行昭与方皇后对视一眼,行昭带了些隐秘的喜悦,压低了声音却语速极快说道:“舅舅扎根西北,又素有美誉。在西北平西关内找一个常常临摹舅舅笔触的人来,比在定京城里找容易多了。临安侯是文官。贺家的势力在定京,西北当时纷乱不堪,他不可能将手伸这么远,插到西北去找人。应邑是女子,虽然封邑在平西关旁边儿,可此事重大,一个女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能力和见识。。。”

就像刚才,有一个似曾相识的东西突然从脑海中窜出来。

梁平恭、冯安东、应邑。。。。

行昭紧紧闭了眼睛,脑子转得快极了,梁平恭和舅舅结下梁子,舅舅手上拿着能要他性命的东西,梁平恭肯定是不想让舅舅重新回到宫中视野之内,巧的是应邑和贺琰也不想舅舅再次出现,既然目的一样,利益相同,三方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呢?

行昭在思索,方皇后同样在思索。

“只要找到了信,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行景出言打破静谧,少年刚刚痛哭过,声音沙沙的,眸色坚决地盯着前方:“既然信在。。。”迟疑片刻,终究决定绕过“父亲”这两个字儿,“在他那里,那我们就去临安侯府找,找得到就走这条路子,找不到就另寻他法!”

办法简单且粗暴,但是可行且实际。

景哥儿个性朗直,常常能不加掩饰地切入重点。

行昭大赞,行景是贺家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孙,又习得一身好武艺,出入哪里都方便理正,不去想这么多,反正一股脑就去找那几封信就好,若是贺琰将它们烧毁了,那就重新另觅他法,左右撑腰的人回来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用争这朝夕。

“对!”方皇后几乎想击节赞叹起来,又想起什么缓声出言:“你们回京,多少人都会坐不住,贺琰绝对是其中一个,既然皇帝给你找了事儿做,那这几日就好好在雨花巷里看着那个托合其,贺家找上门来你再应承。”

行景沉声称是。

暮色已经如重重帘幕迷遮眼神,内侍扣着窗棂隔板,进来通禀说是落钥的时辰到了。

方皇后便让林公公将方祈与行景送出去,又抱了抱行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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