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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1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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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陈显一个撩袍,叩拜于地,补全了将才未行之礼,声音似乎带着尊崇与油然而生的敬畏,朗声问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未央,万福绵延——”

声音拖得很长。好似高庙之中信徒炙热诚恳的祈诵。

陈显突如其来的示弱,在方皇后眼里,却正好是他一如既往的迂回多疑而自私本性的实质,不用担心更无需防备。

此事传到行昭耳朵里,时辰已过晌午,却让她心头猛地一揪。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莲玉急匆匆地踱步进屋,小声道:“罗府让人给您带话。晨间早朝的时候,陈显与镇守顺真门的兵头多闲话了几句家常…”

莲玉显得不以为然。

陈显倨傲,已非一日之功了。

拖住早朝时间,以示权臣威严,是他耍烂了的把戏,今日之事更属平常。事到如今,人不能成为惊弓之鸟,此种事件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捅到自家王妃眼前来。

莲玉还想再言,却见行昭猛然起身,再闻行昭沉声出言。“赶紧让毛百户去雨花巷告知舅舅做好准备,封锁街巷。肃清邻里,备好热油明火,将士们穿上盔甲拿起长矛来!若毛百户一路过去有拦路之人,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需顾忌!”

声音很沉。语速很快,交代得有条不紊,很是清晰。

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幔帐随风,窗棂微启,莲玉不知不觉地立起身形来,屏气凝神,一一记下。

“端王府上不必留人,从雨花巷过来的那几个将士全部回去!”

“那您…”

莲玉若是此时都不知行昭想做什么,就辜负了这些年头生死相随了!

“端王府若无守卫,便如空城,门一破,什么都守不住了啊!您与舒哥儿当如何!”

行昭深吸一口气,陈显朝堂逼问皇帝下落,方皇后强势挡回,他们玩了一手空城计,陈显如今也在浩荡声势地陪他们玩上一出空城计!

闲话家常很正常,按捺不住在朝堂上逼问皇帝生死也很正常,最后在方皇后威势之下示弱规避符合其一贯作风,也很正常,可三个正常加拢在一起,就是不正常!

反常极为妖,陈显必定在今夜或明早动手逼宫!

定京城里的世家大族家仆守卫就这么一点儿,方祈若要全力抵抗,收拢所有势力,根本顾忌不到端王府,与其分散势力,还不如将攻势归一,专心一点!

除却皇城,陈显首要目标必定在端王府,击杀十个公侯也没有诛杀一个端王妃与端王长子来得便宜!

“进宫…”

行昭脑子转得飞快,顺真门一开,通向外殿,而进内宫尚有三道门槛,其中有近八千轻骑,方皇后手插不到仪元殿以外顺真门以内的外宫之地,可内宫之地却是打理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陈显突然发难,老六行景尚未归京,端王府不能成为方祈的累赘和负担!

莲玉将一声惊呼压抑极低。

“备马进宫!”

行昭一语言毕,屏风那头响起阿舒小儿嚎啕大哭,行昭身形猛地一颤,几个快步绕过屏风将儿子抱在怀里,阿舒哭得满脸涨红,馨馥奶香萦绕鼻尖,行昭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阿舒啊阿舒,爹与娘亲豁出性命,也会保护着你。

定京城里不安全的地方太多,雨花巷绝不能走,她的儿子必须跟着她,她谁也不放心!

莲玉一咬牙,提起裙裾小跑步往外跑去。

行昭紧紧搂着儿子,坐在马车上,递折子过顺真门,下马车换撵轿,一路往凤仪殿去畅行无阻。

行昭三言两语说得很清楚。

方皇后手上发凉,微怔于原处。

行昭越俎代庖,先唤进蒋明英,再唤林公公,最后再见向公公,天色渐暗,暮影夕照之时,皇城之外陡然喧阗起来,人声尚且未传到凤仪殿内,行昭抱着阿舒站在凤仪殿高阁之上,眼下尽是定京城里星星点点的火光,人愈渐多,火光便连成一条线,再连成一团突兀窜起的明火。

“九城营卫司逼宫了!”

林公公小跑进凤仪殿内,嗓音喑哑,一张脸涨得通红!

☆、第两百八二章 拔刀(下)

第两百八三章 拔刀(下)

终于起兵逼宫了。

徒劳的疲惫之后,喷涌而上的便是揪紧的心和一刻也没有办法停止的思维。

晚来风急,火光缭乱,内宫之中听不见喧阗吵闹,更看不见禁卫抽刀凶煞的模样。

这样也好。

看不见也好。

阿舒迷迷瞪瞪地靠在行昭肩上,张嘴小打了个呵欠,再咂巴了几下小嘴,天一黑,小孩子便有些撑不住了,行昭拢了拢儿子,眼下一垂,不想再看,折身回到大殿之内。

“是逼宫,还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

方皇后斜靠在暖榻之上,强打起精神,神色却显得很疲惫。方皇后早已过不惑之年,如今到底是要五十的人了,自从皇帝去后,一向保养得当的方皇后突然颓了下来,仔细看,鬓边已染霜,变得愈加寡言,似乎像是一个人攒足了气力出拳,对手却提前倒下,徒留她一人挣扎地活在这世间。

人一老,动脑筋便慢了,久不用的刀生了锈,还能快得了吗?

“是逼宫!”

林公公从内门急匆匆小跑至凤仪殿,几个大喘气儿还没完全平复,“是逼宫!近一万兵马围住皇城,顺真门已破,今日轮值的李兵头已不知去向,怕是…怕是已经反了!”

“是谁率的兵?”

行昭抱着阿舒进来,黄妈妈伸手过来接。行昭轻摆了摆手。

“天黑,瞧不灵醒…看衣着是营卫,领兵的应当是史统领!”

九城营卫司打头填坑,周平宁麾下两万兵马与陈府死士存留实力殿后——陈显其人自私多疑,打的一定是这个主意!

定京城内有方祈带兵,她们只需要死保皇城。

“营卫动了吗?”

“丝毫未动。连云梯都还没搭。城墙上的兵士们早已披甲戎装,烧好热油,点足木棒,砸了锅碗,学的是背水一战!”

先定内城,再集结兵马死攻皇城,到时候顺真门一关。内宫之中的八千将士就是瓮中之鳖,拖也能被拖死!

如若内城不定,营卫司要做的也仅仅是围住皇城罢了,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陈显笃定此时出兵,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围困方祈,定京城的勋贵文臣哪个还敢多说一句!九城营卫司四万兵马还掌不住一个定京城了?笑话!

行昭却笃定。内城一役。尚在人为,成败天定!

“千人轮值,让将士们歇息妥帖,切忌疲劳迎战。”

行昭沉声交代。

林公公下意识地去看暖榻之上的方皇后,方皇后挥挥手,“全都照端王妃的吩咐办。不需要再来求我首肯。”

是端王妃,不是阿妩…

行昭折身回望。正好看见烛光摇曳之下,方皇后半阖眼睛,鼻息平稳,可仍见老态。

“母狮子老了,小狮子就长大了。”

方皇后笑一笑,似有无尽感慨,“我没想到的,你想到的。我没注意到的,你留心了。我没反应过来的,你当机立断了。我教你的,你都学到了,我没教你的,老六给你了。阿妩,你说,你母亲在黄泉之下若看见了你这番模样,她会不会亦与有荣焉?”

人都要长大。

行昭却花了两辈子的辰光,慢慢成长,没能挽救的母亲,漏洞百出的谋划,对陈婼自以为是的判断,她花了这样长的时光,她受了这样多的教训,才慢慢地成长为一个她想要成为的人。

红墙之外,是刀光剑影,生死相搏。

红墙之内,是两个女人耗尽一生的交接。

行昭让方皇后先睡下,方皇后绝不妥协,行昭没法子,阿舒趴在她的肩头睡得正香,任谁来接,行昭都不给。

“把阿舒送到淑妃那里去。”方皇后一锤定音,“她估摸着正寝食难安,把阿舒送过去,既是安她的心,也让小孩子好好睡一觉。”

淑妃是亲祖母,尚有漫漫长夜要熬,行昭想了想,终究点了头,把哥儿交给黄妈妈,黄妈妈抱着舒哥儿拉开大门,行昭耳朵尖正好听见外厢有尖利高亢的女声。

“皇城都要破了!还不请皇上露面,皇后娘娘究竟是何居心!”

“皇后娘娘,您行行好,放咱们出去吧…”

“皇后娘娘是要把咱们困在宫里…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行昭偏头问蒋明英,“门外是谁在哭嚎?”

“是惠妃和几位才人…”

黑影幢幢,世间之事往往如此,人未乱,心先乱!

正殿十六架槅扇门大大打开,两个小宫人搬出一张太师椅放在正殿当中,行昭端坐其上,静听半晌,未见其声听,陡然开腔,提高声量,冷冷道,“几位才人犯口舌之出,又无视宫规,扒去成衣,打入浣衣巷…都拖下去!”

殿外有女声高亢惊呼,尖利到顶峰,又如折线风筝直直落下,之后戛然无声。

行昭声量紧接其上,“若有再犯者,其罪当诛!惠妃娘娘请回吧,母后如今不见客!”

外殿之内陡然安静下来,安静之中若有若无掺杂着女人隐忍着呜咽的哭声,凤仪殿静悄悄的,皇城内宫也静悄悄的,行昭却很清楚,顺真门口飞溅的血怕是能将两只镇宅吉兽全部染红。

行昭轻轻阖了眼眸,王朝几百年,顺真门外的那对狮子饮的血,吃的肉,却永不嫌多。

定京城城门紧闭,灯火通明,百人为队,手执明火小跑步在巷间抹角穿行,盔甲沉重,陈铁撞击在一起,正好是脚下小踏步的节奏。

定京城的夜空。今夜亮如白昼。

“先去端王府,再封雨花巷!八宝胡同、双福大街,下重力镇守!百人为一队,分散行动!”

暗夜之下,头盔一掀开,众军哗然!

统领内城兵马的分明是应当镇守顺真门的李兵头!

“还没听明白我的话吗!”李兵头扯大嗓门。意图压过满定京女人的哭喊。男人的诅咒声,“听明白了就列队出发!”

“端王府没人!”

有兵士来报。

李兵头咧嘴一声冷笑,“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端王妃果然带着儿子进宫了,自投罗网罢了…”微顿之后,提高声量,“集结兵马,封锁雨花巷。生擒方祈者加官进爵,诛杀方祈者大人重赏!”

“是!”

军户人家活得不易,拼了条性命,就为了那点钱粮。

士气瞬间高昂,李兵头率队在前,后头紧跟十队人马,共计千人。扫平雨花巷绰绰有余。

青巷廊间高挂两只大红灯笼。红光微弱,之后便是延绵直入的黑黢黢的巷道。

李兵头手向后一挡,列队停下。

兵将脚步将停,雨花巷两三人高的城墙之上便陡然“咻”的一声蹿出一长列弩箭。

“摆盾架势!方祈有埋——”

前方斥候一语未毕,陡然瞳仁放大,胸前已中一箭。

李兵头大惊。眼神飞快向城墙上扫过,粗略一算。竟有足足百来架弩箭!

方祈早已交出兵权,一个被扣押于京的空头侯爷,上哪里去搞来如此之多的弓弩!

来不及细想,李兵头双手向上一扬,高声安排,“所有人后退至东市集!”

千人划一,齐齐举盾向后退。

李兵头断后,弩箭如落雨带花,从城墙之上抛出,空中接二连三地划出无数道精准的弧度,兵士此起彼伏的呼痛声比弓弩外射之声还响亮,李兵头沉吟扬声:“退至墙根脚下!暂等这一波攻势过去,趁府内重上弩箭之时,再撞门强攻!”

弩箭一发之后,便再无响动。

李兵头心头默数三声,“冲!”

六名营卫冲锋在前,三左三右扛起粗壮木桩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撞门,不过两三下,方府大门便被攻得大敞开来。

营卫盾牌于前,五人并行,形成人肉屏障。

一步接一步缓慢前行。

方府大宅照旧是黑黢黢一片,人大多都对黑暗中的事物怀揣着莫名的恐惧,李兵头如今冲锋在前,以鼓足士气!

“哗——”

有白粉扬天飞。

“是石灰粉!是石灰粉!捂住眼睛鼻子!”李兵头勃然大怒,向地上狠啐一口,“方祈!我敬你是条汉子,殊不知平西名将竟耍这般下作手段!”

漆黑之中,陡见光亮,原是高阁之上点起一排灯笼。

“哈哈哈!”

是方祈那下三滥的笑声!

“老子没拿辣椒热油泼死你几个龟儿子都算好了,乱臣贼子还敢口出狂言!要想生擒老子,加官进爵的尽管上来,就怕你们没这个本事,反倒成了老子桌上一盘好菜!”

李兵头血性被激上头,抹了把脸,弓弩之阵,将士折损已三中有一,石灰粉一下,又有泰半折损!

雨花巷只余百人镇守,他手上这点人手够了!

李兵头抽刀扬声呐喊,“冲啊,方祈这是在诈咱们!府中无人镇守,更再无弓弩!”

“嘎吱”一声,方府大门两厢合上。

方祈亦一把将刀抽出刀鞘,“看老子关门打狗!”

话音一落,静夜暗黑之中,灯影幢动,不知从哪突兀蹿出几列盔甲着身的兵士,两厢混战!

百人对百人,营卫懈怠已久,李兵头毫无胜算!

刀锋顶过颈脖,寒光一闪,李兵头猛然瞳孔睁大,颈项之上有淡漠凉意,瞳仁收紧,他在高阁暗影之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平宁已反…。”

李兵头嘴巴微张之时,话尚未出口,“嘭”的一声,头颅滚地。

沾满沙尘!

☆、第两百八三章 黎明

“你说什么?”

陈家内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陈显稳坐于太师椅上,紧握成拳的手却暗藏于阴影之中,“你是说周平宁带兵部两万兵马已反,李兵头被方祈当场斩杀于雨花巷!?”

陈显语气越稳健,堂下之人心头如悬空篮。

“是…”

回得毫无士气,陈显未接话,冷哼一声,堂下来人身形一抖,连忙高声重新回话,“回大人!宁二爷将两万兵马如数交予方祈排兵布阵,如今已然化整为零,埋伏于定京城中,李兵头交代的八宝胡同、双福大街、长公主府等地全部都埋下伏兵,连豫王府与绥王府都分有轻骑镇守。营卫百人为组,千人为队,出行之兵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已折损近万人!”

方祈…

周平宁…

“啪——”

陈显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周平宁没带过兵便将兵马交到方祈手上,他怕什么?他怕的便是方祈手上有兵马!

方祈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领兵者善行诡道,读书人难以望其项背!他的短板是布阵埋伏,他在布局之时便避开这个短板,处心积虑让秦伯龄将西北军扼制于平西关内,处心积虑地把方祈困在定京城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一兵一卒的方祈上哪儿去逆转局面!?

明明是一桩稳赢不输的局啊!

周平宁…只多了周平宁这个变数!

孽障!

陈显怒火烧心再一个巴掌拍在桌上。事已犯下,再怨天尤人怕会一错再错,掌心发麻,声音发沉,“折损一万兵马,内城尚余四万。周平宁手上只有两万人手,他们只敢设埋伏。绝不敢硬碰硬!”眸光极亮,“方祈鬼心眼多,化整为零,单打独斗一定不是他对手…马上整顿内城兵马围住集中围住护城河支援史统领,留一万人手拖住方祈。再派人手把消息递到定京城外城去,外城十四万人马再以大势压城,先顾皇城,再平外土!”

堂下之人刀鞘向上,斩钉截铁应道。“是!”再小跑步折身隐于夜幕之中。

陈显沉吟半晌,关合四扇窗棂,从藏在暗处的小木匣中拿出一卷明黄缎绸藏于怀襟之内,来回踱步良久,终是撩袍向外走。

“大人!”

陈显回头,却见老妻泪盈于睫。“大人,你去哪里?”

“去顺真门。”

陈显一只脚在屋内,一只脚在屋外,在屋内的那一半身形很亮,在屋外的那一半却很暗,“你先睡下…我…天亮便回来。”

陈夫人张嘴还想再留,陈显已然决绝踏步而去。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凤仪殿的夜很静,行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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