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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巨龙脚底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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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了一声。许东汉先生一听,立即冷笑着说:“莫叫那么大声哪!待会儿引得屠夫寻声提着屠刀来了,那可不好收场!”

  前排大多学生一听,顿时哄然大笑,接着后排学生也大多笑起来。而沈旦及其同伴则咒骂许东汉先生,但许东汉先生没有听见。

  许东汉先生等学生们笑完了,正色说道:“不知你们这些人有时会不会想一下,你们老爸老妈若知道花钱是供你们来教室聊天,心里会怎么想?”

  许东汉先生说完,继续讲课。但九十人的班不到十个学生在听他讲课,除聊天、吃东西、玩耍外,或戴着耳机听歌,或做其他习题,或睡觉等。睡觉的学生中大多是成绩较好的学生,因为晚上熬夜做习题,副科的课堂倒成了他们养精蓄锐的难得时光了。

  课堂的情形在十几分钟后再次糟糕起来,尤其是沈旦和其同伴仿佛要报刚才被笑骂之仇,在后面边聊边戏打着。沈旦长得胖而黑,虽是男性,却喜欢学女人嗓音。他在班上的铁哥们有三个:柳媚媚、何晓花、毛达华。

  这时,沈旦正学着女人的嗓音喊他前排的何晓花:“花花,花花!”不仅令旁边人恶心得想吐,连何晓花听见后也咧着她那拱嘴巴叫道:“好恶心!好恶心!”

  沈旦喊完后,把他自己画的画递给何晓花,何晓花接过看了看,咧着嘴叫道:“画了这么多,全是画猪,你就会画猪啊?”沈旦立即反驳还会画女人,接着把他画的一些女人递给何晓花,又学着女人嗓音说:“花花姑娘,看我画得好不好?”

  这时许东汉先生忽地停止讲课,冲着喧闹的课堂恨恨地说道:“在这种绝种的班上课,真是上他娘的死光了人!你们不吵,不会死娘死爹吧?”

  一时间,台下学生三分之二愣住了,其他的则纷纷表示不满。而在德海的记忆中,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老师在课堂上冲学生骂娘。

  许东汉先生继续说:“高考不用考物理,我自己讲给自己听,总不犯法吧?而我来你们班第一节课时就说了,不听没关系,可以睡觉、看小说、戴上耳机听歌,只要求你们不要吵,只有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而你们中有多少人从开始上课一直聊到下课!你们那些人自己问问自己:一个个的还像人吗?”

  这时更多的人表示不满了,纷纷小声叫着:“不像人?怎么说这种话呢?”“我们不像人,你又像人?”“你胖得像猪,还有脸说我们不像人?”……

  许东汉先生应该是听清了一些议论,情绪激动地说道:“什么是人?你们以为你们都是人吗?人就是会吃饭、会讲究享受、会讲究玩乐吗?人就是像你们这样整天随波逐流、行尸走肉一般吗?人就是像你们这样整天混日子过,又妨害别人吗?谁这样认为,谁就是动物!要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信念、自己的行事原则,那才是人!不管做什么事,都竭力做到不损害他人、不使自己的快乐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那才是人!否则便是动物!”

  此时教室虽嘤嘤嗡嗡的,但大多人议论的声音较小,只有沈旦和何晓花仍然坦然自若地嬉笑着。

  许东汉先生也看见沈旦一直在后面嬉笑,憋着气,走下讲台,走向沈旦座位。一时间,前面的学生都向后看,德海刚转头向后看,便见何晓花正拿着一面小镜子在自我欣赏,恶心得差点没吐了。

  许东汉走上前,把那面镜子收缴了,说:“本来上课照镜子,我不管,但是今天上课看见你一直聊天,所以没收你的镜子,你等下课自己到班主任那里去领。”何晓花无所谓地瞟了瞟许东汉先生,没做声。

  许东汉先生向前再走一步,忍着气对沈旦说:“我问你,你说什么啊?总是说不完!”

  “没说什么。”沈旦趴在课桌上,头也没抬地说。

  “你一直在这里不停地说,还说没说什么?”

  “我说话声音小,没有干扰!”

  “那么大的声音还说小。当我和班上人耳朵聋了吗?”

  “那是你耳朵尖!”

  ……

  许东汉先生大概觉得沈旦毫无可教之处,再说了几句,便愤愤地走回讲台,边走边说:“这破会考制度一定要改!兰西城这鬼地方,会考时不会做就抄,弄得学生不听课也可以通过会考!这样的会考真是会他亲娘后娘全死光了!”

  走上讲台后,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教书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低素质的学生!这么低的素质,我倒要看看你们文科班到时高考考得上几个!我也晓得文科班是垃圾班,可总不能每节课都不停地吵吧?”

  许东汉先生话音刚落,班上的不满之声忽地增大起来:“说我们是垃圾,你又是好种?”“我们考不取,你本事又超天?”“你许东汉有本事,还躲在兰西教书干嘛?有本事就到北京上海去教呀?”……

  许东汉先生一听,把手中粉笔狠狠砸在讲桌上,高声叫道:“上课,上你娘的屄!上你娘的屄!”然后抓起教科书,气呼呼地拉开教室门,又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便走了。

  而教室中立即如下课一般,许多个声音响起:“当老师竟然骂人,真没素质!”“许东汉真没素质,竟说脏话侮辱人!”“说我们是垃圾,自己还不是垃圾一个!”“老糊涂,莫名其妙发脾气!”“可能更年期到了,老得心理不平衡,竟骂人!”……

  还有些学生沉默着,见老师走了,继续看书或做练习,嘴上虽没说,心里可能觉得班上同学很不像样,同时也觉得物理老师有些过火。

  德海冷冷地看了看那些正在斥骂物理老师的人,突然觉得自己也像物理老师一样没法继续忍受这个班了,不能再忍受和那些家伙在一起。

  之后的第二节英语课和第三节自习课,他像昨天一样痛苦地反复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放学后,他低着头闷闷地走在校园里时,无意间抬起头看见霍东临副校长在前方走着,心中不禁一动:“可以求霍校长帮忙啊!学校所有校长中你所欣赏的便只有他了!”

  吃过饭之后,德海便开始思考如何对霍校长述说他的请求,想了一会,觉得如果到校长办公室当面和校长说,一怕自己勇气不足,二担心内容会说的不够全面,便决定写封信给霍校长。于是用了两节自习课打一遍草稿、再誊写一遍。

  信的主要内容是:(一)向霍校长反映文科班的糟糕情况;(二)请求学校把高二两个文科班拆成三个班,第三个班由两个班主任和班干部共同讨论把各自班上很不遵守纪律的同学列出来编成一个班,大概六十人;(三)陈述请求学校这样的理由:文科班好些思想差的学生作为青年,其思想已根深蒂固了,以后受到社会刺激,要么变好,要么变得更差。现在学校要做的是尽量多培养些正义之士,为社会多竖一些栋梁。因为那些思想差的学生不仅在班上影响他人学习,而且把一些原本还比较遵守纪律的学生影响得不怎么遵守纪律。所以犹豫再三,特此请求学校重新编排文科班。

  第二天上午上完第二节课,德海便跑向校长办公楼,鼓足勇气走进霍校长办公室,然而霍校长不在,其长得有些丑的女秘书温和地接待了德海,说霍校长开会去了。德海向秘书说明来意,然后把信交给她。那女秘书仿佛为让德海放心,当着德海的面把那封信放进霍校长办公室桌中间的抽屉内。

  
  
  
  二十七

  信递交上去的第三天下午,上完第二节课后,班主任走进教室说:“现在全班都到多媒体教室去,霍东临校长要给两个文科班一起开会。”

  班主任话音刚落,三天来一直在期望与失望之间游走的德海心中不禁一阵激动。

  德海走进多媒体教室后,看见霍校长和高二年级班主任已经坐在讲台了。等两个文科班学生都到齐后,霍校长首先讲话:“此次突然召集两个文科班同学开会,是因为有老师和同学反映最近以来你们两个文科班的课堂纪律很糟糕,并有学生向我强烈请求重新编排文科班,把你们之中很不遵守纪律的学生列出来编成第三个文科班。经我提议,昨日召开校长会讨论此事,最终校长会决定维持两个文科班现状,但加强对文科班的管理。……”

  德海听到此,心中便麻凉麻凉的了,精神都有些恍惚。

  待霍校长讲完后,挺着大啤酒肚的年纪主任接着讲:“我们大家是来学校学习科学的,人文科学也是科学,所以选择文科班是没有错的,但有些学生的态度错了,到文科班不是为学习科学,是为了玩得痛快。我们不允许说文科班是垃圾班,青少年要活泼一点才叫青少年,但不能活泼得过了头。人一直往东走,走过了头就到西边了,聪明的反面便是愚蠢了。我们虽不能违背校长会的决定,但可以惩罚想做聪明反面的人……”

  德海这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了,而且感觉后排很吵,回头随意望了一下,见杨丽芸、叶小曼、沈旦、何晓花等等自己班上及另一个文科班的很多张嘴巴正恐怖地动个不停。德海不禁感到很悲凉:“霍校长啊!如果这些人能劝说的话,我何必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请求学校隔离他们呢?唉,你们此时在上面讲话,他们仍在下面聊。平常遵守纪律的学生倒在乖乖地听你们讲话,而真正需要听你们劝说的人,却都不理会你们。”

  霍校长开完会后,班上的情形和以前一样。

  德海开始感到绝望,也开始劝说自己采取漠视的态度:“那些人的劣性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没办法改变了,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你别替他们操心了,操心也没有用啊!”

  但毕竟与那些人待在一间教室,一起上课和自习,要真正做到漠视他们,不再为他们的行为而痛苦,是需要一段过渡时间的。

  在这段过渡时间里,德海虽不是常常为那些双差生的行为而痛苦,但有时心中仍会波涛汹涌一般:“天哪!他们怎么老是这样啊?……”

  冷静时有时又会想:“自己是否应该容忍一点呢?宽容一些呢?那些双差生是相对存在的吗?每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人,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对吗?自己这样痛苦是还不适应环境,是吗?……可是,生活不应该变得更好些吗?就像兰西城的街道上的垃圾和臭水坑不应该打扫和整理吗?难道要像道家那般无为而治、而不像儒家那样积极治国平天下?”

  “诚然,我也喜欢道家平静对待生活中喜悲荣辱的态度,但也喜欢儒家那样积极治国平天下!我相信生活可以变得更好些!……我一点也不想憎恨那些双差生,一点也不愿意这样!仿佛是他们逼得我要孤高冷傲一般!。。。。是这样吗?他们有逼你吗?还是你自己逼自己呢?。。。。。罢了!不管谁逼我了!但至少有一点是明白:我不能跟他们一样!我的真心要求我这样做,否则我会腐烂掉!”

  这一时期德海深切地体会到为何“近墨者黑”,又为何“近墨者不一定黑”。刚开始,一个正常人和“墨者”生活在一起,自然会排斥,然而如果长期排斥下去,便会感到苦闷与孤独。近墨而黑的人是因为不能至始至终地忍受苦闷与孤独,毕竟孤独是可怕的,难以忍受的。只有品行高洁又信念坚定的人才能至始至终忍受孤独与苦闷,才能近墨者而不黑。

  渐渐地,德海变得沉默起来,再没以前愤气凛然、慷慨激昂的意思了。若没有朋友和他聊天,经常是一整天没几句话。他时常感觉四周有无形的沉重包围着他,有时强烈地想冲破这一切,愤然向前狂跑,疯跑几千几万里!

  与此同时,他虽不再激烈地批判嘲骂他所认为的丑恶之事,却开始冷静思索丑恶之事存在的社会原因,变得沉稳起来。

  德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的一天,他突然想到:自己请求学校把两个班的双差生挑出来编成第三个文科班是正确的吗?如果真的这样做,学校大概也不会派优秀而又耐心的老师对第三个文科班的学生进行人文思想和心理教育,很可能会任其自生自灭——毕竟学校推行的是应试教育,着重抓的是升学率。如果这样做的话,那学校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学校不正是为了把差的教好,把弱的教强吗?难道学校只是围着成绩优秀的学生团团转,然后敲锣打鼓地向外界宣布有多少学生考上名牌大学吗?

  从小学到高中,是一个人思想和性格逐渐形成并稳固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家庭教育很重要,学校教育也很重要。作为老师,有教学生如何做人和传授知识的双重任务。然而在目前应试教育潮流中,大多数老师单单扛着传授知识的任务袋大踏步向前走。于是,他们对成绩差的学生关心很少,有的老师甚至对他们采取漠视、歧视的态度。真是糟糕!

  或许也不能过多责怪老师,他们——尤其是高中老师在应试教育形式下也无奈,也压力大,也累。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和学生一样被应试教育奴役者。

  而现在呢?可以为了其他人的学习隔离双差生吗?德海想。

  没错,你觉得他们的思想和价值观已经根深蒂固了,很难改变了,但是你能肯定已经无法改变了吗?

  不,不能。监狱中的罪犯都可以被劳教好。可是,学校是监狱吗?有劳教工作者吗?

  何为有,又何为没有呢?家长有好好关爱、教育他们吗?老师有好好关爱、教育他们吗?而你作为班长,有好好关爱教育他们吗?家长大概没有,老师没有,你也没有!……是的,家长忙于工作,忙于赚钱;老师忙于讲课、改试卷;你也很忙,你要学习,还要看小说名著,并且那些学生常让你厌恨至极,你甚至时常不把他们当人看了,根本不曾想过和他们进行交心与对话。

  嗯,我认为人的品格主要靠自我修养,人像树一样,要从小好好培养,一旦长歪了,就很难变直——

  别转移话题了!现在不说个人修养问题,也不说已经过去的事,是说现阶段家长和老师及你有没有、应不应该好好关爱思想差的学生这个问题!明白吗?你相信人性本善,对吧?

  是的,我相信。

  那么你也相信思想差的学生可以变善了?可你有尝试过去帮助他们改善吗?你没有!你唯一可以感到无愧于天地的便是:只要思想比较好的同学——无论其成绩是好是坏,无论其家是穷是富,都一样真诚对待。

  天!我的心啊,求你别再逼问我了!我已经被那些双差生弄得每天如置身荒凉,苦闷寂寞至极,成绩下降,自身难保,你还叫我拿什么去帮助那些仍在折磨我的人啊?我还不像佛家高僧那样博爱啊!我本能地排斥那些我所厌恶的人啊!叫我如何与他们对话?我现在能做到的便是不因为他们成绩差而看不起他们,在他们没有违反纪律时不计前嫌,像朋友一般对待他们。

  ……

  
  
  
  二十八

  在很多年之中,德海与人谈论起贪官或在报刊看到又查到多少个巨贪时,总会想到他自己管班费的情形。

  这个星期二上午第二节课,班主任走到德海身边问班费现在有多少了。德海一时以为班主任来“查帐”,便拿出班上同学罚款记录本(德海班上的班费不是全班同学统一交的,是一些同学的罚款累积起来的)递给班主任,班主任看了一下总数就放下了,似乎自言自语道:“噢,有一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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