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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孤儿-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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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只留下那失望的烟头静静地躺在盘子里。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老人捡起烟头,费力地站起来,把烟头扔到庄仲手中的簸箕里面,转过身慢慢地踱着离开了。

“大爷,您少费点儿心。”庄仲不知道为何,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老人头也没回,冲庄仲挥了挥手:“不费心,以后也不想费心了。”

庄仲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簸箕里面的烟头,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有时候,兄弟和亲人就是这么失去的,因为眼前的那些利益——金钱或是权力,不惜反目。但他转念一想,也就又释然了,谁让现在的世界就是如此呢,被“一切向钱看”的思想充斥着,被利益链紧锁着,即便透不过气来,即便承受着一损俱损的风险,即便抹杀着最原始最纯净的感情。贪已成兽,欲已成魔——释然了,谁让现在的世界就是如此呢。然而更让人悲哀的是,大部分的人觉得庄仲这样的想法太天真幼稚了,太乌托邦了,太上纲上线了——殊不知比那些贪欲更可怕的永远是被洗脑过后的屈从。

寒风凛冽着,冻住的不只是这里的空气,这里的雪,还有庄仲从未开化的心。

然而,令庄仲寒心的不只有这件事。

有一天,庄仲从外面买饭回来,看见一名三十多岁的黑衣妇女站在小屋门口向墓地张望。

“你找人?”庄仲问道。

“不,不是找人。”黑衣女人跺了跺脚,显得很冷;大衣的衣角一直拖到了膝盖;鼻子呼出来的雾气清晰可见,有一丝丝皱纹的脸被冻得通红。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一次庄仲,而是一直盯着墓碑林立的那个的方向。

“那就进来坐坐吧。”庄仲看见她冻得通红的脸和手,像薛大爷一样打开门让道。黑衣女人点了点头,走进屋中,继续朝外张望。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一个大动作,弄得屋子里面没有一点动静,静得庄仲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庄仲实在是憋得受不了了,说:“您……坐一会儿吧。”

“没事,不坐了。”黑衣女人依旧盯着窗外,依旧没有回头看庄仲一眼。庄仲一看这样,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显然,他要缓解尴尬的想法失败了。

突然,黑衣女人发疯一般地拉开门,又发疯一般地跑了出去。庄仲惊了一下,赶忙也跟着跑了出去。只见那个女人和另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纠缠在一起。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只是哭。

“你别这样!”黑衣女人喊了起来,“来之前不说好要好好的吗!”

另一个女人的举动显然有些不正常,一边挥舞着四肢,一边嚷嚷着一些不合逻辑的话。就这样闹了一会儿,那个精神失常的女人仿佛又正常了起来,边抽泣边说:“你……你先离我远一点,我和孩子再跟他爸呆一会儿。”

“那不许再给我闹了!”黑衣女人呵斥道。

“嗯……嗯……不闹了……”那个女人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着,拉过了同样在“呜呜”哭的小男孩,把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将那个黑衣女人推开。黑衣女人慢慢放开手,一边回头盯着那个女人,一边向庄仲这边走来。

“现在这是……什么世道……”黑衣女人忍不住了,吸了吸鼻子,也抽噎了起来。她把脸转向了另一边,用手抹了抹眼泪,又马上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那母子,只不过眼圈这时已经通红了,而泪珠还在簌簌地往下掉,嵌入那并不深的皱纹中。庄仲这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该安慰一下那个黑衣女人,还是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这看着,又或是干脆回到屋子里面。他努力地想着如果是薛大爷,他会怎么做。于是他选择了第一个。

“您节哀顺变吧……”生涩的庄仲挤出了这很普通的一句话。

“节哀顺变?”黑衣女人呜咽的嗓子沙哑地冷笑了一声,“你是不知道……”还没说完,她又用手捂着鼻子抽泣了起来:“你是不知道……那孩子的……爸爸……前几个月……自杀了……”他咽了咽唾沫,睁大了那双通红的眼睛,又吸了吸鼻子,强作镇定地说:“从十七楼跳下去的,摔得都没有人形了……”她脸上的皱纹动了一下,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概是因为哭得太急,寒气袭上了嗓子眼,她蹲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就这么哭了一会儿,那个黑衣女人擦了擦泪,站起身来,接着看着远方的那对母子。那个母亲依旧抱着那个孩子,盯着那块墓碑哭着。

“怪只能怪现在的世道不好……”

黑衣女人颤抖着,将那几个月前的惨剧讲了出来。原来,孩子的父亲原本是某公司的一个小职员,持着工薪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一家人住在经济适用房里,只靠父亲的单向收入度日。本来就这么困难的一家子偏偏就出事了:父亲给公司开车撞死了一个人,公司让孩子父亲赔偿百分之十。恰巧被撞的那户人家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二百万,否则就打官司。可是公司一觉得打官司费钱费力,不值得,二是如果打官司,对公司的声誉影响不好,况且本是自己理亏,打官司又不见得赢,于是公司就妥协了。二百万,折给孩子的父亲就是二十万。二十万,对于那个家庭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尽管孩子的父亲多次找公司理论,但是公司毫不理睬,反而步步紧逼。本来生活在最底层的父亲每天受人驱使、任人摆布,心理防线脆弱不堪,这下顺理成章地崩溃了,喝了顿闷酒,从十七楼顶跳了下去,就是从他住的经济适用房的楼顶,连遗书都没有留下。最后公司见出人命了,也就自己赔了那二十万,但是却一分都没赔给这个悲惨的家。同事们见这个家可怜,但是同样是生活在底层的他们没法救济这个破碎的家庭,所以只是凑钱办了个丧事,为孩子的父亲买下了这一块墓地。

“孩子他妈精神失常了,孩子才八岁。”黑衣女人最后补上一句。

两高一矮,三个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拐角处。本来应该是一幅多么美好的图景:父亲、母亲和一个孩子,孩子的左手应该牵着父亲,右手应该牵着母亲,时不时撑着父母的双手跳一下,然后天真地哈哈大笑。而不是现在,一名本不该介入这美好家庭的人取代了父亲的位置,搀着精神失常的母亲,安慰着哭肿了眼的孩子,在这个人们都厌恶的地方走逗留。霎那间,庄仲仿佛看见远处一家三口欢笑的影子,但他知道,那只是永远不能实现的愿望罢了。而谋杀了这份美好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那二十万元钱,而是被那不公平的世界逼迫出的对生活的绝望——那种绝望足以谋杀任何一个本来就很坚强的人。

冬天的墓园埋葬着逝去的人们,与此同时,它所带来的绝望也慢慢地毒害着包括庄仲在内的每一个人,不仅仅因为这里冷杀着肉体的空气,还因为那些冷杀着心灵的故事。

但即便如此,也有一些故事给这寒冬添了一丝暖意,暖着庄仲冰冷的心和这冰冷的墓园。

就在雪后初晴的第一天,有一群人来到一座墓前。这些人里面有大人,有孩子。而那座墓则是庄仲每次都会特别仔细清扫的那个孩子的墓。

只见在场许多人的手中都捧着花,整齐有序地放在那个孩子的墓前,向来灰白色调的墓园瞬间就变得五彩缤纷起来。其中几个人对着墓碑鞠了一躬,又对着站在旁边的一男一女鞠了一躬。那个女人一边说着“不要这样”,一边微笑着抹着泪。旁边的男人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平时在墓园这么多人献花的场景是很少见的,而出现那么欣慰的笑就更让庄仲觉得稀奇了。墓园里的人见到这些也凑过来议论纷纷,各执所词。这时,一位身体微陀的耄耋老人解了大家的惑:“那个孩子因为绝症去世了,他父母居然决定把孩子身上健康的器官全都捐了出去。今天是孩子的忌日,那些送花的都是移植了孩子器官的人。

大家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伴着赞叹声和嘲笑声各自散去了,只留下那老人和庄仲远远地看着。

“您知道的还挺多。”庄仲笑道。

“能不多吗,”老人也笑道,“我是那孩子的爷爷。”

庄仲审视着这位矍铄的老人,慢慢收敛了笑容。

“一年前,我孙子因为肺炎离开了人世,”老人依旧笑着,“他长得挺招人喜欢的,大眼睛、高鼻梁,可是有些事也没办法,那就是那孩子的命。”老人顿了顿,接着说:“当初孩子的父母说要把孩子的器官捐出去时,全家人都在反对。本来嘛,人完整地来,就应该完整地走。可是孩子的父母却觉得,孩子即便死了,但孩子的器官活在别人身上,就好像孩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现在看来,他们做对了。”

“爸,过来一起合个影,您小心点。”孩子的父亲拿着相机朝这边喊。老人一边应着,一边蹒跚地走了过去。庄仲见状扶着老人,对孩子的父亲说:“我来照,您也一起去合影吧。”孩子的父亲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加进了人群中。孩子的母亲擦干了泪水,和父亲站在墓碑两边。那些健康而微笑着的人簇拥着这一家三口,摆出了一个“心”形。

“茄子!”镜头里的每个人都灿烂地笑着,这种笑声是庄仲许久都没有听到的。而镜头里面那个像是读书人的青年,他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的角膜才能学识渊博呢?那个像是音乐家的大叔,他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的鼓膜才能听到时间美妙的音乐呢?那个长着白玉般皮肤的女孩子,她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的造血干细胞才能摆脱白血病的魔爪呢……还有那对笑着哭的夫妻,他们是不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灵魂才能如此坚强和大爱呢?

庄仲按下了快门,那一声快门仿佛像一把大木锤子,狠狠地敲击了一下他胸膛左边的那块坚冰,虽然陌生而且疼痛,但却很舒服。

那群人带着新生的般欢笑离开了墓园,庄仲这才发现孩子的母亲微微隆起的肚子,那里不仅仅孕育着新生儿,还孕育着新的希望、爱与快乐。

墓园的生活一往如常,每天还是会有一群清洁人员“霸占”着小屋,庄仲这时就又要无奈地出门闲逛了,但一出门就又要面对那些悲伤甚至绝望的人们,有时候庄仲真不知该何去何从。而墓园里面的人虽多,却几乎都是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容,没有能和庄仲说上话的人。久而久之,庄仲也感到无聊了,虽然平时假期在学校也会感到寂寞,但总归时间是自己支配的,所以不会感到无聊。而在墓园就不一样了,小屋里面有一群善谈的人却不方便聊,就好像有一桌大餐摆在你面前却不能享用的感觉一样——虽然这大部分是庄仲自身的原因。

后来,庄仲收养了一只猫。要说这只猫也挺有意思的,大半夜的扒小屋的门,硬是把庄仲吵醒了。庄仲本来就有些心悸,大半夜的听到“呲呲啦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就更害怕了。但光是害怕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总不能听着这声音一夜不睡吧。于是,庄仲就打开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果然如同鬼片里面的情节一样,外面什么都没有,倒是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蹿进了屋,弄得他脊背发凉,低头一看,才知道虚惊一场。那只猫看起来也冻坏了,死赖在炉子旁边不挪窝。庄仲也很无奈,想着明天也许就跑走了。可后来庄仲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那只猫似乎认定了这个风水宝地,天天来屋子里睡,白天有时也来屋子里取暖,而且每当见到庄仲都显得特别兴奋,总是跟着他。庄仲见它这样,也就顺了那只猫的心,每天总会多买点吃的喂这只猫,也算是收养了它,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钉子”——谁让它像个钉子户似的缠着庄仲不放。钉子挺听话的,不吵不闹,不随地大小便,就是和庄仲一样,也讨厌烟味儿。

之后的每天晚上,庄仲都喜欢和钉子坐在小屋门口的台阶上,仰头看天上的星星。郊外的星星繁多而密集,沉寂在静谧的夜空里,显得靓丽却又陌生——在市里,抬头除了看见漫天的浓雾,就是月亮,看星星基本算是一种奢求。庄仲喜欢看着这星空,听着收音机,吹着一把很老的口琴。而这久违的场景也时常令庄仲想起了自己在孤儿院的日子,想起了那些和自己同命相连的孤儿,想起了孤儿院的阿姨,想起了在院子里面仰着头看星星的自己。

孤儿院坐落在城市的边缘,但也不算在郊区范围内。那边的人不算多,属于虽在城市但是到郊区必到市内近的地方。那里和墓园一样,也可以看到星星。

孤儿院的阿姨每几个月都会换几个或是几批,但庄仲估计那些并不是总跳槽的打拼人,而是一群热心的志愿者。那里的阿姨虽然相貌不同,爱好不同,性格不同,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爱着这里的每一个孩子。

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个时常面带笑容的白发老头儿,看起来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实际上也是这么一个人。他总是去每个屋子看望孤儿们,有时还去操场陪孩子们跑跑步。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几乎没有人叫他“院长”一类带有职业崇拜的名字,而是亲切地称呼他“爷爷”。这老头听了他们叫爷爷,笑开了花,兴奋地回一句“哎”。

但就这么个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抽烟,而且抽起来就没完。他要是来房间看大家,大家准能提前十几秒知道,因为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见他身上浓浓的烟味。而庄仲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鼻子对特殊的气味有些敏感。后来老院长可能也是意识到吸烟的危害,影响自己的健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更怕二手烟给孩子们带来危害,于是就下决心戒烟。他戒烟大家自然都很支持,可是老院长每天早晨准犯烟瘾,吸烟又吸不得,于是就在大早晨六点绕着操场跑,边跑边“嗬”“哈”地喊,时不时还要喊一首老歌,以排解心中的“苦闷”。但他自己倒是排解了,院子里的人可是苦不堪言,本来平时是七八点起床的,现在六点就要被吵起来。没过几天,孤儿院里面的工作人员就去老院长那反映了,老院长也没办法,只好保证在不影响大家的情况下把烟戒掉。可是没过几天,院长就又没日没夜地吸了起来。

孤儿院里面的孩子虽然都有着大体相同的悲惨命运,但是孩子们的素质却是稂莠不齐,天天说话嘴里面带脏字而且没事结伴打架的不是少数。其中有一个孩子,右手的小拇指不知道为何断了一截,名字没几个人知道,因为大家都叫他“孩子王”,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愿意去考证他的真名了。他比别的孩子大那么几岁,长得高大壮实,吃饭时吃两人份那是不饿的时候,要是生在古代肯定是张飞李逵之类的人物。他父亲把他母亲杀了,把尸体装包投到河里面去了。也怪这男人倒霉,尸袋愣是被冲到了河下游的岸边。来往的拾荒者以为是宝贝呢,就给收了,没想到打开一看是一个人。警察追根溯源,轻而易举地破了案子,最后那个男人被判了死缓,而那个“孩子王”也就成了孤儿被送到了孤儿院。至于他那断了的手指,也许是他狠心而暴力的父亲砍下的吧。

这些庄仲都是从那些私下爱议论闲事的阿姨口中听来的。

那个孩子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欺负别的孩子,一向看起来好欺负的庄仲自然也是难逃他的拳掌,身上总是被他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所幸站在他那边的孩子并不多,但每次总有一两个,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甘愿当他的“打手”……其实估计也是被他“驯服”的众人中的几个。

可是孩子们当然也不会这么忍着,就像正常孩子小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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