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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之路:帝国大佬的终局自白-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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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我最多只能负三分一的责任,另外两个罪魁祸首你们也有必要考察一下。
一个就是大唐天子李隆基。
大唐朝廷防范边将的办法除了我提到的以文臣节制之外,还有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长久任职;不能遥领远地;不能兼统他镇。这是三条绑在边将身上的绳子。有此三项制约,朝廷就不怕边将们尾大不掉。可结果是李隆基自己给他们松了绑。自开元以来,做边将的十几年不调职的人多如牛毛;而且很多人都遥领远地,皇子中如庆王、忠王等人,宰相中如萧嵩、牛仙客等人;而节度使兼统他镇的也多得很,如盖嘉运、王忠嗣等,都是一人节制好几个道的……所以最终结出了安禄山这颗无比壮观的硕果!
这一切能怪我吗?!
在我生前,安禄山一人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还封爵为东平郡王,势力已经极度膨胀,可到我死后两年,亦即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皇帝还打算任命他为宰相,天宝十四载还把宗室的荣义郡主许配给他儿子安庆宗……这一切,难道也是我的责任?!
除了我和皇帝,最终促发“安史之乱”的人就是外戚杨国忠。
我死后,杨国忠继任宰相。可他哪里是宰相之才呢?他浅薄、浮躁、狂妄、轻言,别说肚里能撑船,就算撑一个木盆我看都有问题。他上任之后,喊得最大声的一句话就是:安禄山要造反!喊得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别说安禄山有心要反,就算无心要反最终也会被他逼得狗急跳墙。我知道杨国忠是怕安禄山入相以后跟他争宠,所以一心想除掉他。可除掉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是用这种办法的吗?不用说朝堂上复杂的###需要韬略,就算市井斗殴,你们见过哪一个狠角儿杀人之前拼命喊“我要杀了你”的?往往这么喊的人就是头一个被干掉的。我在清除每个对手的时候,都是事前波平浪尽事后不留痕迹的,哪里能像杨国忠这样到处嚷嚷?!这么做的结果只能被对手耻笑,而且引起他的高度防备和警觉。
在这种情况下,对手通常会放出一些烟幕弹,然后趁人不备先下手为强。
安禄山就是这么干的。
我死后两年、天宝十三载的正月初三,按例安禄山会入朝觐见。可杨国忠却一个劲地对皇帝说安禄山必反!还说:“陛下倘若不信的话,可以下诏召他来,臣敢保证,他一定不敢来!”
这杨国忠就是一个笨蛋。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任何人三更半夜都会赶来,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安禄山可不像杨国忠那么笨,他昼夜兼程赶到长安,流着泪对皇帝说:“臣本是胡人,承蒙陛下宠爱,提拔如此之甚,因而被杨国忠嫉恨,臣不知哪一天就要被杀了!”皇帝闻言,大起恻隐之心,当即赏赐给他一万万钱,之后宠信更隆。
杨国忠的话从此被当成放屁。
“安史之乱”最终就是这么爆发的。
而杨国忠就是这么死的。
可惜我也死得早。要是上天让我多活两年,也许我有机会亡羊补牢。也许我能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除掉安禄山。可是历史没有“也许”,人生无法重来。归根结底,我也只是历史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什么时候被拿起来扔掉,只有老天爷知道。
〖=BT(〗八〖=〗
在我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大唐官场的局面变得极端错综复杂。
外有安禄山的强势崛起,内有杨国忠的恃宠争权,而我手下的王也日渐坐大,就连酷吏吉温也开始阳奉阴违、吃里爬外,甚至原本看上去碌碌无为的李希烈也忽然间抖擞起来,事事要和我对着干……
我逐渐产生了临深履薄之感。我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而对手们正处于高速成长期。在这种艰难的局面下,我只能采取守势。
我不可能同时向这么多强势人物发起进攻,那样只会自取灭亡。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游走在他们之间,以自己的余威震慑他们,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控制在我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仅此而已。
李林甫:无心睡眠(16)
这也是丛林中的生存之道。当你具有绝对优势的时候你必须以攻为守,而当你不具备压倒性力量时你只能以守为攻。这里就要引出《丛林导读》的第四个关键词:攻守相宜。
在无常而险恶的丛林中生存,一味地进攻不叫勇敢,而叫莽撞;适度的忍让也不是懦弱,而是另一种意义的坚强。它将有效地保护你所有的既得利益,而不至于使你的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下面我就向你们举几个具体的例子。
比如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也就是安禄山兼领第三个节度使的那一年,小人吉温就暗地里投靠了他,和他拜了把子,称他为三哥。他对安禄山说:“李相虽然表面上与三哥亲近,可未必肯以三哥为宰相;我虽然受他驱使,也终究不能得到他的提拔。哥哥若向皇上推荐我,我即刻奏明皇上,说哥哥可以担当大任,我们一同排挤掉李林甫,您就一定能当上宰相。”
不久安禄山果然向皇帝举荐吉温。就在安禄山兼任河东节度使时,吉温也被任命为副使。
其实吉温在背后跟我玩什么猫腻我一清二楚。可我必须得忍着。理由前面已经说了。
再比如安禄山这个人。外表粗犷豪放、大大咧咧,其实内心细如针尖。很少人能意识到这点,可我对此洞若观火。
对付他这种人,我当然知道该用什么招。
每当他入朝的时候,我总是盛情邀请他到寒舍小聚。我们宾主之间经常进行亲切友好的会谈,就国内外大事交换看法,从而达成广泛的共识。但就在这种诚挚、坦率的会谈气氛中,我会见缝插针地说出一两句话。而这些话通常总能道破安禄山心中隐秘的想法。每当我那么随口一说的时候,安禄山脸上的表情总是颇堪玩味。
久而久之,安禄山服了。
他终于知道,在我面前,他几乎就是一个半透明体。几年来,他在跟朝廷百官打交道时总是一脸傲慢,可唯独跟我坐在一起时总是战战兢兢,甚至大冬天的时候也会汗流浃背。当然,碰到这种时候,我就会跟他说很多体己话,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给他披上。
所以安禄山最后就称呼我为“十郎”。这是表示亲切,同时也是献媚。
每当他人在范阳,让手下来京办差时,总是吩咐手下一定要来拜见我。手下回去之后,他便忙不迭地问:“十郎都说什么了?”如果我给了他几句好话,安禄山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要是听到手下转述我的话说:“告诉安大夫,要好自检点!”他就会吓得面无人色。
对付安禄山这种人,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我只能一边拉拢一边威慑,而他也只能一边逢迎一边惧恨。对强弩之末的我来讲,在余生中能与这种军事强人、政治新星、天子眼前的大红人保持相安无事,我就应该感到满意了。
这几年王蹿得很快,领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兆尹,而且还兼了二十几个节度使职。不过在场面上他对我还算恭敬。最嚣张的是他的儿子和弟弟。他儿子王准在宫中任卫尉少卿,我儿子李岫任将作监。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可牛皮哄哄的王准却经常对我儿子进行挑衅,要么当面侮辱,要么就背后捅刀子。
李岫忍气吞声。我也只好忍气吞声。
倒不是说我的权势已经不足以同王抗衡,而是如果我们两个干起来,吉温、杨国忠、李希烈之流就会趁机对我群起而攻。所以我必须在小节上忍让,然后留着王与杨国忠等人相互制衡。
如果大家势均力敌,那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像对付安禄山一样,我只求大家相安无事。可惜这种平衡之局最后还是被打破了。王被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杨国忠从此在朝中一人独大。而我则在一种唇亡齿寒的悲凉中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
〖=BT(〗九〖=〗
局面是被一个小人物打破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就是王的弟弟王。说起来真是可悲又可笑。
一群大佬正在紧张地对峙和相持,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角色却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结果大伙动手,长安流血,政局随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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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无心睡眠(17)
这王真是一个丧门星。
王时任户部郎中,平时就骄纵狂妄,不守法纪,有一次把一个叫任海川的术士叫到家中,问他:“我有天子的相貌吗?”把任海川吓得不敢吭声,即日逃亡。事情被王知悉,暗中派人追杀了任海川。此事又被一个叫韦会的朝臣获知,王再次杀人灭口,把韦会逮捕入狱,并害死在狱中。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丧门星王别再搞什么小动作,那王就算把这事摆平了。
可王偏偏要往死路上走,又搞出了一件事——
他居然想发动政变!
王和一个叫邢的朋友结交了一些禁军,于是一起策划,准备刺杀禁军将领,然后接管他的士兵发动军事政变,目标是把我、李希烈、杨国忠三个都杀了,最后挟持皇帝、夺取政权。
他们有病。
这不叫异想天开,而叫丧心病狂。
精明强干的王居然有这么一个活宝弟弟,也活该他倒霉。
可想而知,这群疯子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告发了。皇帝亲手把告状信交给王,让他逮捕叛党。王料到他弟弟肯定在邢家中,就暗中通知他逃离,到傍晚才与杨国忠一起率兵包围了邢的家。这邢存心要拉王下水,就和他的党羽一边突围一边互相喊话说:“不要伤了王大夫。”
结果邢被杀,一干党羽全部落网。杨国忠总算抓住了把柄,于是向皇帝禀报了整个经过,说:“王必定参与了这个阴谋!”皇帝正宠信王,不忍心办他;而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杨国忠打破这个平衡之局,所以也力保王。最后皇帝决定对他们兄弟网开一面,但为了维护法纪,希望王做做样子,主动上表请求将王治罪,这样大家都有个台阶下。皇帝让杨国忠把这个意思传达给王。
如果王识相,这时候绝对要丢卒保车,自己先洗脱干系,然后再想办法保他弟弟。可没想到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没按皇帝的要求做。这下可把皇帝惹火了。而李希烈偏偏又站出来火上浇油,大骂王大逆不道、其罪当诛。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来可能是上了王的诛杀名单,心里窝火;二来也是故意要和我唱对台戏。结果皇帝一纸令下,命杨国忠取代了王的京兆尹之职,并让他和李希烈会审王。
这一来王就死定了。
审理的结果,不但此次谋反的罪名坐实,而且连同以前杀任海川和韦会的事情都抖了出来。最后证据确凿,呈报皇上。皇帝赐王自杀,把王绑到朝堂上活活杖死;王的两个儿子流放岭南,不久后也被杀了。
更要命的是,杨国忠和李希烈居然把我也扯了进去。他们信口雌黄,指控我和王兄弟暗中交结,甚至还诬蔑我与突厥叛将阿布思有瓜葛,并让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出面指证。这阿布思是突厥降将,曾一度归顺大唐,后来因与安禄山有嫌隙而再度叛回漠北。我和他素无往来,怎么平白无故成了他的同党?!这真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帝当然没有采信他们的诬妄之词。不过从这一天起,皇帝便疏远了我。
我平生第一次充满了无力与软弱之感。
天宝十一载(公元752年)冬天,杨国忠入相基本上已成定局。
时逢南诏军队多次侵扰西南边境的剑南道,蜀地百姓要求遥领剑南节度使的杨国忠回去镇守,我趁机奏请皇帝派他去。杨国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事盲,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就哭哭啼啼地去跟皇帝辞行,说这是我要陷害他。杨贵妃也一再帮他求情。老迈昏庸的皇帝李隆基安慰他说:“你先去走一趟,把军事防御部署一下,我掐着日子等你回来,你一回来我就任命你为宰相!”
当宫中的耳目把天子的这句昏话说给我听时,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我苦笑。除了苦笑,我还能做什么?!
冬天的冷风一阵紧似一阵,我的病势也一天比一天沉重。巫医说只要跟皇帝见上一面,我的病就会好。我无声地笑了。与其说这是医治我沉疴的药方,还不如说这是在暗示我——该是跟皇上见最后一面的时候了。
李林甫:无心睡眠(18)
皇帝决定来看望我,可左右之人拼命劝阻,说不吉利。皇帝只好命人把我抬到庭中,然后亲自登上降圣阁,拿起一方红手帕,远远地向我挥舞。
那一刻我的眼睛湿了。
我看见皇帝一直在用力地挥手,仿佛是在表示感谢——感谢我在这十九年中代替他兢兢业业地操持这个庞大的帝国。
那方寒风中翻飞的红手帕,是皇帝对我最后的也是最高的奖赏。
我坦然地领纳了这份奖赏。
当之无愧地……
别无所求地……
领纳了它。
没过几天杨国忠就回来了。
他在翘首以盼的剑南百姓的眼前晃上一晃。然后他就回来了。
他来见我,跪在床前向我行礼。我忽然流下眼泪,对他说:“林甫将要死了,您必定做宰相,身后的事情只好麻烦您了!”
杨国忠双手乱舞,一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看见他满脸是汗,表情尴尬。
我知道那是冷汗。我知道直到这一刻,他还在怀疑我装病。
他怀疑我在欺骗他、试探他、陷害他。他以为连我的眼泪也是假的。
可他错了。虽然这一生我很少讲真话,可我从来不说没有必要的假话。在丛林中行走一生,说谎绝对是一种必须,可它绝不能成为一种习惯。总有那么一些时刻,人必须讲真话。比如现在我对杨国忠说的话。
在我身后,这个庞大的帝国将托付到他手上,万千黎民百姓的命运将决定在他手上,所以,我希望他能以和我一样的务实态度去当这个宰相。
在我身后,我儿孙的荣华富贵也必将交到他的手上,所以,我希望他着眼于大局,不要公报私仇——不要把我们的政争化成私怨倾泻到我的家人身上。
所以,我对他讲了真话。我也在他面前落下了这一生中罕有的真实的眼泪。
他能理解这一切吗?!
这是天宝十一载的十一月二十四日,深冬的冷风猛烈拍打着寝室的窗棂。我嗅到了越来越浓的腐烂气息……也许到这里,《丛林导读》就该画上句号了。你们还记得那四个关键词吗?
隐忍;洞察人性;无影手;攻守相宜。
我像每一个濒死的老人一样不能免俗,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堆。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听?也不知道你们听懂了多少?
不管这么多了。我现在累了。
有一场睡眠在黑夜的深处等我。在世界的另一头等我。
我要去赴约。
那将是一场真正的睡眠。一场美妙而安详的长眠。
我一想起这个就会笑。
然后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你们以为我的故事完了吗?
不。没完。
我死后,皇帝以隆重的礼节将我入殓。让我睡在一口宽敞舒适的贵重棺椁中,还在我嘴里放了一颗璀璨的珍珠,身旁放着御赐的金鱼袋、紫衣等物。
在大唐,这代表着无上的恩宠、巨大的哀荣。
所有人都认为我可以好好安息了。可杨国忠不这么认为。第二年正月,我还未及下葬,厄运就降临了。
当上宰相的杨国忠派人游说安禄山,再度指控我和阿布思共谋反叛。安禄山让阿布思的降卒到朝廷作证;我的女婿、谏议大夫杨齐宣禁不起他们的软硬兼施,也被迫做假证出卖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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