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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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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了。婴齐将那封泥放在灯下细细察看,上面是凸起的〃水衡都尉印〃五字。木简的封泥上方有墨书的几个大字〃水衡密奏〃。下面是几行小字:〃印破 印曰水衡都尉印 十一月辛巳卒未央以马驰行〃。
婴齐暗叫,好险。幸好是路过渭城,他这个〃水衡都尉印〃竟然破了一个角,我还能照原样也刻破一个角,换了郭破胡,恐怕就麻烦了。他马上拿出刀笔,在灯下细致地仿刻。
没多少功夫,将印刻好,他仔细比较了一番,确认一般人绝对看不出破绽,然后果断地抠出那枚封泥。那封泥干燥脆弱,一抠之下就成了碎片。他解开细绳,从丝囊里掏出两片对合在一起的木札。打开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那上面写的是:
臣充以征和二年十月乙卯率执金吾车骑掘蛊长安诸官寺和民居,费时十余日,掘得桐木人数十,桐人胸腹间分别书陛下、赵婕妤以及皇少子的名讳。经胡巫勘验,确定为行巫蛊术所用。桐木人佥可半尺许,关节可活动,拜送起卧一如真人,为防万一途中亡失,桐人遣他使者送诣。臣不敢自专,冀陛下明断。
这文书中无半句涉及皇太子,只说是搜索诸官寺和民居所得,婴齐不禁暗暗叫苦,这江充果然狡猾,在文书中隐晦其词,连证据也不和文书一起寄送。那真正的奏告文书,想来还有其他使者递送了。万一使者走万年驿,不知郭破胡能否对付。不过,现在这封文书既然拆开了,也不妨抄录一下。他赶忙拿出刀笔,将这封密奏按原样抄录。然后将原书捆扎,装进丝囊,用泥巴将木槽填实,盖上印信。重新系在那小吏的腰上,他明天醒来,绝对不会发现曾有人动过。婴齐看着那小吏昏睡的面孔,想下一步怎么办,是继续在这里等候,还是立即赶赴万年,和郭破胡会合,一时感慨万千,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七
夕阴街的水衡都尉府,江充心里同样忐忑不安,未来几天的结局也充满了惊惧。他又登上他的阙楼,望着冷冷清清的夕阴街,已经是深夜时分,街上半个人也没有,只有城门方向有灯笼的光亮,那是城门校尉的卫卒在巡逻。长安城是阴沉而阔大的,四围都是宫殿飞檐的影子,整个城市,宫殿占了三分之二,这就是伟大的长安城。江充每当心烦意躁的时候,深夜登上他的阙楼,遥望着长安的屋脊,心里就会慢慢安定,能这样端详这伟大的城阙,是一种福分,决不能轻易失去。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害怕什么?多年来我千辛万苦,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谁不喜欢我,谁就必须付出代价。他脑中想象着刘据被腰斩成两块的情景,心里充满了一种报复过后的虚幻的快意。
阿翁,这么晚了还不睡吗?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回过神来,听出是儿子江捐之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江充不快地说。他对这个儿子很疼爱,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他不喜欢将自己的心事告诉他。因为这儿子和他的性格颇有不同,而且屡次挑战自己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户主、一个二千石大吏的权利,总是劝告自己不要太嚣张。嚣张?可笑,没有自己的嚣张,作为我的儿子,你能够享受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吗?这个世道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不是刘据杀死我,就是我杀死刘据。
江捐之不安地说,阿翁,我听见了你刚才的话。你真的要陷害皇太子么?
江充板起脸道,什么陷害?是刘据自己找死,竟敢用桐木人诅咒皇上。我作为人臣,自然不能听之任之。他不肯对儿子说真话。
江捐之道,父亲,你何必再瞒我,这样做要赤族的。皇太子没有任何理由诅咒他的君父,这大汉的天下,不久就是他的。
好吧,江充道,我也不怕你去告发,你是我儿子,你去告发,如果皇上相信你,他会赦免你一个人。但是我和其他很多的人都会死;如果你不去,那么我们都可以保全,你可以进宫当郎官,慢慢升迁至二千石。当然还有第三种选择,你不去告发,我也罢手不干,那么皇太子即位,我们都会死。那才叫真正的赤族。……你是我的儿子,我不阻拦你。
江捐之沉默了。从感情讲,他不能在这三条之中作出任何一条选择,特别是他不可能去告发父亲。然而诚如父亲所说的,如果等到皇太子即位,整个江氏家族将遭到诛夷。那么显然,只有采取第二条选择了。他是一个人,虽然他不愿意伤害别人,但是更不愿意别人伤害自己。他只有哀叹道,父亲,你有没有必然的保证一定会成功呢?
这句话惹起江充的愤怒,去,你不是我的儿子,这世上哪有什么必然的事。成则王侯,败则魖鬼。大丈夫不敢拿命运去赌博,难道一辈子去小心谨慎地侍侯他人吗?而且关键是,人家是否永远乐意要你侍侯。
江捐之不敢答话,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小跟着父亲逃亡关中,养成了担惊受怕的性格。虽然形貌倒像个雄纠纠的男子,内心却很畏软,自卑而敏感。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也只在心里爱慕。象以前见到靳莫如,在家臣的极力怂恿下,才告诉父亲,求父亲派人去求婚。虽然颇有波折,那女子却意外地让他得到了,这甚至让他有些得意。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他知道,一切都是父亲给他的,他不愿意因为父亲的所为再次失去。
江充见他这个样子,语气缓和了,唉,真是不肖之子。老实说吧,你阿翁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贸然行事。我看皇上想换太子已经很久了。你要知道,虽然他是大汉帝国至高无上的天子,却也不是事事能顺着自己的意愿来的。废掉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太子,廷议时绝对通不过,御史会驳回诏书。难道他想强行拂逆群臣的意见,而被天下骂为无道之君吗?我这是在帮他,江充说着,语调都开始抖了起来,虽然我敢说,他应该感激我,但是我永远只能装糊涂。如果让他知道我猜中了他的心事,我们都会没有命。
江捐之瞪大了眼睛,帮皇上,天,皇上还要人帮?
对,江充道,皇上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弱点。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已经派人从两条驿路送文书给甘泉。一条走渭城,一条走万年。走渭城驿的,发送的只是普通文书;走万年驿的才是这次事件的重要文书。虽然料想刘据一向怯懦,不敢派人去劫掠邮人。但是,也不能指望他的掾属都如此老实。这几日内甘泉宫当有报文,希望皇上能颁下虎符,发兵驰围明光宫。只是消息绝对不能让刘据知道,否则就凭我现在手中这点力量,仅仅他的明光宫卫卒,我都制不住。不能让他狗急跳墙。我已经派人监视明光宫,看他们有何动作。
好吧,阿翁,你所做的总有你的道理。不过除去太子之后,阿翁想要扶植谁为太子呢?
江充道,那本来不是我有兴趣管的,其实谁当太子都行,只要不是刘据。不过丞相和贰师将军都希望扶持昌邑王,我看也只有他合适。现在我和他们关系都很不错,再加上有拥立之功,将来封个万户侯应该不成问题罢。
江捐之脸色苍白,阿翁难道确信自己和丞相、贰师将军能够一手遮天,只要想扶植谁,就一定可以么。
江充不悦地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真是枉为我江充的儿子。你要明白,如果凡事都畏首畏尾,就什么也不能成功。哼,谁敢拂逆丞相和贰师将军?对了,还有一个人一定要除去,就是沈武那竖子,上次射杀你叔叔的仇还没有报呢。
啊,沈武不是和阿翁言归于好了吗?江捐之惊道,上次孩儿婚礼,他还来祝贺的,我看此人恭俭能让,是个人才,何苦要害他。至于叔叔的死,恕孩儿直言,那是叔叔罪有应得,谁做了京兆尹,都会那么做的。叔叔也太蔑视王法了,皇上看阿翁的面子,才容忍了他。倘若将来阿翁宠衰,叔叔即便不死,也一定会连累我们灭族。
你懂什么?江充道,即便你叔叔有罪,也轮不着他来管。上次他突然上门祝贺,我一直觉得古怪,你切莫小看了此人,我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的。后来我总算想通了,此人的心计和狠毒只会比我强,不会比我弱,只要上天给他机会。你当他是吃素的?那个掖庭令赵何齐原本和他是一伙,后来可能和他有隐怨,他竟然不顾互相的利害关系,怂恿我将他处死。我曾经派人混到他家当门吏,最近收到秘报,他妻子的死可能和赵何齐有关。然而要算起来,我才是直接害死他妻子的。为了那个女人,他连赵何齐都不放过,岂能对我善罢甘休。哼,不过这竖子命差,暂时没有能力和我斗,我自然要抓住机会,绝不能对他姑息。何况他的岳父是广陵王,他心里自然巴不得拥立广陵王。总之不管为了公还是私,这个人都必须死。
江捐之沉默了一会,长叹道,阿翁,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一定要你死我活。都是为天子办事,相互和气一点不好么?
江充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逃亡的苦楚。当年我带着你逃亡时,你年纪还小,也许还以为那是游历山川罢,哪里体会得到你阿翁时时有断头的惊惧。
第二十三章 邮驿截奸策 太子愤发兵
一
婴齐赶到万年驿的时候,看见驿长脸色惊惶。他匆匆跑进去,面对着亭舍里的景象,目瞪口呆。郭破胡箕坐着,正在发愁。他面前的地上,躺着四具尸体。一看那装束,和渭城驿水衡都尉府派出的小吏一样。尸体们倒在地上的形状各异,一个仆倒,背上插有一枝短戟。两个仰面朝天,脖子部位全是血污,显然是被刀剑破喉而死。还有一个整只肩膀被卸下,身体微微颤动,似乎还没有气绝,身下满是血迹。那背上中戟的尸体显然是想逃跑,被人短戟掷中而死的。屋子里杯盘狼藉,大概当时正在吃饭,因为某事突起争执,发生殴斗。婴齐不禁皱了皱眉头。郭破胡看见他,好像看见了救星,一下子弹了起来,婴齐君,我无奈之中杀了他们,你帮帮我。
婴齐道,唉,你怎的这么沉不住气,实在是坏了府君的大事。
郭破胡道,这几个使者好不狡猾,硬是滴酒不沾,而且用完饭即要起身继续赶路,我一时气急,想拦住他们。最后就成了这样。
驿长也在身边帮腔道,的确如此,我们苦劝他们饮酒,他们颇有怀疑,当即想走。郭君拦住他,其中一个人拔剑就想斫郭君,郭君迫不得已,只好横戟反击。
婴齐见郭破胡身上也有数道伤痕,不忍心再说他。况且江充一次派出四名使者,自然是颇有准备。换了自己,也的确毫无办法。于是安慰道,既然如此,暂且不管那么多了。也幸亏你勇力过人,不然的话,不但让他们跑了,我们还是脱不了干系。先忙正事,文书呢?
郭破胡恍然道,刚才一时沮丧,也没来得及看。就在这人的腰间。他指了指那个尚在微微蠕动的人。
婴齐跳过去,顾不得血腥气,翻动他的身子,从他腰间搜得黑色的丝囊。那人喉咙间发出喝喝的声音,但是说不出话,只是嘴角挤出一个个的血泡。婴齐叹道,我帮你一下罢。说着拔出长剑,噗的一声将他的首级斩下。等天黑将这些尸体全部悄悄埋了,他吩咐那驿长道。
那驿长唯唯连声。婴齐照原样拆开封泥,上面糊满了血污。里面的木牍上写着数行字,大致和渭城驿的差不多:
臣充以征和二年十月乙卯率执金吾车骑掘蛊太子宫,费时三日,于明光宫却非殿西南角掘得桐木人三枚,其胸腹间分别书陛下、赵婕妤及皇少子名讳。经胡巫勘验,确为行巫蛊术所用。桐木人佥可半尺许,关节可活动,拜送起卧一如真人,为防途中亡失,桐人遣数位使者送诣。事关太子,臣不敢自专,臣敢请陛下遣使者监临,赐下虎符,俾臣得发三辅近县兵、北军骑士,会同执金吾车骑驰围太子宫,穷治奸诈。此事不知太子亲为耶,将太子奴仆私下祝诅,而太子信不知也?臣请廉得其情状,奏上。
婴齐道,不出所料,江充这奸贼果然诬陷太子。他站起身,在其他尸体上翻弄,各搜得一黑丝囊,里面分别有一桐木偶人。胸腹间果然有篆书的小字,分别写着:刘彻、赵婕妤、刘弗陵。其中一个稍大的偶人,背上还写有几行小字:
大汉皇太子据谨告地下二千石,长安人刘彻等三人寿数将尽,今遣之,书到圹穴,具奏泰山君。
婴齐吸了一口冷气,暗叹江充的歹毒。象这样指斥乘舆而且言语极度不敬的话,任何仁厚的君主看了都会大发雷霆,从而不假思索地下令收系。他将文书偶人一并装入丝囊,藏在自己的腰下,心想,事已至此,我们何须再躲躲藏藏。如此可怕的奸谋,即便我将他们灌醉搜得,也会忍不住将他们击杀。此文书绝对不能让皇上看到。现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此原件送交太子,让他死了侥幸之心。如果他还是当断不断,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他对郭破胡说,我们赶快走,立刻赶回长安。这里的事交给驿长处理,千万不要出差错。
驿长道,大人放心,一定不会的。婴齐道,拜托了。翦灭奸贼,一定给你们加秩。两个人匆匆跑出来,驾上轺车,冲上驰道,往长安方向飞驰而去。
二
小武此刻也心乱如麻。在府里焦急地等候消息,这期间他也没有闲着,他把如候、管材智等一干人全部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江充的阴谋。如候首先沉不住气了,怒道,江充这狗贼真是丧心病狂,皇太子温良俭让,惠名流于天下,奇。com书如果被江充残害,是大汉之大不幸。不知府君的消息是不是确定无疑?
暂时还是猜测,小武道,虽然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不过我已经派婴齐和破胡两个去驿站等候,设法堵截江充的信使。至今还没有消息。然而,据我所料,皇太子应是凶多吉少。等婴齐回来,诸位当知我言不虚。
如候迟疑了一下,我们一向相信府君的断事能力。不过下吏敢问,府君告诉我们这件事,是何用意呢?
小武笑道,我知道诸位都很敬服皇太子之为人。虽然我和皇太子没有私交,而且还知道皇后对我不满。我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只是,江充这奸贼和我有仇,就算将他剁成肉泥,也不能消心头之恨。诸君敬重太子,那是为了公义;而我却是为了私仇。当然,如果能因此对公义有点帮助,那也是乐于见到的。
管材智道,府君这样说,让我等惭愧无地。府君对我等有大恩,江充害得府君身入牢狱,而我等只能龟缩内室,不能对府君有所补益,最终导致翁主被害。每一思之,愧悔欲死,这次如果能帮助府君除此元恶大凶,即便赴汤蹈火,也不会推辞的。
管君说的是,我们受府君恩惠,早思所以报效,只是得不到机会。这次如果能公私兼顾,铲除江充,那的确是我等日夜切齿拊心所盼望的。如候附和道。
小武道,有诸君这些话,再好不过了。我知道如将军在北军中有崇高的威望,不知能否有办法联系到北军的旧部曲以助太子?以太子现在的兵力,诛一江充固然足矣,但是万一事件扩大,引起皇上震怒,则非有正卒辅助不能成事。
如候道,我原任射声校尉,兼领长水校尉。颇有一些旧部曲,如果府君觉得有必要,我可以潜入宣曲宫,矫制发动长水胡骑两万余众,加上射声校尉的材官蹶张车兵两万余众,即便是江充能有虎符发得三辅近县兵,我们也不怕了。
小武道,嗯,长水胡骑是投降的匈奴卒,擅长骑射。射声校尉的材官蹶张人人皆操五石以上的强弩,有了他们,太子一定安然无恙。婴齐擅长伪造印信,等他回来,就让他伪造符节和天子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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