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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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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不知道他要做甚么,但他既然叫我跟著他,我就跟著他。
我们走出了客厅,经过了一条走廊,我已经知道他要将我带到甚么地方去了,就是那间房间 我和藤泽在黑暗中相会的那间。
到了那间房间之前,铃木移开了门,走了进去,我仍然跟在他的后面,他用十分乾涩的声音道:“请将门关上。”
我移上了门,房间中燃著香,有一股十分刺鼻的味道,那张供桌仍然在,供桌上的包裹也在,那个最大的包裹,我不会陌生,因为我曾将它带到藤泽的办公室中,解开来看过。
那包裹之内,是两件衣服,我就是在其中的一件军服内,看到了“菊井太郎”这个名字,是以才找到了铃木正直过去的历史的。
这时,铃木来到了供桌之前,慢慢地跪了下来,他的双手,伸进供桌的布幔之下,在地上摸索著,过了一会,我听得一阵“格格”声。
布也遮住了他的双手,我看不到他双手的动作,但是从声音听来,他像是掀开了一块地板。接著,她的只手便自布幔后缩了回来,手中捧著一双扁方形的盒子。
当他的双手将那扁方形的盒子捧出来的时候,在剧烈地发著抖,像是他捧著的那只盒子,有好几百斤重一样。果然,他双手一松,“啪”地一声响,那盒子跌在地板上,他人也立时伏了下来:“你……你……自己去看吧,我只求你一件事,看了之后,别讲给任何人听!”
他讲完了那两句话之后,伏在地上,只是不住发抖,和发出一阵听了之后,令人毛发直竖,痛苦莫名的声音来。
我不知道那只木盒之中有甚么东西,但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铃木是绝对没有反抗能力,和反抗意图,那是可以肯定的了。
我踏前一步,拾起了那只木盒,移开了盒盖,我看到了一本日记簿。
在那本日记簿的封面上,贴著一张标签,上面写著“菊井太郎之日记 南京入城后十五日”。
一看到这张标签,我就愣了一愣。
我立时向菊井望了一眼,只见他仍然伏在地上,像那天晚上,我偷进屋来时,在门外看到他的情形一样。
我来到房间的一角,一张矮几之旁,坐了下来,开亮了矮几上的一盏灯,将日记簿放在几上,一页一页地翻来看著。
当我在翻著那些日记之前,整间房间之中,静到了极点,每当我翻过日记簿的一页时,所发出的声音,也足以令我自己吓一跳。
愈往下看,我的手心就愈多冷汗,在不由自主之间,我的额头上,汗也在不断地渗出来。
我几乎未能看完这本日记,但是我还是看完了。
当我看完之后,我呆坐著,一声也不出。
我不知呆坐了多久,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向铃木正直望去。
铃木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我望著他,望了好久好久,铃木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在这样望著他。
好久之后,我才慢慢向门外走去,我向外走的时候,脚步声很轻,那倒不是我故意放经脚步,怕惊扰了他,而是我双腿发软,根本没有力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来之故。
但是我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铃木,当我来到门口时 他突然抬起头来,像是在嘶哑叫著,然而他的声音是极其低沉和嘶哑的,他道:“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不止是我一个人!”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根本不想说话,我只是略停了一停,便继续向外走去,当我在向外走的时候,我真怀疑我是不是有力量走出这间屋子。
我终于来到了花园中,在那花园里,有一个设计得精巧的滴泉,水滴发出“得得”的声响,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坐了下来,坐在一块大石上。
这时,夜已相当深了,四周围静极,我思绪乱到了极点,我必须好好静一静,这便是在铃木的花园中坐下来的原因。
当我坐了下来之后,我自然第一个想起我刚才看过的那本日记,这本日记所说的,只不过是一个月之内的事,菊井太郎或许是有著相当深湛的文学修养,或许是由于事实实在太残酷,他只不过是照实记了下来,就使人看了毛发直竖,遍体生寒。
而无论如何,要将他日记全部翻译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事,并不是我没有这个勇气,而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许那样血腥野蛮的文字和公众见面。
但是,我又不能只约略地提一提日记的内容就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当年的被害者未免太不公平了。
我想了好久才决定的是,我采取折衷的办法,其他的事我不理会,只是拣几段铃木见唐婉儿就感到害怕的原因摘译出来。
在南京的一个月,菊井(铃木)一开始,就参加了大屠杀。
在开始的十几天内,他的日记中,记述著他和他的同僚,如何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杀人,其中两段比较不太残忍,还可以宣诸文字如下:
(以下是菊井太郎的日记,其中的“我”,自然是菊井太郎。)
“杀人似乎是一件无比的快乐,可以证明虽然同样是人,但我高等,可以随意杀死别的人,支那人看来和我们差不多,但都是低等人,他们在临死时发出的呼叫声,就像是猪叫。
“今天,我独力捉到了四个壮汉,那四个人是在一幢屋子的地下室拖出来的,他们的口中发出模糊的叫声,我将他们用电线绑著,拖到了街上,那时,要一下子找到四个人,已经不是容易的事了,所以,当我一将他们拖到了街上,立时有好几个军人奔了过来,要求我让他们分享杀人的乐趣。
“哈哈,一下子找到四个活人,竟像是拥有财富一样,一个中尉,甚至愿意用钱来交换其中一个最强壮的,他说他发明了一种杀人的新方法,一定十分有趣,叫我无论如何让一个人给他,我送给他一个,因为我要看看他发明的新方法是甚么。
“那中尉自衣袋中取出了一个磨得很锋利的秤钩来,用力捏著一个人的腮,使那人的口张大,然后,他将秤钩钩进那人的口中,钩住了那人的舌头,拖著钩子,向前狂奔,一面奔,一面叫道:“钓鲤鱼!钓鲤鱼!”所有的人都狂笑著,那人的舌头被拉出来足有好几十长,他发出惨嗥声,听了真痛快,可惜没有拖出多久,那人就死了,几个军人一起爬上一根电线杆,将死人挂了起来,一个人的舌头竟能承起一个人的重量,这是新的经验。
“杀人似乎使人疯狂了,那四个人结果只有一个是被我杀死的,我用靴子不断地踏他的小腹,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一起喷出来,我得到了喝采。
“今天,参加了活埋俘虏的工作,大坑是俘虏自己挖掘出来的,他们竟然顺从地挖掘活埋自己的土坑,这真叫人有点难以想像。
“活埋其实一点也不刺激,或者我们所想出来的杀人方法,比活埋新鲜得多。唯一刺激的是我们可以看到上千人的死亡,我们都希望上千人在死亡前一起哀号,可是却没有,一排一排在一起的人,被推进土坑的时候,发出声响来的很少,那是由于事先他们已经被毒打得几乎接近死亡边缘的缘故。
“但是我们还是找到一些新刺激,一个一个人来活埋,当泥土填到胸前时,已经可以看到那人张大了口,气和血丝一起喷出来,土填到颈际,滴著血的双眼还在翻动,那无论如何比较有趣得多了!
“晚上,在营房中,桩大尉说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声,他说,由于强奸的次数太多了,他害怕他以后不能再过正常的性生活,强奸的刺激是不同的,尤其在强奸之后,再将女人杀死!
“我和他们多少有点不同,或者是我比较害羞,我就未曾参加过集体强奸一个女人,到后来,简直已经是尸奸了。但当然,我也有我的办法,到今天为止,我已强奸了多少女人?二十个……不,是二十二个,当然还会有,不过找来已经很难了。
“皮靴踏在被征服的土地上,那真是军人无上的荣耀,今天更值得纪念,我发现了一个女人,只有我一个人发现,没有别人来分享。
“我是特意出来找女人的,满街死人腐臭的味道,和到处可见的血迹,似乎更使人疯狂地想女人,我才踏进四条巷子,我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闪进了一幢屋子。我还以为我是眼花了,因为这巷子两旁的屋子,根本已一个人也没有了,所有的人都被杀死,剩下空屋子,但是我的确看到了一个女人,穿蓝旗袍,我奔过去,奔进那撞屋子,大声呼喝著。
“没有人回答我,我逐间房间搜索著,终于撞开了一扇房门,那女人缩在屋角,我真幸运,那女人年纪很轻,虽然面无人色,但的确是个美女,我一步一步走近她,拉住了她的头发,她尖叫了起来。
“桩大尉的话不错,正常的方式,我们反倒不习惯了,她的尖叫声,引起了我极大的兴奋,我开始动手,将她的衣服剥下来……”
在菊井太郎的日记中,详细地记述著他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如何用种种的方式,凌辱、折磨那个女人,而最后将她杀死,这三天的日记,足有将近一万言,我自然不能将之记述出来,那可以说是人间最野蛮的记述文字。在菊井太郎的日记中,可以看出,在这三天中,他得到了极度的满足,兽性的满足,但是在他杀死了那女人之后,他却又那样记述著(以下又是菊井太郎的日记):
“我站在那女人的尸体前,她已经不是人,只是一堆血肉,很多地方烧焦了,不过,她的脸还是完好的,她很美丽,那苍白的脸看来一竟然平静,使我战栗,我害怕甚么?我是征服者,我还要去找别的女人,还要继续杀人,我是征服者。
“不过不知为了甚么,我拿起了那女人的衣服,也将我的军服脱了下来,我觉得我要保存它们,当我离开那幢屋子的时候,我在发抖,我彷彿听到了那女人还在失声叫著,我听到她的尖叫声,这是不对的,我要和他们一样,我要回到营中,将一切经过讲出来,好让他们夸耀我。
“我没有说,甚么也没有说,我的下级以为我在想女人 他将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给我,那是他找到的,当他们在轮奸那个女孩时,我又听到了那种尖叫声。”
再多引菊井太郎的日记,似乎没有甚么意义了,一句话,在震惊全世界的南京大屠杀中,菊井太郎,如今的铃木正直,正是一个直接的参加者,他不知杀了多少人,强奸了多少女人,但是印象最深刻的,则是四条巷子的那个女人,因为他单独占有那个女人,达三天三夜。这个女人,死在菊井极其残酷的折磨之下。
至于那女人是谁,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南京大屠杀中,日本鬼子屠杀了数十万中国人,那数十万的中国人,如何还能将姓名留下来?他们的血凝在一起,尸体堆在一起,他们似乎已不是人,只是鬼子兽兵找寻新刺激的玩具。
只可以假设,那女人是唐婉儿的一个远亲 唐婉儿是南京人,以唐婉儿的年龄来推算,她那时候,正是婴孩,而在菊井的记述中,那女人似乎也是才经分娩不久,菊井的日记中,曾详细地记载著,他如何用挤压的方法,在那女人的乳房中挤出乳汁来。
而唐婉儿是一个孤儿。
所以,可以推想到,唐婉儿的面貌,和那女人必然有十分近似之处,是以铃木正直在突然之间,看到了唐婉儿,才会如此惊恐。
自然,这一切,根本不必和唐婉儿说起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让她继续不知道吧。
菊井改名为铃木正直,自然是由于他有著深切犯罪惑的缘故。
他的那种犯罪感,在战争时,可能还被疯狂的行为所掩饰著,但当战争结束,他又回到了正常的社会中时,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已经变成一个成功的工业家,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过去,他始终摆脱不了过去野蛮残酷的行为的阴影,他感到要作为一个正常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以为他在忏悔过去的行为,他或者是在希望战争的再来临,因为像他那样的人,只有在战争中,才感到正常,才会如鱼得水。
我不是心理分析家,以上的一些分析,只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意见。
我如果肯和铃木再详细谈一谈,那么,或者可以得出结论来的。
可是,在看了他这样的日记之后,就算让我多看他一眼,我也会作呕,如何还能和他详谈?
过了好久,才走出花园,回到了酒店,当天晚上,我在半睡半醒之间,和一连串的噩梦之中渡过的,第二天早上,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去。
当我提著行李箱,来到了酒店大堂之际,藤泽迎面走了过来。
从他的神色上,我看出一定有甚么重大的事发生了,他直来到了我的面前:“卫先生,铃木正直先生自杀了!”
我没有甚么反应,虽然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突兀,但我仍然没有甚么反应。
藤泽皱著眉:“他为甚么要自杀?真泄气,他竟不是用传统的切腹自杀,而是上吊死的!”
在那一刹间,我真想用我生平最大的力,狠狠地击向藤泽!
藤泽不用对日本侵华战争负责,因为他当时年纪还小,但是,他的那种想法,只怕总有一天,会构成另一次疯狂的战争。
但是我终于忍住了,我只是一声不响,侧著身,在他的身边走过,出了酒店。
藤泽在我的身后,像是又高叫了几句甚么,但是我根本没有听他的,因为我发觉他和我根本不是同一类的,他还在念念不忘传统的武士道精神,我和他还能有甚么话好说?
回到家中之后,我不得不将事情向白素复述一遍,然后,我们讨论铃木为甚么要自杀的原因。
白素叹了一声:“日本鬼子也并不好过,你以为他们杀了人之后,心中不觉得难过?”
我冷笑著:“你以为铃木的自杀,是因为他有了悔意,内心不安?”
白素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和我多争辩,她只是道:“事实是他自杀了,一个人要下定自杀的决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也不想再争辩下去,因为这件事,实在太丑恶了。
小郭曾向我追问我东京之行的结果,我也没有告诉他,因为他和唐婉儿,已到了不可一天不见的程度了。
这件事,告一段落。最后要说一下的是,铃木正直自杀的原因,不论是为了甚么,我不想去深究,但必须讲明,我记述这件事,决不是认为铃木正直是一个坏到绝顶的日本鬼子。在日本鬼子之中,算是好的了,他至少在杀人之后,见到被杀的人,还会害怕,而现在有多少日本鬼子,战争中一样犯过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可有一点惭愧恐惧之心?一点也没有,他们甚至还在策划新的侵略,新的罪行!
战争已过去了许多年,应该记著战争时我们所受的苦难,还是对战争时会将苦难加在我们身上的人笑脸相迎,正像我在开始时所说的那样,每个人可以自己去作判断,自己去决定。
但是别忘记,也不能作任何更改的事实是:日本鬼子曾将中国人当作猪,当作狗一样屠杀,你或许可以认为中国人该杀,但决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鬼子”写完之后,正在构思下一篇的“老猫”,应该如何开始,因为老猫是一件十分诡异怪诞的事,以前从来也没有写过,是以颇伤脑筋。
就在这时候,有几位不速之客,突来相探,其中一位心直口快的,劈头第一句话,就道:“卫斯理,你小说愈写愈不对劲了,这篇“鬼子”,怎么能算是科学幻想小说?”
接著,其余的人,也不容我发言,就一起讨论起来,他们讨论的结果是:“鬼子”不是科学幻想小说。
我一直等他们讲完,才道:“本来,在我的计划中,菊井太郎的日记,至少要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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