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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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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两个人一起讲出了那句话之后,又静了片刻,藤泽才苦笑道:“然而,他在忏悔甚么呢?”

我道:“他跪伏在供桌之前,我想,他在忏悔的事,一定是和供桌上的东西有关的。”

藤泽道:“不错,我也那样想,所以我刚才,准备取那个包裹。”

我笑了一下,道:“是啊,我们两人竟同时出手,但现在好了,不必争了!”

藤泽道:“带著那包裹,到我的事务所去,我们详细研究一下,如果很快有了结论的话,还可以来得及天明之前将它送回来。”

我一伸手,已经抓起了那个包裹:“走!”

我们一起走向门口,轻轻移开了门。

整幢屋子之中都十分静。铃木好像是独居著的,连仆人也没有。

我们悄悄地走了出去,到了铃木的屋子之外,藤泽道:“我的车子就在附近。”

我跟著他向前走去,来到了他的车旁,一起进了车子,由藤泽驾著车,向市区驶去。

藤泽在日本,几乎已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他的崇拜者,甚至将他和三岛由纪夫相提并论,所以他的侦探事务所,设在一幢新型大厦的顶楼,装饰之豪华,如果叫同是侦探的小郭来看到了,一定要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跟著他走进他的办公室,一切全是光电控制的自动设备。他才推开门,灯就自动开了。我将包裹放在桌上,我们两人,一起动手,将那包裹上的结,解了开来,在那时候,我和藤泽两人,都是心情十分紧张的,可是当包裹被解开了之后,我们都不禁呆了一呆。

那包裹很轻,我拿在手中的时候,就感到里面不可能有甚么贵重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总以为里面的东西可以揭露铃木内心藏著的秘密的。

或许,包裹中的东西,的确可以揭露铃木正直内心的秘密,但是我们却一点也不明白。

解开包裹之后,我们看到的,是两件旧衣服。

那两件旧衣服,一件,是军服,而且一看就知道,是日本军人的制服。另外一件,是一件旗袍,浅蓝色,布质看来像是许多年之前颇为流行的“阴丹士林”布。这种布质的旗袍至少已有二十年以上没有人穿著了。

当我和藤泽雄两人,看到包裹中只有两件那样的旧衣服时,不禁呆了半晌。然后,我和藤泽雄一起将两件衣服,抖了开来。

那两件衣服,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那件长衫,被撕得破烂,和军服一样,上面都有大滩黑褐色的斑渍,藤泽雄立时察看那些斑渍,我道:“血!”

藤泽雄点了点头:“是血,很久了,可能已经超过了二十年。”

我又检视著那件军服,当我翻过那件军服之际,军服的内襟上,用墨写著一个人的名字,墨迹已经很淡,也很模糊了。可是经过辨认,还是可以看得出,那是“菊井太郎”,是一个很普通的日本人名字。

我将这名字指给藤泽雄看,藤泽皱起了眉:“这是甚么意思?”

我道:“这个名字,自然是这个军人的名字。”

藤泽苦笑著:“那么,这个军人,和铃木先生,又有甚么关系呢?”

我吸了一口气:“藤泽,铃木以前当过军人!”

藤泽叹了一声:“像他那样年纪的日本男人,几乎十分之八,当过军人,别忘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死的军人,便接近四百万人: ”

我沉著声:“这是侵略者的下场!”

藤泽的声音,带著深切的悲哀:“不能怪他们,军人,他们应该负甚么责任?他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我不禁气往上冲,那是战后一般日本人的观念,他们认为对侵略战争负责的,只应该是少故人,而其余人全是没有罪的。

这本来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道德和法律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辩论得明白的,但是我认为,任何人都可以那样说,唯独直接参加战争的日本人,没有这样说的权利,他们要是有种的话,就应该负起战争的责任来。

我的声音变得很愤怒,大声道:“藤泽,战争不包括屠杀平民在内,我想如果你不是白痴的话,应该知道日本军人在中国做了些甚么!”

藤泽的神色十分尴尬,他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和我多辩论下去。

他叹了一声:“可是日本整个民族,也承担了战败的耻辱。”

我厉声道:“如果你也感到战败耻辱的话,你就不会说出刚才那种不要脸的话来!”

藤泽也涨红了脸:“你  ”

可是他只是大声叫了一声,又突然将声音压低,缓缓地道:“你也知道,战后,东条英机、土肥原贤二、木村兵太郎、武藤章、松井石根、阪垣征四郎、广田弘毅等七个,对战争要直接负责的七个人,都已上了绞刑架!”

我冷笑著:“他们的生命太有价值了,他们的性命,一个竟抵得上二十万人?”

藤泽摊著手:“我们在这里争辩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时间已过去二十多年了!”

我不客气地道:“藤泽,历史摆在那里,就算过去了两百多年,历史仍然摆在那里!”

藤泽又长叹了一声,我又指著那件旗袍:“这件衣服,是中国女性以前的普通服装,你认为它和军服包在一起,是甚么意思?”

藤泽摇了摇头:“或许,是有一个日本军人,和中国女人恋爱  ”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我就“吁”地一声,道:“放屁,你想说甚么?想编织一个蝴蝶夫人的故事?”

由于我的态度是如此之不留余地,是以藤泽显得又恼怒又尴尬,他僵住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才好。而我也实在不想和他再相处下去了,是以我转身走到门口。

就在这时,电话铃忽然叫了起来,我转回身来,藤泽拿起了电话。

我隔得藤泽相当远,但是藤泽一拿起电话来,我还是听到了自电话中传出来的一下驾呼声,叫著藤泽的名字,接著,便叫:“我完了,她拿走了她的东西,她又来了!她又来了!”

那是铃木的声音!

我连忙走近电话,当我走近电话的时候,我更可以听到铃木在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藤泽有点不知所措,道:“发生了甚么事?”

铃木却一直在叫道:“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铃木叫了几声,电话便挂断了。

藤泽拿著电话在发呆,我忙道:“我明白了,他发现供桌上的包袱失踪了!”

藤泽有点著急:“如果这造成巨大的不安,那么我们做错了!”

我冷笑著:“他为甚么要那样不安?”

藤泽大声道:“事情和铃木先生,不见得有甚么直接的关系,那件军服上,不是写著另一个人的名字?我要去看看铃木先生。”

我身子闪了一闪,拦住了他的去路:“藤泽,你不要逃避,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的!”

藤泽有点恼怒:“我不明白你想,查甚么,根本没有人做过甚么,更没有人委托你,你究竟想调查甚么?”

藤泽这几句话,词意也十分锋利,的确是叫人很难回答的,我只是道:“我要叫铃木讲出他心中的秘密来!”

藤泽激动地挥著手:“任何人都有权利保持他个人的秘密,对不起,我失陪了!请!”

藤泽在下逐客令了,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虽然我和藤泽是同一架升降机下楼的,但是直到走出门口,我们始终不交一语。

我甚至和他在大厦门口分手的时候,也没有说话。回到了酒店,我躺在床上,又将整件事仔细想了一遍,但仍然没有甚么头绪。

不过,我想到,要调查整件事,必须首先从调查铃木正直的过去做起。

铃木正直曾经是军官,要调查他的过去,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如果想知道他在军队中的那一段历史,除非是查旧档案,那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立即翻过身来,打了一个电话。

那电话是打结一个国际警方的高级负责人的,利用我和国际警方的关系,我请他替我安排,去调查日本军方的旧档案。

那位先生在推搪了一阵之后,总算答应了我的要求。他约我明天早上再打电话去。(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我就打了这个电话,他告诉我,已经和我接洽好了,他给了我一个地址,在那里,我有希望可以查到我要得的资料。

我在酒店的餐厅中进食早餐,当我喝下最后一口橙汁时,藤泽突然向我走了过来,他带著微笑,摊著手,作出一个抱歉的神情,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好了,事情解决了!”

我瞪著他:“甚么意思?”

藤泽道:“昨天我去见铃木,才见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很激动,后来,他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告诉我,他的确是发现了包裹不见而吃惊的。”

我冷冷地道:“他对于跪在那两件旧衣服之前,有甚么解释?”

藤泽道:“有,那件旗袍,是一个日本少女的,军服属于他的部下,他曾拆散他们两人的来往,后来那日本少女自杀,那位军人也因之失常而战死,所以他感到内心的负疚。”

我又道:“那么,为甚么他见到那位导游小姐,会感到害怕?”

藤泽摇著头:“我也曾问过他,他根本不认识那位小姐,他说那时他的行动,或者有点失常,但那只不过是他突然感到身体不适而已。”

我呆了半晌,才道:“照你这样说法,你已完全接受了他的解释?”

藤泽道:“是!”

他在说了一个“是”字之后,又停又半晌,才又道:“这件事完了,你没有调查的必要,这里面,绝没有犯罪的可能。”

我又呆了半晌,才笑了一下:“你其实也不是十足相信他的话!”

藤泽叹了一声:“谁知道,在战争中,甚么事都可以发生。”

我冷冷地道:“不错,战争中甚么事都可以发生,唯一不会发生的,就是你刚才所说这样的一件事,会使得一个侵略军的军官,感到如此之恐惧!”

藤泽没有再说甚么,又坐了一会,就告辞离去。

我当然不会相信藤泽转述的铃木的话,铃木只不过是想藉此阻止我再调查下去而已,他如果以为我真会听了这几句话就放弃的话,那就真是可笑了!

我照原来的计划,到达了“战时档案清理办事处”,接见我的,是一个女职员,年纪很轻,她问我有甚么要求。

我想了一想,道:“我想查一个军官的档案,这个军官曾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服役,参加过侵略中国的战争,他叫铃木正直,是不是有可能?”

那女职员道:“军官的档案,的确还在著,可是查起来相当困难,你  ”

我立时接了上去:“我一定要查到,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情。”

那女职员呆了一呆:“为甚么?他是一个漏网的战犯?”

我道:“对不起,小姐,我不能告诉你。”

那女职员道:“好吧,请你跟我来,我想让你看一看找一份这样的档案的困难程度!”

我跟著她,离开了办公室,经过了几条走廊,来到了一条两旁有著十间房间的走廊中,她道:“你要的档案,在这十间房间中。”

我皱了皱眉:“小姐,我不相信你们的档案,没有分类。”

那女职员道:“事实上,这批档案,是由美军移交过来的,本来早就应该销毁了,或许是由于根本已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了,所以它们的存在与否,也没有人理会了,我想可能有分类的,你要找的那个人叫甚么?”

我道:“铃木正直!”

那女职员喃喃念著“铃木正直”的名字,道:“姓铃木的人很多,嗯……在这里  ”

她看看门上的卡,推开了那扇门,著亮了灯。

满房间都是架子,架子上都是牛皮纸袋,硬夹子,堆得很乱。

我已经看到,至少有三只架子,全写著“铃木”字样,那女职员摊了摊手,道:“你看到了!”

我笑了笑,道:“如果你抽不出空来,那么我可以自己来找。”

那位女职员笑了起来:“抽不出空?我们的机关,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没有事做的机关!”

我道:“那么好,我们一起来找,今天晚上,如果你一样有空的话,那么,我想请你吃饭。”

女职员笑道:“多谢你!”

她一面笑,一面向我鞠躬,她搬来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我们开始工作。

档案十分多,而且十分乱,我们没有名册可以查,只好一份一份拿下来看。这是十分乏味的工作,一直到四小时之后,那女职员才道:“看,这是铃木正直的档案!”

我连忙自她的手中,接过厚厚的一叠档案,不错,姓名是铃木正直,军衔是少尉,是工程兵的一个排长,不过,从发黄的照片来看,无论如何,这个少尉,不会是现在的铃木正直!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要找的那个。”

那女职员摊了摊手,我们又开始寻找,那许多档案中的人,有许多根本已经不在世上,正如藤泽所说,日本在太平洋战争和侵华战争中,死去了四百万以上的上兵和军官。但是我们还是不得不翻著发黄的照片和表格,希望能找出铃木正直以前的经历来。

一整天的工作,其结果是,我们一共找到了七个铃木正直。但是从照片和经历上看来,这七个铃木正直之中,没有一个是我要找的那个。

下班的时间到了,和我一起工作的那女职员伸了一下懒腰:“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明天再开始。”

我虽然心急,但是也急不出来,只好罢手。在和那女职员分手的时候,我问了她的地址,和她约好了时间去接她,我和她渡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晚上。

我自认对日本人的心理,并不十分了解,所以我找了一个机会,问及她一个事业成功的中年男人,为了甚么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女发生恐惧,又为了甚么会对著一些旧衣服来忏悔,那位小姐也答不上来。

当天晚上,我回到酒店之后不久,就接到了藤泽的电话,他在电话中笑著道:“你还没有走?”

我冷冷地道:“为甚么我要走?”

藤泽道:“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看来很温柔,难怪你不想走了!”

我怒火陡地上升,这狗种,他一定在暗中跟踪我,不然,他怎知道我和那个管理档案的女职员在一起?我几乎要骂出来,但是一转念间,却忍了下来。

藤泽还在跟踪我,这至少说明了一点,就是他还在接受铃木的委托,那么,就是说,他早上向我转述的那一番话,全是假的!

在经过了一天的寻找旧档案之后,对于是不是能在档案之中找到铃木过去的经历,我实在已失去了信心。

在那样的情形下,铃木继续委托藤泽跟踪我,可以说对我有利。因为铃木可以知道我在做甚么,而使他更有所忌惮。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时,我登时变得心平气和,我道:“你消息倒灵通,不错,这位小姐很温柔,她是做档案管理工作的!”

藤泽显然料不到我会那样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是以他呆了半晌,才道:“祝你好运。”

我毫不放松:“祝我好运是甚么意思,我是已经结了婚的。”

藤泽笑了起来,我可以听得出,他的笑声,十分尴尬,他道:“我的意思,你现在在进行的事。”

我已经将他的话逼出一些来了,他自然知道我在进行甚么事,以藤泽的本领而论,如果连这一点也查不出来,那真是可笑了。

是以,我又知道了藤泽对我的注意,还在我的想像之上。我道:“谢谢你,会有成绩的。”

我们说到这里,可以说,已经没有甚么别的话可说了。

但是藤泽却还不肯放下电话。

静默了半分钟之后,藤泽才道:“卫,你是正人君子,我很佩服你的为人,你认为竭力去发掘一个人过去的往事,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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