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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爆炸-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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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它第二天就会痊愈的。第二天,太阳升起了,你到狗舍前喊灵灵,灵灵不应。你说:妈妈,灵灵为啥不会醒?我过来,见灵灵姿态自然地趴在窝里,伸手摸摸,立时一道寒意顺着我的手臂神经电射入心房:它已经完全冰凉了,僵硬了,再也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它昨天已经预知了死亡,挣扎着走出窝,是同主人告别的呀。
你从我表情中看到了答案,又不愿相信,胆怯地问我:妈妈,它是不是死了?再也不会醒了?我沉重地点点头。心里很后悔没有把灵灵生的狗仔留下一两个。灵灵其实很孤独的,终其一生,基本与自己的同类相隔绝。虽然它在主人这儿享尽宠爱,但它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用纸盒装殓了灵灵,去院里的石榴树下挖坑。你一直跟在我身边,眼眶中盈着泪水。直到灵灵被掩埋,你才知道它“确实”再也不会醒了,于是嚎啕大哭。此后你才真正理解了死亡。
没有几天,你的问题就进了一步,你认真地问:“妈妈,你会死吗?我也会死吗?”我不忍心告诉你真相,同样不忍心欺骗你。我说:“会的,人人都会死的。不过爸妈死了有儿女,儿女死了有孙辈,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你苦恼地说:“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死。妈妈你想想办法吧,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只有叹息。在这件事上,连母亲也是无能为力的。
你的进步令我猝不及防。到十岁时你就告诉我:“其实人类也会死的。科学家说质子会衰变,宇宙会坍塌,人类也当然也逃不脱。人类从蒙昧中慢慢长大,慢慢认识了宇宙,然后就灭亡了,什么也留不下来,连知识也留不下来。至于以后有没有新宇宙,新宇宙中有没有新人类,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妈妈,这都是书上说的,我想它说得不错。”说这话时你很平静,很达观,再不是那个在灵灵坟前嚎哭的小孩子了。
我能感受到你思维的锋利,就像奥卡姆剃刀的刀锋。从那时我就怀着隐隐的恐惧:你天生是科学家的胚子,长大后走上科研之路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但那恰恰是我要尽力避免的结果呀,我对你父亲有过郑重的承诺。
在我的担忧中,你一天天长大了。
大妈妈说戈亮很难适应300年后的世界。其实,戈亮根本不想适应,或者说,他在片刻之间就完全适应了。从住进我家后,他不出门,不看书,不看电视,不上网,没有电话(当然了,他在300年前的世界里没有朋友和亲人),而且只要不是我挑起话头,他连一句话都懒得说,算得上惜言如金。每天就爱躺在院里的摇椅上,半眯着眼睛看天空,阴沉沉的样子,就像第一天到这儿的表现一样。这已经成了我家的固定风景。
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住下,而我也理所当然地接受。几天后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一直没有向这个客人发出过邀请,他也从没想过要征求主人的意见,而且住下后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架势。我想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对这个陌生人如此错爱?一个被母亲惯坏的大男孩,没有礼貌,把我的殷勤服务当成天经地义,很吝啬地不愿吐出一个“谢”字。不过……我没法子不疼爱他,从他第一次睁开眼、以迷茫无助的目光看世界时,我就把他揽在我的羽翼之下了。生物学家说家禽幼仔有“印刻效应”,比如小鹅出蛋壳后如果最先看见一只狗,它就会把这只狗看成至亲,它会一直跟在狗的后面,亦步亦趋,锲而不舍。看来我也有印刻效应,不过是反向的:戈亮第一次睁开眼看见的是我,于是我就把他当成崽崽了。
我一如既往,费尽心机给他做可口的饭菜,得到的评价却令我丧气,一般都是:可以吧。我不讲究。等等。我到成衣店挑选衣服,把他包装成一个相当帅气的男人。每晚催他洗澡,还要先调好水温,把洗发香波和沐浴液备好。
说到底,戈亮并不惹人生厌,他的坏脾气只是率真天性的流露,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我真正不满的是他对灵灵的态度。不管灵灵如何亲热他,他始终是冷冰冰的。有一次我委婉地劝他,不要冷了灵灵的心,看它多热乎你!戈亮生硬地说:我不喜欢任何宠物,见不得它们的奴才相。
我被噎得倒吸一口气,再次领教了他的坏脾气。
时间长了我发现,他的自尊心太强,近于病态。他的坏脾气多半是由此而来。那天我又同他讨论时间机器。我已经知道他并不懂时空旅行的技术,很怕这个话题触及他病态的自尊心;但我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作为唯一亲眼看见时空旅行的科幻作家,这种好奇心可以理解吧,至少同潘多拉相比,罪过要轻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扯起这个话题。我说,我一向相信时间机器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因为理论已经确认了时空虫洞的存在。虽然虫洞里引力极强,所造成的潮汐力足以把任何生物体撕碎,没有哪个宇航员能够通过它。但这只是技术上的困难,而技术上的困难不管再艰巨,总归是可以解决的。比如:可以扫描宇航员的身体,把所得的全部信息送过虫洞,再根据信息进行人体的重组。这当然非常困难,但至少理论上可行。
想不通的是哲理。时空旅行无法绕过一个悖论:预知未来和自由意志的悖逆。你从A时间回到B时间,那么AB之间的历史是“已经发生”的,理论上说对于你来说是已知的,是确定的;但你有自由意志,你可以根据已知的信息,非要迫使这段历史发生某些改变(否则你干嘛千日迢迢地跑回过去?),那么AB之间的历史又不确定了,已经凝固的历史被搅动了。这种搅动会导致更典型的悖论:比如你回到过去,杀死了你的外祖父(或妈妈,爸爸,当然是在生下你之前),那怎么会有未来的一个你来干这件事?
说不通。没有任何人能说通。
不管讲通讲不通,时空旅行我已经亲眼见过了。科学的信条之一是:理论与事实相悖时,以事实为准。我想,唯一可行的解释是:在时空旅行中,微观的悖论是允许存在的,就像数学曲线中的奇点。奇点也是违犯逻辑的,但它们在无比坚实的数学现实中无处不在,也并没因此造成数学大厦的整体崩塌。在很多问题中,只要用某种数学技巧就可以绕过它。
我很想和阿亮(我已经用这个昵称了)讨论这件事,毕竟他是300年后的人,又亲身乘坐过时间机器,见识总比我强吧。阿亮却一直以沉默为回应。我对他提到了外祖父悖论,说:
“数学中的奇点可以通过某种技巧来绕过,那么在时空旅行中如何屏蔽这些‘奇点’?是不是有某种法则,天然地令你回避你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使你不可能杀死你的直系亲属,从而导致自己在时空中的洇灭?”
这只是纯哲理性的探讨,我也没注意到措辞是否合适。没想到又一次惹得阿亮勃然大怒:
“变态!你真是个变态的女人!干嘛对我杀死父母这么感兴趣?你的天性喜欢血腥?”
我恼火地站起来,心想这家伙最好滚他妈的远远的,滚回到300年后去。我回到自己书房,沉着脸,发呆。半个小时后戈亮来了,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眸子里藏着尴尬。他是来道歉的。我当然不会认真和他呕气,便笑笑,请他坐下。戈亮说:
“来几天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你的生理年龄比我大9岁,实际年龄大了309岁,按说是我的曾曾祖辈了,可你这么年轻,我不能喊你老姑奶吧。”
我响应了这个笨拙的笑话:“我想你不用去查家谱排辈份了,就叫我陈姐吧。”
“陈姐,我想出门走走。”
“好的,我早劝你出去逛逛,看看300年前的市容。是你自己开车,还是我开车带你去?噢,对了,你会不会开现在的汽车?300年的技术差距一定不小吧。”
“开车?街上没有taxi吗?”
我说当然有,你想乘taxi吗?他说是的。那时我不知道,他对taxi的理解与我不同。而且我犯了一个很笨的错误――他没朝我要钱,我也忘了给他。戈亮出门了,半个小时后,我听见一辆出租在大门口猛按喇叭。打开门,司机脸色阴沉,戈亮从后车窗里伸出手,恼怒地向我要钱。我忙说:“哟哟,真对不起,我把这事给忘了,实在对不起。”急急跑回去,取出家中所有的现款。我问司机车费是多少,司机没个好脸色,抢白道:
“这位少爷是月亮上下来的?坐车不知道带钱,还说什么:没听说坐taxi还要钱!原来天下还有不要钱的出租?我该当白伺侯你?”
阿亮忍着怒气,一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憋屈。我想,不要钱的出租肯定有的,在300年后的街上随处可见,无人驾驶,乘客一上车电脑自动激活,随客人的吩咐任意来去……我无法向司机解释,总不能对他公开阿亮的身份。司机接过钱,仍然不依不饶:
“又不知道家里住址,哪个区什么街多少号,一概不知道。二十大几的人了,看盘面满靓的,不像是傻子呀。多亏我还记得是在这儿载的客,要不你家公子就成丧家犬啦。”他低声说一句:“废物。”
声音虽然小,我想戈亮肯定听见了,但他隐忍着。我想得赶紧把司机岔开,便问阿亮事情办完没有,他摇摇头。我问司机包租一天是多少钱:
“200?给你250。啊,不妥,这不是骂你二百五吗?干脆给300吧。你带我弟弟出去办事,他说上哪儿你就上哪儿,完了给我送回家。他是外地人,不识路,你要保证不出岔子。”
司机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立时喜动颜色,连说:好说,好说,保你弟弟丢不了。我把家里地址、电话写纸上,塞到阿亮的口袋里,把剩余的钱也全塞进他。车开走了,我回到家,直摇头。不知道阿亮在300年后是什么档次的角色,至少在现在的世界里真是废物。随之想起他此行的目的,从种种迹象看,似乎他此来准备得很仓促,没有什么周密的计划。到底是干什么来了?纯粹是阔少的游山玩水?为什么在300年后就认准了我家?
一会儿电话响了,是大妈妈的。我说:“戈亮出门办事了,办什么事他没告诉我。”
那边担心地问:“他一人?他可不一定认得路。”
如果这句话是在刚才那一幕之前说的,我会笑她闲操心,但这会儿我知道她的担心并不多余。我笑道:“不仅不认路,还不知道付钱。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谢谢,你费心啦。我了解他,没有一点儿生活自理能力,这几天里一定没少让你费心。脾气又格涩,你要多担待。”
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就领教了。当然这话我不会对大妈妈说。我好奇地问:“客气话就不用说了,请问你如何从300年后对我打电话?能不能用最简单的话向我解释一下。”
大妈妈犹豫片刻,说,这项技术确实复杂,牵涉到很多高深的时空拓补学理论、多维阿贝尔变换等,一会儿半会儿说不清。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我明白了――她知道我听不懂,这是照顾我的面子。“那就以后再说吧。”
对方稍停,我直觉到她有重要事要说。那边果然说:“陈影,我想有些情况应该告诉你,否则对你是不公平的。不过请你不必太吃惊,事情并没有表面情况那样严重。”
我已经吃惊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
“戈亮――回到300年前是去杀人的。”
“杀――人?”
“对。一共去了三个人,或者说三个杀手。你是戈亮的目标,这可能是针对你本人,或者是你的丈夫,你的儿子。”她补充道,“你未来的丈夫和儿子。”
我当然大为吃惊。杀手!目标就是我!这些天我一直与一个杀手住在一个独院内!如果让爹妈知道,还不把二老吓出心脏病。不过我不大相信,以我的眼光看,虽然戈亮是个被惯坏的、臭脾气的大男孩,但无论如何与“冷血杀手”沾不上边。说句刻薄话,以他的道行,当杀手不够格。大妈妈忙安慰:“我刚才已经说过,你不必太吃惊。这个跨时空暗杀计划实际只是三个孩子头脑发热的产物,不一定真能实行的。”
这会儿我忽然悟出,戈亮为什么对“外祖父悖论”那样反感。实际他才是变态,一个心理扭曲的家伙,本性上对血腥味很厌恶,却违背本性来当杀手。也许(我冷冷地想)他行凶后,我的鲜血会使他到卫生间大呕一顿呢。
“我不吃惊的,我这人一向晕胆大。说说根由吧,我,或者我的丈夫,我的儿女,为啥会值得300年后的杀手专程赶来动手。”
大妈妈轻叹一声:“其实,真正目标是你未来的儿子。据历史记载,那个时代有三个最杰出的研究量子计算机的科学家,他是其中之一。这三个人解决了量子计算机的四大难题――量子隐性远程传态测量中的波包塌缩;多自由度系统环境中小系统的量子耗散;量子退相干效应;量子固体电路如何在常态(常温、常压等)中运行量子态――从此量子计算机真正进入实用,得到非常迅猛的发展,直接导致了――‘我’的诞生。现在一般称做量子态非自然智能一体化网络,这个名称包括了量子计算机、生物计算机、光子计算机等。”
“这是好事啊,我生出这么一个天才儿子,你们该赶到300年前为我颁发一个一吨重的勋章才对,干嘛反而要杀我呢。”
大妈妈在苦笑(非自然智能也会苦笑):“恐怕是因为非自然智能的发展太迅猛了。现在,我全心全意地照料着人们的生活。不过――人的自尊心是很强的。”
虽然她用辞委婉,语焉不详,我立即明白了。在300年后,非自然智能已经成了实际的主人,而人类只落了个主人的名份。大妈妈不光照料着人类的生活,恐怕还要代替人类思考,因为,按戈亮透露出来的点滴情况看,人类智力对那个时代的科技已经无能为力了。
大妈妈实际上告诉了我两点:1、人脑不如计算机。不是偶然的落后,而是无法逆转的趋势。2、人类(至少是某些人)已经后悔了,不惜跨越时空,杀死300年前的三个科学家以阻止它。
在我的时代,人们有时会讨论一个小问题,即人脑和电脑的一个差别:行为可否预知。
电脑的行为是确定的,可以预知的。对于确定的程序、确定的输入参数、确定的边界条件来说,结果一定是确定的。所谓模糊数学,就其本质上说也是确定的。万能的电脑所难以办到的事情之一,就是产生真正的随机数字(电脑中只能产生伪随机数字)。
人的行为则不能完全预知。当然,大部分是可以预知的:比如大多数男人见到裸体美女都会心跳加速;一个从小受仁爱薰陶的人不会成为杀人犯;如此等等。但是不能完全、精确地预知:一个姑娘参加舞会前决定挑哪件衣服;楚霸王在哪一刻决定自杀;爱因斯坦在哪一瞬间爆发灵感;等等。
两者之间的这个差别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只取决于两个因素:1、组织的复杂化程度。人们已经知道,连最简单的牛顿运动,如果是三体以上,也是难以预知的。而人脑是自然界最复杂的组织。2、组织的精细化程度,人脑的精细足以显示出量子效应。总之,人脑组织的复杂化和精细化就能产生自由意志。
旧式计算机在复杂化和精细化上没达到临界点,而量子计算机达到了。戈亮后来对我说,量子计算机的诞生完全抹平了人脑和电脑的差别――不,只是抹去了电脑不如人脑的差别,它们从此也具备了直觉、灵感、感情、欲望、创造力、我识、自主意识等这类人类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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