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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极爆炸-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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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师母又要进去巡回检查了,史林帮她插好神经插头。等她沉入那个思维场后,史林一个人坐在旁边发呆。卓师母指出的终极武器的前景太可怕,与之相比,今天的核弹简直是儿童玩具了。因为人类所珍视、所保护、所信赖的一切:建筑、文物、书籍、野花、绿草、白云、空气、清水,甚至你的亲人、你的自身,都会变成超级炸弹。也许一连串的终极爆炸能引起地球的爆炸,半径6000公里的物质球在一瞬间能被抹平,变成强光和高热,人类的诺亚方舟从此化为没有褶皱的空间,不留下任何痕迹。
话又说回来,如果终极能量完全用于高尚的目的,那时人类文明的前景该是何等光明!这是最干净最高效的能源,它的使用不会在系统内引起熵增,人类社会不但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能源问题,连带着把最头疼的环境污染(本质是熵增)也解决了。
但谁能保证人类中没有一个恶人?没有一个谈笑间在学生教室里引爆自身的恐怖分子?一万年后也不敢保证。由于人性之恶,技术之“善”与“恶”被交织在一起,永远分拆不开。于是,一六○小组的成员们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到手的伟大发现而不能用,甚至还要处心积虑地把它掩盖起来。
史林沮丧地想,看来人之善恶比宇宙终极定律更为复杂难解。也许这就是一六○小组的下一个终极目标吧——致力于人类灵魂的净化。
六个人的“智力攻坚”整整进行了两天。这两天中,卓师母曾四次进入思维场。那里一切正常,后来她就不再进去了。但她也不再和史林交谈,一直沉思着,眉间锁着很深重的愁云。但究竟是为什么,史林不敢问。晚上她和史林没去睡觉,倚在椅子上断断续续眯了几次。那六个人则显然没有片刻休息,一直处于极为亢奋的搏杀状态中。第二天晚上七点,卓师母最后一次“进入”,半个小时后返回,对史林简短地说:“快要结束了,他们已经太疲累。这次不大顺利,看来仍然得不出结论。”
史林试探地问:“他们在思考什么问题?既然终极公式已经得出来了。”
“终极公式可不代表终极问题。现在他们的进攻目标,其实是探究爱因斯坦曾说过的一句话: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上帝能否用别的方法来建造世界。换言之,如果我们这个宇宙灭亡后还会有‘下一个’宇宙,或者在我们这个宇宙‘之外’还有另外的宇宙——只是象征性的说法,实际宇宙灭亡后连时间空间都不存在——我们的公式在那儿是否还管用。”
卓师母微笑道,“你一直强调对真理的验证,但这一个问题能否验证,还真的很难说。因为,对它的研究很难跳出纯粹的逻辑推理。要知道,依靠一六○小组的超级智力,提出几种能够自洽的假说并不难,难的是设计出验证办法。”
她补充道,“而且必须要在‘这个宇宙’之内对‘宁宙之外’的事情做出验证。这个问题甚至比破解终极公式更难一些。他们正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你说他们这次的进攻没有成功?”
“嗯。”
史林笑了:“这对我其实是个好事,总不能把鞑子杀完了,得给我留一个吧。”
卓师母会心地笑了,但没有往下说,因为贝利茨先生已经举手示意要结束了。卓师母过去,动作轻柔地为他们拔下神经插头,再互相对接,把那块头骨按平。六个人依次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们表情割裂的面容都恢复了正常,但都显得非常疲惫,入骨的疲惫,看来,连续两天的绞脑汁把他们累惨了。他们略定定神,贝利茨笑着说:“别急,等下一次吧。上帝一百五十亿年才完成的东西,咱们想撬开它,不能太性急。”
这边茶几上卓君慧已经摆好了食物,这次不是瓶装流食,而是三明治、五香牛肉、羊肉(印度人不吃牛肉)、火鸡肉、饮料等,六个饿坏的人立即围上去,大吃大嚼起来。
尽管今天的探索失败了,但他们丝毫不显沮丧,餐桌上反倒有腾腾搏动着的欢快。探索本身就是幸福,也许其过程比结果更幸福,史林非常理解这一点,他真想立即加入到这个小组中去——当然,与渴望伴随的还有对终极武器的恐惧,同卓师母谈话后,这样的恐惧已经如附骨之蛆,摆脱不掉了。司马完看看史林,对妻子说:“你对小史介绍了吧。”
“嗯,该介绍的我都说了。”
贝利茨温和地说:“史先生,你考虑一下,如果愿意加入一六○小组,就提出一个正式申请,我们将在下次聚会时表决。”
“谢谢,我马上会提出申请。”
贝利茨没有问司马完为什么要退出一六○小组,他对此有点困惑。凡是加入一六○小组的人,都把这种无损耗的智力合作、这种对终极真理的孜孜探索,当成了人生第一需要,当成了人生快乐的极致。所以,不是为了非常重大的原因,没有人会愿意退出小组的。当然他没有问,其他人也都没有问,这属于个人的隐私,个人的自由。
七个人中间,只有卓君慧知道丈夫这个决定的深层原因。并不是丈夫告诉她的,司马完甚至对自己的妻子也守口如瓶。但卓君慧早就发现了丈夫的心事,半年前就发现了。在刚才的巡回检查中,当七个人的思维形成无边界的共同体时,卓君慧曾悄悄叩问了丈夫的潜意识,她的叩问非常小心,正致力于智力搏杀的司马完一点儿也没有觉察到。她甚至还悄悄叩问了其他几个人的潜意识,他们同样没发现。当六道思维大潮汇聚到一起,汹涌拍击宇宙终极堡垒的围墙时,他们不会注意到大潮下面是否有一道细细的潜流。
这种思维潜入在一六○小组中并没有明令禁止,但从公共道德来说,这种作法肯定是违规的。但卓师母还是做了。她要去验证一些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足以让她有勇气违背平时的做人道德。现在她已经完成了验证,验证的结果使她倍感忧愁。
夜里九点,八个人互相握别,也没忘了同电脑亚伯拉罕告别。他们依次同电脑中的那个面孔碰了碰额头,亚伯拉罕对每一个人说:“再见,希望下一次早日相聚。”
他们预定的聚会被无限期地推迟了。
战争。
在随后的半年中,世界上的主要国家进行了最后的排列组合。分成两个阵营。一个阵营是“老海豹”,包括美国、日本、英国、澳大利亚等;另一个阵营是“新海豹”,包括中国、印度、韩国、巴西等。不用说,这种分组取决于各国在旧的世界资源分配体系中所占的地位。
2028年5月28日,后人所称的2,5次世界大战终于打响了第一枪。战争的进程一如那位以色列军事专家卡斯皮的预期,是典型的远洋绞杀战和点穴战。老海豹们宣布了对新海豹阵营绝对的石油禁运,所有通往这些国家的油船都被拦截,中国“郑和号”五十万吨油轮没能回国,被“暂时”扣押在伊拉克的巴士拉港。中俄石油管道和中哈石油管道“因技术原因”无限期关闭。中国西气东输管道,及伊朗——巴基斯坦——印度石油管道被空中投掷的动能武器炸毁,而且从此没能有效修复,因为这种天基打击是不可抵御的。中国和美国开始了对敌方卫星的绞杀战,一夜之间双方都损失了二分之一的卫星。然后又突然同时中止,原因不明。各国的核力量(陆基和海基)都张紧了弦,但却一直引而不发。直到战争结束,谁都不敢首先启用。所以,最危险的核力量反倒毫发无伤。
最激烈的战事发生在对各重要海峡的争夺上,这是没有悬念的战斗,因为美、日、英的远洋海空力量及天基力量都处于绝对优势。然后战火蔓延到新海豹国家的海港、铁路枢纽、通讯光缆会聚点等,但多是电磁脉冲轰炸或精确轰炸,是以破坏交通、电力、通讯为目的,人员伤亡并不大。人们讥讽地说,看来社会确实进步了,连战争也变得文明啦。
这种慢性扼杀战术的效果逐渐显现。司马完夫妇就越来越感受到“透不过气”的感觉。北京城里,那曾经川流不息、似乎永不会中断的车流几乎消失了,普通人的汽车全部趴在车库里,因为有限的石油被集中起来,确保军队的需要。铁路交通处于半瘫痪状态。电信通讯经常中断,社会不得不回过头来依靠邮政通信。北京的夜晚因为空防和经常断电变得漆黑一团。社会越来越难于正常运行了。
失败就像是黑夜中的冰山,缓慢地、无可逆转地向新海豹阵营逼来,伴随着砭入骨髓的寒意。
战争开始两星期前,史林到日本探亲(他一个叔爷定居在日本),随后两国断交,史林没有回国。其实两国断交后都遣返了滞留在自己国家的对方公民,但据说是史林自已坚决拒绝回国,他的叔爷便为他办了暂居证。
史林从以色列返回后,向国家安全部的洪先生汇报了在特拉维夫的见闻,主要是说明了司马完(还有他妻子)脑中的异物是怎么回事,但对终极公式和终极能量的情况则完全保密,信守了他对一六○小组的承诺。他对洪先生说:“我可以保证,他俩装上这个插头是为了科学探索,而不是其他的卑劣目的,也不存在受别人控制的情况。”
洪先生没想到一桩大案最终是这么一个结果,一下子轻松了。从他内心讲,他实在不愿意这个重量级的武器专家成了敌国间谍。同时他也非常不理解:一个人会仅仅为了强化智力而摧残自身,把自已变成“半机器人”。听完汇报后他摇摇头,没有多加评论,只是对史林表示了感谢。随后他和吕所长通了电活,气恼地说:“太轻率了。司马完这种作法至少是太轻率了。要知道,他的脑袋不光是他个人的,还是国家的。”
吕所长叹道:“是的,他的轻率做法让我非常为难。以后我该怎样对待他?我敢不敢信任一个大脑里装着神经外插头的人?尽管他不会是间谍——你知道,我对这一点一直敢肯定,从一开始就敢肯定——但有了这么一个大脑外插头,就存在着向外泄密的可能,尽管泄密并非他本人的意愿。”
这么一来,战争开始后司马完反倒非常清闲。北方研究所彬彬有礼地把他束之高阁,不再让他参与具体的研究工作。对此他非常坦然地接受了,丝毫不加解释。他研制的电磁脉冲弹在战争中也没派上太大的用场。对日本倒是用上了,在几个城市、海港进行了饱和电磁轰炸,对信息系统造成了很大破坏。但对远隔重洋的美英澳则有力使不上,毕竟中国的远程投掷能力有限。
司马完和妻子赋闲在家,散步,打太极拳,盼着儿子那儿寄来的军邮。儿子来过几封信,信中情绪很不好,一再说这场战争打得太窝囊,与其这样熬下去,不如驾一只装满炸药的小船去撞美国军舰,毕竟在几十年前,在南也门的亚丁港就有人这么成功地实施过。卓君慧很担心儿子的情绪,回了一封很长的信,尽最劝慰他,但她知道这些空洞的安慰不会起多大效力。
这是战争开始一年半后的事。儿子没能见到妈妈的信。几乎在发走这封信的同时,家里接到了军队送来的阵亡通知书。仍是一次天基力量的精确打击,美国的武装卫星向儿子所在的长波雷达站投掷了一枚钨棒,以每秒六公里的极高速度打击地面,其威力相当于一枚小型核弹。雷达站被完全抹去了,里面的人尸骨无存,甚至连一件遗物都找不到。
办完儿子的丧事后,司马完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并不仅仅是为了儿子的死,不是的,这个计划他早就筹划好了,自从确认中国在这场准备不足的战争中必然失利后,甚至早在卡斯皮那次谈话半年之前,他就开始了秘密筹划。但儿子的牺牲无疑也是一次轻轻的推动,在道义上为他解去了最后的束缚。他办妥了去中立国瑞士的护照,借口是一次工作访问,然后准备从那儿到美国,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把自己五十六公斤质量的身体变为一个绚丽的巨火球。
妻子因爱子的死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他在出发前一直尽量抽时间安慰妻子。在这样的时刻,语言的力量太苍白了,他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搂着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或者轻柔地摸着她的手背。其实他的悲痛并不比妻子稍轻,妻子睡熟后,他睡不着,一个人来到阳台,躺到摇椅上,望着深邃的夜空,思念着儿子,心疼着妻子,也梳理着自己的一生。他常说自己当一个武器科学家纯属角色反串,他的一生只是为了探索宇宙终极真理,享受思维的快乐。他们(一六○小组的伙伴)的探索完全是非功利的,是属于全人类的。他也曾真诚地发誓,不会把终极能量用于战争。但他终究是尘世中人,当他的思维翱翔于宇宙深处时,思维的载体还得站在一个被称作中国的黄土地上。这儿有流淌五千年的血脉之河、文化之河,这儿的人都是黄皮肤,眼角有蒙古褶皱,有棚同的基因谱系。他必须为这儿、为这些人,尽一份力量,做一些事情,虽然他要做的事可能有悖于一个终极科学家的道德观,有悖于他的本性。
他在无尽的思考中逐渐淬硬自己的决心。他并非没有迟疑和反复,不过他最终确认只能这样做。
他一直没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妻子,但妻子也许早已洞察到了。娶了这么一位高智商的妻子也有这点不便——他一般无法在妻子面前隐藏自己的内心活动。不过,这些天来,儿子之死对她的打击太大,妻子一直心神恍惚,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离愁,甚至没为他准备出门的衣物,晚饭后,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司马完发现妻子眼神像秋水一样清明。妻子冷静地、开门见山地说:“老马,后天你就要走了,去行那件事了吧?”
“对。我要走了。”
“你打算在哪儿引爆自身?”
司马完不由得看看妻子,妻子沉默着,不加解释,等着他的回答。他也不再隐瞒,直言道:“还没定,到美国后我会选一个合适的地方。我之意在于威慑,不愿造成过多的人员伤亡。”
妻子叹息道:“即使这样,恐怕死者也是数万之众了。”
司马完沉重地点头:“可能吧。君慧,你了解我的,我真的不愿这样做……”
妻子叹息一声:“我没打算劝你。你已决定的事,别人没法改变的。其实我早知道你在筹划,大约半年前就开始了吧,而且是在卡斯皮那次谈话后最后定型。你决定赴死后开始推荐史林接你的空缺。我对这些很清楚,因为,”她对丈夫第一次坦白,“在以色列那次智力联网中,我曾悄悄叩问了你的潜意识。”
司马完惊讶地看看妻子,认真回忆了一下,没能回忆到那次联网时妻子对他的思维侵入。他素来佩服妻子的智商,这会儿更佩服了。虽然那时他尽量做得不动声色,但还是没能瞒过明察秋毫的妻子,反倒是自己被蒙在鼓里。卓君慧接着说:“那次我还同时叩同了其他五个人。他们大都会恪守一六○小组制定的道德红线,即:在任何情况下,决不把终极能量用于战争。”
司马完诚心诚意地说:“我敬重他们,也羡慕他们——如果我也能坚持那样的决定就太幸福了。
他们的心地比我纯净。”
卓君慧仍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除了一个人。我是说,有可能背离这条红线的,除你之外还有一个人。当然他现在不会这样干,但一旦你用终极能量改变了战争的均势,他也会背离自己的本意,仿效你的做法。我想,不用说名字,你大概能猜出他是谁吧。”
司马完迟疑了一会儿,不大肯定地说:“松本清智?”
“对,是他。你——想想吧。”
卓君慧没有深谈,但司马完当然明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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