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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融化后是春天-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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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声愣愣地看着他,仿佛无法置信。
他别开眼光,兀自怒气冲冲说:看我干什么,看我不顺眼?那你找顺眼的。
“好。你说的。”语声点点头,人从沙发上弹跳起来,而后陀螺一样,找自己的行李箱,开衣柜,扯衣服,扔箱子。
他愣愣看,她每扯一件,他心都要跳一跳,想拉住她的手,将衣服扔回去,可为了那该死的自尊,他站着。
她胡乱塞好,看也没看他,气冲冲提了行李就走,门砰地开,又砰地关上。
他蓦然陷在一片僵硬的寂静中,半开的柜门像一个嘲讽的笑。傻瓜,她走了。仿佛在说。
走了?那个,每天会趴在窗台上等他回来的小鬼走了?那个,会把家变出一种烟火香味的魔术师走了?那个,像一条幸福的死鱼一样搁浅在他怀里的人走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拔脚往外冲。他怎能放她走?疯了么?绝对。
狠狠拉开门,整个人忽然收势不及地撞上一样东西,差点绊倒。低头一看是她的行李箱。她没走,就倚在墙上,咬着唇尽量控制着不放大那幸灾乐祸的笑。
“看我摔跟斗很高兴啊。”他说。骤然的欢喜令他恨不得再多摔几下。只要她笑。
她点点头,歪过脑袋,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不。他跳过箱子,紧紧抱住她。
“别走,亲爱的,你别走。”他摩挲着她的发喃喃说。
她说:是你让我走的。
他说:是气话,你知道我,我嫉妒了。
她说:我知道的,可是你有时候说话太狠了。
他说原谅我,我给你熨衣服。他抱她回屋,顺带把箱子拉进来。
关了门,他迫切地吻她,然后把她往床上抱,说:语声,我再离不开你,你不要离开我。
“恩。我不离开你,除非你离开我。”她仰着脸说。
他们做爱了,用了全部力气。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身体交融激烈冲撞的时候,他们才觉得真切的拥有了彼此。
那一刻,在攫夺与占有中,在焦灼与迷惘中,她流眼泪了。
他躺在床上,说:语声,我这里像有一只船,就这么飘来荡去,我很怕它一不小心就倾覆了。虽然风雨并不大。他指着自己的心,说。
“不会。你是个好舵手。”她把手放在他心上。
他说,可你不知道吗?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忽然想到什么,他起身,去抽屉。而后拿了一个漂亮的蓝色天鹅绒盒子给她。
她打开,是一个吊坠。很古怪的形状,四方体,外面攀附着蔷薇花型。像中古时代的饰品,有点巴洛克风格,沉淀着岁月的重量。
“就是飞机差点失事那次去伦敦买的。在橱窗看到,觉得很有意思,你看,这个可以打开的。”他掀开那个四方体,原来是个很小的盒子。
“可是这么小可以用来放什么呢?”她问。
他笑了笑。她自然不会知道,曾经她在他心中就是这么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恩,我想,可以放下那些无形无色平常感觉不到其实又非常重要的东西,像空气,像爱。”他说。
哦。她点点头。将小盒子放到唇边,金属的冰凉撞击了她。“爱”锁在里面会很冷吧。她突然想。一份藏起来的“爱”一定又寒冷又孤单吧。她又想,抬起头,撞着他孩子气急迫的眼神,便愣了又愣。
那个晚上,他睡得很不太平。
“语声,你在吗?”
他屡次惊醒过来,摸索她的手,迫切地说。
“我在着。”她回答他,紧紧抓住他的手。
“好好睡。我答应你我不让你难过。你难过的事我不做。”她说。
恩。他又昏睡过去。
她彻夜失眠,想他,也想陈剑。考虑是不是给他个电话,最终打消了念头。
人和人的感情真的很怪。不做恋人了,朋友也很难做。
第二天,冯至鸣上班后,她觉得还是要给陈剑打个电话,问一下情况,基于往日的情分。要打时,却先有电话进来了。
她去接,居然是史若吟。听到她的声音,她知道事情一定会与陈剑有关,心里还是慌了一下。
史若吟在电话里说:文语声,我知道你住在冯至鸣那里。可以出来一趟么?我就在楼下。
“什么事么?”
“我想带你去见陈剑。”
“他,怎么了?”
“很不好。出来谈吧。”
她下去了。坐上了史若吟的火红色BMW。
路上,史若吟说:“昨天,我去接他的。正好给他打电话,别人接的,说他突然昏迷。在红螺寺山下。我猜他是去见你吧,否则放着一堆事他也没心思去游红螺寺吧,不知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况,冯至鸣会跟你说一些吧。有个官司,很难办,虽然找了美国当地最好的律师事务所,私下也做了些调解工作,依然很棘手。我知道他压力很大,可他处事还很从容,我相信他会处理好,可是昨天他突然倒下了。突然倒下了。去医院,抢救了很久才醒过来,医生说是疲劳和压力以及精神上的刺激导致的休克,如果抢救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刚才我还在医院,他醒是醒了,可一点生气都没有。这跟我认识的陈剑不一样。他什么话也不说,无论谁问。文语声,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能找你。我想是你把他伤成这样的,你,你真有本事啊。”
史若吟哭了,眼泪扑扑流。
她望着她的眼泪,好像有点惊悚似的。心一片片缩。昨天,她跟冯至鸣在床上做爱,可是陈剑却差点死去。她想这两个片段的某种联系。她从他心上退出去了,什么都不要了,可他还在挽留。
“语声,你,完全没有我了么?”
完全没有了吗?
想昨天他看她吃蛋糕,又想几年前,他看她吃蛋糕,如今的恍惚和当初的柔意交织在一起,徒生出时过境迁后的惘然。
不是没有,只是有,又能怎么样呢?
她非常木讷。在史若吟的眼泪前,她只有干涩的心。
被推进病房。史若吟将门轻轻带上。
她看过去,陈剑睁着眼直挺挺躺着,眼神仿佛凝固。空气也沉闷无比。只有管子里的液体一点一点不竭地流下去。
她走过去,走得很重,仿佛空气的阻力真的很大。在床头,她蹲下去,叫他:陈剑,你怎么样啊。
他没有回答。
她将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他。他的手稍微痉挛了下。不久平稳了。
就这样静静地握着,药水在他们中间滴答滴答走着。仿佛时间,从过去滚滚而来,带着如烟的往事,又抛掷于未来某一隅。
而他们,只有惘然、惘然而已。
良久,陈剑的眼睛动了下,突然说:语声,我想起北岛的一句诗: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是。没有结局也要开始,注定失去也要追寻,这是命运,同时也是烟云。”她说。
他点点头:昨天,你走后,我一直在想这句诗。我从来没有这么深地去领悟它。可是当我想清楚的时候,我突然被绝望击倒。语声,我终于失去了你,可是,我的追寻是否真有意义。我无法去回答自己。当看着你的背影在暮霭中渐行渐远时,我的信念突然一片模糊。
他眼神中有浓重的雾气,像随时要飘出的叹息。
“不会的。”语声突然坚定地说,“我还记得你曾喜欢茨威格的一句话:一个人命中最大的幸运,莫过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强的时候发现自己生活的使命。”
陈剑点点头:是的,我满怀激情做了两年,但是感到了虚妄。不是因为我要垮了,我的处境你大约已经知道了,我没惧怕过,企业的成长从来需要从失败的瓦砾中跨出去,我乐于应对危机。而是,我逐渐意识到培养梦想的土壤是一块盐碱地,开不了花。这实际上正是你攻击我的,目的很好,手段很不地道。
他愣愣盯着房顶,过一阵,哂笑,说:不说这些了。语声,我这两年多,过得很不好。我妈经常来电话说为什么不带语声回去,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妈说语声很久没给她电话了,我就说,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离开我了。我妈大骂我,然后说,你还喜欢她吗?我说喜欢,很喜欢。我妈让我把你找来,她说她要跟你保证我决不会再欺负你。我说没用,性质太严重,没用。我妈难过得很。语声,我自己也非常遗憾。拔不出来,可没办法了。
他无奈地瞥向她,眼睛里全是嘲弄似的落寞。
她听得难过。很难过。
还记得去他老家的情形。
屋子小,(他母亲不愿离开村子去市里住商品房,他的钱没用武之地。)她与他母亲睡一张床。她给她捶背揉肩,他母亲跟她讲他的趣事,她听不太懂方言,却一个劲微笑。然后她跟她说她父母,就像俩大小孩,老喜欢拌嘴。语言不是很通,但是只要用心去体味,自然不妨碍理解。
白天的时候,她也总陪着他母亲,跟她上坡择野菜,跟她学做湖南菜,陪她去集市,给她买衣服。她爱陈剑,知道他父亲早逝,是母亲含辛茹苦供他到大学。多年来,他不在她身边,她非常寂寞,明白这些道理,所以愿意尽全力让他母亲快乐。
他妈妈真的非常喜欢她。因为她喜欢吃干菜,走之前晒了很多干菜让她背回去,在村口上车的时候,她妈妈反复交代着做的工序:一定要泡一晚,炒的时候要放点醋,出锅前最好加点蒜末……车开动的时候,她看到他妈妈在风里抹眼泪,她眼泪也要出来,一个劲地挥手喊,回去吧,风大,下个春节我们还回。后来又去了一次,再后,陈剑结婚了,就没办法了。
曾经她也时常打电话过去,听不太懂,就是听个声,他妈妈每次都很高兴,一个劲地说,早点结婚,要抱孙子。她说快了,等陈剑到北京。他妈妈说,这小子,我跟他说快点,你要被别人抢了,我要跟他拼命的。她就笑。觉得他妈妈很可爱。
后来,就没敢再打过电话。她知道陈剑没告诉母亲结婚的事,她很怕她妈妈问怎么不结婚。她偶尔想起,便觉得亏欠。
这会更加郁悒,揉了揉眼,说:对不起。
“跟你什么相干,”他说,“是我对不起你,也辜负我母亲。其实我知道你那时对我真好,是因为爱我,才对我妈那么好。”
她说,你对我父母也很好。你妈妈也很好。我,你找个机会跟你妈解释一下,然后,把你妈接来吧。虽然你妈不喜欢都市的生活,但是一个人真的怪寂寞的。
“不肯,说好多遍,就说,等我们结婚生孩子的时候她过来。给你做饭,带小孩。”
“那你再找个,早点生个孩子。”她低声说。
他哀婉地看着她,说:语声,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她忽然觉得心好乱。她知道自己不是一点都没有他,心里有一块地方永远藏着他,属于青春岁月,是无法磨灭的。但是,不可能了,她的心已经不纯粹了。
除了他,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也会为别人痛了。
“好,”他淡淡笑了下,说,“别为难了,就这样吧。别再觉得我卑鄙到要用母亲来拴你。”
她迷迷蒙蒙地看着他。
他说,别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她重重点头。
他沉默了会,说,语声,我跟你说个故事。
“有一个温州人,他办的塑料厂每年有上百万元的利润,他还一度被选为当地的副镇长。从8年前开始,他突然辞去公职,出售工厂,闭门谢客,号称要打造出中国第一辆国产电动轿车。在整整8年时间里,他一直狂热的沉浸在自己的誓言中并为此花掉了所有1千万元的家产。
“我清楚记得我去见他的那天,正下着秋雨,时不时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他打着手电带我参观他的实验室,其实就是一个堆满了各类工具的大院。在那里,我看到了他一锤一锤打造出来的汽车,那是一个车门往上掀起的怪物,充一夜的电,可以跑上一百来公里。从批量生产和商业的角度来考虑,他打造出来的实在是一堆会跑的废铁。然而,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子女没有一个敢向他指出这一点。事实上,哪一天当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生命便也到了尽头。
“在那样一个阴冷的深秋,中国第一个立志打造电动轿车的人向陌生的我喋喋不休地诉说着他的梦想,一个注定了将一无所有的荒唐梦想。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中国农民耗尽了他的前途、生命和金钱,无怨无悔地用原始的榔头和机床去奋力摘取现代工业的明珠。在那个时候,我背过身去,泪流满面。(资料来自吴晓波《大败局》)
“我大约也会做这样一个人。北岛的诗说得很清楚——没有结局,但开始了。我告诉你,不是想求得你的谅解,更加不是挽回你,我只是,只是不想被你轻贱,因为你是我爱的人。”
“我,不会……”语声的眼泪无声地漫出来。
26
到门口,史若吟还在。就坐在医院走廊里的蓝色塑胶椅上,愣愣出神。
对着的窗口是一棵高大的杨树,枝叶繁盛,光线透过树隙而来,在水泥地上落下一地的斑斑点点。
语声坐到史若吟旁边,说:他睡了。
史若吟点点头。
她们一起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看树梢撑开的碧蓝天空。世界总在人们不知觉的时候展开她的美丽。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悲哀。”史若吟忽然说。
恩?语声没明白她的意思。
“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痛苦却无能为力,没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她说。
语声无法回应。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跟他的关系?”
“没。”
“不复杂,暗恋,也不是,我明白表达过我的爱慕,只是没被接受。不要可怜我。没有回应的爱不可怜。”史若吟面朝窗口的杨树淡淡说。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语声看她的脸有点苍白,人比之两年前似乎瘦削了不少。脸上却有一股子说不清灼热还是沉静的复杂表情。
“我曾经很嫉妒你,现在并不。各有各的风雨,各有各的承担,你也不见得轻松。”
语声默默点了点头。
“但说实话,我觉得你很可惜,你们很可惜。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和陈剑的事。”
语声看看她,慢慢点了点头。
史若吟淡淡笑了,姣好的脸容有一抹惆怅,但瞬即脸上洇出了一朵粉红的笑靥。因为回忆降临了。
“第一次见他,是在电梯里。我当时心情不好,哭。你知道那个时候,我的骄傲被撕毁了,当然这也是源于你。不过我现在不想谈另一个人。他递给我纸巾,对我笑,一直笑,走的时候,他说:女人哭起来可不好看,笑一笑吧,希望走之前有荣幸看到。我真笑了。很奇怪,后来想,大约是觉得他的笑很温暖。后来,开始注意他,跟我爸谈生意,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虽然就一小公司,但底气十足,那些还未实现的前景在他嘴里就跟信手捻来,让人无法反驳,乖乖掏钱。宴会上,他从来就很注意小节,谁有尴尬,总会被他巧妙掩饰,也从不让人冷场。也许这是他的精明之处,但是我觉得他起码尊重人,哪怕是场面上的。
“最直接的接触,是在巴黎。我们合作的项目与国外企业会谈。我们一起去了。他很照顾我。饮食起居,从来不用我操心。谈判也全由他掌控,但是每一环节都跟我商量,我有什么想法,他总是跟我谈,先肯定我,而后委婉地说按着我的想法会怎样怎样,几次后,看他肯定我,我就笑,说,行了,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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