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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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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翔接话道:“这是你自愿多跑的路。”
车主当市重点学生好骗,头仰向天说:“你们又没叫我怎么走,这么晚了,你们哪里还拦得到车?亏得有我,别说了,爽气点,二十块摸出来。”
金雄道:“你一一一一*-一说一遍。”
车主道:“有什么好讲,快交H十块啊,想赖掉?乘不起就别乘,自己跑回来。”
余雄掏掏耳朵说:“什么?你说一遍。”
“你干什么?”
余雄瞪车夫一眼,左臂一挥,一拳横扫在载客的铁皮厢上,“吮”一声,四个凹印,然后把指关节弄得咋咋作响,笑一声说:“你一一一一*xH说一遍。”
车主吓一跳,想自己的身体没有铁皮硬,今天倒霉,碰上一个更黑的,但又不愿马上放弃让自己脸丢光,像一个人从十层楼掉下来,自知生还无望,最后要摆几个动作,使自己不至于死得太难看。车主的语气马上像面条放在沸水里:“这,你干什么要打坏我的车,大家好商量。”
余雄向前一步,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车主大恐,生怕车上会有八个凹印,把前一句话也删掉了,再加个称谓,道:“小兄弟,大家好商量。”
余雄在口袋里掏半天,掏出一枚一元钱的硬币,两只手指捏着在车主眼前晃一圈,扔在他的手里,对雨翔和宋世平说:“走。”雨翔脑海里竟有梁样君的影像掠过,呆滞几秒后跟余雄进了市南三中的大门,来世平夸:“好你个余雄,你没醉啊,我真是崇拜死你了。你手不痛?”
余雄揉揉他的左手,说:“废话,当然痛。”
宋世平说:“你刚才那几句话就杀了那老秃驴的威风,你不像是混饭吃的。”
余雄微微一笑,把自己扮得像神仙中人,说:“哼我当年……”
宋世平想听“当年”怎样,不料下面没有内容了。雨翔告诉宋世平:“别问了,当年他肯定是老大。”
市南三中的夜十分恐怖,风吹过后不仅草动,树木都跟着摇曳,地上千奇百怪的树影森然欲搏人。但恐怖无法驱散内外的热气,雨翔不禁抱怨:“今天热成这样,怎么睡呢!”
宋世平要回答,突然身体一抖,手指向前方说:“看,人影!”
余雄林雨翔循指望去,果然五个黑影在向体育室潜伏,手里都拽着一个长条。
余雄一惊,飞奔过去,五个“夜行军”人察觉到了,停下脚步看半天,笑着说:“你扮鬼啊,高一新生怎么都跑在外面吓人。喂,朋友,热成这个样子你也去寝室,脑子烧坏啦?跟阿拉体育室里挤~挤,那里有空调。”
余雄摆摆手退后说:“谢了,我们再说吧。”
宋世平要睡体育室里,余雄道:“你热昏了,三中的校现多严你知道吗?你想处分?忍一忍,走。”
宋世平依恋不舍地向体育室门口望儿眼,一个影子正在爬门。雨翔忍住心中俗念,跟余雄一起走向寝室。
到了寝室门口,十几个人正带着席走出来说里面太热,听者有心,宋世平更叨念要去睡体育室。余雄冷冷道:“你忍不住你去睡。”
雨翔左右为难不知要睡哪里,最后人本性里的懦弱战胜了贪一时之乐的欲望,决定跟余雄去受罪。两个人像大灾难时的救世英雄,逆着大流向前走。宋世平也折回来说好友有难同当,来遮掩自己的胆怯。
寝室大楼人已散去一大片,只剩几个人坚守岗位,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嚎,回声在大楼里飘荡。三人回了寝室,洗刷完后躺在席上,强迫自己睡着。三人连话都不敢说,此时最小的动作都会引发最大的酷热。宋世平忍不住又去擦了一个身,回来后问:“你们有谁睡着了?”
“屁话,睡着都被你吵醒了!”
“余雄,你呢?”
“你说呢?”
“你们两个都没睡着?”
“废话。”
“那我们一起去体育室睡吧,那里有空调,想想,空调啊!”
“你要去你去。”
“现在去也晚了。”
“不如你们两个到阳台上来聊聊天吧。”
雨翔第一个起床,冲个凉后上了阳台。余雄也英雄难过高温关,爬起来搬个椅子坐在阳台门口。雨翔望着星空,说:“其实我不想来这里,我也没想到会来这里。”
宋世平一脸不解,说:“这么好的人人要进来的学校,你还不想进?”
雨翔苦笑道:“不过也没有办法,既来之则安之,没爸妈管着,一帮同学住一起也挺开心的。”
余雄在暗处笑几声。雨翔惊异于他在这么热的天竟能发出这么冷的笑,刨根问底要把这个笑解拆掉,问:“笑什么!”
余雄问他:“你以前没住过寝室吧?”
雨翔答没有。金雄再发一个冷笑,道:“是啊,你刚来,觉得什么都新鲜。你看着,刚住过去一个礼拜保你每个人礼让三分宽宏大量。过久了你看着,骂你碰他床的,阻他路的,用他水的,哎哟,这才是对了。”
雨翔不信,说:“我看学生小说里的……”
余雄打断说:“你连这个也相信?那些浅的文章是浅的人写出来的,叫‘美化’,懂吧。”
雨翔死守观点,说:“大家让一下就没事了。”
余雄道:“让?谁让?人的本性是自私的。”
宋世平一个人置身话外,心有不甘,要体现自己的存在,激余雄说:“听你的话,好像你住过宿舍似的。”来世平只等余雄叹息道:“其实我也只是想象,被你看出来了!”不想金雄说:“是啊,我住过,小学以后我在体校念书,住三年了。”
来世平事与愿违,本想这话像武侠小说里的断龙石,不料被余雄当成踏脚石,一下子热情被扑灭,眼里写满失望。 …
正文 第四章 (4)
余雄由宋世平帮忙承上启下后,滔滔不绝道:“我刚去体校那会儿,大家过得挺顺。后来就开始大家计较了,用掉别人一点热水就会拳来脚往的,人是这样的。”
雨翔仍对集体生活充满憧憬,道:那时候是你们人小,不懂事吧,进了高中也许就不一样了。”
余雄摇摇头道:“也许会,但懂事只是指一种克制,不让自己的本性露出来,本性终究是本性,过久了就会自己露出来。”
雨翔为余雄的话一振,想余雄这个人不简单,看问题已经很有深度,不像美国记者似的宋世平。雨翔对余雄起了兴趣,问:“你怎么会去上体校的?”
余雄道:“我小的时候喜欢读书,想当个作家,但同时体育也不错,被少体校一个老师看中,那时亚运会正热,我爸妈说搞体育的有出息,以后——可以赚大钱,就把我送去少体校,就这样了。”
雨翔拍马屁道:“难怪你的话都不简单,现在还要当作家?”
不等余雄回答,宋世平在一旁拍马的余屁:“真的很不简单!”
余雄思索一会儿,道:“现在难说了,大概不想了吧,不想了。”
宋世平又是一脸失望,他本想马屁新拍,无奈余雄说了这么一句丧气话,弄得他有力无处拍,只好手掌扇风说:“好热啊。”
这话提醒了本来忘却了热的余雄和雨翔,顿时觉得一股奇热袭来。热不能耐下,雨翔大声道:“你是看破红尘了四日!”
余雄说:“怎么叫‘着破红尘’,我看不起那种悲观的人,所谓着破红尘就是把原本美好的红尘看成了破烂!”
雨翔笑着拍手,说:“好,好!”拍几掌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但肯定不是名人名言,因为名人是说不出这种一语破天机的话的。仿佛以前谁说的就在脑子里的一个显眼处,但偏偏又找不到。雨翔用出吃奶的力气想,但“想”这个东西是加二十分蛮力也无济于事的。不想时自己会自动跳出来,要想时却沓无音讯,但正因为曾经“自己自动跳出来”过,所以雨翔不愿放弃努力。这种体验是很痛苦的,要想的东西往往已经到了舌尖却说不出口,仿佛自来水龙头口那一滴摇摇欲坠却又忽长忽短坠不下来的水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任它悬在那里。
正在雨翔的思绪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时,突然“想通了”,这种爽快如塞了半天的抽水马桶突然疏通,闻之也令人心旷神怕。雨翔想起一开始说那句话的人是梁样君,是梁样君一次开玩笑时当成语曲解告诉而翔的。
雨翔心疾自愈,但一想到梁样君,脸上就笑不起来。余雄也叹一口气,那口气为夜谈收了一个尾,三人趴在阳台上不知何时睡着了。
第二天雨翔第一个被痒醒。阳台外面有些风,这风十分难得,吹散了他心里的一些忧郁。雨翔突然想起要训练,把其余两人叫醒,再看时间,佩服自己醒得恰到好处——还差二十分钟。第一次在异地醒来,雨翔有点落寞的感觉,觉得许多事情无所适从。洗脸的池子太低,弯腰时在家里习惯了,往往要撞水龙头;洗脸和洗脚的毛巾也时常放错地方;走路常和屋子里的摆设过不去,如人无人之境,撞得桌仰椅翻也已不下两次,一切都乱了。
三人出寝室大门时外面已经细雨绵绵,宋世平说:“太棒了,不用训练了!”
余雄白他一眼说:“想得美,下雨照练。”慢跑到操场,刘知章正站在跑道上,手持秒表道:“昨天热,辛苦了,我向学校反映,他们终于肯开放体育室。今天记者来采访,大家照练,采访到谁,别说空话大话,有什么说什么。好,慢跑两圈!”
慢跑到一圈,操场旁杀出一个扛摄像机的人,镜头直对雨翔,雨翔浑身不自在,欲笑又不能,只求镜头挪开。摄像师瞄准了一会儿后又将镜头对着市南三中的建筑,亏得胡适楼不会脸红,让摄像师从各个角度拍遍。随后同摄像师一起出现一个记者,那记者像刚出炉的馒头,但细皮嫩肉很快经不住初升太阳的摧残,还没做实际工作就钻到轿车里避暑,她在车里见长跑队两圈跑完在休息,伺难时机赶过去采访。
宋世平故意坐在最外面,记者跑来第一个问他:“你们对暑假的训练有什么看法?”宋世平不假思索,张嘴要说话,记者一看趋势不对,轻声对宋世平说:“等等,摄像师说开始就开始。”然后对摄像师打个手势,自己说:“开始!”宋世平刚才想说的话现在一句也找不到,竟支吾道:“这个——它能提高……我的……体育成绩,使我进步。”女记者表示满意,谢过后走到刘知章面前,问:“老师您好,您也十分辛苦,要冒着酷暑来组织训练,您有什么话要对我们的观众朋友说吗?”
刘知章用夹生的普通话说:“这个嘛,训练在于长久,而不在于一时的突击。今年的体育生质量比往年好,他们也太辛苦啊!”
女记者放下话筒,思忖这些话好像不对味,咀嚼几遍后找出问题之根源,对刘知章说:“您可不可以再说一遍,把最后一句‘他们……也太辛苦’的‘太’字那个,最好不说‘太’。可以开始了,谢谢。”
刘知章摇摇头,把“太”去掉说一遍。女记者再想一遍,凑上去说:“这个——您最好再加一点,比如结合学生的素质教育和跨世纪的人才培养计划之类。”
刘知章表情僵掉,推开话筒道:“我说不来,你们找别人吧。”
记者也一怔,续以一个笑退下说:“那谢谢您。”收起话筒的线,走出三十米,确定安全后对摄影师说:“他当他是谁,采访他给他面子,他自己不要胜。要前面那段算了。”摄影师道:“那素质教育和跨……”
记者道:“跨什么呀,他不说有人说,台里面自会写一段让主持人读,叫‘观后小议’,还会说得比那老头清楚。”说罢热得受不了,加快步伐向采访车跑去。
刘知章让体育生起来,说:“别去管他们”,然后令每个人跑十圈,林雨翔装作平静地系鞋带,腿却平静不了,抖个不停。跑了一圈,觉得不过如此,加快了速度,但第二圈时就眼睛鼻孔一齐放大,体力却渐少渐小。刘知章在一边问情况,带头跑的两个高二男生为显示其耐久力,抢着答:“可以,没问题。”据说抗战时美国ABC的著名评论员伊拉克?杀蛙累了(EriCSe-vareiol)采访重庆行政院孔祥熙博士,孔说那时中国通货膨胀情况好比一个人从三十楼掉到十五楼,他在空中喊“SOfar,SOgOOd!”(迄今为止,还好!)如果孔祥熙有命活到今天,定会收起那个比喻送给这两个高二男生。
果然那两个男生说话太多,气接不上来,开始落后。雨翔咬住前面一个,但不敢超,生怕引发了他的潜能,跟了半圈后,觉得速度越来越慢,好胜心上来,像试探水温一样在他身边掠一下再退后,见那男生并无多大反应,只是脸上表示憎恨,无力付诸行动,便放心大胆超了过去。跑过五圈,极限了好几次,眼看被余雄拉开了大半圈,斗志全无,幸亏后面还有一个倒霉蛋在增强雨翔仅有的信心,让雨翔有个精神支柱,不料那根柱子没支撑多久,就颓然倒地休息,把倒数第一名的位置让给雨翔。雨翔仅有的可以用作安慰的工具也没有了,觉得天昏地暗,跑一步要喘两三口气,手脚都没了知觉,胸口奇烫,喉咙如火燎,吸进去的气好像没进肺里,只在口腔里绕一圈就出来了,最后的毅力也消失,但不甘心去得像第一个那样光明正大,用手捂住肚子,用这个动作昭告人们他林雨翔只是肚子病而不是体力不支,把腿的责任推卸给胃,再轰然倒地。目眩一阵后,从地上半坐起,看其他人的劳累,以减轻心里的负担。宋世平原来也构思好捂住肚子装痛再休息,万没想到被林雨翔先用掉,只好拼了老命跑,证明自己体力无限。他面对南翔时一副悠闲如云中漫步的神态,一旦背对,压抑的表情全部释放出来,嘴巴张得像恐吓猎物的蛇,眼睛闭起来不忍心看见自己的痛苦。十圈下来,宋世平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以诈死来博人同情,余雄艇上漠然无表情,俯身拍几下来世平,再走到雨翔面前说:“你怎么会这里痛?一定是跑前水喝得太多了!”
雨翔道:“是啊,口太渴了!”
余雄脱下衣服,挤出一地的汗,说:“洗澡去吧。”
雨翔笑道:“光你挤出的汗也够我洗个淋浴!你受得了?”
余雄淡淡一笑,说:“在少体校都是三十圈,一万二千米一跑的。”
雨翔吓一跳,不敢去想,脱掉上衣,撑地站了起来,走几步,两脚感觉似悬空点水。三人洗好操打算去三塔园消暑,到门口见大批大批学生涌进来,吃了一惊,以为刚才跑得太快,超过了光速看见了未来的开学情景,证实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看门口的通知才知道是高一分班的考试。校门口车子停了几百米,见头不见尾。宋世平不平道:“我们怎么没分班考试?”余雄说:“我们?你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人,像拣剩的肉,随便搭到哪个班就哪个班。”
三人相对笑笑,继续往三塔园去。三塔园据说是古时托塔李天王下凡界镇妖,抛三塔把妖压在下面而成。三人进了三塔园,浑身一凉。园里除了树还是树,树多降温,但美中不足的是园里扑面的虫子,那些虫过去不用交门票,都聚在园里发威。
园里游人稀少,最大的参观团就是雨翔三人。
雨翔道:‘股想到人这么少,而且虫那么多——”他做个赶虫动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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