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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落拓-荏苒年华-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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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田君培颓然放下手机,他不知道,几分钟前,任苒坐在出租车上,刚刚从他身边经过。
任世晏昨天再度打来电话,催促任苒回家办理房产过户手续,语气十分郑重,她有些犹豫,“季律师同意吗?”
“这是婚前财产,从法律上讲,跟她没有关系,无须得到她的同意。”
“可是她如果知道了,恐怕……”
“我们婚后买的房子登记在她名下,我这么多年来的收入基本都交给了她,她没什么可抱怨的。你不用管她怎么想了,小苒,赶紧回来。”
她无可推托,只能答应下来。
她订好了火车票,正在家里收拾行李,突然接到章昱的电话:“Renee,我现在到汉江市来了,有点事情希望跟你变一下。”
她有本能的警觉:“什么事?”
章昱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语气,十分轻轻地说:“我最近一直在追踪亿鑫集团,掌握了一些关于陈华的资料,打算写一篇报道出来,想跟你核实一下他过去的情况。”
“对不起,章昱,你要怎么写你的报道,我不会过问,也不会干预。但我不会就他的事情接受任何采访。”
“Renee,这对你自己也是一个澄清机会啊。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继母主动跟我、还有其他媒体联络过……”
“她爱怎么说,随便她吧。如果我的一点旧事也值得财经杂志写上一笔,那我无话可说。”
“我并不想刺探你的隐私,Renee,只是想还原在当年一件很轰动的证券大案中陈华扮演的角色,按照你继母的说法,那段里间你正好跟他在一起,这对我的报道来说真的很重要。”
“不好意思,章昱,恐怕我帮不到你。我赶着出门去赶火车,再见。”
看时间差不多了,任苒提了旅行袋和笔记本电脑下楼来,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却接到陈华打来的电话:“任苒,不要接受财经周刊那个叫章昱的记者的采访。”
她有些恼火,又有些厌倦,“托你的福,这段里间我有了可以引起记者兴趣的地方,需要给我发一份指导吗?告诉我应该接受谁的采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对不起,任苒,我尽量不让记者来骚扰你。别的人你都能应付。他打着你朋友的招牌过来,恐怕你会不好意思拒绝他。”
她讪笑一声,“是呀,谁让我这么轻信无知,简直把好哄两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出了什么事,今天心情这么不好吗?”他的语气却异常和缓,带着一点隐约的呵哄,“我明天忙完就过来……”
“不用。”她气馁地想,一流露情绪,便被他当成了撒娇,倒真是没话可说了。这时,一辆出租车驶来,她连忙拦下坐进去,告诉司机去火车站,然后对着手机中规中矩地说:“陈总,你多虑了,章昱的确联络了我,他对你的过去很感兴趣,可我对你实在知之有限。没什么可对他说的,你大可放心。”
陈华笑了,“我知道他想挖什么,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去火车站干什么?”
“我回一趟Z市,再见。”
她心中有说不出的烦躁,实在不想多说什么,挂了手机,索性随手关上。
出租车开出没多远,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前面绿门那里的田君培,她本能地靠到后座上。
车子很快驶了过去,暮色苍茫里,那个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底。她想,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这样吧,已经不用回顾了。
夜行列车“哐啷哐啷”地前行着,这个单调重复的声音似乎具备让人入睡、却无法熟睡的作用。
车窗外变幻的灯光一下一下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掠进来,任苒躺在下铺,睡一阵、醒一阵,迷迷糊糊之间,突然有些记不起自己正向哪里去。
上一次这样坐火车,还是从澳洲回国那一年。她捏了一张刚刚打入两百万现金的银行卡,直直躺在Z市开往北海的火车上,一夜无眠。
虽然那个分手已经被证实因为误会而起,可是又有什么用。年华飞逝,时光荏苒,走到今天,就算在曾经爱过的男人怀中伴着音乐整晚跳舞,也找不回当日的忘我投入。
她有近五年没有返回故乡,随着离Z市越来越近,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再也没有了一点睡意。
火车抵达Z市是第二天清晨,任世晏开车到火车站来接了女儿。
“为什么一定要坐火车回来呢?你看你的脸色,肯定是一晚上没睡好。”
“没办法啊,我不喜欢坐飞机。”
任世晏顿时记起了女儿小时候的事:“你小学毕业那年,第一次带你坐飞机去度假,你全程脸色苍白,我和你妈妈一左一右坐你身边,怎么逗你,你都没法放松下来,小手冰凉,额头上尽是冷汗。回来时,我们只好退机票改坐火车,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讨厌飞机。”
她笑道:“是呀,一直都没长进。”
“其实你妈妈也不喜欢坐飞机。”
任苒有些惊讶,那是她唯一一次跟父母同机出行,妈妈看上去十分镇定,“是吗?我从来没听妈妈说起过。”
“她最是一次乘飞机是出差,回来时就跟我说,她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公事必要,她宁可坐火车。那次带你坐飞机,也是因为你回来说同学坐过飞机,你很闭幕,我们才想给你一个惊喜,那次旅行回来后,她还跟我开玩笑,说原来遗传的力量这么神秘。”
说起往事,任世晏神情不自禁黯沉下去。父女俩一时都再没有说话。
到了Z大后面的任家老宅,任世晏停车,告诉任苒:“我上午还有课,公证处那边有我一个学生,我已经跟他约好了,下午去办理房产赠与公主手续,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我中午过来妆你一起过去。”
“爸爸,为什么这么急着催我回过过户?”
“这个手续并不复杂,先做赠与公证,然后去房产局进行更名,趁你现在做自由职业,回来办了,省得以后再专门找里间啊。”
任苒仍然有引起迟疑:“季律师那边……”
“我们没什么,别操心大人的事了。”任世晏像哄小孩子般地拍拍她的手,让她哭笑不得,“小苒,进去休息,我得去上班了。”
任苒只得提了旅行袋下车,看着任世晏将车开走。
她取出钥匙,开了院门,走进自己从出生到长大一直居住的房子内。
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初升的太阳斜斜照射进来,那棵粗大的樟树枝叶繁茂得仿佛已经笼罩住了半个院落,阳光被筛得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红砖黑瓦的两层楼房,绿色的爬墙虎爬满整个西边的墙壁,白色的窗台,暗朱红色的百叶外窗,和她22岁离开那年一样——经祁家骏主持修缮,外观整齐而美丽,不复维吾尔颓败。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打开门,从一楼到二楼,一扇扇地开着窗子通风——巡视所有的房间。出乎她意料,里面十分干净整洁,不似长期无人居住的样子,厨房的小桌上甚至放着一罐普洱茶和一套茶具。她猜想,应该是父亲找人来打扫过并特意做了准备,以前根本不理家事的父亲变得如此细心,她有些感慨。
她将旅行袋提上楼来,进了她从小一直居住的房间,将装了母亲照片的小相框和那本《远离尘嚣》拿出来放在床对柜上摆好,向自己确认:回家了。
她不愿意多想什么,拿着笔记本电脑下楼去,找出水壶烧开水,沏开一壶普洱,然后就坐在餐桌那里,开始继续翻译工作。
上午的里间很快就过去了,任世晏过来,带她去吃饭,然后去了公证处。他显然已经跟学生打好了招呼,同时早早准备齐了所有资料,房屋赠与的公证手续很快便办好了。他再开车带她去了房产局,同样预先找了一位朋友帮忙,那人已经等在门口,带他们交上资料,交纳各种费用,工作人员审核以后告诉他们,大约十天以后就可以取新的房产证了。
手续办得如此顺利,从房产局出来后,任世晏长长吁了口气。
“小苒,等正式产权文件下来,这房子就完全属于你了。如果不是男律师在汉江那边工作,我真希望你们能回来生活。”
任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世晏马上觉察出不对劲。
“你跟田律师没有解释清楚吗?”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刚开始交往,对彼此还说不上很了解,所以……”任苒有些艰难地说,却实在找不到说辞,索性将心一横,“爸,我们分开了。”
任世晏很长里间没有说话,任苒发现父亲脸色发白,手竟然在微微颤抖,顿时吓到了,“爸,你怎么了?”
“没事。”任世晏勉强吐出了两个字。
“你别多想啊,爸,恋爱分手很平常的事。”
“我知道,我们走吧。”
回家发后,任苒继续伏案翻译,只随便吃了一点顺路买回来的东西,直到眼睛酸痛,颈项发麻,她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钟了。她头天晚上在火车上没有睡好,合上笔记本电脑,打算去床上躺一下,再继续工作。
床铺柔软舒适,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却仍然无法马上睡着。
她回忆着,发现从十六岁离开,到十九岁她从北海双平回来,她在这座房子里独自住了几个月,再往后,就只是二十二岁那年从澳洲回来住了几晚,其他的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没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父亲在汉江市的教工楼、财经政法大学的学生宿舍、深圳城中村条件简陋的招待所、广州珠江边的豪华公寓、北京湾深处小岛双平上火山岩垒成的低矮小屋、澳洲墨尔本住宅区漂亮的HOUSE——那边也是祁家骏送命的地方,她的回忆一下中断了。
当然,再历数下来,也不过从北京到香港,一个出租屋到另一个而已。
她知道一回到Z市,就意味着要面对无处不在的回忆,她躲避了那么久,回来以后,又妄图借用工作占据思绪,最终却还是得在这样夜阑人静的时刻,听任细细碎碎的悲伤爬上心头。
想起父亲的建议,她在黑暗中苦笑了,她想,她依旧没办法安然在这幢房子里住下来,也许还是走得远一点,相念没有这么沉重,痛苦也没有这么稠密。
辗转了不知多久,任苒迷迷糊糊入睡,仿佛又做起她曾今做过的梦,妈妈早早起床,在厨房里做早餐、煮咖啡,虹吸壶“咕嘟”作响地翻滚着,妈妈头也不回地说:“小苒,又光着脚跑下来了吗?”
她以前总也没弄明白,为什么妈妈的耳朵如此灵敏,能听到她光着脚悄无声息地下楼,能分辨出爸爸轻轻上楼的声音……
任苒突然睁开了眼睛,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她的睡意全消,紧张地侧耳听着,却又什么也没听到,这时夜色已经深沉,屋子里十分安静,四周静谧得只有偶尔远远传来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她有引起疑惑自己大概是困于梦魇了,这样一想,她绷紧的身体松弛了一点,可是就在此时,又一声轻响准确无误地传来,她猛然坐起了身。
她确定这不是错觉,声音就来自与她房间一墙之隔的父母主卧内,似乎有人推开了那边的窗子。
她下了床,来不及找拖鞋,赤足踩着地板走出自己的卧室,只见父母卧室的门开着,里面透出了灯光。
她一步步走过去,卧室窗子开着,夜风吹得内层窗纱飘拂不定,一个女人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任苒的手心早已满是冷汗,她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恐惧,“季律师,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季方平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她,“这里是我丈夫的房子,身为妻子,我过来不是很正常吗?”
任苒上一次见她,还是十八岁那年,一转眼几年里间过去了,季方平穿着套装窄裙,身材依旧保持着苗条,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曾经灵动而带着妩媚之态的细长丹凤眼略微有些向下耷拉,多少显出一点儿老态,她这样理直气壮的反诘,让任苒简直有哭笑不得的感觉。”我父亲大概不会给你钥匙,你这样不宣而至,不告而入,显然算不上正常,请你留下钥匙离开吧。“季方平根本没动,“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气,居然不说这房子今天已经被你父亲公证赠予给你,可以毫不停业地驱农我出去了。”
“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请你现在马上离开。”
“你父亲今天晚上说想跟我离婚,我刚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
“这不是你乐于看到的结果吗?吵完了,我就来这里了,其实,世晏不知道,我早配了这边的钥匙,过去几年,我经常过来。”
任苒大吃一惊。
“对,我经常过来,”季方平仿佛在欣赏她吃惊的表情,用一种更加轻快的语调重复道,“多半都是跟世晏发生不愉快以后。我得承认,这几年,这种不愉快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一向喜欢这所房子吗。隔一段里间,我还叫钟点工来打扫一下,每次过来,我会沏上一杯茶,坐在这里看看书,有时到这间卧室躺着休息。顺便说一下,你妈妈的藏书并不合我的口味。”她带着恶意地冷笑,“任小姐,你的表情奶奇怪,是不是觉得我亵渎了你这座神圣的房子?”
任苒一下明白了厨房里的普洱茶是怎么回事,想到季方平在模大样的坐在这房子里喝茶,翻看她母亲的藏书,躺到这间主卧床上休息,她禁不住胃里一阵翻腾,需要努力才压下恶心感。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用问台下?本来这已经是理所当然属于我的生活,和我的男人住在这所房子里,抚养我们的孩子,做饭,看书,喝茶,种种花……”她哈哈一笑,然后森然说道:“可是全给你毁了,任小姐。”
面对这个指责,任苒匪夷所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当年你没用离家出走来要挟你父亲,就真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摆出受害者的姿态消失了,我还没能结婚,就成了白雪公主的恶毒继母,背上了逼得你失踪的恶名,承受众人的冷眼跟指责。我的孩子没了,我一直爱的那个男人勉强娶了我。却拒绝让我住到这里来,现在他又根本不理会我的反对,把房子过户给你,甚至还提出要跟我离婚,你把我的生活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现在竟然一脸无辜地说跟你没关系,你不觉得可笑吗?”
“如果你一定要把你生活中发生的事归咎于别人,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再跟你争论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哪些责任该由谁承担。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过来。”
“又想逐客吗?”季方平嘴角挂着一个冷笑,根本不为所动,“你大概不知道,很多年前,我刚爱上你父亲,有一天我跟着他,看他下班回家。那是我第一次来这所房子,当然,我只是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看看,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和你母亲,看到你们迎出来,我还真有点说法出来的感受,你们的生活看着实在太完美了,我却只能在一边悄悄仰慕那个男人。”
任苒想到母亲和自己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个女人那样窥伺,再度泛起了恶心的感觉。
“我那么爱他,终于还是打动了他。”她慢悠悠地继续说,“先爱的那个人注定卑微,我等他等了八年之外,所有的青春都耗尽了,总算等到他娶了我,接近了我一度羡慕的生活,可我得到了什么?一个心不一焉的男人,一个还是不能靠近的房子。”
“别对我来抱怨你的婚姻,季律师,我父亲如果没有给你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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