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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归元-帝凰(沧海长歌) 出版-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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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掌心的鲜血本已止住,这般激动用力再次迸裂,鲜血很快濡湿了她的衣袖,湿湿凉凉,似是此刻心情。

缓缓抬眼,直直对上那双深黑眼眸。

那是什么?怒海、巨浪、狂涛……重重叠叠翻翻卷卷都是起伏的浪,卷着不解、迷惑、委屈、伤心、愤怒、疑问……甚至还有哀恳,一层层飞涌而来,一层盖过一层,一层高于一层,一层比一层更激烈更汹涌,直欲将她淹没。

……

那是什么?她的眼底,烟云、飞雾、迷林……隐隐约约来来去去都是飘荡的雾气,随着思绪隐着悲欢隐着心意隐着神情,如迷宫之墙隔于当面,一堵又一堵永无止境,他跌在这样的眼眸里,仿佛无意错入迷踪,走进蓬莱,隐隐听见远处梵音轻唱,重重烟树深处不见去路和来路,明知道想要寻找的人或事就在前方,但却云深不知处。

萧玦恍恍惚惚的想起,两年前翠微宫初遇明霜,她的眼底,隐约也有这般神情,只是现在看来,竟比那时更遥远。

自己失去她了是吗?

只因为一个疯女子让人无法辩驳的指正,她便要不相信我了是吗?

萧玦的指缝间鲜血流得更急。

泰长歌掉开目光,深吸一口气,轻轻扳开了他的手。

不,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一刻我亦心乱如麻,只欲逃开这一霎的纠缠。

重生一路,风刀霜剑严相逼,我以为我走过了很多血火,下一步将是光明与烂漫,然而我突然嗅见命运的严酷的气味,黑暗中有些铁青的轮廓在悄然显现。

那令我,不安。

泰长歌这一拂,已经带上了真力。

猝不及防心绪激动的萧玦竟被她拂得一个踉跄。

他扶着身后沉香木椅,一扶一个血手印,却根本没有任何知觉般只是抬头看住泰长歌,目光中满是不解和伤痛。

泰长歌却已掉开目光,匆匆步出。

她飞速下阶的背影越行越远,满地跪伏的侍卫只觉得一片黄色浮云在眼前一掠,转眼间她已走出宫门。

萧玦立当地,看着她背影毫不留恋的消失在晟宁宫门处,只觉得心中一空并一痛,有什么砰然一撞,激得他似欲呕出血来。

身后有人怯怯问:“陛下……”

萧玦霍然转身,目光隼厉如鹰,闪电般劈向淑妃。

淑妃捂着胸口,瘫软在地,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玦狠狠盯着她,目光如果可以杀人,淑妃早已死了一万次。

手指捏紧成拳,劲力的收缩导致骨节格格作响,萧玦努力控制自己一拳击飞她的冲动——此生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直欲将这个满嘴胡言的疯女人碎尸万段搅成肉泥,再狠狠在脚下一寸寸踩烂。

可是不能。

长歌离去那一眼,明明已有疑虑,此时杀她,就成了自己心虚杀人灭口。

那许多剖明心迹坚刚誓言也就成了不堪一击,一句话就可吹灭的笑话。

“拉下去!张家和何家涉嫌谋逆,全数打入天牢,给我好生搜捕党羽,一个也不许漏网!”

“是!”

“请太后在此好生荣养!拨三千京西驻军关防晟宁行宫,从今日起,所有未奉旨接近行宫三里之内者,杀!所有未奉旨踏出行宫一步者,杀!”

“……是!!!”

宝座上,一直身姿端凝的江太后,听见那两个杀气腾腾的杀字,身子终于微微一颤。

浅紫深锦金芙蓉衣袖底的双手,死死绞扭在一起,无人知晓那细腻肌肤上,一片片青紫印痕。

……苦心筹谋,于劣境中费尽心思联络,好容易说动了这两个因为深宫寂寥常来她这里礼佛的妃子,瑶妃不晓事,只用来做障眼法,淑妃却是一门心思想做太后,她让瑶妃去时时闹萧玦,使得他心烦意乱更加不愿理会后宫诸事,让张家在仪州重金买下杀手,暗中抽调张太尉忠诚旧部掌握的部分边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曾想身边有白眼狼,将消息递给了文昌,更不曾想看管文昌的人这么昏聩,为了女色误了她的大事……时也命也,当真是再强求不得的事……

似乎从那件事出奇的成功之后,便将所有的好运气用完,之后,便是步步嗟跌,不复再起。

从此后,晟宁行宫日升月落,再不会有什么不同了吧……

泰长歌在黑暗中疾驰。

身下宝马,来自青玛,最是矫健无伦,全力奔驰之下越发激发了来自辽阔草原的雄野之性,快如追光。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漫无目的一阵胡乱飞奔。

风从耳边飞速掠过,呼啸如冷笑,仿佛在嘲笑她这些年的不断追索,穷尽心思,说不准到头来是个“何苦来?”

何苦来,何苦要执着真相?何苦要将镜花水月的虚幻美丽打破,去鲜血淋漓的面对现实的青面獠牙?

萧玦……也许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可我不能阻止这一刻心凉彻骨。

我亦伧俗,我亦凡人……会因为这红尘恩怨爱恋间的不如意而策马狂奔,如世间所有普通女子,不管不顾的放纵自己。

便……放纵一回罢!

泰长歌突然站起,在马背上稳稳直立。

好似多年前她立于马背之上,以追风神弩,灭杀了一个王朝的最后的皇帝,以一个血花四溅的定格,宣告了前无二百年国柞的消亡。

带着一抹虚幻的笑意,泰长歌稳如磐石的站在飞奔的马上,缓缓伸手,做了个拉弓射月的姿势。

“铮!”

仿佛是意念中的一声响,又仿佛不是。非凡茗卿手打

泰长歌茫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一阵乱奔,竟然到了安平宫宫后的一处崖下。

而崖上,隐约有铮然琴音传来。

琴音隔得远,听不真切,但是清冷凄切,倒合了泰长歌几分现今心境。

泰长歌脚一顿,旗花火箭般直直在马背上拔身而起,脚尖连点几点,半空中衣袍展开如花,轻轻巧巧便到了崖中段。

那里有斜出一株青松,宛如一把绿伞张在崖下。

泰长歌一个旋身,稳稳盘膝在松上坐了。

很好,既隐秘又安静,又可以免费听琴。

头顶丈许之地,不知是谁携琴高崖,萧然抚琴,伴孤松冷月露下长风,于拨弦间起落生平如飞雪的悲苦,一声声将所有的心事弹奏,再将那些不能出口的言语,零落萎谢在秋夜微雨后的高崖之巅?

那琴音如簌簌落雨如渺渺烟云,徘徊宛转空灵虚幻里满是淡淡牵念和盈盈悲愁,仿佛是某年书房外盛开又凋落的花,某年亭台落雪间翩若惊鸿舞剑的人影,又或是石板桥上那一层晶莹的霜,一生里再无人可以于其上留痕。

泰长歌静静听着,慢慢绽开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想起萧琛讥诮轻嘲的笑意……你在等着看谁的笑话?他的?我的?还是你自己的?到底谁是这命运之局里身不由己的棋子,在彼此碰撞厮杀里,腾起四海八荒的不灭硝烟?

我的一生里,那些铭记的,留存的,不肯忘却的,到底是生命中的熙光还是谶言?

琴音深冷,如同在深海之底浸泡千年后再取出,于冰晶世界里弹奏,一奏一朵霜花,季节瞬间由秋便到了冬。

这秋夜冷雨,苔滑石凉,崖上寒风如许,萧琛那身子,夜夜这般孤身抚琴?他是要纾解内心郁结,还是根本想慢性自杀?

泰长歌稳稳坐着,目光森然,一个人如果自己不想活,那么死了也未必不是解脱。

崖上,崖下,斯人抚琴,斯人听琴。

谁才是谁的知音?

谁听进对方心深处,看见彼此的结局?

捂起耳,闭上眼,做个耳聋目盲的痴儿,是不是比耳聪目明的精明人要来得幸福?

头顶那个伤心人,因为不能忘记,终究日日自苦。

而自己呢?因为不肯放弃,最终会揭动的,难道不止六国风云天下逐鹿,还有那些千丝万缕休戚相关的人们的命运?

琴音越来越轻,将近曲终,泰长歌的目光却越来越凉越来越亮,仿佛突然生起了两簇蓝色的幽火,纤毫毕现的照见自己初初混乱的心意。

她目光缓缓拉开,罩向身下,那里是秋夜雨后,月下千里山河。

山河不变,亘古不老,人心又何必总如尘埃,随风摇摆?

突有吱嘎一声,在静夜里传出好远。

弦断,惊声。

崖上有推琴之声,不多时,一张由中川名师精心制作的价值千金的名琴,翻翻滚滚从崖上落下,摔在山下,发出嗡然声响。

有人于崖顶长声叹息,低语:

“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终究是破!”

“破!破!破!”

连呼三声,待到最后一句,其声已远。

崖空寂寂,月下秋风正凉,穿过孤松,拂起崖下女子黑发,女子一动不动,宛如石像稳稳端坐。

良久,风里响起她喃喃语声。

“萧琛,我终于明白了你。”

来时疾,去时缓。

下了崖的泰长歌勒马由缰,缓缓而行,忽听见前方马蹄声疾,暴风骤雨般踢踏而起,听起来对方似有急若星火的事务,不由失笑,自言自语道:“倒像那家伙的德行……”

话未说完便见一匹神骏黑马长驰而来,马蹄踏破一街寂静,马上人金冠歪斜神色焦急,英朗眉目满是郁愤之色,却不是倒霉的萧皇帝是谁?

泰长歌愕然看着他,这人在自己身上放窃听器了?这是怎么找来的?

咬了咬唇,泰长歌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膈应,有点暂时不想看见这个让自己烦恼的人,当下装作没看见,拨马就走。

身后忽起衣袂带风之声,呼的一声自己的外袍衣袖的同一个部位今晚第二次被人狠狠拽住,萧玦的声音气恼急切的响起,“长歌,你听我解释!那女人一定是偷看了我洗澡!”

虽然满心郁郁,泰长歌听到最后一句也差点喷了,勉强按捺住自己,神色清淡的俯眼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袖子,又转头看了看马下那个弃马飞身而来,死死抓住她袖子的尊贵又无赖的家伙,淡淡道:“陛下,你很喜欢我的衣服?”

“嗄?”

萧玦满心焦虑奔遍全城,好容易神奇的碰见她,满心的焦灼瞬间化为欣喜,欣喜里又生出惴惴不安,正想好好的和长歌解释一番,不想她劈头一句问得莫名其妙,一时反应不过来怔住了。

泰长歌已经再次很温柔的对他一笑,道:“看了陛下实在很喜欢我这件袍子。”

她突然快速的将外袍脱下,揉成一团迅速塞到萧玦手中,萧玦下意识的抓住,泰长歌对他露齿又是一笑,霍然扬鞭。

马立刻如箭射了出去。

萧玦反应过来立即提气要追,不想那一吸气,外袍里突然腾起一股淡淡雾气,萧玦立即吸尽许多,立时头一晕,砰嗵一声倒在地下。

惊呼声起,那些马匹不如陛下的坐骑神骏,现在才赶到的侍卫纷纷冲上去去扶起萧玦,见他昏迷不醒,吓得六神无主,其中有走过江湖的武林中人出身的侍卫,仔细把了把萧玦的脉,道:“无妨,陛下只是中了最低级的迷药,睡一觉或者浇一盆冷水就好。”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敢浇皇帝一盆冷水?没办法,只好把皇帝背回龙章宫睡觉算了。

人群散尽,街角转过泰长歌,扬着鞭子无声大笑,笑着笑着,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怔怔的举着鞭子,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笑。

身后有人轻轻叹息,道:“长歌,不想笑不要勉强自己。”

泰长歌没有回头,站了半晌,身后也一片沉默,仿佛从来没有人说过话。

泰长歌突然回身后一靠,那里一片黑暗,她也从没有回头看过身后是什么,然而就那么毫无顾忌的靠了过去。

她并没有栽倒。非凡茗卿手打

她靠在了那个永远在身后等待的温暖的胸膛。

将头轻轻搁上他的肩,泰长歌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喃喃道:“非欢,真好,我就知道你总在……”

楚非欢动了动,泰长歌伸手轻轻阻止,道:“别动……别动……借我靠一靠,一下就好……”

楚非欢不动了,却伸手轻轻从背后揽住了她,低低道:“我总是在你身后,我总愿意借肩膀给你依靠,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轻轻唏嘘,泰长歌闭目道:“非欢,你其实可以不用理我,我只是个自私的女人,真的,自私,无耻。”

身后一声轻笑,隐约感觉到身下胸膛的微微震动,那里的那颗心,永远只为一个人跳动。

“长歌,你自私,心里却装着天下民生;你无耻,杀的却从来都是罪恶之人,如果世间伦理道德真的判你自私无耻,那么我愿跟随你成魔。”

缓缓睁眼,泰长歌长吁一口气,道:“我何德何能……”

“长歌,”楚非欢轻轻抚摸她头顶的柔滑黑发,“你累了,犹豫了,是吗?我能感觉到你的疲惫,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曾和你说过的话?”

泰长歌转身,看着黑暗中他越发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曾和你说,愿不愿意和我一同退隐山林,过那啸傲烟霞远离红尘的逍遥生活,如今,你可有答案给我?”

泰长歌沉默着,偏过脸看着远处的东燕方向。

“长歌,”楚非欢语调更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深处挤出,“如果你希望能与之相偕归隐的人不是我,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他说?以他的性子,皇位之尊,未必抵得你回眸一笑。”

他低声叹息着,将难得神情茫然的女子轻拥在怀,姿势珍重得仿佛那是他一生中不可再得的珍宝。

“长歌,我只是希望你能远离这些纷扰仇恨,远离苦痛磨折,并没奢望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只要你能摆脱这些挣扎,你无论和谁逍遥红尘,你无论选择什么方式离开我,我都乐意,为你祝福。”





    卷二:六国卷 第七十四章 赠礼

萧皇帝最近日子很难过。

太师府的墙头,以前很好爬的,以前有事没事就爬爬,爬到某人的房间偷窥一番,或者直接把人拐出来花前月下,虽然那个偷窥往往不成功,虽然那个花前月下总有人不太合作,可是不管怎么样,就爬墙这件事本身,还是很自由很奔放的。

现在不同了,在某件令萧皇帝无比冤枉无比悲催无比不解的事件发生后的某日,萧皇帝再次故技重施故意准备翻墙的时候,一抬头,立即倒抽一口冷气。

太师府高墙之上,一夜之间,栽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钉,钉子都是精铁做成,粗如手指,钉尖闪亮,在月光下光芒幽青——这种彪悍的颜色,皇帝大人用手指想也知道喂了毒。

萧玦从齿缝里发出咝的一声,不胜寒悚的望了太师府那一角高楼,那楼里住着的女人,用“最毒妇人心”来形容都嫌太客气了,生怕钉子挡不住他,居然还有毒!

好吧,墙爬不了,走正门可以吧,萧玦转到正门,发现往日到了夜间仍然车水马龙的太师府今日着实冷清,萧玦闷头往里奔,身后突然转出侍卫,伸臂一拦,“陛下!”

萧玦大怒,长歌拦我就罢了。你也敢拦?正要喝斥,侍卫战战兢兢用手一指,萧玦这才发现门楣上挂着好大的红黑两色灯笼——在西梁,这是府中有人出天花,其余人等务请回避的意思。

你得了天花,溶儿怎么还在营中做小兵?你得了天花,楚非欢怎么还白天练兵晚上回府?你回避我阻拦我,你怎么不回避他?他和你住在一府朝夕相对我都捏着鼻子忍了,现在居然连墙也不给我爬,门口还挂了灯笼说天花!

萧玦伸手就想去抓灯笼,把那玩意在脚底踩碎,他暗中护卫的侍卫们立即一群群的涌出来,拼命拦着——不能啊不能啊,天花是什么东西?世人闻天花而色变,陛下竟然想用收取接触家有天花病人的府邸挂出来的东西,那是无论如何也万万不可成的!

奔出来的侍卫在太师府门前挤成一堆,哭天抢地的拼死阻拦,萧玦硬生生被逼的后退,眼看四周已经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没奈何只好停步,真恨自己怎么不是个暴君?谁拦我谁杀头!

这般离去又实在心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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