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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刑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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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倒了杯酒。
  答录机里的推销终於告一段落。下一个电话是经纪人打来的。他祝贺绞刑师任务成功,并告知已经将尾款打到了秘密账户上,让他及时查收。绞刑师的账户里已经积累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说实话,他早就不用杀人赚钱了,但他还是不停地接任务。对他来说,这已经成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也许是时候洗手不干了。他想。
  他踱到窗前,伸手弹了一下窗户上的风铃。快生锈的风铃发出喑哑的响声。它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绞刑师不敢开窗,因为害怕遭到狙击。没有风,风铃自然不会响。
  然而从前可不是这样。卡翠安娜还在的时候,他从不担心这些。那时候窗户一年四季的都开着,微风拂面而来,风铃在头顶欢唱。他怀念那些日子。
  接下来的留言里,一位杀手朋友邀请他出去喝一杯。绞刑师的朋友的很少,他一向独来独往,这邀请倒很稀奇。
  他呷了一口酒,走进另一个房间。这是琴房,偌大的房间里只放了一架黑色的钢琴。
  绞刑师在钢琴前驻步,愣了一下,嘴角浮现出苦涩的笑容。这是卡翠安娜的钢琴。她向来喜欢在风和日丽的午後坐在钢琴前弹一曲。自她离去之後,钢琴就再没被人弹过了。但绞刑师还是把钢琴擦拭得干干净净,还定期请调音师来调音。
  其实“绞刑师”这个名号和钢琴也有些许关联。绞刑师擅长用钢琴线布下天罗地网,绞杀敌人,因此得到了这个听上去一点儿也不风雅的绰号。
  绞刑师轻轻抚摸着钢琴表面。一切都保持着卡翠安娜还在时的样子。乐谱架上摊着一本乐谱,依然翻开在《唐璜的回忆》的倒数第三页,好像它的主人会随时回来弹完这一曲一样。
  绞刑师怀念那些阳光般金色的日子。
  答录机放到最後一条留言。
  “绞刑师,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绞刑师身体一震,蓦然从回忆中醒来。这位老朋友的声音已经多年不曾听到了。
  “我听说了卡翠安娜的事,我很遗憾,朋友。但是你别太难过了,遇上这种事,谁也想不到。都是命运的安排。你不用太自责。”
  绞刑师痛苦地记了起来。那个血腥的杀戮之夜,那艘无人生还的轮船,那些残肢和鲜血,还有卡翠安娜那表情永远凝固的头颅。
  那个在金色的阳光里优雅地弹钢琴的女人已经死了。
  答录机中的留言仍在继续:“我想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布莱恩.费尔贝恩斯成了‘图腾’的新领袖。呵呵,我真是想不到,当年那个流鼻涕的小鬼如今也能称霸一方了。”
  “谁又能想到呢。”绞刑师喃喃自语。
  “那小子派人进监狱里来杀我,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这条老命早就没了。但是我坚持不了太久。他会派更厉害的杀手,而我呢,只是个糟老头子。我明年四月就能获得假释了,我期盼了二十年的自由,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丢了性命。我需要你的帮助,绞刑师──”
  “老朋友啊,我是杀手,可不是什麽保镖。”
  “──你大概会说‘我又不是保镖,才不要保护你呢’这种话吧。我了解你的性格,朋友。那麽把这件事当作委托如何?我委托你杀死一切想要我命的人,这样就符合你作为杀手一贯的主张了吧。”
  绞刑师自嘲地一笑:“你果真了解我。”
  “酬金什麽的,包准让你满意。而且,只要我平安无事地踏出监狱的大门,就算任务完成了,後面的事不劳你费心,绝对不让你为难,这条件还可以吧?不管你同不同意,都给我回个话。我在监狱外面有个传声筒,你知道的,尽快和他联络。我期待你的回复。”
  留言到这里就结束了。
  绞刑师端着酒杯,回到客厅。他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然後将空杯子放到电话机的旁边。
  “你可真让我为难,亚伯。”他轻声道,“我本想就这麽金盆洗手,可你知道,我没法拒绝你的委托。”
  电话另一侧摆着一个白色的相框。相框是崭新的,里面的相片却有些年头了。绞刑师拿起相框,凝视照片中的人。这张照片是他从那个血腥之夜带出来的,是关於卡翠安娜最後的纪念。
  照片摄於海上,背景是蔚蓝的天空和海洋,卡翠安娜身穿洁白的婚纱,挽着她丈夫的手。两个人笑得甜蜜幸福。
  “我多麽怀念从前。”绞刑师说。





第十三章

  狱警把莱卡押进典狱长办公室。典狱长用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眼神扫过狼狈的杀手。
  “这是怎麽了?”
  莱卡张开嘴,刚发了一个音,还没说出完整的一个字,就被狱警推了一把。狱警让他住口,代替他说:“‘猫头鹰’发现这小子在档案室里,偷偷摸摸的。他有钥匙,还有身份卡。”他将钥匙和身份卡放到典狱长的办公桌上,“是您的卡。”
  典狱长扬起眉毛:“哦……我的……我的卡怎麽会在你那儿呢,莫奈先生?你能告诉我吗?”莱卡听得出他的潜台词:编个故事,别连累我。
  “我……”莱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逐渐在他脑子里成形:“昨天,我来找过您,想请您给我调个囚室,但是您不肯……”这部分是实话,典狱长听了连连点头,好像这样能增加故事的可信度一样。说谎的技巧在於不可全说假话,也不能全说真话,而是要半真半假,亦真亦假。“那时候卡和钥匙就放在桌子上,我趁您不注意就顺手拿了。”
  “我可真没发现。我太大意了。”典狱长干巴巴地说,“那你为什麽要去档案室?”
  “我……我想起亨利先生曾告诉我,我的罪行还没重到必须坐牢。我想看看我的档案,看是不是这样。”
  “你懂法律吗?”
  “……不太懂。”
  “那你看什麽档案。”
  “只是好奇。”
  狱警冷笑道:“让你来坐牢是为了让你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可不是让你避重就轻,想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
  典狱长抬起一只手,示意狱警噤声。他问道:“後来又发生了什麽,莫奈先生?”
  莱卡叹息一声,回想起档案室里的那一幕。他以为自己被枪顶着,於是动也不敢动。背後的那个人叫来了狱警。等双手被铐起来,莱卡才知道,顶着他後背的不是什麽枪,只是一根木头拐杖。
  “我被发现了。”
  “被谁?”
  “‘猫头鹰’。图书馆的副馆长。”
  典狱长“唔”了一声,问狱警:“副馆长在吗?”
  “在门外等着呢,他可是──呃,目击证人。”狱警摸了摸下巴,极是满意自己的说法。
  “请他进来。”
  狱警瞪了莱卡一眼,像在说“老实点,不许动”,然後退到办公室门口,推开门,喊了一声。
  “进来,‘猫头鹰’,典狱长找你说话。”
  门外的那个人走了进来。莱卡回头看着他,觉得真是不可思议。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双眸却犀利如鹰隼。他步履稳健,但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在档案室里他就是用这玩意儿顶着莱卡後背的──这拐杖似乎并不是为了协助走路,只是起一种装饰作用。老人穿着囚服,姿态却宛如宴会场上的男主人,风度翩翩,同时气势逼人。
  典狱长在老人的威严之下显得更畏缩了。他支支吾吾道:“那个……副馆长……是你发现……捉住莱卡.莫奈的吗?”
  老人用拐杖一敲地面:“嗯,没错。不过被我抓现行的时候,他看的可不是自己的档案。”
  莱卡慌忙解释:“我在看达蒂诺的档案……我是说……我想……了解了解他,顺便。”
  “猫头鹰”似笑非笑:“哦……就像丈夫偷看妻子的短信,看看她有没有外遇?”
  ──什麽破烂比喻!莱卡怒从心头起。
  典狱长的双手不安地交握,松开,又交握。他额头上沁出冷汗,目光游移。“这可不好,莱卡.莫奈,莫奈先生。在服刑期间盗窃,这可是……”
  狱警咧开嘴:“看来你不仅减不了刑,还必须加刑罗。”
  莱卡斜睨典狱长,用表情提醒他,他应该为布莱恩.费尔贝恩斯先生干点儿实事,而不是坐在这里犯焦虑症。
  “我……我想……”典狱长咽了一口口水,“这事可大可小,念在你是初犯,就……就略施惩戒……”
  他摆了摆手:“关禁闭吧。”
  此言一出,不止“猫头鹰”,连狱警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什麽?只是关禁闭?这也太轻了吧!”
  “莫奈先生的室友不是也在关禁闭吗?”“猫头鹰”忽然说,“可以让他们做邻居,到时候一块儿放出来,岂不是更好?”
  典狱长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就这麽办吧。”
  狱警抓住莱卡的胳膊,几乎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莱卡踉踉跄跄地被押出办公室,留下紧张得快要昏倒的典狱长和一脸高深莫测的“猫头鹰”。
  
  禁闭室没有窗户,除了铁门下方用来送饭的洞口和上方一个小小的、只能从外面打开的窗口之外,和外界再没有交流的渠道,完全是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八成有故障,间或闪烁一两下。盥洗台上布满可疑的污渍,生锈的水龙头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毛毯上有几个虫蛀的洞,边缘沾着深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霉味。
  莱卡嫌弃地检查完他的“新居”,然後挑床上看起来不那麽脏的一块地方坐下。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老旧,如此脏乱,活像被人遗忘了一千年的遗迹,或者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没关系,莱卡想。我经历过更糟的。一间不知道多少年没打扫过的禁闭室算不了什麽。可问题是,他又不是自愿进来的!他应该在外面调查亚伯拉罕的身份,而不是在禁闭室里无所事事,消磨时光!那该挨千刀的典狱长怎麽想到关禁闭这个馊主意的!还不如给他加刑!就算再加一百年,莱卡也有办法出去,可是在禁闭室,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懊恼地低吼一声,从床上蹿起来,重重踢了马桶一脚以泄心头之恨。
  “我说,隔壁的,”从莱卡背後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最好别折腾马桶。这里的卫生设施年久失修,一不小心就会坏,而且他们通常不修。如果你不想和你的排泄物共度美好时光,就对马桶客气一点儿。”
  莱卡爬上床,贴着那面墙:“达蒂诺?”
  “莱卡?”墙另一边的果然是他的室友,现在莱卡明白“猫头鹰”所说的“让他们做邻居”是什麽意思了。
  “莱卡,你怎麽会在这儿?”达蒂诺问,“该不会是专程进来陪我的吧?”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麽会进来?”
  莱卡泄了气似的坐在床头,倚着墙角。禁闭室造得偷工减料,隔音不佳,靠在墙边说话,隔壁的人就能听见。他把在典狱长办公室编的那套谎话又说了一遍。在说到偷看达蒂诺档案的时候,墙对面的青年发出一声怪叫:“耶稣啊!你看那个干什麽!”
  “……想深入了解你一下。”莱卡怀着恶意说。
  “你‘了解’得还不够吗?”被囚於一方斗室中的暴君揶揄道,“要是你想了解别的,我也乐意奉陪。”
  “敬谢不敏!”
  “别这样,你明明很想‘了解’我的不是吗?你有了解到什麽吗?”
  莱卡快速回忆了一下达蒂诺档案上的内容。他曾接受过特殊的记忆训练,可以像照相一样在短时间内记住大量内容而不去理解它们的内容,只有通过事後回忆才能懂得这些信息的含义。
  “你入狱前是个保险经理人。”他试探道,“我可没想到你做过这样的工作。”
  “啊……那个……那其实只是挂名,一个虚衔。我对保险什麽的一窍不通。”达蒂诺轻松地说,语气宛如肇事司机轻描淡写地向警察解释:这头鹿不是我撞死的,只是刚好死在我车轮前面而已。
  “那你的职业是什麽?”
  “没有职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说出来你大概不信,我从前可是地地道道的纨!子弟。”
  “我没打算信。上次你还告诉我你是变性人呢。”莱卡想,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鬼话了。
  “你这麽警觉可就没意思了。”
  “你是在拿我解闷吗?”
  “不然怎麽办。禁闭室这麽无聊,我又不会穿墙术。”
  ──幸好你不会啊!否则我永远熬不到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接着莱卡又惶恐不安地想到,要是他们都出去了怎麽办?达蒂诺憋了一星期,出去後肯定会把他干到精尽人亡的!怎麽办!他年纪轻轻的还不想死啊!怎麽办才好!





第十四章

  莱卡在忐忑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直到接近早晨时才有了些睡意。半睡半醒之间,他又被狱警送早饭的吆喝声惊醒,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坐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禁闭室晚上依旧会熄灯,但是早上却没有早起铃──反正关禁闭的人也不需要按时上班工作──取而代之的是送早饭的噪声。狱警用警棍猛敲房门,然後将餐盘从门下面的洞口递进来。用餐时间是半小时,吃完後要把餐盘和餐具放回原位,等狱警来收。如果放迟了,或是将餐具偷偷藏了起来,那麽你接下来几天都不要想再吃饭了,监狱以此来教会你遵守时间规定,或是改掉偷窃的毛病。
  当餐盘从洞口里塞进来时,莱卡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奔到铁门边,用力敲打,以引起狱警的注意。
  “长官!长官!”他急切地、压低声音说,仿佛害怕这番话会被谁听去似的。
  “干什麽,囚犯?”门外的狱警不耐烦地问。
  “我有个请求,请您帮帮忙。”
  “你给我脑筋清醒点,狗娘养的杂种,这里是禁闭室,不是外面的快乐天堂,就算你花钱,我也什麽都不会帮你带的!”
  “不不不,长官!我不要什麽东西,我只要您帮个忙!这绝对不违反监狱里的规矩,而且刚好相反,他还能维护监狱的秩序,并且绝对、绝对不会让您惹上半点麻烦的!”
  “哦?”狱警从愤怒转为好奇,“你是想举报什麽不法行为吗?”
  “我想请求您:如果隔壁的达蒂诺.纳卡雷拉想要换房间,千万别答应他。”
  “……”
  “怎麽,长官,这样不行吗?”
  “嗯……”狱警沈吟,“这的确是在维护监狱的规章制度没错,但是你有必要特意提出来吗?禁闭室和外面不一样。在外面,只要肯花钱,你想住总统套房都没问题。但是在这儿,就算你身携巨款,也花不出去一分钱。在禁闭室,所有人都守规矩,你明白了吗囚犯?”
  莱卡松了口气。看来至少在这里,狱警不会收受贿赂,替人大开方便之门。在关禁闭的这几天,他是安全的。
  “而且,”狱警又说,“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死基佬的想法。你看起来明明很害怕他,但是……”
  说着,狱警从送饭的洞口里塞进来一只鲜红欲滴的苹果。
  “……这是什麽?”
  “你怕得要死的那个人送你的。本来是监狱给每个犯人的生日福利,但是他说不要,让我转交给你。他还说你应该多补充维生素和植物纤维,对身体康复有好处。”
  莱卡弯腰捡起那个苹果,将它托在手心,反复掂量。苹果很新鲜,表皮上还沾着水滴,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今天是他生日吗?”莱卡小声问。
  “废话。不然干什麽给他发水果,预算多的没处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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