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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阿兮-晨曦之雾(出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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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从小就很胆小,鬼怪故事都不敢看,而现在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这片墓园传说风水极好,外婆去世那年才初建成。当外婆的病情拖一日算一日时,外公便买下了最好最贵的那整片的位置,将已经去世近二十年的舅舅的骨灰也移到这里。
外婆入殓时,子柚盯着那几块尚未立碑的雕工精美但文字空白的青石板发着呆,外公说:“将来我们一家人,都可以在一起。”
她隐隐地觉得不吉利,明明大家都没死,却早早备好了死后容身的洞穴。结果只在短短的五年后,她的父母双亡,现在又轮到外公。
今天是外公去世第七天。她将带来的饭菜与水果一样样摆好,饭菜是昨天晚上她借了女店主的厨房亲自做的。她一样样摆好,燃上香,行礼,又将那一篮花分成几束,分别放在外公外婆、父亲母亲的合葬墓、老保姆的墓,以及不曾谋面的舅舅的墓前。每放上一束,她都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今天分花时没留意篮中还剩了一朵,后来发现时,她拈起那朵白色玫瑰,在那几个空位上犹豫了一下,最后放在离老保姆的墓碑最近的那一处青石板上,轻轻地说:“陈子柚,祝你将来在此安息。”
外公当初买了这么多位置,想来连他的第四代,第五代都考虑到。那时他哪里会预料到如今的这一片荒芜。等她也死掉后,不知那些空着的位置将属于谁。陈子柚对着刚为自己选定的那个位置出了一会儿神。
园中的雾气慢慢散开。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那本一直没有读完的《百年孤独》,半跪在外公的墓前,接着昨天结束的地方继续轻声诵读。
大概她在外公火化那天被浓烟呛到了喉咙,自那以后她的声音便是哑的,读不了十页就已经喉咙充血读不下去。一共只剩下二十页,她记得儿时曾有人说,人去世后,要在第七日过后才会真的离开,那么她今天一定要读完这本书。
读到最后一个字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星。天气预报并没说今天要下雨,然而天边黑压压地积了厚厚的云层,分明是大雨将至。
这几天她总会在这里待上大半天,就坐在那里发着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感到心平气和天人合一,然后她再慢慢走回去,有时也会散步到更远的地方,然后回去洗澡,有时与女主人聊一会儿天,早早地睡觉,第二天清晨早早地起床。这些天来,她连梦都没做过。
然而今天她连伞都没带,淋成落汤鸡回去不是件有趣的事,而且她在大雨中容易迷路。所以她打算早早地回到临时住所去。
她不知道几点了。天是阴的,无法从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而且,她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
雨点还是很小,但是起风了。她把外套的扣子系到领口,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得更紧。
下山时碰到墓园的管理员,连连向她挥手:“姑娘,走得再快些,眼见着要下大暴雨了。”
路程那么近,慢走也只需要二十分钟。但是走到半路雨点果然大了起来,并且有越来越大的势头。她不想被淋得太狼狈,只好一路跑着回去,进屋时已经全身湿透了。
女主人大吃一惊:“你怎么没带伞就出去了?”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啊。”陈子柚边说边打了一个喷嚏。
“可是今天早晨那天色,一看就是要下雨的样子。”店主一边说着一边忙着给她找毛巾,倒热水。
“不用麻烦了,我上楼去洗个澡就好。”她接过毛巾把脸和头发简单的擦了擦,边说边往楼上走。
因为是周末,店主女儿也在家,一下子从她自己的房间钻出来:“等一下,子柚姐。”
她疑惑地回头,那少女冲过来,将她的头发迅速地打理了一下,又把她已经解下来的素色围巾给她重新缠到肩上,左右欣赏了一下:“嗯,可以了。头发就这么湿着好了,更有我见犹怜的气质。”
“呃?”陈子柚一头雾水。
女店主连声说:“看我,差点忘记跟你说了,你有位朋友来看你,我请他在楼上那间会客室坐着呢。”
“谁?”她应该没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可以在全无线索的情况下一路找到这里。
“帅哥呀,极品的帅哥!所以才让你美丽动人地去见他。”不等女主人开口,店主女儿一脸梦幻地抢先回答。
陈子柚又疑惑了几分。这位少女的审美观很不寻常,她的房间干净利落,没贴任何的明星照片,昨晚她俩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她指着当前很流行的那几位新锐美型男明星一个个地数落:“娘里娘气!没有半点男人味!矫情!作!绣花枕头!呕!”
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认识的哪位优秀男性可以入得了这位花样少女苛刻的法眼。
会客室的门没关。屋里的客人正面朝窗外,仿佛正欣赏着雨景,笔挺的西装,笔挺的背影,白色的明亮的窗户,倾泻的雨帘,恰好构成一副黑白画面。
陈子柚眼花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又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没看错,然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她应该迅速地、悄悄地走开。
她刚要行动,那背影恰在这时缓缓转身,将目光投到她的脸上,她只好撤回正想逃开的脚步。
刚才上楼时,她将认识的所有男人的名字都过滤了一遍,甚至包括了江流,唯独没有考虑他。
近半年以来,她只在三个月前见了江离城一回。时间隔得这么久,乍见他的面孔,已经有点陌生,只觉得那磨损的原木桌椅,泛黄的壁纸,廉价的装饰画,这房间的一切都与看起来很昂贵的他格格不入,他那副样子横看竖看都有一种屈尊纡贵的不合时宜的意味。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也许是她的视觉误差,他的一向棱角分明的面孔、冷漠的表情与眼神,在半明半暗中变得有一点模糊与柔和。
其实他只是没有表情地倚窗站在那儿,沉默地打量着她,从头到脚。
于是陈子柚也面无表情地倚门站着,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狭小的房间里,只听得到窗外哗哗的落雨声,墙上一面老式的挂钟的滴嗒声,还有两人轻微的呼吸与心跳声。
15…自由(1)
15…自由(1)他俩以前也常常这样沉默地对峙着,每次都是陈子柚输。
这一回她总不该输,因为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陈子柚这样想。
她今天在外公墓前读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嗓子已经有些充血,刚才一路小跑回来,出了汗,淋了雨,吸了不少冷风,此刻呼吸不太顺。
所以她先是打了一个喷嚏,再然后,便抑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到嗓子与肺有撕裂感。她掩唇侧身,倒也不怕在他面前失态而尴尬,只是不想给他欣赏她狼狈模样的机会。
她听到江离城平静地问:“你需要水吗?”
于是两人之间那种诡异的沉默彻底被打破了。
陈子柚转身看他,声音很喑哑:“你是不是专程来通知我,我们的协议中止了?”她说完这句话,又打了一个喷嚏,低头从口袋里翻纸巾。
“我看你应该先去洗个热水澡。”江离城向前走了一步。
她立即抵回门框,戒备地看着他,很哑很小声地但态度坚决地说:“你和我的协议已经终止了。”刚才她不小心用了“我们”这个称呼,似乎过于亲昵,所以她及时地改成“你和我”。
“是吗?”江离城凉凉地问。
陈子柚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觉得你很吃亏,我家欠你的利息还没有付清,那么你看我身上的哪个部位你喜欢,你尽管取了去。如果还不够,那你要我去死,我也没意见。如今我剩的也只有一条命而已。可是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自由。这是我们当初的条件。”
江离城轻轻地皱一皱眉,口气很和缓:“小姑娘家的,说话那么血腥。”
陈子柚被他的表情口气气到想笑:“哦,不见血的杀人方式,的确更优雅更尊贵一些。这与是否怕血完全无关。”
然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沉默而诡异。
“请问……打扰一下。”陈子柚身后有人出声,她连忙扭头,女主人的女儿正探头探脑一脸疑惑地向屋里望。
“嗨,这是我煮的水果茶。”她将杯子放到离江离城最近的桌子上,
“子柚姐,我妈给你煮了姜汤,让我给你送上来。”看了半天不知该将那碗汤放哪儿,只好也放在那杯茶的旁边。
女孩对他们俩此刻对峙的格局大概极度好奇,又打量了好几眼,最后笑嘻嘻地朝江离城摇摇手:“有事请吩咐我,大帅哥。”走到门边仰头看看还矗在那儿的陈子柚,摸摸她还湿着的发梢说:“你这个样虽然很好看,可是真的会感冒哎。”
女孩走了以后,陈子柚觉得有些尴尬。她实在不想在外公头七这一天,在这么质朴的地方,在纯朴善良的老板娘与女孩面前,跟江离城就这么龌龊的事情来摊牌。
她尽可能地放低了身段说:“我再过两天就会回去,那时候再说。您先请回吧。”她的声音还是沙沙的,像坏掉的收录音。
“我这么远过来一趟,总该请我吃顿饭吧。”
“什么?”
“我请你吃过很多次饭,你请我一次,这要求不过分吧。”
“什么时候?”
“现在。然后我就如你所愿。”
“就这样?”陈子柚疑心自己听错了。
“不然你还想怎样?”
她满腹狐疑,不相信江离城突然变得这么善良。而且他那个“如你所愿”很含糊,不知是指他吃完饭马上滚蛋,还是指他会放过她。
但不管怎样,只要他能暂时消失,让她轻松一刻算一刻,她就很知足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陈子柚很快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长裤,还有黑色的大衣。她最近体重轻了不少,原先的鹅蛋脸已经瘦成瓜子脸,尖尖细细的下巴,裹在一团黑色里,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她与江离城会合时,见他穿的是一身黑色西装,又生出陌生感。
陈子柚总是习惯性地将江离城的形象与日全食画面进行联想,一个圆圆的黑影子,周围是一圈刺目耀眼的光芒,透着鬼魅之气。
可是他平时的衣服虽然没有色彩,却是以深深浅浅的灰色作主调的,衬衣睡衣则全是白色。他几乎不穿纯黑色的衣服。
或许是那身黑令她的眼睛不适应,她觉得他似乎也比原来瘦了一些。
他们离开时,女店主友善地将伞塞给陈子柚,小声说:“好好地出去散散心。你男朋友多帅啊,这么坏的天气特意赶过来。别闹别扭了啊。”
店主女儿也朝她挤眉弄眼。她觉得十分尴尬。
雨势仍不见小。旅店门口的空地只停了一辆车。她左看右看,不见司机的影子。
“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你想吃什么?”
“随便。”
这周围居民很少,更不要说饭店。他们只能开车去。
“你开车。”江离城说。
“啊?”
“我对路不熟,而且下雨我看不清路。”
“那你怎么来的?”
“来的时候没下雨。”
她无言地坐到驾驶位,更无言地看着江离城坐到她旁边,很自觉地系上安全带,并且示意她也系上。
她也不熟路,更不熟那辆车。但是她坚决不帮他把车开回市内去,以免遭他劫持,所以她往周围的村子里开,沿着田地行了很久,慢吞吞地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一家看起来规模还可以的饭庄,门面很气派。
“这儿可以吗?”
“随便。”他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
为了表达她请客的诚心,陈子柚点了一大桌子饭菜,江离城也不拦她。老板倒有些吃惊的样子,直问:“就你们俩啊?”
她不知道这家饭店的每道菜里都有辣椒,红彤彤,油光光。也许是因为看起来很诱人,或者吃起来很下饭,她突然有了饥饿感,味蕾也恢复了正常,每样菜都吃了很多,吃得全身冒汗,舌头与嘴唇都发麻。
她的吃相应该不太雅观。因为她边吃边咳嗽,还流鼻涕,所以她边吃饭边不时用纸巾捂着鼻子和嘴。
江离城一直没怎么动筷子,不知是他根本不吃辣,还是被她的样子弄到没胃口。其实她并不是故意想恶心他。
“你是不是不吃辣?”出于待客之道,陈子柚问了一句。一出声才知道,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忘记自己的嗓子本来就坏掉了,被辣椒一刺激,变本加厉。
“我还以为你一直吃素,并且口味清淡。”江离城没有正面回答,在她的唇上扫过几眼,“你的样子看起来真是不错,精神很好,比我想像得要好很多。”
他看她的表情很诡异,就好像她脸上沾了东西。陈子柚从随身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当着他的面,迅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
什么都没有。只是,她出门时面色唇色都苍白,现在嘴唇被辣得红肿,面孔也泛红。
她把化妆镜塞回包里,看向对面的江离城:“你本希望看到我奄奄一息或者哭天抢地的样子吗?”
江离城半垂下眼帘:“我正在检讨我的承受力。我妈妈刚过世的时候,我每一刻都希望龙卷风肆虐,慧星撞地球,外星人入侵,最好全世界都毁灭。”
“你心灵扭曲,自己不好过,就拉别人作陪。”她用很难听的嗓音给他下结论。
他不理她的挖苦,继续讲述:“后来我弄到一把枪,在天德集团斜对面饭店的二楼租了一个房间。你外公的车每天从我眼前开过,离我只有四十米的距离,恰在有效射程内。我每天模拟计算,并且犹豫究竟用哪种方式成功率更高。”
他眼神淡定,口气平静,仿佛在向她讲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故事,但陈子柚吃惊到微微张着嘴。
“所以,你是不是很庆幸,你外公已经多活了十年。”
她无言以对。
“或者你很遗憾,如果那时我真一枪杀了他,我或者自杀或者被枪决,你伤心几天就可以继续做你的千金小姐,而且后来绝不会在路上撞见我。”
陈子柚沉默了很久:“后来,你终于想明白,毁掉我外公的事业,比毁掉他的生命更让你有成就感?”
“没。我只是在准备正式行动之前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我何苦为了一个老家伙陪上我的下辈子。他剩的日子已经不多,而我的日子或许还很长。我不喜欢吃这么大的亏。”
陈子柚夹了一大口菜塞进嘴里,没留心里面的花椒,把自己呛到快要掉泪。她不住地咳嗽,不住地喝水,但是没再说一句话。
江离城也没再说话。两人一直沉默到这顿饭结束。
外面的雨势小许多,但还是浠浠沥沥,让人心烦意乱。
陈子柚不记得来时的路,在导航地图上居然没找到这个地方,她在乡间路上多跑了好多路。江离城的注意力全在窗外的风景与雨景上,没半点要帮忙的意思。
当车子再度开上一处窄窄的公路,公路一侧依山,另一侧是深渊,雨水不断地落到车窗玻璃上,前方朦胧一片,雨刷扫过后的视野瞬间清晰,片刻后又迷离。车外很险,车内很闷,她有些心浮气躁。
“你怕不怕我把这辆车一下子开到山崖里?”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15…自由(2)
15…自由(2)虽然江离城回答得镇定,但也许他真的怕她想与他同归于尽,所以他终于给她指了一条看起来既正确且安全的回程的路。
所谓安全的路并不代表好走的路。总之,后来她把车轮陷入了一个水坑里。那条土路泥泞无比,一个不浅的坑在又细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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