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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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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时,猛听得外面喧闹声一片,院中灯火闪动,敖少秋一惊,叫道:“大哥,好像出事了!”敖少广的酒登时醒了,忽的站起来,几个箭步就冲出了院子,看到家人们纷纷朝前门赶,忙喝问怎么了。
家丁慌乱地说:“不好了大老爷!他们各楼的人都来了,不少人还拿着枪,说我们窝藏方文镜,要来抓他!”
敖少广吃了一惊,跟随后出来的敖少秋一起赶去前门,便听外面的敲门声如擂鼓一般,叫声此起彼伏,不多时,沈芸、大奶奶、敖子书都赶过来,待明白了事由后,都看向敖少广,敖少广看了妻子一眼,皱眉道:“这风声走露得好快啊,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沈芸道:“我师兄一直被那孔一白囚在卧牛山上,这一失踪,自然会引得他追查。只怕是闻着风来的。”
敖子书焦急地说:“万万不可叫他们把师傅抓了去,那样别说他老人家落了难,敖家更说不清,道不明了!”大奶奶担心地看着丈夫,想说话,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正在慌乱时,突然听敖子书叫了声师傅,大家寻声看去,只见方文镜手里拎着灯笼,慢慢从曲廊里走出来,脸上丝毫不见慌乱,还浮着浅浅的笑。敖少广一皱眉,说:“你怎么出来了?
2、情如镜花(4)
”
方文镜冲他抱了抱拳,笑道:“敖兄,这两日多有打扰了,方某是来告辞的。”
大奶奶惊道:“你现在走如何能成?”敖子书上前一把抓住方文镜的手,叫道:“师傅,弟子怎忍心看着你落入那些人手里,莫不如先跟我到风满楼里去躲一躲?”
方文镜微微一笑,挣脱了他的手,只将灯笼交给他,“敖兄,大奶奶,方某不想给敖家添难,你们也不必着急,我出去便是。”
沈芸忙道:“师兄,我护你从后门走,量他们也困不住咱们!”扶着方文镜就要转身。猛听敖少广大声道:“慢着!”他们转过身去,火光下,只见他目光炯炯,大声道:“这次偷书不是你干的,你也不必走!”
众人都是一惊,怔怔地瞧着敖少广。大奶奶更像是头一次认识丈夫,院里顿时静下来,外面的喧哗声和敲门声似乎更响了。敖少广朗声道:“我敖家人绝非贪生怕死、混淆黑白之辈,若是这样,这风满楼也不会传承百年了。还请方先生信我敖家,多住上几日,我们合力找出书来,先生再走不迟!”
方文镜微微一笑,也不啰唆,点头道:“就依敖兄了。”敖少广一挥手,喝道:“来啊!随我出去看看,一个也不能放进。如有借机闹事者,杀!”便带人冲了出去。
大奶奶看着丈夫的所作所为,犹在梦中,沈芸凑到她耳根说:“嫂子,大哥怎么像变了个人?”大奶奶脸一烫,看向方文镜,说:“还请……先生休息去吧。”
方文镜点头:“谢大奶奶!”沉吟了下,又道:“方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大奶奶颤声道:“先生请说。”方文镜叹道:“他原来是一个大丈夫。我们都错看他了。”
大奶奶眼里一热,泪便要涌出来,她究竟是担心丈夫的安危,转身也跟了出去。沈芸见了,也不禁叹息,猛地省起什么,四下找了找,忙问敖子书,“谢天呢?”
敖子书摸摸脑袋,“我被他灌醉了……醒来,便没看见二弟。”沈芸呆了呆,跟敖少秋相视一眼,脸色大变。
3、苦命鸳鸯(1)
谢天在跟家人和解了后,心情大畅,这八年来喝酒多为解愁,这次却是越喝越喜,竟是不醉。心中当然亦没忘记茹月,犹自叹想,若是月儿也从此改过,回到他身边,这酒便喝得更美气了。敖子书的酒量浅,当然拼不过他,谢天记挂着去见茹月,见大哥醉倒后,也不告诉沈芸一声,便偷偷地溜出了府,转去天灵山的老宅。
薄薄的夜色中,星辰闪闪竞耀,光像雨丝样的慢慢落下来。山色是蓝青黑,一层层递进,凉凉的风吹动着远远近近的林丛,叶片的沙沙声好似一片低低的细语。谢天在山路上飞快地跑着,因为在家里耽搁了,估计茹月已到老宅好一会儿,他记得以前她是那样怕黑,一点风吹草动的都会吓得尖叫起来。谁又能想到,她有一天会转了性子,变了德行,成那样一个人?
快到老宅时,谢天慢下步子,虽然知道茹月肯定已等急了,却并不马上靠前,而是潜到屋后,伏在一棵树上听着动静。老屋里有昏黄的灯光射出来,正是他以前住过的左厢房,谢天听着周围没什么异常响动,这才飞身上房,勾着屋檐朝里张望,果然,茹月正抱着肩头在里面发呆。他跳下去,伸手推开了门。
茹月先是吃了一惊,待见到是谢天时,神情便僵住了,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泪花在眼眶里打着旋儿,神色说不出是悲是喜。谢天转身关上门,上前一把搂住她,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她身上的温热。过了会儿,他才听茹月幽幽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
谢天听她语气有异,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茹月你怎么了,难道嫌我来迟了?”
茹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她哽咽地说:“你怎么这么傻呢?难道叫你来送死,你也来吗?”谢天没来时,她患得患失,谢天真来了,她心如刀割,总是在苦痛中熬煎。
谢天笑着说:“没错,三婶和我爹都不让我来,可我相信月儿心里还有我,不会害我,就算是有陷阱,也不是你的本意。再说,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走吗,我怎能叫你在这里空等?”
茹月痴痴地看着他,弱声说:“你真的要带月儿走?”突然将手里的包裹往他怀里一塞,向后退着,叫道:“不,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你快拿着这些钱自己走吧!”
谢天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你不是要见我吗?你不是后悔当初吗?我都听到了,你跟我爹说的时候,我就在门后面听着。茹月,这次我们要走得远远的,像小时候那样,我拉着你的手,不再让别人欺负你……”
茹月含泪摇头,突然扑通跪下,说:“可是茹月没这福分呢!我对不起你谢天!我对不起你!茹月身上不干净,茹月的心都坏了!”
谢天眼圈也红了,跪倒在地紧紧搂住她,“我不在乎!你跟过子书,跟过孔一白,我都不在乎!茹月,我们的命怎就这么苦,我不想你再像从前那样活着。”
茹月听他这一说,当真是心如刀绞,谢天也许真的能容得自己,她却不能原谅自己,短短几个月里,她便把恶事做绝了,何苦还要牵累他这个清清白白的人儿。他只要今晚肯来跟她见上一见,她便知足了。谢天见茹月迟迟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流泪,忙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苏绣,笑中带泪说:“月儿,这块苏绣已经残了,我要你还给我绣上一块,不绣蝴蝶,只绣鸳鸯。”
茹月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全身都在哆嗦。谢天颤声说:“你以前不是常说,我们俩都是没娘疼的苦命孩子吗?我现在宁可跟你做一对苦命鸳鸯,也不让你再孤零零的。”
茹月猛地一把从他手中扯过那半块苏绣,凄喊一声,“谢天,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把苏绣揣进怀里,却顺手掏出一把枪来,含泪道,“谢天你看到没有,茹月骗你来是要杀你的,她的心肠已经烂透了,你为何还这样执迷不悟!”
谢天呆呆地看着那黑乎乎的枪口,猛地反手一把抓住,将枪口顶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喝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开枪?谢天情愿死在你的手里!”
茹月死死地咬着嘴唇,松开了握枪的手,“你快跑吧!他们要杀你!”谢天拿着枪瞧了瞧,又塞给茹月,“那你就杀了我。我死不要紧,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茹月一推开谢天,擦干了泪水,神情变得镇定了,笑了笑:“茹月是不是真坏?谢天哥,我都觉得自己坏到了骨子里,可你为什么还这样待我呢?难道你真的还爱月儿?”谢天含泪点头。茹月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说:“那好,你快走吧!你若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便用枪口对准了太阳穴。
谢天吓了一跳,赶忙摆手,叫道:“别,别……”茹月凄喊着,“你走,快走!”眼泪哗的又流了满腮。谢天害怕她真的做出傻事,慢慢向后一步步退去,退到门口时,狠了狠心,看了她最后一眼,毅然开门冲出去,飞身上了屋顶。
屋里的茹月身子摇晃了下,握枪的手慢慢放下,凄然一笑,朝着墙角开了一枪,这才慢慢走出去,穿过院子,开了大门。前面的草丛中、石头后黑咕隆咚的,突然站起了七八个人,当头的一个问道:“茹月,你把谢天杀死了?”
茹月长舒一口气,说:“杀死了!”她脸上泛起一丝怪笑,“现在,你们是不是又要杀我了?”她说得没错,那些黑洞洞的枪口都举起来,对准了她。茹月猛地发出一长串尖笑,似乎面对着一件很开心的事,然后密集的枪声响了,她的身子向后飞起来,飞进院里,软绵绵地落下去。这一刻,她觉得终于解脱了。
3、苦命鸳鸯(2)
耳边听着一声吼叫,接着又是几声惨叫。茹月本来已陷入乳白色的浓雾中,猛地谢天便闯进来,双手撕扯着,将那些厚如棉絮的迷雾扒拉开,冲到她眼前,将她抱起。茹月艰难地笑着,抬起满是鲜血的左手,颤巍巍地把那半块苏绣放到了他的手里。她看到谢天痛苦地声泪俱下,却听不清他喊的是什么,茹月竭力地又抬起手,想替他擦干脸上的泪水,可才触到他的脸颊时,手便又无力地滑落了。眼前的迷雾又聚拢了来,遮天盖地,也遮住了他们的身影,茹月感受着谢天身上的热量,原来,能死在爱人的怀抱里是最幸福的事。
谢天呆呆看着死在怀里的茹月,泪水一滴滴地打在她的脸上。她嘴角还噙着一丝笑容,眼睛虽然闭上了,却正是笑给他看的。他慢慢抬起左手,那半块苏绣已经被鲜血染透,两只蝴蝶的半边翅膀也成了红色,它们像是还在挣扎着飞。谢天猛地把头低下去,伏在茹月的胸前,双手死死地抱住她。现在,她终于真正属于他了。
枪声又响了,谢天觉得有无数只蚂蝗叮在后背上,灼热的疼痛瞬间涌遍了全身,接着,他便觉得身子轻飘起来。眼前的黑暗不见了,却是个乳白色的世界,雾气弥漫,他看到茹月在前方朝他招手,笑得那么甜,那么真,耳边响起她优美的歌声:小妹妹对哥情儿真,一天三遍挂在心,竹子拔节细又高,哥哥哟,莫忘了妹妹对你的亲……
他也对唱着:小哥哥对妹情儿真,一天三遍挂在心,竹子拔节细又高,妹妹哟,莫忘了哥哥对你的亲……他们就那样唱着,走到一起,伸开胳膊紧紧地拥抱着,这辈子再也不愿分开。
当天晚上,待沈芸和敖少秋赶来时,看到这对可怜的人儿抱作一团死在一起,因为贴得太紧,怎么也分不开他俩。几天后,他们下葬时,手脚更像焊在一块,只得同棺而葬了。那几天,嘉邺镇始终下着瓢泼大雨,方文镜、沈芸、敖少秋悲痛之余,竟认为这是老天在为这对苦命鸳鸯而哭!
指使胡林带人除掉了谢天和茹月后,孔一白马上对外宣称,他已从落花宫的贼人手中夺回了在赏书大会被掉包的那些珍本,并随后将它们发还各大书楼。西风堂主、千心阁主、太月院少主三人自然感激涕零,纷纷表示愿意拥戴周名伦为总楼主,但孔一白更想将风满楼也纳入管辖之内,便在嘉邺镇张贴出了告示,要在十月十日这天召开全镇藏书界大会,公开推举本地的总楼主。
自谢天惨遭毒手后,沈芸便对孔一白彻底死心,她当然也明白师兄传对方《落花诀》用意,孔一白修练起来,心中仇恨越多越会走火入魔。要想解脱其苦累,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他离开敖庄,断了报仇之念;二是他自己卸去内力。现在看来,孔一白哪一条路也不会走,只能继续疯狂下去。
孔家将书一归还三大书楼,沈芸便觉得事情有异,终于找了个机会,晚上潜入太月院,将其中一盒失而复得的《闻过斋集》盗出,拿给方文镜一看,方才知道端倪,原来这归还的珍本都是赝品。因为造假的手段极为高明,以致于三位楼主居然也没能瞧得破绽来,而南湖楼孔家当年恰恰便以修书补书而闻名,在造假方面自然也是技高一筹。所以,要揭穿孔一白的阴谋,首要的事便是如何从孔家找出这些书来。
但因为孔一白将书藏得极其严密,又有重兵把守,急切间想将它们找出来无异是大海捞针。日子越来越临近,方文镜眼见情势危急,知道不能再等,便毅然决定铤而走险。
他瞒着敖家老小,只身一人去南湖楼,是十月九日这天的上午,方文镜的船才到码头,便见周府门前挤满各楼家丁,个个脸色兴奋,谈长论短,在他们身后略站片刻,他便听出个所以然来。原来几个楼主为了奉承这位未来的总楼主,都选在今天来给孔一白上礼了。听说西风堂献千年灵芝一枚,奇石徽墨一套;千心阁送文房四宝百套,镇阁之宝萤火灯一盏。太月院少主敬送太月楼紫金对联一副,太月楼镶金门槛一套。方文镜闻听不禁摇头。
他从人群里挤过去,门口分列的周家护卫当然认得这位从前的阶下之囚,却没想到他逃脱后居然还敢光明正大地回来,一时间都呆了。方文镜微微一笑,说:“你们进去报一声,就说方文镜要见周先生。”
一名护卫飞也似的跑去通报了,门口的那些家丁们听说眼前这个白面书生竟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方文镜,都大眼瞪小眼地钉在那儿了,本来喧哗热闹的码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不多会,胡林便带了人匆匆赶到,先是朝方文镜身前身后打量了几眼,这才笑着施礼,“我义父这几天正记挂着方先生,快里边请!”
方文镜一笑,“他没想到方某会自投罗网吧!”抬脚迈进门去。他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隐有惧意。前厅两边增加了不少侍卫,荷枪实弹如临大敌。方文镜面带微笑,根本不看他们,径直向里面走来。
西风堂主、千心阁主、太月院少主多少年一直暗中警惧这方文镜,内心里早把他想象成了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如今一见竟是个儒雅的白面书生,都愣在那儿,平常提起他的名字都恨得咬牙切齿,真见了人一时间竟忘往日的恨处。孔一白冷眼看方文镜进来,心里却暗自犯了疑忌,这人若手中没什么杀招,岂敢孤身一人前来,当下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自己回来了,有胆量!”
3、苦命鸳鸯(3)
方文镜微微一笑,“方某也不是自不量力之人,眼看着外面都献礼献物,向你争信争宠,方某心里想,此时不投奔先生,何时投奔啊?”
孔一白盯着他的脸色,想从中揣摩出点门道来,点头说:“好,先不论你从前的是非,只要是归顺于我的,一切都好商量。来啊,赐他一座。”
有侍卫便将椅子抬上来,方文镜却摇头道:“慢。”环顾四周,“他们都是带礼来的。方某来的仓促,还没准备一份厚礼,这椅子如何坐得?”孔一白冷冷地道,“算你明些事理。你就不用了。”方文镜微笑摇头,“不不,嘉邺镇向来乃礼仪之重镇,天下读书人仰慕的地方,怎可忘了祖宗教的东西,胡乱投在人的门下呢。礼还是要讲的。”
那三位楼主此时才清醒过来,太月院少主一拍桌子,骂道:“方文镜你这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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