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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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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茹月早把头扭到一边去,小声道:“我已经听说了。”敖子书碰个软钉子,有些不高兴了,正要发作,便听小丫环们喊:“茹月姐,我们去那边了。” 
  茹月答应着,也想跟着跑,却被敖子书一把抓住手腕子,他皱着眉头,瞪着她说:“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才是敖府将来的主人!”悻悻地一扯她,厉声道,“走,去书房给我研墨!” 
  茹月从未见过大少爷这么严厉地待她,再也不敢顶撞,只得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敖子书暗自乐了,边走边说:“今天我要好好读读李渔的《闲情偶记》,特别是声容部!” 
  进了书房,关上门,茹月左手撩着右袖子开始研墨,敖子书则抽出一本书,大声朗读,“食、色,性也!”停下来问,“茹月,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什么意思吗?我告诉你,是孟子这位古代的圣贤大儒说的,意思是,喜美食,好美色,乃是人之本性也!” 
  说着话,他又笑眯眯地靠近茹月,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就爱闻你身上的香气。”伸手便去抱茹月,却被她一晃闪过,敖子书收势不住,扑通倒在了地上。 
  茹月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的墨,去搀扶他,“大少爷,您没事吧?”敖子书发起狠来,咬牙切齿地又去搂她,却被茹月一把推开,“大少爷,我求求您别闹了。”说着,泪水便夺眶而出。 
  敖子书闹了个老大没趣,讪讪地说:“跟你闹着玩,哭什么哭!”拿起桌上的毛笔,烦躁地在纸上乱涂乱抹。 
  茹月哽咽了会儿,抬头说:“大少爷,我求你件事成吗?” 
  “你肯求我?”敖子书转怒为喜,笑道,“你是我的心肝儿,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八件我也不皱下眉头。” 
  茹月支吾了下,才小声道:“我求你去跟大奶奶说一声,别叫我再去伺候老太爷了,我不想读书!” 
  子书见她提这么个要求,有些意外,道:“早就听说爷爷喜欢教丫头读书,茹月,轮到你,这是你的福气啊!”他抓起那本《闲情偶记》来,“这上面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其实是错误的,真正的美女不但要肌肤如雪,眉眼灵动,十指纤巧,杨柳腰,步步莲,更要懂得才艺,琴棋书画缺一不可……” 
  茹月悲声道:“可是……老太爷的教法跟别人不一样。” 
  “我知道了,爷爷教书时忒严厉,昨天你是不是就挨训了?我也是爷爷教出来的,知道其中的辛苦,可总比你在院子里劳作强吧!” 
  “不!”茹月使劲地摇头,泪水哗哗的往下流,“大少爷,你就答应茹月,去跟大奶奶说一声吧!” 
  敖子书迟疑着,老半天才说:“爷爷的话谁敢驳回……茹月,你就先委屈些,等我将来当家作主了……” 
  茹月却不待他说完,就哇的哭出声来,一把拉开门,捂着嘴巴跑了出去。茹月茹月,子书追着叫了两声,便颓然停下,沮丧地想,这女人真是麻烦,不像书那么好读,爱怎么读就怎么读。   
  4、茹月(2)   
  茹月一口气跑到自己屋里,关上门,一头扎到床上放声痛哭起来。直到哭得没了气力,才慢慢收了声,枕头已打湿了大片。她坐起来,呆呆地看着这间窄小简陋的厢房,窗户上贴的剪纸被风吹得簌簌乱动,那对纸蝴蝶“挣扎”着,像是不耐缠绊,也要飞出去。读书?茹月只觉心下隐隐作痛,自己也真是糊涂,怎么会想到去求他呢?没准,大少爷将来又是一个爱教丫头“读书”的老太爷。 
  可自己这样拖着,又能拖到几时呢?耳边响起蝈蝈的叫声,茹月下了床,将放在墙角的小笼子拿起来,那是谢天用竹条给她编的,这头威风的“金将军”也是他捉给她的。茹月拿起一枚草叶,逗了逗“金将军”,它马上就振翅鼓鸣起来,两根触角也神气十足地直竖着。 
  茹月不由得绽颜笑了,却很快又暗淡下来,泪水无声地滑落。“谢天哥……”她轻声唤着,“我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你的,我知道你跟我一样难……我俩都是没娘可怜的孩子。”她抽噎着,把蝈蝈笼子小心地放在桌上,“我想每天都看到你乐呵呵的,我不会在你跟前哭……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谢天哥,我只求你将来能原谅我……” 
  她伸手擦了两把泪,毅然将竹笼捧出屋,蹲在花丛旁,将小门拉开,轻声说:“将军,你走吧,我不再关着你了!”蝈蝈弹跳了几下,终于从小门蹿出去,扎进草堆里。 
  茹月长出了口气,将笼子放回原处,就着水洗了把脸,重新梳过辫子,又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拿出个油纸包后,才关门出去。 
  太阳已升得老高,临街河上一片热闹,她踩着石阶下去,不多会儿就摇着一只瓜皮船向庄外而去。绵延百来米的河棚里,坐满了卖瓜果蔬菜和鱼腥虾蟹的人,在大声吆喝着生意。有两个跟茹月一样划瓜皮小船的,都载了新鲜的藕和菱角来卖,却是专门照顾那些呆在吊脚楼上不愿下来的人,谈好价钱,楼上便用绳子绑一只篮子下来,里面是几枚铜子,船主收了,照数把嫩藕和菱角放进篮子吊上,交易便算做成。 
  沐浴着阳光水泽,茹月的心情总算舒朗了些,手上用劲划船,不多会就看到酒厂了。码头上,几个酒工正往岸上搬空酒坛子,她看到谢天夹在其中,边跟人说笑着边做活,古铜色的胳膊一抡,便玩儿似的把两个大酒坛子抓起来,大步一晃,就从船头跳上岸,身上像有使不完的气力。看到他脸上的汗粒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茹月摇桨的动作不觉慢下来,她想到他那宽壮厚实的胸膛,脸蛋贴上去好烫,像面大鼓咚咚的响,震得人眩晕,还有那熟悉的汗酸味儿,无不叫她迷醉。 
  远远的,茹月看到二老爷敖少秋从酒坊里踱出来,不觉脸上发烫,她这样来找谢天,给二老爷看到了,总有些不好意思。 
  新酒要出锅,这两天敖少秋一直泡在黑魆魆的老屋里,一会被旺火烤着,一会被雾气熏着,尽管昼夜不睡,眼睛依旧亮得跟猫眼似的。出浆的时候多在深夜,敖少秋更要打起十二精神,围着几个大酒缸滴溜溜转,手里拿着个木勺,不时地从缸里舀点酒浆出来,先用鼻子闻闻,又伸进舌头舔舔,闭上眼睛咂巴咂巴嘴唇,凭直觉和经验掌握着火候。 
  他喜欢站在这热气腾腾的酒屋里,闻着混有酸气的甜味儿扑鼻而来,听酒工抬糟时发出的嗨嗨声。火一直烧得旺旺的,笼盖每揭开一回,乳白的蒸汽就弥漫了老屋,汗水与浆汽一起浸透了衣裤,人跟人面对面也看不清眉眼,只白晃晃的一个混沌。待最后一锅开了,几个酒工突然间便多了话语,嗓门越来越高,有的吼起野调子,有的手舞足蹈,还有的时哭时笑,都乱了性子。敖少秋却是见多不怪,知道这是被酒味熏得迷瞪了,却自开了门走出,酒成,天已黎明。 
  儿子谢天却也是天生的海量,平日里跟他对喝从没醉过,昨晚孩子是第一回跟自己出新酒,黎明前酒工都醉倒,父子却一起出了老屋,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一点点地染透水平线。从前,常是父亲的手放在儿子的肩上,现在换孩子的手按在做爹的肩上了,谢天说:“爹,我喜欢跟您一起酿酒。” 
  敖少秋听了很欣慰,但儿子后面的一句话还是叫他的心沉下来,谢天说我真的不喜欢上那个风满楼。话里毕竟有些恨意。说穿了,这座楼早成他们父子心中的症结,不是他们排斥它,是它将他们拒之门外,包括他那死去的妻。 
  上午,空坛子运来后,盛好新酒便可以窖藏了。把所有的坛子从船上卸下来后,谢天对敖少秋说:“爹,省城里都看中咱的酒,今年的价钱是不是该涨了?其他几个庄子酿出的酒比不过咱们,就想出新花样,往里加香料中药,价钱就比咱们高上去了。” 
  敖少秋转头看着儿子,问:“觉得不公平了?” 
  谢天挠挠头说:“我是想,咱们要是也往酒里加些东西,一准更香。” 
  敖少秋把木勺递给他,指着酒缸说:“你尝尝这新酒,跟老酒比怎样?” 
  谢天尝了一下,品了品,“这新酒的酒气更冲一些,咱家窖藏的老酒没这酒气冲,但劲儿大。” 
  敖少秋笑着点头,“这就对了,初尝可能都认为新酒劲大,但老酒入口柔和,劲道醇厚绵久,直达心肺,这可是新酒比不了的。你知道为什么?”谢天摇了下头,敖少秋说,“新酒里,稻香、曲香、水香各种香气都有,香气却难以长久,要是放入窖藏上半年,其他的香气就沉化了,只剩下一种香气,就是酒香。不耐住性子沉一沉,是出不来好香的。就冲这,敖家老酒就谁也比不下去。”   
  4、茹月(3)   
  谢天默默点头,“爹,我明白了。” 
  这回又轮到做父亲的拍拍儿子的肩膀,敖少秋笑着说:“谢天你记着,酒品如人品。” 
  便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叫唤:“谢天哥!”谢天和敖少秋都回过头去,见是茹月摇着瓜皮船靠到酒窖码头。她拿着油纸包上了岸,看到敖少秋,脸马上红了,低声叫二老爷。 
  敖少秋笑说几天不见,茹月你越长越好看了。看着她手里的油纸包,又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茹月忙说:“是厨房里新做的点心,我带点来给二老爷尝尝。” 
  “只怕不是给我带的吧!”敖少秋瞥了儿子一眼,笑笑走开,又闹了她个大红脸。 
  谢天从茹月手中接过纸包,问:“是什么点心?” 
  “枣泥费麻饼,昨晚就给你留着了,可老找不见你。”茹月看着谢天用指头捏起一个丢进嘴里,嚼得香甜,脸上浮起了笑容。 
  “好吃吗?”她问。谢天使劲地点头,捏起一个凑到茹月嘴边,“来,你也吃一个。”茹月迟疑了下,才张嘴咬住,慢慢嚼着。 
  谢天又吃了两个,便把剩下的重新包好,说:“我给爹送过去!” 
  茹月脸一红,说了句:“这是我做的。”谢天一愣,茹月轻轻推了他一把,说:“快去,我在船上等你!”转身就跑,大辫子来回丢晃着。 
  木桨轻轻一划,镜子似的水面便碎了,小船像被风刮着,向前飞快地滑去,穿过桥洞,出了临街河,转进太湖,钻入了芦苇荡。 
  雪白的芦花随风起伏,如波浪样的。茹月坐在船尾,轻轻摇着橹,笑眯眯地瞧着躺在船头的谢天,他正在用苇子叶吹着小调,那声音就像只小鸟,一会高上云霄,一会又低落深谷,婉转时还能自如地旋好多圈子。 
  湖水打在船头上,发出轻轻的汩汩声。湖中鱼多,不时泼剌一声钻出水面,带起几股细小的银泉,使得湖面上泛起涟漪,一圈圈地扩展出去。 
  船钻入苇荡深处后,茹月也停桨不划了,仰面在船尾躺下来,湛蓝的天上,白云堆得厚重,形状稀奇古怪的。飞絮洒洒扬扬地从头顶上飘过,浮在水面上如同落雪。她嘴唇噙着丝笑容,慢慢地合上眼皮,船缓缓泊着,人也随着船身晃晃悠悠,像躺进了摇篮里。那心爱的人儿吹起的小调现在也柔和了,清风徐来,花瓣飘落,烟雾弥漫,蝴蝶弹翅……茹月心想,要是永远这个样子,该有多好。 
  恍惚中,那声响越来越轻,终于像烟儿般袅袅散了。四周沉静,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紧张而甜蜜的。五个细嫩的指头像小精灵似的,在船板上一点点地移动,向前试探着,触到了对方的衣角时,猛然便被五个炽热的家伙逮住了,紧紧地被攥住,试着向外挣了挣,哪里能抽得出,也只得任他握了。 
  躺在船头的谢天哈地笑出声来,茹月的脸蛋一阵发烧,娇嗔道:“谢天哥,你太坏了!” 
  谢天笑得却更敞亮了,茹月故作气恼,“还笑,再笑我就不睬你了!”猛地坐起来,这船体本来就小,哪承受得住这样摇晃,她尖叫一声便栽了下去。 
  “茹月!”谢天大叫一声,也翻身入水,再探出头时,已将茹月的身子托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翻进船里了。 
  茹月大声地咳嗽着,泪水混合着湖水迷糊了脸,谢天依旧泡在水里,手把着船沿呼哧呼哧地喘息,待平静了些,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儿,两人不由得又笑起来。但茹月的笑容很快又隐去了,她瞪着谢天,眼神很是奇异,“你何必救我呢?就此死了,也清白了。” 
  谢天一怔,问:“茹月,你胡说什么呢?” 
  茹月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肌肤,身上的曲线毕现,她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一把抓住了谢天的手,一点点地拉向自己,慢慢地按在她的胸口上。谢天惊得一哆嗦,喉咙一阵发干,身板变得僵硬,茹月闭上眼睛,喃喃道:“二少爷,你把她拿去吧,拿去吧!” 
  谢天猛地一把挣脱,叫道:“茹月,你中邪了?” 
  茹月凄然一笑,眼里慢慢淌出两行泪来,把嘴唇咬得紧紧的,任谢天怎么问,硬是不再开口,她心里不胜悲苦:冤家,你为啥不像他们那样,对我使坏? 
  水面上落满了芦花,夹以圆圆的睡莲,点点浮萍,风吹来时,起伏得像一匹染花的绸布。可在两个人眼中,这再也不是最初看到的美景了。   
  5、家规(1)   
  大凡到过敖家后花园的人,无不对它借势引水的构筑叹为观止:水如带,缠绕曲弯,径、岸、桥、亭、榭、石皆近水;塘内植莲、菱、蒲、苇、萍、蓼,随风荡漾;水中鲤、鲢、鲶、鳝、金鱼沉浮悠游,更添情趣。 
  综观花园设置,极具“小中见大,曲见奥思”特色:推门有径,是曲径;径边有花,是香花;花旁有松,是古松;松底有石,是怪石;石后有亭,是小亭;亭后有竹,是修竹;竹尽有桥,是木桥;桥下有泉,是活泉……但在明眼人瞧来,这些精致的构筑原不过是风满楼的点缀。 
  在敖家,万物好像皆有高贵卑微之分,若说花草石木是丫头仆人,亭桥廊室是族人家人的话,这风满楼便是那一家之长,威严、气势,让人瞧之肃然起敬。一条条禁规,一道道门槛,一层层关卡,加上种种流传甚广的奇闻传说,更给它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除了每年六月六的曝(晒)书大祭、年关的火神大祭外,每个月例行的读禁牌,亦是风满楼顶为重要的一项仪式。这项活动却是要敖家直系子孙家眷全部参加的,由楼主亲自主持,但宣读禁令的却往往找少一辈的人,十年前宣读的人是敖少方,如今是敖子书,其用意也是为了替新楼主的将来树威。 
  本月读禁牌,是八月一这日,天光晴好,一大早,敖家的老小们便聚集在后花园的功德牌坊前,等候着仪式开始。孔夫子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三牲果品。左下首放了一把太师椅,敖老太爷新衣新帽端坐上边,望着下面黑压压的敖家人群,敖子书跪在最前面,谢天跪在敖少秋的身后,漠然地望着影壁,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看时辰已到,管家喊道:“请——禁——牌——” 
  敖子书马上站起身,从下人手中接过三炷香,朝前拜了拜,一一插进大香炉里。这当儿,两名护楼兵抬着一面紫檀木做成的牌子上来,放在他面前。管家又喊道:“起——” 
  敖子书马上挺胸仰头,朗声念道:“敖家祖训,代不分书,书不出楼,子孙无故登楼者,逐。私领亲友登楼者,逐。擅动藏书者,逐。女眷登楼,逐……”他一边念着,一边将脑袋向后慢慢扭,画着圈子,隐隐有陶醉之态。 
  啪的一声,脖后被什么东西打了下,火辣辣的疼。敖子书一转头,见一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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