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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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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芦苇荡里,茹月明白自己恶事做尽,终于报应当头了。嘉邺镇上没人把她当人待,唯有这死路可走,下辈子再重新做人。便在她绝望想寻死时,这半块苏绣奇迹般地出现了。它像是被一阵风吹进了她手里,她泪水涟涟的,入手绵软后还以为是旁边有人递了手绢来,擦了一下才觉出有异,四下并无他人,但手里的东西却真实存在的,竟是半块苏绣,只可惜两只蝴蝶的半边翅膀都烧残,似再也飞不高远了。
好像在黑暗中处得太久,突然透进了阳光,她冰凉的心顿时为之一热,慌忙站起来四下寻找。这块苏绣正是她十多年前送给谢天的,当年绣它的时候,正情窦初开,甜蜜中有羞意,朦胧中有渴望,多想自己跟二少爷能像那两只蝴蝶一样,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共生共死呢!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他还珍藏着这东西,茹月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她颤声叫着天哥,天哥。但芦苇荡里白花摇曳,并没人应,她哽咽地对着苇丛叙说,到后来终是禁不住,又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那寻死的念头也就淡了。谢天心里还装着她,这让她燃起了生的欲望。
4、悲痛与决绝(4)
那天谢天始终没有露面,可能是早走了。茹月不死心,又赶去酒窖,赶去敖家祖宅,一个人也没见到,想是都去了赏书大会,这颗心才冷下来。漫无目标地游荡了阵,她只得又回到周家,却再也茶饭不思,总在看那半块苏绣,想从前的事,浪漫而旖旎,谢天总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直待孔一白闯了进来,才猛然清醒。
如今,看到孔一白脸上浮着怪异的笑容,她心下惴惴不安。最终,他的手掌慢慢翻过来,那苏绣便像断了翅膀的蝴蝶,轻轻落到地上。这一刻,茹月猛地冒出想上去跟他拼命的冲动,却又硬生生地克制住,强忍着不去看地上那像朵枯花般的苏绣,赌气说:“敖谢天虽然可恨,更可怕的却是他背后的那个女人,您对谁都心狠,就对她软心肠,也不准手下对她开枪,她武功那么好,跟鬼似的今天到这儿明天到那儿,迟早坏了您的大事!”
孔一白冷笑道:“任让她去折腾,只要我手中攥着她的命根子,她就不敢轻举妄动。”转头看着茹月,“知道谁是她的命根子吗,就是我那好女婿敖子轩,他今天一早就送上门来了,如今各大书楼都在找他算账,他唯有躲在周家才能逃得性命,更何况,雨童这一死,他对敖家也种了恨,沈芸就算想叫儿子回去,也是枉然。”
茹月小声道:“没错,如今这敖家算是给先生搞臭了,不知道您下一步是否还要做那个总楼主。不过,管那些穷读书的能有什么赚头?我看还不如继续经您的商来得实惠。”
孔一白微微一笑,说:“这你就不懂了。钱是什么东西?身外之物,世俗之人才会看重。我要的是千古名声。”见茹月一脸的诧异,他神秘地一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转身就朝门外走去,抬脚落下时,正好踩在那半块苏绣上。茹月心一疼,却又不敢回身去捡,出去后忙把门关上了。
他们沿着曲廊,径直去到南湖楼,护卫开了门后,孔一白带着茹月走进一间密室里,光线很暗,他点上蜡烛后,她才瞧清里面空荡荡的,除了正中有一块蒙着红绸布的庞然大物外,再没其他东西。正自诧异,孔一白上前一把掀开那盖在上面的红布,却是一块巨大的石碑矗立在那里。
孔一白得意地站在一旁欣赏着,说:“看看吧,今后嘉邺镇留给世人的便只有这块碑了。多年之后,各楼都将不复存在,所有真本都会藏在南湖楼中,只有孔某人能名垂青史!”茹月走近仔细观瞧,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一时间也领会不出什么意思,问:“这碑上刻的是什么?茹月怎么读不懂。”
孔一白秉灯看着,神情越来越兴奋:“这碑上说,我才是读书人里的圣人,藏书的鼻祖,各楼主动归为一统,全是我孔一白的功劳,让后世记着,所有的学问前史都是经我孔一白的手传下去的。你说,这不比三皇五帝还要厉害吗?”
茹月呆呆地看着,默默说:“是啊,他们再厉害,也得让后人知道才成,没有了书,后人又如何知道呢?”孔一白欣然点头:“没错,从此以后,这嘉邺镇的藏书史便由孔一白一人来改写了。”
茹月沉吟着,“先生,可您这样一来,那几大书楼百年来的书便算是白藏了,别说现在,以后他们的祖脉也要断了。”
“你说的没错。”孔一白狂笑起来,“你以为我在他们书楼里花费那么多钱,当真是无偿捐赠的?不过是让他们好好给我看着那些珍本,待得时机一成熟,所有的书都是我的,管它风满楼、西风堂、千心阁、太月院都将不复存在,我南湖楼才是古今第一藏书重地,我孔一白才是中国藏书史上最功德隆重的藏书家!”茹月看到他的脸在灯光下变得扭曲,不觉打了个寒噤。
“不过,为今之计是应该铲除异己,只有把那些祸害全清除掉,我才可以安心地谋划我的大业!”他转身盯着茹月,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知道,你如今心里定是恨我当众打了你一记耳光。不过,我那样做可是有深意的,唯有此,谢天才会相信你被我抛弃,已是走投无路。这样的话,他便会主动接近你,你杀他的机会也就到了!”
茹月惊恐地看着孔一白,心说他不是人,是个魔鬼,哆嗦着说:“不可能,谢天对我恨之入骨,上次就想杀了我,如何还会跟我亲……近!”
孔一白冷笑起来,“茹月啊茹月,枉自你也算是个风月老手,如何会不知爱之深,恨之切这句话。我是太了解敖谢天这种人了,只要情怀一开,便会一根筋到底,他从前恨你是因为你跟我在一起,如今见你被我抛弃,心里怎不怜香惜玉?你只要对他稍加温存,他便乖乖地就范了。”
茹月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就算孔一白不说她也清楚,如今谢天心里还有她,但正因为这样,她才更不忍心去害他,忙摇头说:“我是知道谢天脾性的,正像您说的,一根筋到底,他要认定我是个坏女人,便不会再顾惜我,哪怕跪在地上求他也没用。”
孔一白盯着茹月的神色,无声地笑了,“好了,我答应你,此事一成,你便是南湖楼的女主人了!”他说着,便抬手摸摸她的脸蛋,那手指冰凉,茹月给他这一摸,竟有些毛骨悚然,颤声说,“先生,您让我做什么事都成,唯独这一桩,便放过月儿吧!我要是去见了谢天,只怕连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她对孔一白产生的感觉是,混合着憎恶、厌恨和恐怖,内心唯一的一点余烬早就在那当众的一耳光后死灭。
4、悲痛与决绝(5)
孔一白见她如此搪塞,脸色沉下来,冷笑道:“你放心,他杀不了你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勃郎宁手枪,硬塞进茹月的手里,“拿着,弹匣里的子弹是满的,跟谢天见面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
茹月的手哆嗦着,还想说什么,便见孔一白神色狰狞,厉声道:“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太湖边救回来的!你往常总把这恩情挂在嘴头上,说是我的人,那好,杀了谢天我自然也会给你个交代!”
事已至此,也不由得茹月不答应,只能含泪点头。孔一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将她一把拉进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像抚弄一只猫似的,“这才是我乖乖的月儿,说句实话,我也不忍心看你去冒险,但除了你,没有谁能去敖家酒坊递这个话儿。见了敖少秋那醉鬼,你只要哭上两声,他就一准能把信儿传到。”
5、情殇与回归(1)
茹月从南湖楼密室里出来后,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屋里,先蹲下身去捡起那半块苏绣,吹吹上面的尘土,不觉眼圈又红了。她猛地将苏绣捂在脸上,嘴里发出压抑的悲号声,身子一阵痉挛,便像得了寒热病一样不停地打摆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抽噎,将那半块苏绣叠好收在怀里,起身洗了把脸,也不化妆,只素着张脸便出了周家,撑着一条小船朝敖家酒坊而去。临街河沿到处长满了“水葫芦”,绿得耀眼,阳光洒在水面上,鳞光闪闪,白中泛黄的苇花随风起伏,像在掀动一匹压箱底的白绸缎。
酒坊遥遥在前了,恍惚中,她看到另一个年轻的茹月摇着小船在前边,“她”的两颊涨得发红,眼神有些羞怯,嘴角却噙着丝笑意,含着甜蜜。“她”是那样的纯真可喜,矜持中蕴含着炽热的感情,便像那些新生的“水葫芦”,个个叶片肥嫩,圆乎乎,绿得似要溢出汁儿来。而如今的她,虽刻意保持着素净,但脸上毕竟有暗影和粉渍,便像那苇花,已失了原本的雪白,泛出黄,压箱底的绸缎再翻出来,色泽总不如新,有些潮霉气;想她跟谢天的情感,经历偌多的波折苦难,虽还是那两个人,表里却都有所蜕变,哪还像从前鲜亮?
船靠在码头,茹月把绳子系在石条上,慢慢踩着石阶上走,十多年前的那个茹月却灵巧得像个小蚂蚱,一步跨两节台阶,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在背后秋千似的来回摆晃。她上到酒坊门口,有些犹豫,“她”也有些情怯,脚步放轻了,蹑手蹑脚地凑近门前,踮起脚尖向里寻望。茹月耳旁突然响起话声,“谢天哥,这点心好吃吗?是月儿特意给你做的……”
门前的酒坛子码得齐整,泛着瓷光,她眼前晃动着谢天赤裸有力的臂膀,闪着油光……便在这时,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短褂的男人慢慢走出来,看到茹月时,打个愣怔,正是敖少秋。茹月叫了声二伯,眼泪涌出来,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敖少秋慌忙把她拉起来,“茹月,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茹月哪里还禁得住,像看到亲人般放声大哭起来。
敖少秋半搀半拉地将她弄进了屋,按在椅子上,他也不多话,只默默地坐在一旁瞧着。茹月抽噎着说:“二伯,我知道家里人如今都恶了我,您心里也一准不待见!可月儿现今真的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也找不到啊!”
敖少秋见她说得可怜,长叹了声。“二伯,你说我的命怎会这么苦?每一步都走错,像灌了迷魂汤,当初我若听谢天的话,跟了他,一起云游四方去,哪里会落到今天这下场!”
昨天在赏书大会上,茹月被周名伦打骂时,敖少秋也在场,他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孩子沦落到现在这地步,他见了心里也憋屈,便说:“茹月啊,我就是弄不明白,周名伦哪一点把你迷住了?就放着敖家的人不做,去他门里当狗?你当初嫁谢天不成,跟了子书,可那也是个老实孩子,你怎能那样欺负他,逼他休你?敖家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也不能拿刀朝人心窝子里捅啊!你看看这几个月家里出的这些个事,哪一桩不是因你而起?月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一席话说得茹月羞愧不已,颤声说:“二伯,你训得是,茹月确实烂掉了,不值得可怜!可说句实话,我对那个姓周的一点感情没有,不过想借他压压人,出出心头的恶气。他也从没把我放在眼里,那一次谢天刺杀他,他生生地就把我往刀尖上推,还是谢天好,及时收了刀。从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二伯!昨天想必您也见到了,他当那么多人面打我,真的是不把我当人待,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昨天要不是谢天,我早就投河了。”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苏绣,“您看,这还是我十多年给谢天绣的,他始终带在身上……二伯,我愧对谢天啊!”
敖少秋悲哀地看着她,说:“你便是现在后悔了,谢天就能原谅你?孩子,到了这步田地,你就认命吧!”
茹月凄然一笑,“到这地步,您想我还祈望他能原谅我吗?以前的那个月儿早就死了!再说,就算谢天把这块苏绣送回我手里,也没再要月儿的意思,他不过是可怜我,才会这样做的!二伯,您就让我见谢天一面好不好?我只是想跟他当面说几句话,月儿没那么多歪歪心思,谢天将来会找一个好姑娘,绝对不是茹月这样的。”
敖少秋盯着她的眼睛,摇头道:“现在这么危险,谢天怎么出来见你?你既然不想害他,还是别引动他的好!”
茹月的泪又下来了,悲声道:“我求你了二伯,谁也不会知道。您告诉他,茹月还想着他这哥哥,不管今晚他去不去,茹月都会在山上祖宅等他,就像小时候茹月等谢天哥一样!二伯,您是看着茹月长大的,您也知道谢天跟我的情分,现在孔一白一心想杀谢天,可月儿还不至于这样绝情,您一定要告诉他,拜托您了!”
敖少秋却只是摇头,说:“月儿,不是二伯心狠,委实是难以应承。照我看,你们还是随缘吧!”
茹月听他这一说,也不再求,朝着敖少秋扑通一声跪下去,双手直挺挺地捧着那半块苏绣。敖少秋赶忙伸手去拉,但她就是不肯起身。无奈,他只得从她手里接过那半块苏绣,叹道:“好吧,我便先收下这东西,至于谢天能不能去跟你相见,真没个准数。孩子,你可要看开些,切莫太心痴了!”
5、情殇与回归(2)
茹月见他答应,冲着磕了两个响头,并不多话,转身退了出去。敖少秋默然地看着她下了码头,才叹了口气,道:“你都听见了?”
后门一开,谢天和沈芸走了出来,她叹了声,说:“这丫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谢天默默地从爹手里接过苏绣,展开看着,敖少秋问:“天儿,你跟茹月的事可要想好了,爹不想再看着你犯糊涂!”
谢天将苏绣揣进怀里,说:“爹,她说今晚在祖宅里等我?”
敖少秋还没等开口,沈芸就坚决地说:“绝对不行!你不能去见她。”
“为什么?”
“茹月的心早被那孔一白掏空了!”
“可这次她是认真的。我能看得出来!”
沈芸焦灼地看着谢天,“哪一次她不认真,哪一次转过脸她不是就把你卖了?谢天,你听三婶的话,千万别去!”
谢天痛苦地大声道:“当年我正是听了您的话,才让子书娶了茹月。她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
沈芸脸色一变,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们俩。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风满楼现在出了这等祸事,各方的弦都紧绷着,一触即发,万万不能被孔一白有机可趁!”敖少秋也道:“天儿,我也赞成你三婶的话,你就听她这次成不成?”
谢天冷笑着:“你们不必担心,那孔一白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沈芸摇头叹息,“你太小看了孔一白。他要是简单,风满楼今天也不会……”
“那是因为你姑息他,才养虎成患!依我的意思,早早地一刀杀了他,哪里还有今天的事?
”谢天此话一出,马上又意识到口气重了,痛苦地摇着头,“三婶,我只求你这次别插手,这是我跟茹月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好吗?”
沈芸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翻上话来,“也好,只是你现在要跟我去见你师傅,《落花诀》的精义你领会得还差很远呢!”
一场大火,烧得敖家难以旺兴,便像经受暴晒的花草,瓣儿叶片都拉耷下来,蔫蔫得没甚神气。府中上下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那晚虽救得及时,没让火势蔓延开烧坍了楼,但三大书楼的那些用于展出的珍本却付之一炬!幸好风满楼的珍本一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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