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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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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名伦沉吟道:“当年那个老者,就是您的父亲吧?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沈芸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师傅,叹了口气道:“早已不在了。” 
  周名伦点点头,表示哀痛,又问,“那……三奶奶再没有别的亲人?” 
  “没有,当年我和我爹相依为命,以买卖旧书为生,走南闯北,亲戚早都离散了。” 
  “原来是这样,那周某再斗胆问上一句,江湖上都在风传,敖家三老爷是被落花宫的人害死的,不知是真是假?” 
  沈芸一怔,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叹了口气:“此事是我敖家忌讳,委实不便相告,请周先生见谅。” 
  周名伦赶忙起身,“是我冒昧了,尚请三奶奶原谅。因周某当年与少方兄还有一段交情,想必你们都是不知道的。” 
  沈芸听了这话,惊诧地看着他,问:“是吗?”心想,如何少方却从未在我面前提起? 
  周名伦背着手走到窗前,似神游当年,沈芸不禁也跟着走过去,听他细说旧情:“我们相遇倒也颇为奇巧,那年少方兄外出游历,我也正好在赶往京师的途中,我们以文会友,在船上饮酒纵谈三天三夜,真是不亦乐乎。事隔近二十年,周某真想再寻到少方兄,与他饮酒口谈,兄之慷慨激昂还历历在目,可叹故人已去,物是人非啊。” 
  沈芸听着听着,眼睛便是一热,低下头去。周名伦默默注视着她,道:“所以当小女跟我说起与敖家的三少爷相好时,我当真满心欢喜,这世上总归还是有因缘的。三奶奶觉得呢?” 
  沈芸点头,轻叹道:“周先生所言不假,少方若是有知,一定也会喜欢周姑娘的。” 
  便在这时,一名随从走进来禀报:“先生,几家书楼的楼主都在门口等候,执意要见您,说是有要事。” 
  周名伦却是连话也懒得说,只挥挥手,随从赶忙退了出去。沈芸心知楼主们来定是为了昨晚失窃的事,便道:“周先生还是见见他们吧。” 
  周名伦笑着摇头,“三奶奶,说句知心话,周某到得嘉邺镇,虽然满眼看到的都是爱书如命的人,其实骨子里呢,世俗无比,都是些贪图身外之名的小人而已,没一个像少方兄那么真心爱书知书、通达天下的。之后见了三奶奶,周某更是感慨,今日才明白才子配佳人的道理。” 
  沈芸听他一个劲地只是夸,虽说心里听了也是欢喜,但终究觉得有些肉麻,赶忙道:“周先生,您再这样说下去,恐怕我就真坐不住了。” 
  周名伦大笑起来,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三奶奶,来来来,不管门外的俗事,我们一同去赏《落花残卷》如何?” 
  沈芸一惊,心说这个周名伦倒好像知道自己的心意似的。随他出了客厅,走去后院,绕过一面作为障景的小假山,在曲折的走廊转了几道弯后,再穿过垂花门,才进到一个幽静的院落。沈芸边走边默数着,一道走来,竟看到了不下十个护卫。 
  周名伦将门推开,沈芸见屋子里只有一桌一椅一柜一几,别的摆设俱无,两道绿色帷布遮着大面墙壁,周名伦道:“三奶奶,这屋实在简陋,不值一看。是我日常坐思冥想的地方。” 
  沈芸忙赔笑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值不值得看岂能以外表断言。” 
  周名伦点头称赏,“三奶奶,周某没有看错,你和他们真是不一样,请!”走去帷布后面,转眼便抱出一个匣子。他放在桌上轻轻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册薄薄的书页来,沈芸心里一跳,看着《落花残卷》被缓缓打开。 
  周名伦转头盯着沈芸,笑道:“三奶奶请帮着鉴别一下真伪。” 
  但沈芸只一眼便知道这东西是假的,绝对不是师傅嘴里所说的残卷,却又故意叹道:“这果然是《落花残卷》。”   
  1、风波又起(3)   
  周名伦一怔,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倒大感意外,“是吗?” 
  沈芸指着封皮说:“你看,这上面不是写着吗?” 
  周名伦苦笑一下,“写着也并不一定是啊。” 
  沈芸故意沉吟着:“你看这字体,这纸页的古朴,我听我爹说过,上百年的旧书就该是这样的。周先生,子书见了这个《落花残卷》一定会很兴奋,他可是鉴书的行家。” 
  周名伦眼光从她脸上移开,叹了一声,“可惜周某经过鉴定,证明它是假的。” 
  “假的?” 
  周名伦默默点头,“不过三奶奶放心,真品早已备下,作为雨童的嫁妆,当一起归入敖家! 
  ” 
  书摊在桌上也不收,退出屋去,说:“三奶奶这边请,有个好去处既可清赏,又可清谈。” 
  回到院子,向右拐,早见一小月亮门,启门再进,眼前豁然开阔,竟是别有洞天。沈芸忍不住在心里叫得声好,眼前是一大片荷塘,碧油油中红莲摇曳,叫人心醉。他们脚下的平台是用太湖石垒成的,两边植以芭蕉、铁梗海棠,凭栏远望,柳丝掩映中,一座三层书楼巍然耸立。沈芸此时才知晓南湖楼名称的由来,原是与这大片的湖水有关联。 
  那楼处在正南,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西北角,临岸草花杂生,凭栏看水,时时感到清风徐徐而来,冷香飞动,沁人心脾。周名伦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一脸迷醉的沈芸,问:“三奶奶也喜欢荷花?”高声吟道,“出污泥而不染,荡清涟而不妖……莲花,真君子也!” 
  沈芸也叹说:“花是好花,文也是好文。” 
  周名伦眼光有些迷离,道:“若是三奶奶喜欢,今后结成亲家,让孩子们耍他们的,您常来坐坐,我陪三奶奶一同赏荷如何?” 
  “周先生真是说笑了。”沈芸讪讪一笑,掩饰了脸上的惊诧。 
  两人下得台阶,并肩沿湖岸慢慢走着,闲谈了几句后,沈芸终于道明来意,“周先生真是为难我们了,子书一直是公认的风满楼楼主,现在您却要子轩来担当,这恐怕有失妥当呢。” 
  周名伦摇摇头:“哪里话来,我看咱们的子轩比他大哥也差不了多少。” 
  沈芸忙说:“不,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子书的确是博通古今,旁人是比不了的。” 
  周名伦嘿嘿一笑,“那又如何?子轩是少方兄和三奶奶的儿子,是我周名伦的女婿,谁敢小看!” 
  沈芸叹了口气,道:“周先生,说句实话,我是不愿子轩登上风满楼的。” 
  周名伦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我相信少方如果活着,他也会这样做。” 
  周名伦诧异地道:“真是搞不懂,天下多少人仰慕的风满楼,你们竟不愿上。” 
  沈芸微微一笑,“周先生刚才还鄙夷那些贪图身外之名的俗人,怎么现在也好起虚名来了? 
  雨童跟我家子轩两个孩子的事,我看就不要再和书楼挂在一起吧。” 
  周名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三奶奶话上得快,也是唯一一个敢顶撞周某的人。您的话是说得不错,但周某更希望子轩能登楼像他大哥那样博览古今。” 
  沈芸反驳道:“心胸之大并不在读书多少,我敢断言子轩现在心中所容藏的东西,已经比他大哥多了,上风满楼反倒会固步自封。我跟周先生虽接触不多,但也知您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这里便替敖家全门老小求个情,万望成全。”说着就是一揖。 
  周名伦慌忙伸手去扶,沈芸却轻轻闪开了,他怔怔地瞧着她,终于长叹了声,“罢罢罢,三奶奶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名伦如何敢不遵从,让子轩做楼主的事便等于我没说。” 
  沈芸听了大喜,又是一福,脸如桃花般灿烂,直把周名伦看得呆了,忍不住又长叹了声。沈芸忙问原由。周名伦笑着摇头,连声道不可说,不可说!笑容里竟蕴着几分苦涩。   
  2、桃花依旧笑春风(1)   
  留客用过午饭后,送走了沈芸和敖子轩,周名伦便去到那个放《落花残卷》的屋子静坐半个时辰,想些事情,再出来时,神情已见轻松,唤来了胡林吩咐说,即可替雨童置办嫁妆。 
  胡林听罢有些迟疑,问:“义父,敖家已答应让敖子轩做楼主了?” 
  “答应又怎样,不答应又怎样?”周名伦叹了声,“没想到过了十八年,我孔一白还是禁不得她求。小林子,你千万要记住一条,莫沉溺于情事,莫存妇人之仁,唯此方可成事。” 
  胡林垂手说是,心里想,怪不得送走敖家三奶奶时,义父看起来神情沮丧,原来是心软之过。又听周名伦问,“这几天,那位方先生如何了?”他忙回答说:“自那天义父废除他的武功后,方文镜开始还疯狂了番,这几天喝的药酒多了,神智已有些迷糊,孩儿试探着问他几句,倒是乖乖地应答了。对了义父,他不喝酒的时候还清醒,一旦喝了,则有问必答。” 
  周名伦听了哈哈大笑,“很好,我从泰国花高价买回的‘迷魂散’果然不同凡响,俗话说有失必有得,他方文镜没了武功,却得到内心的安宁,再不必承受走火入魔的折磨,也算是一桩幸事。”一挥手,“走,陪我去看望看望老朋友。” 
  他边走心里边想,“我无法对芸儿狠下心肠,哪也无妨,谁叫情关难过呢!只是对你方文镜,我可万万不会手软,孔一白若不把你最后一滴血榨干,誓不罢休!” 
  下到地牢后,一眼就看到方文镜坐在石壁前沉思,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一下。周名伦笑眯眯在铁栏外的石头上坐了,打量着他,方文镜依旧不响不动,反倒是他沉不住气了,问道:“方兄,你身子没那么难受了吧?” 
  方文镜这才慢慢抬起头,说:“孔一白,你好大的本事,这十八年竟然学成了奇世武功,佩服佩服。”周名伦听了这话,又是吃惊又是得意,“你怎么知道?” 
  方文镜冷笑道:“方某虽走火入魔,又喝了你那迷魂汤,却还不会被人轻易卸去武功。我闯荡江湖多年,什么高手没见过,但内力能比你深厚的却没几个。” 
  周名伦瞧着他,嘿嘿笑起来,“方兄,我见你每日走火入魔,痛不欲生,实在是于心不忍,便替你卸去了功力。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心下暗道,“瞧着方文镜这说话的语气,头脑倒像是清醒得很呢。” 
  方文镜叹了一声,苦笑道:“我方文镜现在已是无用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你还拿我当宝贝一样供着作甚?” 
  周名伦摇头道,“不,不!方先生学通古今,武学之道仅是其次。周某很想与方先生清谈数日,之后定当将先生送回。” 
  方文镜呆呆地瞧着他,像在分辨此话是真是假,周名伦笑道:“方兄毋庸怀疑,在你面前我哪敢打诳语。来啊!”心说,“就是骗你又怎样?反正你的小命攥在我的手里。” 
  胡林听到叫唤,马上抱着一坛老酒下来,泥封一开,方文镜的眼睛便闪闪放光,居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抓住铁栅栏使劲地摇晃,“好酒,好酒!这是敖家老酒的香气,错不了!” 
  周名伦没想到现在他的酒瘾发作得如此厉害,倒吃了一惊,笑着说:“我已将女儿许配敖家,自是要全力倾助,帮着敖少秋把老酒的牌子再重新做起来。” 
  方文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酒坛子上,叫道:“还不快把酒拿上来!” 
  周名伦还要试他一试,说:“对了方兄,那个三奶奶今天上午又来了。你不是很想念这个女子吗?我告诉你,她比从前更美了。” 
  但方文镜却已咆哮起来,“给我酒!酒!我要喝酒!王八蛋,你们再不给老子酒,我就闹翻了天,闹翻了地,叫你们八辈子不得安生……” 
  周名伦知道这酒气一熏,他的药力就发作了,笑着点头,吩咐胡林道:“给他抬进去!好好伺候方先生。” 
  方文镜一抢到酒坛子,就抱起来痛快地猛灌,酒水不断地淌出,洒到他的衣服上,也是不管不问。周名伦不禁摇摇头,心说:“这人完了!”待他放下坛子后,又问道,“方兄,芸儿是谁,现在可以见告了吧?” 
  方文镜的脸色赤红,迷醉着双眼,低声吟诵起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胡林在旁看着,不耐烦地敲敲栏杆,“喂,问你话呢,快说那个芸儿到底是谁?” 
  方文镜摇晃着身子站起,更加激昂地吟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猛地号啕大哭起来。 
  胡林皱了皱眉,说:“义父,他是不是疯了?”周名伦轻轻一摆手,示意他下去,眯着眼凝视着方文镜,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若有所思,突然也高声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芸儿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方文镜听他这一说,猛地一翻眼皮,喝道:“住口,这首诗岂是你随便改的?”他迷糊到这地步,居然还能听得出周名伦改了诗句。 
  “方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说芸儿的事。她对敖家可真是一片苦心,那天若不是我拦着,她就要砸了风满楼的禁牌呢。” 
  方文镜听了这话,脸露喜色,“好!砸得好!可她为何要砸禁牌?” 
  “因为她要圆落花宫的一个梦。” 
  方文镜抬起头怔怔瞧着他:“什么意思?”   
  2、桃花依旧笑春风(2)   
  “芸儿这些天总向我悔过,说她想明白了,是敖家那个楼让你们师兄妹离散,各奔东西。当年那个敖少方只是迷住了她的眼,没留着她的心,芸儿现在要替你报仇了。” 
  方文镜激动地站起来,扒住栏杆,眼中闪着泪花,“她……她真是这样说的?”马上又摇头道,“不会,她不会的。当年她死也不肯跟我走,就冲那个敖少方,她也不会背叛敖家。” 
  周名伦凑近了他,轻声诱导着,“可是方兄,敖少方早就死了,死人是没有力量跟活人抗争的。”方文镜神色恍惚,喃喃道:“对,他死了。死很久了。” 
  “方兄,芸儿现在心里很苦,给敖家累得人都瘦了,她当年跟你在一起也是如此吗?” 
  不,方文镜缓缓摇头,说:“师妹当年可不是这样的!” 
  周名伦听了这话,心猛地抽紧,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沈芸也是落花宫的人,嘿嘿,也就是说,当年南湖楼的败落她也脱不了干系。可就在他孔一白家破人亡,无力保住南湖楼,只得拍卖藏书抵债时,便是这个芸儿却去现场充装好人,丢下八百五十两银子来作救济。可……为何,他竟对她恨不起来呢? 
  方文镜似已沉浸在回忆之中,“那时候,我们两个跟着师傅住在山上,是何等的快活。芸儿爱蝶,山上有成千上万的蝴蝶,她就天天扑蝶,在山花烂漫处跑来跑去。师傅就说文镜你看啊,芸儿她自己多像一只蝶……” 
  没错,芸儿那时的确灵动得像一只蝶,他当年落魄了,还瞎着只眼,她在书会上一现身,他便觉得灰暗的天空也晴朗了,那灵动的眉眼儿,有说不出的风情,那朱唇张合,吐出的话声无比动听,相形下,周围那些奸诈阴险刻薄狡猾的浊物都猪狗不如…… 
  “芸儿练的功也跟我不一样,她没练《落花诀》,学的是《蝴蝶功》。她练将起来在花枝间穿梭,长袖挥舞,香风阵阵,恍若仙子临界……后来,我帮她做了件蝶衣,披在身上飞舞,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嘿嘿,只是后来嫁入敖家,那人死了后,她竟将那蝶衣毁烧,任外边风光无限,也视若无睹,誓不愿再飞出那座楼……我每回山上,水自流,花自开,风自动,叶自飘,只是不见了当年的佳人……”方文镜说完,又举起酒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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