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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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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芸因为心里高兴,听她话中带刺也不生气,看着满天眨眼的星星,心花怒放,暗暗祈祷:“少方,你在地下有知,可要好好保佑咱们子轩,上风满楼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不多会儿,子轩便走出正房,娘儿俩牵了手出了“德馨庐”,边走边说:“子轩,明天就要进风满楼了,高兴吗?”
“高兴。”
沈芸满意地笑笑,“刚才爷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爷爷告诉我,以后让我跟着他读书,把风满楼里的书都读完。”
沈芸乐滋滋地拍拍子轩的脑壳,说:“以后啊,这风满楼就是你和子书的了。听娘的话,好好跟爷爷读。”
子轩突然停下步子,“娘,我还想问个明白,为什么你就不能进去?二哥也不能进去呢?”
沈芸沉吟道:“因为……风满楼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子轩摇头,“那我才不想要呢,到里面去一个人读书多闷啊!”
沈芸叹了口气,“这傻孩子,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堂堂正正地进这个楼吗?”
子轩突然笑起来:“娘!那我想要风满楼了!”他歪着脑袋说,“等风满楼成为我的以后,我就把大门一开,让所有想进去的人都痛痛快快地进里面玩!”沈芸被儿子这个大胆的想法震住了,子轩嘿嘿笑着,“娘,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才不在乎上不上那破楼呢。娘,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出去玩。”
沈芸瞧着儿子:“去哪儿?”
“外面啊,二哥跟我说过,外面的世界可大了,比咱家里好玩。”
沈芸突然害怕地将子轩抱在怀中,连连摇头,“不,娘哪儿都不许你去!你就留在这儿陪着娘!”沈芸眼圈都红了,“要是你爹还活着,一准儿也不会让你出去。”
3、神秘客人(1)
经过两天的拾掇,祖宅的院子已不再荒芜了,杂草除净后,只留下紫藤、木槿缠丝吐绿,篱笆两旁,星星点点地开着黄色和橘色的小花,有飞蓬、白芷、金鸡菊、万灵草。在老屋的前后,环绕着密密匝匝的树木,每每有云雀在里边鸣叫,那动听的声音像是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玉盘上。
靠着厢房,谢天用篱笆板垒起了一个棚屋,算作厨房,虽简陋了些,总算能自己煮饭吃了。
昨天他还在树林里打得只野鸡,煮了一锅肉汤,喝着父亲送来的老酒,倒也滋润。腾出空来,谢天还打算在水井旁整出块菜园子,撒上菜籽,这样半个月后便可以吃上蔬菜了。
今天早起后,先煮了饭,这才跑去山腰的那块大山石上练功。东方破晓时,灰白的天空豁亮起来,先是淡蓝色一片,然后才泛出红霞;烟雾缭绕中,谢天吐纳调息,运转大小周天,头顶上冒出了腾腾的热气。
当朝阳破云而出时,金光万道中,谢天的《落花诀》也练到了最后一式,缓缓收气,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无比清晰,在广袤而潮润的草地上,在发绿的灌木丛上,在那弥漫着雾气的河面上,都跳动着清新的晨光。谢天觉得胸间真气充沛,忍不住长啸一声,满山回响,身子便像轻盈的燕子般,贴着草尖向前蹿去。
回到老宅后,洗净了手,他掀开锅盖盛了满满一大碗饭,端着进了厢房,蓦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桌上的那半只野鸡连汤带水居然不翼而飞。谢天呆了呆,抓起桌上的酒葫芦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居然也是点滴无存。
谢天放下饭碗,惊诧地望着四周,寻思到底是什么人闯进来了?抽身出了院子,四下搜罗着,却哪有人迹,只得悻悻地返回厢房。一瞥桌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适才还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饭,居然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个空碗。
谢天心知碰上了高手,抓起海碗便蹿出了厢房,但院子里并没人影,他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树林里的鸟叫外,再无异样。他大声道:“何方高人光临寒舍,请现身相见!”连喊了两声,一点反应没有。
谢天只得拿着碗走去棚屋,掀起锅盖想再盛饭时,发现里面竟也是空荡荡的。这回他真给激怒了,把碗向灶台上一丢,大步走出院子,骂道:“出来!有本事你给我出来!来消遣你二爷,嫌我不够倒霉是不是?是人是鬼你站出来,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本事!”
但任凭他怎么骂,院里就是一点声音没有。谢天气呼呼地四下张望,突然,门板吱的一响,谢天霍的转身冲进去。只见厢房的床上,端坐着一个身穿蓝大褂的中年人,正捧了一个大海碗咀嚼着。他的面色苍白,满是沧桑感,尽管在吃着东西,举止间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
谢天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才叫出声来:“师傅?”来者居然便是消失了近十年的方文镜。
只见他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谢天坐下,这才放下海碗,咽下了口中的饭,“这饭做得有些夹生,水也放少了。鸡汤倒也味美,敖家老酒还是好劲道!”方文镜抬头笑了笑,拿起折扇轻轻摇着,“当初我不仅教你读书,还教你练了《落花诀》,你现在还我顿饭,不为过吧?”
谢天有点手足无措:“您……”眼瞅着师傅,竟是说不出话来。
方文镜嘿嘿两声:“想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又没做亏心事,如何不能回来?”
谢天张张嘴巴,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心里不免嘀咕:“要是你没做那些事,为什么当天要逃?”
方文镜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说道:“你是想问我当年为何要逃离风满楼吧?正像你没有偷《山房集》,他们却把罪名安在你身上,将你赶出家门一样,我也自有我的苦衷。”
谢天听了霍然一惊,可不是怎的,自己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尽管方文镜那个落花宫盗贼的身份,一度使其在谢天心中的位置打了折扣,但在后者潜意识里,还是很敬重这个师傅的。现在听了这番话,更是如拨云雾。
方文镜的眼光中蕴着淡淡的忧郁,又问:“你三奶奶好吗?”
谢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方文镜也点点头,之后便沉默不语。他如何能忘了芸儿?她在花前一笑,群芳无颜色。她的眼波如流,双颊欲晕,叫人不饮自醉。她的手腕纤细,拈动着针绣花,上下飞舞。她的泪水如珍珠般晶莹……十年了,整整十年他没再见到她,一百二十个月,三千六百多天,三千六百多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现在靠得近了,情却怯了。他害怕见到的芸儿不再是那个人,他害怕她改变得让他认不出来,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个母亲,毕竟她是敖家守寡的三奶奶。
每当想到这一点,方文镜都觉得心在滴血,他至今也没弄明白,敖少方那个书呆子、病秧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能把芸儿的心拴了去。他方文镜不服啊!
便在这时,他们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喊:“谢天!谢天?我给你拿酒来了!”
谢天一呆,赶忙答应一声,又压低声音对方文镜说:“我爹来了,你快躲起来!”
方文镜依旧轻摇着扇子,淡淡地道:“我为何要躲?”
谢天急声道:“我爹会把你抓起来的。师傅你快躲啊!”
3、神秘客人(2)
方文镜哈哈笑起来,用扇子敲了谢天的肩膀一下,“好小子,还有良心。”
正说着,敖少秋早一头扎进屋来,嘟囔着:“这是爹刚酿的好酒,你尝尝。”他突然看到方文镜,便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呆在当场。谢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旁边搓着手说:“爹,他……”
方文镜慢慢从床上站起来,笑道:“少秋兄,十年前,我还记得咱们分别时的约定: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现在有风,有花,有草,有木,更有美酒知己,能否再邀我一醉?”
敖少秋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谢天赶紧从他手里接过两个酒坛子,刚想说话,几乎同时,方文镜和敖少秋都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谢天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终于还是放下一个酒坛子,慢慢退了出去。
他边退心里边想:“这万一打起来,一边是爹,一边是师傅,我可该站在哪边儿?”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打开泥封,抓起坛子喝了一大口,转头瞧瞧厢房,屋子里静悄悄的。心里不禁又嘀咕道:“圣人有云:君子之争也以礼。他们大概是在做君子之争吧!”
屋子里,方文镜不知从哪里找出两个杯子,将酒倒满了,他颤抖着手,举起酒杯,一直送到敖少秋面前,说:“十年不见,兄长的清容消减了,文镜也见苍老,请饮了此杯!”
敖少秋并不接杯,只是冷冷注视着他,一动不动。方文镜又苦笑道,“少秋兄大可不必这么看我。我上你这儿来,只是还把你当作兄长。”
敖少秋冷笑了声:“当年你做孽之时,想过把我敬为兄长吗?我三弟因你而死,敖家上下无不为风满楼失窃痛哭。方先生倒好,留下一把大火洒脱而去,了无牵挂。我敖少秋敢有你这样的兄弟吗?”
“少秋兄,暂且放下恩怨,能先让我喝完这口酒吗?请——”
敖少秋凝视着方文镜,慢慢从他手中接过杯子,举起轻碰。方文镜眼中有些晶莹,大声道:“好!我没有看错人!方某喝完这口酒便是一死也值了!”
方文镜举杯痛饮,敖少秋却并不喝,放下杯默默地瞧着他。方文镜放下酒杯,长出了口气,陶醉于酒香之中,“十年了,整整十年,今日始才重新尝到秋兄的佳酿!”
敖少秋打量着方文镜,他的蓝布长衫洗得发白,面容消瘦苍老,与十年前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对照,便像换了个人,忍不住问:“你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方文镜怅叹一声:“北平乱了,朝廷组织什么‘皇族内阁’;各界吆喝‘剪发易服’。现在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我方某人早已心灰意冷,国都让人家偷了,还偷哪家子书。”
敖少秋也叹了口气,不作声。方文镜突然睁开眼睛,呆呆地问了一句,“芸儿还好吗?”
敖少秋脸色一板,喝道:“敖家三奶奶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我知道,当年一个孔一白,一个你,惹动了不少敖家女人的心思,可我不相信弟妹她会上套!”
“没错,我是败在了你三弟手里。可我不服!论长相,方文镜比敖少方差吗?论学识,方文镜比敖少方浅吗?”方文镜激动起来,“可她就是铁了心肠,嫁进敖家,即便敖少方死了,还是要留下守寡!老天爷,你给了敖少方什么法宝,让芸儿如此着魔,把我方文镜视为粪土?”他说着,便抱起桌上的酒坛子,狂饮一气,酒水打湿了胸襟。
敖少秋只待他放下坛子,冷静了些,才说:“我想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我三弟是风满楼中的高雅子弟,而你不过是落花宫的一个偷书的贼!”
方文镜突然狂笑起来,久久不歇,以致于敖少秋的脸上都挂不住了,喝道:“有什么好笑的,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方文镜的笑声戛然而止,一把抓住敖少秋的胳膊,瞪着血红的一双眼睛说:“少秋兄,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嘿嘿,落花宫,其实与风满楼同出一脉。风起处才有落花,落花处才知风雨欲来。”
敖少秋皱眉注视着他,“满口胡言!同出一脉?这话真亏你能说得出口!”
方文镜眼中放出光来,道:“这是真话,无半点虚假。少秋兄,我这次来,便是想把当年偷去的书还给你们。当年落花宫与风满楼同创一日,两个先祖本拜为兄弟,就像你我一样。一为藏一为偷,用意都是为了让那些珍本得以百年传承。”
看着敖少秋半信半疑的表情,方文镜继续道:“少秋兄一定惊诧,我这偷书者为何说出这等话来。我还知书家最惧三者,一者乱世,二者暴君,三者战火,此三者只要遇上其一,千百年传下的书必被焚毁,收书之人必遭厄运!于是,我们的先祖才想到了这两个出路,一为藏,一为偷。正所谓道不同不足与谋,道若同殊途也同归!我终有一天会还你风满楼的书。”
“既然要还,你当年为何又要偷?”
方文镜摇头道:“不要提当年了。”
敖少秋不觉沉吟起来。第一次听到“落花宫”这个名字,那年他还是个七岁的孩子,伴随着“落花宫”的,还有一个名号叫落花秀才的人。那人仗着一身《落花诀》的功夫,飘忽不定,席卷天下的珍本,藏书之人无不谈“花”色变。但风满楼却是从未发生过失窃之事,爷爷往常提到这一点,都要自豪地说上一句,多大的风到了风满楼,都要停下。
3、神秘客人(3)
但有一回,他跟大哥敖少广在祠堂里捉迷藏的时候,却意外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当时,爷爷和爹爹祭拜完祖宗后,便祷告说,落花宫与风满楼同出一脉,一偷一藏虽然都为了护书,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为万全起见,风满楼势必要先下手为强,将《落花诀》最后一章毁去,落花弟子若没了这《落花残卷》,其技艺必衰,即便将来与风满楼反目成仇,也不足为虑了……
当年他年岁小,听了这番话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其后外界果然开始盛传风满楼跟落花宫结下梁子,落花弟子要前往敖家偷书,但因风满楼守护森严,贼人到底是没得逞,敖少秋也就将那宗传闻渐渐淡忘了。现在想来,爷爷跟爹当年的这一招“釜底抽薪”委实毒辣,落花宫若非丢失了《落花残卷》,练不成《落花诀》中的最高武功,早就将风满楼打劫一空了。
想到这里,他对方文镜说:“如你刚才所言,这落花宫和风满楼的渊源,我小时候依稀倒是听爷爷提起过。但到父亲这里,便绝口不提了,原本还以为是笑谈。难道是真的?”
“千真万确!”方文镜道,“恕我直言,自你父亲起,风满楼便闭关自守,不与外人往来。
表面上层层关卡,戒备森严,却不知早已引来无数祸患。少秋兄,书藏天下才是第一等境界,像你父亲这样唯恐别人得之读之,恨不能将书咽到肚中,此等心胸如何能纳得百川,把千年文化传承?”
敖少秋见他如此评价父亲,不觉动气,喝道:“住口!”
方文镜叹道:“文镜一时为情冲动,犯了落花宫的大忌,害得三老爷命归黄泉。时隔这么多年,犹自愧疚不已,心知敖家不会饶我,若想苟且偷生我也就不必来!但有一样,十年前风满楼的那把火,确实不是我放的。方文镜自认也是个爱书之人,岂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敖少秋注视着他,神色稍稍平和了些。方文镜又道:“众人都传言是落花宫将南湖楼搞垮的,这倒也不假,南湖楼的书确系落花宫所偷,但南湖楼的兴衰却是它自己的原因。远在我师傅未出手前,那里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敖家切不可重走南湖楼的老路。”
他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大口酒,眼中露出热切之意:“少秋兄且再听我一言,现在天下的军阀比蚂蚁还多,已是乱世,正应了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古话。这里的庄子只能苟全于一时,岂能躲得过大风大浪!方某此行还有些大事未了,一来借山上的祖宅住些时日,二来我要看看一个人的造化。”
“谁?”
方文镜眼中闪闪发光:“谢天。”
敖少秋嘴唇颤了颤,喃喃道:“这关谢天何事?”
方文镜嘴角一翘,微微笑了起来,“十年前我临走时,曾告诉过兄长,文镜已给你留了一份大礼,来日将应在谢天身上,可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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