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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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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倪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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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写完《圈套》之后,曾和几个朋友讨论这篇小说的主题。
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小说,可以根本不必有甚么主题,只要好看就行。自然,也可以有主题。但如果刻意处处突出主题,就很容易使小说变得不好看,因小失大。希望《圈套》不致于如此。
《圈套》的主题是:人类自远古开始,就已进入了一个步向彻底毁灭,自掘坟墓的圈套之中。
一位先生说:太悲观了吧?
请看看人类的历史 从古代到最近,如果能得出别的结论,当然最好,可惜很难。
至于小说中一再提及的未来世界出了事,究竟出了甚么事,卫斯理精神不死,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另外,白素所要做的,正是“天下父母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为人子女,当人父母,都能了解的,是不是?
一九九一·四月·十五日
第一部:风雨故人来
布置一个圈套,让目标钻进去,是生物行为之一,脊椎动物中灵长类的人,最擅这种行为。节肢动物中的蜘蛛,也优为之,它的方法是织一张网(那是生物界的极品艺术,人的本事再大,也织不出一张蜘蛛网来),等食物投入网中,可是那并不是圈套行为的典型,因为触网的昆虫并非自愿,只是出于意外。
而灵长类的生物,智慧远在节肢类的生物之上,所以,人布成的圈套,叫进入圈套的人,心甘情愿,以为中了圈套之后,会幸福快乐,无与伦比。所以,当圈套行为在进行中的时候,已进入圈套,或正准备进入圈套的,都怀有极度的憧憬。当其时也,一旁若有人大声提醒:“这是圈套。别中了圈套。”会一点用处也没有 非但大声叫没有用,就算用力去拉,也一样拉不回来。
很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会进行圈套行为的生物,自然不只灵长类的人和节肢类的蜘蛛,还有许多类别不同的生物,也有同样的行为,但是只有灵长类的人,所进行的圈套行为,是要来对付同类的。
几时看见过一只蜘蛛苦心经营,结了一张网之后,目的是为了使另一只蜘蛛堕入网中的?
可是,人所设置的种种圈套,却都用来对付人。那么,是不是可以说,灵长类生物中的人,基本上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布置圈套,另一类,则被诱进圈套之中。
当然,事实上不会那么简单,再擅于布置圈套的人,也有可能被诱进他人所设的圈套之中 圈套是一个套一个,用无穷无尽的形式存在看,仔细想一想,任何一个灵长类生物的人,他的一生,也可以说,就是一个设置圈套和进入圈套的历程,没有人可以避免。这样说,是不是可以列出一个公式:“圈套=人生”?
题目好像越说越大了,必然地,题目越大,就越是枯燥乏味,所以还是少说为妙。
和一切故事一样: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苗疆回来,我们确定了红绫就是早年突然失踪的女儿,当真是百感交集。但不论是喜怒哀乐,一起涌上心头,总是高兴莫名的事。
虽然在整件事中,还有一些谜团,未能揭开,像裸裸人在产生烈火女的过程之中,如何会产生有火焰包围身体的现象,等等。
但是既然知道了事件之中,有外星人参与,总可以作出设想,外星人有许多能力,超乎地球人的想像力之外,地球人无法了解,这才形成了谜团。若是从外星入超特能力这方面去设想,就容易有可接受的假设。
我就假设,那种扁圆形的飞船,和那种银光闪闪,可以高速飞行的外星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苗疆,可能来过许多次了,并且曾接受裸裸人的崇拜,所以才在裸裸人之中,留下了“烈火女”这样的制度。
苗疆这个地方,可能有特别吸引外星朋友之处,那个“古怪的杜令医生”,不折不扣是个外星人,他们的总部,就选择了苗疆。
别怪我把许多事都推在外星人头上,事实上,牵涉到我们全家的种种遭遇,也正是因外星人引起的 若不是那艘天杀的扁圆宇宙飞船,恰好在那时降落,怎会引得铁头娘子和白老大相会?怎会叫大满老九和陈大小姐看到了那样的情景?
若不是这样,一切都将改变 变成说不定我和白素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若是白老大满足于苗疆的神仙生活,只愿在那里生儿育女的话。
现在不算太坏,甚至很好,人生既然如此难以逆料,最好的对付态度,就只有听其自然。
又到欧洲转了一转,会晤了年事已迈的白老大之后,回到家里,白素有点坐立不安。老是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欲语又止。有时,坐在那里发怔,却又口角带笑。更多的时候,伏案疾书,也不知写些甚么。又弄了一副电脑来,从头学起,用心之极,前后不过三天,我长叹一声:“你想去,就去吧。”
白素一听之下,整个人直跳了起来,她甚至不过来亲我的脸,只是向我抛了一个飞吻,叫了一声:“我去教她用电脑。”
然后,大约不到十分钟,她就一切准备妥当,冲出门口去了,我总算十分识趣,早就在门外,发动了车子的引擎在等她。
上了车之后,她才问我:“你不去?”
我叹了一声:“有你这样的母亲去,已经够了 我的提议是,如果她对电脑没有兴趣,千万别强迫她学。”
白素之所以坐立不安,自然是记挂在苗疆的女儿。
我的想法和她不同,我们的女儿,既然自小和灵猴在一起,在山野之中长大,我认为她更适合在苗疆生活。在蓝家峒,人人都对她好,十二天官更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一样,她的生活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快乐逍遥,那简直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多少人在红尘中打滚,一辈子智慧的运用,想过这样的日子而不可得,而红绫天然就有这样的生活,何必非把她“文明化”不可呢?
这就是我坚决主张把她留在苗疆的原因。
白素和我的意见相反,她说:“我们对她,可以说完全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所以我们应该加倍,如十倍地关怀她,照顾她,把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人,她也有条件,有足够的智力,成为一个出色的人。”
我曾和白素有过激烈的争辩,结果是各自让了一步,所以红绫变为了“暂时留在苗疆”。
我一再告诉白素,红绫,我们的女儿,有著极强烈的反叛性,亲情在她身上的作用不大,那是由环境造成的。虽然她一见白素就十分亲热,但那只是天性的一小点,不能想藉这一点天性,就勉强她去做她所不愿做的事。
我并且一再指出,红绫如今,对文明世界的一切,表示极度的兴趣,那只是好奇。等她的好奇心一过去,或不再那么热切,情形就不同了。
白素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再争下去,她只是道:“到她自己可以决定的时候,让她自己决定好了。”
我只好暗暗叹息:她现在是一个快乐人,等到她越来越文明化之后,她的快乐,也会随之减少,我敢说白素错了。可是又没有力量可以阻止她去发挥多年来被压制著不能发挥的母性,所以也只好听之任之了。白素第一时间上了机,我在离开机场的时候,不由自主摇著头,飞机明明还有二十分钟才起飞,她急于去见女儿的心情,于此可见一斑。
回到家中,我有一件事情要处理,这件事有点古怪,本来,事情在昨天已经是起端,我应该和白素商量一下的。可是看到白素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懒得开口 就算说了,她也不会听。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管了,何况只是两个旧相识要来拜访。
然而,这两个旧相识,却非同等闲 别以为我完全不想去看女儿,但是这两个人,既然说要来看我,我却无法拒绝,非要留在家中等他们不可。
昨天早上,图文传真机发出声响,表示有讯息传来。知道我这具仪器的讯息传递号码的人不是太多,我期待著会收到熟人的讯息。
可是等到全部讯息都显露之后,我先是呆了一呆,对著讯息的具名,怔呆了几秒钟,才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
整个在纸张上出现的讯号如下:“卫斯理先生,亟希望能和你晤面,有重要讯息奉告,陶格先生和夫人。”
我就是对著“陶格先生和夫人”这个具名,呆了几秒钟的 一时之间,想不起这个用十分优美的英文书法所签的名字是甚么人。
当然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我就立刻想起来了:这一双夫妇,在我一次怪诞莫名的经历之中出现 一直到现在,我还在怀疑,那一次经历,究竟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恶梦,或是一种幻觉,还是真有过这样的事实。
会有这样的疑惑,自然是由于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 这一段不可思议的经历,记述在《玩具》这个故事之中。
一提起《玩具》,熟悉我经历的朋友,一定是可以想起“陶格先生和夫人”是甚么人了。
陶格先生一家四口,陶格先生、夫人、和他们那一双可爱的儿女。
陶格先生一家人,究竟是何等样人呢?要简单地介绍他们的身分,相当困难……嗯,他们来自未来世界,通过了时间运转装置,来到了现代。
而那个未来世界,却是一个悲惨世界 机械人统治了地球,所有的生物绝灭,只保留了一小部分,都变成了机械人的玩具。
陶格先生的一家人,就是玩具,他们离开了未来世界之后,还一直在逃避,以为可以逃得过去,他们甚至避到了格陵兰的厚冰层之下。
可是,最后,他们(也包括我),终于明白,根本逃不出去,所有逃亡过程,也是玩具玩法的一种,那股强大的,来自未来世界的,无可抗拒的控制力量,早已跟踪而来,在继续玩它的游戏。
于是,陶格夫妇就开始酗酒,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印度孟买的贫民窟中,他们蜷缩在用纸盒搭成的“屋子”中,狂灌最难入口的烈酒,他们的一对,可爱得如同金童玉女一样的孩子,沦为乞丐。我曾和他们共醉一晚,第二天早上,头痛得像是被劈了开来,他们一家也不见了,不知道又躲到甚么地方去了,明知躲不过,还是要躲,真是悲哀。
这一段经历,在当时只觉得奇幻莫名,并不觉得特别恐怖,可是事后回想起来,却是一想到就不寒而栗,十分叫人害怕。
因为未来世界的情形,必然会出现,到时,地球上的一切生物都会绝灭。
这种未来,是如何逐步形成的?是不是可以有办法挽回,都虚无缥缈得无可追究。
忽然之间,陶格夫妇竟然又向我传递了这样要求见面的讯息,实在令我紧张得全身肌肉僵硬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种只有二十公分高,来去如电,能力大到不可思议的小机械人。
(如今的先进微型科技,已经可以制造出小如蚊蚋、性能非凡的微型机械人了,不知是人在玩它们,还是它们在玩弄人。)
我曾被这种小机械人俘虏过,甚至被它们带到了未来世界,所以心中一直存在著相当程度的恐惧。在那次经历之后不久,我曾在原振侠医生处,知道有一种“新的宇宙生命形式 活了的机械人”,我就曾想,那个和真人一样的机械人,不知是否可以对付这种小机械人,实行“以夷制夷”。
不过,我一直无缘和这位叫作“康维十七世”的宇宙新形式生命见面。而且,自从那次离开了印度之后,我没有再见到陶格先生的一家,也没有再见到那种小机械人,所以已经把事情渐渐淡忘了。
突然之间又接到了陶格夫妇的讯息,确然给我带来震惊,我也不及细究他们是如何得悉我那具图文传真机的号码的了,只是迅速地忆起他们的外形,他们都极其俊美,在未来世界对玩具的分类之中,他们是属于俊美型的 而当我身陷未来世界时,作为玩具,我的分类是强健型的。
玩具各有分类,就像现实世界中一样。色彩缤纷的布娃娃是一类,供小女孩玩;合金铸成的怪物又是一类,供男孩子玩,等等。
而且,连陶格先生的一家自己都不明白,他们的外型不会改变,小孩子也不会长大 这也是他们不得不在现实世界之中到处躲来躲去的原因,他们无法在一处地方住得超过两年 十岁不到的孩子,要是两年间一点也没有改变,邻居会怎么想?
我想了很多,单是要不要和白素商量一下,就考虑了很久,因为我那次经历,白素完全知道,而且在事后,白素有她十分独特,值得深思的见解。
但是白素为了女儿的事,全副心神都投了进去,我知道她必然在最短期间,就有苗疆之行,所以还是决定这件事,由我单独来处理 当然不是完全不要助手,我把温宝裕和胡说找了来,先不说甚么,只是把陶格夫妇的讯息给他们看。他们都熟悉我过往的冒险经历,只要有普通程度的记忆力,就应该可以知道陶格夫妇是甚么人。
果然,一看之下,三秒钟之内,两人就都有了反应。胡说吸了一口气,神色变得十分凝重,温宝裕的反应,自然是一贯的紧张,他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然后,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地打了一下,再大声道:“他们那一双可爱的子女呢?名字是伊凡和唐娜,对不对?他们……他们……”
他说到这里,多半是想到了他们特殊的身分,所以也有点骇然,就略停了一停,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向我。
我摊了摊手:“从那次之后,我没有再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来找我干甚么,更不知道他们甚么时候会来,所以要请你们暂时在我这里等候他们。”
胡说和温宝裕对我的这个要求,并不拒绝,只是温宝裕反问:“你呢?你有甚么事要做,以致不能在家里等候老朋友?”
我叹了一声,确然,我另外有一些事,不能在没有确切时间的约定下,二十四小时在屋子中等客人来,虽然这客人不但是旧相识,而且我十分渴望再见他们。
那“另外有一些事”,当然十分重要,要我亲自去处理,但我并没有回答温宝裕,也不打算在这里作任何透露,但当然,在整件事解决之后,当然会把全部经过披露出来的。
温宝裕究竟成熟了不少,他见我没有回答,虽然神情疑惑,但是也没有再问下去。
我又告诉他们,白素到苗疆去了,我又怕老蔡得罪了来人,我再重申最后见到陶格夫妇的情形,他们是一双无可药救的酒鬼,所以他们可能以十分潦倒的外观前来,绝不可怠慢,而且,可以尽量用好酒欸待他们。我会尽可能多回来,同时,也会和他们保持联络。
胡说十分认真地点头,实实在在,接受了我的委托,温宝裕欣喜若狂。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几天,他正无聊得“闷出鸟来”,又不能离开去探望蓝丝,所以有了这样的差使,虽然也是闷差使,但总比完全无所事事的好。
听他发表了这样的“谬论”,我不禁摇头:“红绫的事,还不够刺激、不够回味吗?怎么那么快,就要追求新的刺激了?”
温宝裕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人的一生历程,就是探险和继续探险的历程,自然最好每天都有新的刺激,花样翻新,五时花,六时变,绝不雷同。”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不再和他胡扯下去,温宝裕随著我出了门口,大声叫:“要不是我上山去探险,红绫还在山上做野人。”
我摇头:“你提了多少次?要不要把这桩功劳,用刺青的方法,刺在你的大腿上?”
我这样说,当然是反话。可是温宝裕听了,却大是认真,低下了头,双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抚摸著,像是还在考虑我的提议,是否可行。
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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