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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上的火-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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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最后这一位的组件居然大多也是女王的后裔,行脚还真不知道。

“最后几十年里,我多多少少有点认命了。到底还是胜不过永恒啊。不久我就会放手了,散掉自我意识。我正让内阁逐渐接手——等我已经不再是我时,我还怎么统治?我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放在艺术上,那些镶嵌画你也看见了。”

“是啊。画得太美了!”

“哪天让你看看我怎么嵌画的。弄起来很繁琐,不过我是越来越熟练了。还能保持自我的最后几年搞搞这个倒不错。可是现在——你跟你那位异形改变了一切。真该死!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哪怕一百年前也好啊。有了这个切入点,我会创造出什么样的前景呀!你知道,我们正在研究你那个‘画匣子’。里头的画真是太精细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得上。有点像我的镶嵌画——每幅图画都是数百万个彩色小点拼成的,那些小点真是太小了,要是没有写写画画的透镜,我们简直分辨不出来。这种画,那个画匣子眨眼工夫就能变出几千个,快极了,看上去是活动的。唉,都怪你那个外星人,我的画比起来还不如没断奶的幼崽在摇篮里的乱涂乱抹。”

木城的女王抽泣起来,声音却充满怨怼:“看吧,整个世界就要天翻地覆,我这种废物组合却赶不上了!”

行脚想都没想,一个组件朝女王挪近了些。太近了,非常不得体:八码,五码。脑海里一阵模糊,两人的意识混杂在一起。但他仍能觉察到,她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她的意识也有些恍惚了,女王迟钝地笑起来:“谢谢你……你居然会同情我。我生活里随便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浪游者看来都是小事一桩。对吗?”

“这种话挺伤人的。”他只想得出这一句反驳的话。

“我说的是事实,你们浪游者总是变来变去、变来变去——”她的一只成员凑了过来。两人现在已经几乎靠在一起,动脑子想问题更困难了。

行脚的话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向外吐,只盼别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但我还是保住了自我意识,我是个浪游者,可我仍旧是我。”一个灵感闪过,战斗或亲密接触所产生的一片嘈杂中有时也会有灵感闪现,“还有——现在两腿异形从天而降,我想这个世界肯定会发生改变,木女王这个时候不再理会旧有世界的那一套,放眼向前看,这不是正好吗?”

她笑了。头脑的混淆模糊更厉害了,不过这是一种甜蜜的混淆。“我……还……真没这么想过。是作出改变的时候了……”

行脚走进她之中,两个共生体混杂着,颈背厮磨,思维融成一片甜蜜的混响。他们最后一个清醒念头是跌跌撞撞走上梯级,走进他的房间。

下午将尽时,木女工带着那个画匣子来到斯库鲁皮罗的实验室。斯库鲁皮罗和维恩戴西欧斯已经到了,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也在,站的地方离其他人很远,比礼仪要求的更远些。女王进来时,屋里正在争执不下。放在几天前,这种争吵会让她很恼火,但现在不同了。她搀扶着自己行动不便的成员,用涎水成员的眼睛打量房间,微笑着。几年来,女王从没感觉像今天这么好。她已经拿定主意,正付诸实行,前面是全新的历程。

一见女王进来,写写画画笑逐颜开:“您看过行脚的情况了吗?他还好吗?”

“他很好,很好,非常好。”哎呀。用不着告诉他们行脚的情况好到什么程度!“我是说,他马上就会彻底复原。”

“陛下,我对您和您的大夫们感激不尽,威克乌阿拉克疤瘌是一个非常好的共生体。可他的身体……我——我是说,虽说他是个浪游者,可也不能像换衣服一样天天更换组件呀。”

女王挥挥手,表示自己全都明自,不用他多说。她走到屋子中央,把画匣子放在桌上。那个画匣子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粉红色的大枕头,加上两只聋拉下来的大耳朵,枕头面上还绣着个怪里怪气的动物图案。她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摆弄它,已经是个老手了——在打开这东西的方面。还是老样子,出现的是那个两腿异形的脸,发着出自口腔的声音。女王也和此前无数次一样,目睹上面会动的镶嵌画,只觉得一股敬畏之情涌上心头。必须完全在同一时间内安排、移动上百万片彩色“瓷片”,才能创造出眼前的景象。还有,每一次打开,出现的景象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她把屏幕转了一下,让斯库鲁皮罗和维恩戴西欧斯也能看见。

贾奎拉玛弗安挪近了些,伸长两根脖子朝屏幕上看:“还说画匣子是个动物吗?”他对维恩戴西欧斯道,“要不你喂它点糖吃,看它会不会把自个儿的秘密告诉你?嗯?”女王不由暗笑:写写画画不是个浪游者,四下游历的浪游者有求于人的事很多,不会像这样随随便便对大人物出言不逊。

维恩戴西欧斯压根儿不理睬他,所有眼睛都望着女王:“陛下,怒我冒昧。我——我们全体内阁成员不得不再次向您陈情:画匣子太宝贵了,不能把它完全托付在任何一个共生体嘴里,即使是陛下您。请您把它交给内阁保管,至少在您睡觉的时候。”

“你没有冒犯我。如果你坚持的话,你可以参与我的研究,此外的要求我不答应。”她看了他一眼,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维恩戴西欧斯虽是谍报工作的大师,却是个平庸的行政官员、蹩脚的科学家。一个世纪以前,像他这种人如果想留在木城,只会被她打发去种庄稼。一个世纪以前根本用不着谍报高手,行政官员也只需要一个就足够了。变化真大呀。她心不在焉地用鼻子拱了拱画匣子。也许更大的变化即将来临。

斯库鲁皮罗却郑重其事地回答写写画画的问题:“依我看,存在三种可能性:首先,这是一种魔法。”维恩戴西欧斯不由得后退两步,“事实就是,画匣子远远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它的确可能是魔法。但女王陛下向来不相信魔法,所以我暂时搁置这种可能性。”他向木女王投去不满的一瞥,“其次,这是一种动物。写写画画第一次让画匣子开口说话时,不少阁员持这种看法。但它的样子完全像个填充枕头,就连上面缝的这个怪动物都像枕头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它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具有高度的重复性——我懂重复性,这是机械设备的特征。”

“你的第三种可能性就是这个?”写写画画道,“要说它是个机器,它就必须有活动部件,此外还有——”

木女王朝他们一甩尾巴。这种讨论斯库鲁皮罗可以翻来覆去搞上好几个小时,看来写写画画也是同一种类型。“我看,我们还是先多了解一些,再作推测不迟。”她照写写画画首次演示时的做法敲了敲画匣子一角,外星人的脸从画面上消失了,换成各种颜色组成的图案,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传出一连串声音,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调门不高不低的嗡嗡声,只要画匣子盖敞开着,总会有这种声音。大家现在知道,它听得见频率很低的声音,画匣子下面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垫子,碰一碰,画匣子就能感应到。那块垫子本身也是一种有图画的屏幕,只要发出某些指令,上面一片供人触摸的小方格就变成完全不一样的其他图案。有一次他们发指令时,画匣子完全没有反应,维恩戴西欧斯断言,他们“把这个小个子外星动物杀死了”。后来大家关上匣子再重新打开——画匣子又跟原来一样活动起来。现在女王几乎相信,不管他们对它说什么、怎么碰它,都伤不了这个东西。

木女王按照从前的触摸顺序再一次试了试屏幕上画着的符号,结果和原来一模一样,让人看得目不转睛。但只要触摸顺序稍稍不同,结果便完全两样了。她不知道斯库鲁皮罗的推断对不对,画匣子的行为方式确实具有重复性——但它的反应方式太多,这一点又很像动物。

她身后的写写画画和斯库鲁皮罗各自伸出一个组件穿过房间,脖子伸得高高的,竭力窥视屏幕上的情景。两人思想发出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女王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想起自己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最后,声音实在响得太过分了。“两位向后面靠靠行不行!吵得我连自己的思想声都听不见了。”现在又没打算搞性生活。

“对不起,对不起……这样行了吗?”两人后退十五英尺,女王点点头。斯库鲁皮罗和写写画画靠前的两个成员相距还不到二十英尺,两人准是太想看屏幕上的图画了。维恩戴西欧斯站的距离倒是挺合适,但脸上的神情也很急切。

“我有个建议。”写写画画道,他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免受斯库鲁皮罗思想的干扰,连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了,“您触动第三排第四列的小方格,同时说出——”他模仿出外星人的声音,这种事人人会做,“屏幕上出现的几幅图案好像与下面的小方格对应。我觉得……觉得,它是让我们作出选择。”

有道理。“到头来反而是画匣子训练我们。”如果这东西真的是机器,我们就需要重新给机器下定义了。“……很好,我们就让它带着走。”

三个小时过去了。到最后,连维恩戴西欧斯都忍不住派出一个组件靠近屏幕,房间里一片声音,搅成让人意识散乱的混响。每个人都在指手画脚:“说这种声音。”“按一下那个。”“上次它发出这种声音,我们做了那个,然后出现那个。”屏幕上出现的五彩缤纷的图案简直让人难以索解,点缀着许多符号,肯定是书写文字。小小的两腿异形的图像在屏幕上蹦来蹦去,符号不断变化,一个个小窗口打开……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的意见是对的,出现的头一组图画的确是选项,其中一些又引发了别的选项。选择项目一层层铺开——像树一样,写写画画评论说。这话说得不完全对,有时候选择某个项目又把他们带回上一幅图画。其实它更像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有四回他们走进了死胡同,只好关上画匣子,重新开始。维恩戴西欧斯狂热地涂涂抹抹,画出一幅幅标示路径的地图。这种做法很有好处,许多地方大家还想回头再看一次。但就算是画图的维恩戴西欧斯也明白,画匣子里还有数不清的路径、无数地方,光靠乱碰运气永远也不会发现。

而木女王呢,为了她已经见识过的那些图画,她情愿放弃自己的一部分自我意识。图画中有的是辽远的群星,有的是闪烁着蓝绿光芒的月亮,有的是奇幻的颜色组合。有的活动图画展示出外星人的城市,数以千计的外星人簇拥在一起,靠得近极了,几乎可以互相碰到。如果这些只是一个组合,那么便是这个世界上前所未闻的最庞大的共生体,比热带地区的共生体还大得多……不过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外星人的城市啊,远远超出了她六百多年时间里所能想像的一切。

贾奎拉玛弗安终于垮了。他紧紧蜷缩在一起,声音颤抖着:“那——那里面有整整一个宇宙。我们可以无休无止跟着它走一生一世,还是不会真正了解……”

她望望另外两个人。维恩戴西欧斯总算有一次不那么不可一世了,他完全蔫了,几副嘴唇上全是斑斑点点的墨迹,周围一圈小书案上撒着几十张草图,有些清楚,有些无法分辨。他扔下笔,喘着粗气:“要我说,我们还是心别太大,先研究手头已经有的材料。”他捡起草图,理成整整齐齐的一大攘,“等明天,好好睡过一觉,头脑清醒了,再——”

斯库鲁皮罗向后退了几步,舒展舒展筋骨,几双眼睛周围满是紧张兴奋引起的红圈:“行。不过维恩戴西欧斯好朋友,先把图放下。”他在草图上戳戳打打,“看看这张,还有这张,看见了吗?显而易见,我们这样瞎撞一气,得到的结果很多是空的,没内容。有时候画匣子干脆锁死了,把咱们关在外头。可是更经常出现的是这一幅:没有选项,只有几个外星异形在树林里跳舞,发出有节拍有调子的声音。这时候,如果我们发出这个音——”他发出一长串外星人的声音,“——出现的就是一堆小棒棒。第一个音,一根小棒棒;第二个音,两根小棒棒,以此类推。”

木女王也看出了窍门:“对呀。这种时候就出现一个符号,指向小棒,每一个符号都伴随刚才那个短音。”她和斯库鲁皮罗对视着,彼此看见对方的眸子闪闪发亮:这是顿悟的狂喜,从一片混沌中发现了规律。上一次体会到这种狂喜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不管这东西到底是动物还是机器……它正在教我们两腿异形的语言。”

之后一段时间里,约翰娜·奥尔森多有很多时间供她思考。胸口和肩头的疼痛渐渐缓和下去,只要活动的时候小心些,她就只感觉得到隐隐约约一点跳疼。它们把箭头取了出来,伤口也缝合好了。当时它们把她捆起来,嘴里衔着刀子,爪间利器隐现,她还以为最可怕的折磨降临了。它们动手割起她的皮肉来。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世间居然会有这般疼痛。

一想起当时的剧痛,她仍旧忍不住直打哆嗦。但她没做过有关手术的噩梦,不像以前那件事……

妈妈爸爸死了。她亲眼看见了。可杰弗里呢?杰弗里可能还活着。有时候,约翰娜可以连续一下午充满希望地憧憬着。她看见搬到外面的冬眠箱在船下熊熊燃烧,可船里的也许可以侥幸生还。但接下来她又想起攻击者不加区别大肆屠戮的景象:纵火焚烧,大杀大砍,杀尽飞船周围所有的人。

她是个囚徒。但是现在,那帮杀人犯希望她好好活着。警卫没带武器——除了它们的尖牙利爪。只要办得到,它们总是离她远远的。它们知道她有能力打伤它们。

它们把她关在一间又大又黑的房间里。自己一个人时,她度量过房间。这些狗一般的东西全是些蛮子。动手术不打麻药,说不定它们根本没有折磨她的意思。她没看见任何形式的飞行器,也没发现电力设备。大理石上挖出一道槽子,这就是厕所。那个洞深极了,几乎听不见排泄物坠地的声音。深是深,照样难闻。这些东西,跟尼乔拉星球上黑暗时代的人一样不开化。它们或者从来没有过什么发达技术,或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约翰娜几乎笑了起来:妈妈最喜欢看有关失事飞船的小说,女主人公流落到被文明遗忘的殖民地,孤立无援,等等。小说高潮总是重新发明技术,修好飞船。妈妈热爱科学史——曾经热爱,对小说这方面的细节总是爱不释手。

这下可好,约翰娜现在过的就是这种日子,但跟小说相比有一个大区别:她渴望获救,同样渴望复仇。这些东西跟人类毫无相似之处,说实话,她想不起读过的书中描写过任何类似它们的智慧生物。本来可以在粉红象里查查,可它们把数据机拿走了。哈。随它们玩好了,立即会掉进她设下的陷阱,被彻底锁死在系统之外。

最初只有几条毯子,后来它们比照她的飞行服替她做了几身衣服。衣料是鼓鼓囊囊的被褥一样的东西,又暖和又结实,针脚细密,不用机器也能缝得这么好,她可真没想到。现在她可以迈出房间四下走动了。屋外的花园非常漂亮——算得上这个烂地方最美的东西,大约一百平米,从山坡渐渐向下倾斜。花团锦簇,还有树,树叶长长的,像羽毛,苔鲜地上有石板路绕来绕去。如果她愿意,大可以把这里看作一个祥和的所在,像他们在斯特劳姆的家的后院。

也有墙。不过站在花园的高处,她可以望出墙外。院墙拐来拐去,从有些地方望得见外面的景色。窄长的窗户有点像她在历史课本里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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