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哲] 雪陆星-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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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　第7期　　　…　93科幻文艺奖征文
牛小哲
　　　　　　　　雪陆
　　　　直径6730公里，大气成分：氧25％，氮73％，二氧化碳、氢、水蒸气等约2％。年平均气温3℃。中心恒星。G型红巨星……
　　　　　　　　（一）
　　　　雪陆星沿着一条均匀的椭圆轨道，慢慢地围绕着红巨星TB3—5—6~（14）FRA_6旋转。这颗被命名为FRA_6的恒星处于绘架座方向一个遥远的银河系里。对于一般人来说，只要了解这个银河系的两个特点就足够了：一、位于TB3—5—6~（14）这片空间；二、凡是只具有欲望而又缺乏想象力的人，都不必光顾此地。
　　　　雪陆的自旋就更显稳重，使它的居民们每年只能看到三次日出。是的，雪陆的一年只有三天。它的日半球十分迷人，人们可以看到天空中高悬二千五百小时的火红的太阳（如果碰巧没有下雨），涉足于一望无际清澈透底的沼泽，追踪草原上机敏的雪兔。但不幸的是，第一批访问者们降落在它深沉的夜半球。
　　　　雪陆上只建立了一个基地，“罗克基地”，座标O，O。雪陆赤道线穿过基地中心，它同时又是行星经度的起点。
　　　　艾德·罗克，地球系人类，男性；他的妻子艾莎·罗克，地球系机器人，一只地球系奶牛，“考尔”；一只当地雄性雪兔，“拉比”。以上是基地的全部四位居民。基地以北三十公里，一位TB3—5—6~（14）系机器人福特，作为罗克家族的助手，协助管理当地的碳矿。
　　　　现在仍有一些人对人类与机器人的婚姻不予理会，尽管这早已获得了联盟法的肯定和保护。事实上，与机器人结婚无非是为了获得更多的理解，而那些和真人结婚的人才应被怀疑可能是仅仅为了寻求刺激。
　　　　基地建立在一处平缓的高地上，主体呈半球形扣在地表，由不透明的硬质合成材料构成。一排圆形小窗排成环状嵌在半圆堡垒壁上，发出柔和的黄光，给漫长的黑夜带来生机，这是本雪陆年最后一个夜晚。
　　　　严冬（或说夜晚）也有一些好处，使我们的主人公罗克不必为寻觅一点风景而累得精疲力尽，他正舒适地坐在温暖的起居室里收看联盟播发的新闻。
　　　　“各位朋友，现在发布星系联盟艺术评议团公布的本届雷格斯奖评奖结果，联合实验创作中心的伊芙琳女士再次获得金奖。伊女土属地球系中国籍，获奖作品是她执笔并亲自导演的《遥远之火》。这也是十年来雷格斯艺术金奖第六次被授予机器人创作者……”
　　　　艾莎捧着两杯热可可，步履轻盈地走进起居室。她虽然已届中年，但仍然风韵犹存。金发随意绾成高高的发髻，曳地的长裙遮不住苗条的身材，她成熟中透露出几分妩媚，沉静中亦不乏热情。她熟练地绕过房间正中的一个固定在地板上的小金属柱，纪念碑形的柱体上刻着：“雪陆原点，赤道及本初子午线由此通过。”
　　　　罗克夫人很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丈夫的视线，把他的注意力从电视上吸引过来。
　　　　“哦，亲爱的，谢谢。”他边说边欠起身，从妻子手中接过杯子，闻了一下，满意地称赞，“纯正的考尔可可奶。来年春天，带考尔去牧场好好遛遛。”
　　　　“是啊，”艾莎在他身边坐下，顺手递给丈夫一张保险检修书，“刚刚收到的。”
　　　　罗克接过来，浏览了一下，放到茶几上面，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句：“服务太周到了。”
　　　　艾莎看到电文上写着；“……福特应进行全系统检查，保证期过后一切事故概不负责……”她了解丈夫的感情，没有再提此事，然后拿起茶几上的一本书认真阅读起来，深蓝色的封皮上写着《遥远之火》。
　　　　丈夫端着杯子，他没有继续喝，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妻子。艾莎不乏人类的机智，她明知丈夫的心意，但仍装作毫不觉察，她不想故意挑逗丈夫，而只想使自己的魅力流露得更自然一些。丈夫终手坚持不住了，他放下杯子，用手臂轻轻搂住妻子，一边抚摩她的金发，一边低声问：
　　　　“看来你也终于被这本书吸引住了。”
　　　　“我一直觉得它不错。”艾莎用头慢慢地蹭丈夫的下颚，眼睛仍没有离开小说。
　　　　“我可没看出来，我想你是听到了刚才的新闻。”艾德开始嗅她的头发。妻子笑了，她确实听到了新闻，但她没有再说什么。
　　　　房门突然开了，雪兔拉比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它长着一身雪白的毛，两条长腿颇有些象袋鼠，与后者所不同的是，它不采取双脚并行的跳跃方式。它跳到罗克腿上，用前腿搂住主人的脖子，两只长耳朵开始轻轻地轮流敲击主人的脑袋。
　　　　艾德费了好些力气才把拉比放到沙发上，让它注视着电视。
　　　　艾莎仍接着读小说，她似乎是要给丈夫一个印象，她的确被小说的情节迷住了。
　　　　罗克喝完剩下的饮料，站起身来。
　　　　“我要到碳矿上去看望一下福特。”他说。
　　　　“今天？”妻子抬起头，看到丈夫正在穿防寒服，“亲爱的，外面风雪太大了，给福特打个电话吧。”
　　　　“你知道，福特也是需要关怀的。”艾德边说边拉紧防寒服拉链。
　　　　“我知道，”妻子放下小说，“亲爱的，小心点。”
　　　　　　　　（二）
　　　　正如妻子所言，暴风雪确实猛烈，汽车的自动驾驶功能也得以出色地发挥。虽然风雪之夜的能见度是极糟的，但汽车的雷达系统对路面状况的判断仍准确迅速。罗克扭头看了一下表示车外状况的平面显示器，风速15米／秒，温度…30℃，能见度10米。这种情况在雪陆应该说是司空见惯的，季节性的行星风系给雪陆星带来热量和水的平衡，没有暴风雪情况将会更坏．罗克正想着，车停住了，一个温和的女中音轻轻地说：“罗克先生，已经到达碳矿。请您注意穿好防寒服，我可以打开舱门吗？”
　　　　罗克向窗外看了看，碳的灯光透过风雪映入他的眼帘。他戴好头盔，回答说：“请打开舱门。”
　　　　罗克感到气温急剧地变化。他手扶舱门刚钻出车外，一股寒风猛地吹来，险些将他重新送回车舱。透过防寒盔的增视镜，他勉强可以看清周围的情况。管理室就在前面十几米处，他低下头向前走去。
　　　　罗克来到管理室门口，按动门框边的一个电钮，金属门迅速打开。罗克走进室内，机器人福特不在。
　　　　管理室里的设施是非常简单的。由于罗克基本上不在这里住，因此只安装了控制台。控制台上的几个显示器表明矿上一些主要自动机械的工作状况，除此以外就只有紧急报警设备和通讯器材。对福特来说，生活设施是没有必要的。
　　　　罗克相信机器人一定在处理矿上的问题，他摘下腰间的步话机，旋开开关：
　　　　“罗克呼叫福特，请回答，完毕。”
　　　　立刻，就传来了铮然作晌的、雄浑的男中音，就象金属的撞击声一样：
　　　　“福特回话，我在A区第三采掘机服务舱，完毕。”
　　　　“我马上就过来。”
　　　　碳矿所在的这一片区域是雪陆星已探明的资源最集中的地方，可以设想在几百万年之前，这里曾是一片富饶的森林。那森林极为美丽并赋有童话般的诗意，森林中有为生存而奔忙的大群神秘的动物，但罗克不是考古学者，更不会接受任何有可能使他的美好幻想破灭的考古证据，雪陆需要那些异想天开的人。
　　　　碳矿的大部分产品经过精炼以后，定期向附近的星系输出，其余的都供本地居民消耗，用以合成各种食物、饲料及有机制品，如塑料等。
　　　　罗克跨进采掘机服务舱门，但没有看到福特的身影。地面上放置的一双合成橡胶靴引起他的注意，这正是福特的靴子。罗克抬头望去，果然，他的机器人助手正将身体横吊在上部传动系统的控制板与主电动机之间，悬空挂着。
　　　　福特，是一台供应地球系移民市场的机器人，其外形与地球系人类别无二致。作为工业机器人，福特的体表只覆盖了柔软的仿肤橡胶组织，而且没有表情变化设计。福特的动力装置采取传统的液压及电动方式，虽不甚协调，但功率远在任何一个强壮的男人之上。
　　　　机器人目前遇到的麻烦是，为了调整系统，他必须一边调试控制板，一边将部件安装进电动机。这项工作本应由两人配合行动，现在他只好手脚并用，象壁虎一样，用右手和左脚攀住传动系统，右脚试着摆弄控制板，左手在安装部件，整个动作显得十分滑稽可笑。“这个左撇子！”罗克爱怜地说道。
　　　　罗克急忙顺着梯子登上控制平台，接替了福特正用脚操纵的控制盘。
　　　　“先生，请您启动主电机……好，请将离合器咬合，现在分开，好，请保持这样。”
　　　　罗克按照机器人的吩咐熟练地调整着控制盘，这时福特开始飞快地挥动工具，电动机的最后部件被准确地安装上了。
　　　　“谢谢您的帮助，先生。”说着，他收拾好工具，跳下平台，穿上鞋，在梯子口等着罗克，“先生，我原想风雪这么大，您不会来了。”
　　　　福特富有人情味的一句话竟使罗克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知道福特并没有感情程序，但长期的耳濡目染，似乎使它也悄悄地被潜移默化了。
　　　　罗克看着福特井井有条地测试着一个个传感器，忽然想起了那张保险检修书，于是问道：
　　　　“福特，你曾经出现过逻辑过程上的混乱吗？”
　　　　“还没有，先生。”机器人一边工作一边回答。
　　　　“我听说逻辑混乱的机器人会做出破坏性行动。”
　　　　“前三代机器人确实有过这样的事例，但我们这一代机器人由于采取了更完善的思维检查系统，一旦出现逻辑混乱，能够立刻中止行动，所以您不必担心。”
　　　　“您不怀疑我对你的信任吧？”
　　　　“不，先生，我毫不怀疑，为您服务与以此为目的的自我服务是我的义务。”
　　　　罗克轻轻地点点了头，他不由得感慨人类早已丧失的美德。培养一个正直高尚的人困难重重，而制造一批“高尚”的机器人却如此简单。
　　　　罗克知道福特这类机器人的电脑由三部分相对独立的电路组成：指令电路、分析电路、检查电路。指令电路的特点是，在没有人类具体指令时，可以根据行动目的提出自主指令，当然，其行动目的有一个抽象的道德约束；为完成这个自主指令，分析电路会对周围环境进行观察计算，提出合理的行动方案，最后这个行为方案要经过检查电路，进行是否合乎道德约束的评判。
　　　　“和你一起工作我感到很愉快，亲爱的。”罗克诚恳地说，情不自禁用了昵称。
　　　　沉默了一段时间，福特突然提出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先生，您曾经爱过一个真正的人类女性吗？”
　　　　罗克楞住了，很久没有人间他这个问题了。他并不企图忘记过去，但当对爱情的追求破灭时，他无法不放纵自己逃避现实。
　　　　“有过的。那是很久以前了，当时我还在接受集中教育。”罗克故作轻松地回答，“我爱上同班的一个女孩。”
　　　　“你们的关系为什么没有继续发展呢？”
　　　　“因为她那时喜欢同班的另一个男孩。”
　　　　“他们后来成功了吗？”
　　　　“没有，因为那个男孩却喜欢另一个女孩。”
　　　　福特没有再问下去，他继续手里的工作。人类的感情几乎是完全随机的，对于他来说是太复杂了。
　　　　“但我爱艾莎。你是应该知道的。”罗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尤其是在机器人面前，也许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把福特当作机器人吧。
　　　　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福特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寂静：
　　　　“先生，什么是爱呢？”
　　　　　　　　（三）
　　　　第三采掘机开始正常工作，但福特仍对稳定状态能否持续表示怀疑，独自留在服务舱。
　　　　暴风雪更为猛烈了，探测器表明最大瞬时风速已达到每秒30米。电脑正在谨慎地驾驶汽车前进，再有半小时就回到基地了。罗克注视着车窗外的风雪，在他意识深处，潜隐多年的骚动又若隐若现，他陷入了沉思。
　　　　福特提出的问题勾起了沉淀在他大脑深处对初恋的记忆。是啊，回想起来，自从迁居到这荒无人烟的雪陆星，二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了！那学生时代的初恋，已仿佛飘浮在时空的边缘，遥远得令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现在，她究竟在这个宇宙的哪一个角落呢……
　　　　呵，艾莎！妻子可爱的面庞出现在他眼前。是的，二十多年来艾莎的陪伴使他对那段记忆逐渐淡漠了。他深深地感谢艾莎付出的一切，亲切的叮嘱、温柔的爱抚、娇媚的挑逗、无声的凝视……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嘴唇，轻吻脑海中的妻子。
　　　　车已进入路程中最狭窄的一段，这段简易道路修在一个陡坡上。为了防止山坡塌方，其中一段道路上方安装了防护板，形成一条长廊。防护板一侧固定在陡坡上，另一侧由一排合金柱支撑在路边崖壁上。
　　　　暴风雪有增无减，瞬时风速已达35米／秒。罗克透过右侧车窗向外望去，漆黑一片。他知道在那下面是深达几十米的悬崖，确切地说，是一条断裂带。
　　　　突然，罗克胸前的安全带猛地收紧，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接着控制台下侧的防护气囊迅速充气，一瞬间即将他的头、胸、腹部完全覆盖。这是汽车安全装置的应急措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程序都已完成。
　　　　罗克一时不明白计算机采取这一措施的用意，碎石砸在车顶盖上的乒乓响声使他立刻意识到险情。陡坡正在塌方，电脑为了不使汽车被落石砸中而采取了反常的措施，加速向长廊入口冲去。但他猛地想起，如果速度过快，在入口前面的一段弯路就必须急遽减速，若同时有横风影响……来不及再想了，一声巨晌，他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但被气囊顶住。毫无疑问，汽车撞在了长廊的支柱上，滚下了山崖。红色警报灯的闪光透过气囊射入他的眼里，他一阵晕眩。
　　　　　　　　（四）
　　　　警笛打破地下室的宁静，艾莎条件反射般地扔下手中的一把合成饲料，站起身来，向楼梯口冲去。奶牛考尔也吃了一惊，“忘记”了咀嚼。
　　　　艾莎飞快地冲到离她最近的一个联络终端，屏幕上出现模糊不清、剧烈振动的图像，说明文字显示这些图像是通过福特的电子眼拍摄的。
　　　　“罗克夫人，我是福特。我正准备前往罗克先生的出事地点，他现在的情况尚不清楚。”
　　　　“明白了，福特，我现在立刻启动救险飞车。”说完，她调整通讯机，一束呼救信号通过时空载体发往星系救助中心，然后转身向车库跑去。
　　　　红色警灯在车库不断闪亮，当艾莎冲进库房时，救险飞车已准备完毕。她扭头迅速看了一下墙上的巨大显示屏，由于防护气囊包裹了罗克，车内情况仍不清楚，但身体传感器数据表明，罗克心率加快、血压上升、呼吸急促，同时伴有剧烈的脑波——这都是危急时的生理反应。
　　　　艾莎急忙钻进已打开的救险车胎门，福特的声音立刻传进她耳里：“目标第十五地段，全速前进。”
　　　　“紧急指令：目标第十五地段，出发！”艾莎对电脑下令。救险飞车引擎轰响，车身飘然离地，车库防护门迅速打开，狂乱的气流汹涌而入，救险车摇晃了一下，义无反顾地向黑暗冲去。
　　　　“夫人，我大约在五分钟后到位。”
　　　　“明白了，福特。我将在七分钟以后到位。”
　　　　“公路上方有滑坡征兆，请注意停车位置。”
　　　　“明白，我准备将飞车直接开进谷底。注意，现在罗克先生的车胎温度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