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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剑客-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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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问:“请问……你是杨玄么?”
“是我,霍姐。”杨玄在百兴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排。杨玄其实是化妆的——这也是对别人的礼貌,只不过比较淡,平时不是很明显,李伯庸这样的糙老爷们儿反正是看不出来。今天她难得地多上了一点遮瑕膏,遮住了自己厚重的黑眼圈,她在出租车的反光镜里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出来得匆忙,粉底上得有些重了,脸颊苍白得就像个女鬼一样。
霍小薇笑了一声:“霍姐?我们还没那么熟吧?”
杨玄仰头靠在靠背上,感觉脖子有点僵硬——这个事实提醒她,她已经不年轻了,不再是跟同学通宵唱歌,第二天连觉都不补,直接拍上一点化妆水就能精神百倍地去上课的小姑娘了。
霍小薇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你最近在打听我这边的事?”
杨玄和她确实谈不上有什么私人关系,也没什么话好说,于是间接地把康金凯带来地消息说了几句:“霍……女士,老实说,当年王洪生入狱,你有没有浑水摸鱼?”
霍小薇尖锐地冷笑了一声:“笑话,我霍小薇要干什么,用得着你来指导么?”
杨玄不说话了,她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就好像完全习惯了对方的冷淡和敌意一样,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说。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打火的声音,霍小薇停顿了片刻,声音放低了一点:“姑娘,要我说,你也太自作多情了一点,蒋鹤生死了八百年,我不过一个未亡人,早就半老徐娘了,孤儿寡母的,还有什么值当你跑到我面前来显示优越感呢?”
杨玄望向窗外,一些路灯已经亮起来了,打在她的眼珠上,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颜色浅淡的琉璃,杨玄说:“霍姐,你误会了。”
“我误会?”霍小薇冷笑一声,“杨玄,我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是也没见过你这么有特色的狐狸精,人都死得不能再死,剩下一堆骨头渣子拿到墓园的长期居留证了,你还不放过我?你想怎么样?”
杨玄闭了闭眼,脸上竟然露出一个不知所谓的微笑,片刻,她说:“我不是狐狸精,我和蒋鹤生也没关系,他临死前嘱咐我照看你们母子……”
“哈!照看我们母子!”霍小薇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请问杨玄小姐,我霍小薇是没有手,没有脚,还是没长脑子弱智一个?我是生活不能自理么?非要靠你那点微末的同情心给我一条生路?!”
杨玄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没那个意思。”
“你要是有好心,早干什么去了?国债期货的时候为什么不提醒他退出?那时候你在哪?数钱数得手都抽筋了吧?”霍小薇的声音像是一根线,尖而细地穿透了杨玄的耳膜,她说,“现在倒是装起仗义来了,谁要你可怜?我要做的事,谁要你管?你姓杨的,管得着我姓霍的么?我告诉你杨玄,以后少自作聪明,少搀和我的事,别出现在我面前!”
电话里一片忙音,杨玄愣了片刻,把电话收起来,插上耳机,把音乐音量调得很大,大到几乎听不见车子里的轰鸣。
我提醒过他了……杨玄望着窗外熟悉地往后退去的街道想,我真的提醒过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认为这句话是不对的,每个人人生的路看似是自己走出来的,其实总带着那么一点天生,有人天生是兔,只要一个温饱窝过冬躲险,就能兢兢业业,低声下气地过这一生,有的人天生是狼,生来比别人多几分悍气,你按着他的头,哪怕把他的脖子按断了,他也不会就此低下。
我们不能选择这种天生,就像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性别和种族一样,这就是命运。至于我,我觉得我是一颗火种,有一天开始燃烧,烧完我周围所有的东西,义无反顾,万般灼痛加身也无怨无悔,我生来不会回头,不能回头,只能烧一次,灭了,我就化成灰,一如此时。
生死有命,本来别无交代,只是到底不能免俗,留下寡妻幼子,死难瞑目。蒋路程不小了,应该是个男子汉了,我不担心他,只是霍小薇……她跟了我许多年,我知道她,志大才疏,是个不安分的女人,但她有母狼的心,却没有母狼的爪子。
我对她评价不高,但毕竟,她是我的妻子,替我养育了一个儿子,事到如今,别无所求,只希望你看在素日交情的份上,照拂一二。我一生好像王熙凤,多食恶果,少种善因,委屈你替我做一次刘姥姥。
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不为永别,他日或来生,山水有相逢。”
杨玄接了闹闹回家,从抽屉里掏出这封手写的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做了,大家都越来越习惯于打字——上面的钢笔字迹有些褪色,纸页也泛了黄。
她记得那时已经是夏天了,天气热了起来,她飞快地看完了这封信,开着车闯了一路红灯,结果只看见警察和救护车包围了整个楼,片刻,他们抬着一个脸上盖着白布的……人,出来。
她就知道,蒋鹤生已经把自己当风筝放了。
杨玄从来不喜欢霍小薇,至于霍小薇的儿子蒋路程,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一面,可是她不能拒绝一个死人的要求。
她初出茅庐搞砸了一个大单子的时候,一个人偷偷躲进办公室哭,正好让蒋鹤生撞见,男人沉默了一会,看着她哭得猫一样的花脸,忽然笑了起来:“至于么,哭什么?”
那么举重若轻,从容淡定。
蒋鹤生为什么要帮她?杨玄困惑了很长时间,是人情投资?是别有所图……或者说,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更靠谱一点。
那时候对着傻乎乎不大懂人情世故规则、千挑万选不知道该怎么送礼、最后傻乎乎地买了一堆水果和补品的小女孩,蒋鹤生好像被娱乐了一样,扒在门框上笑了半天才想起让她进门:“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买蜂王浆——你太有创意了,怎么没给再给我弄点虫草人参什么的呢?”
那个时候,他好像漫不经心地说:“你啊,下回也别弄这幺蛾子送我什么礼了,这玩意冲厕所都得把下水道黏住,记得承我一人情就行了,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别给我支支吾吾忘恩负义,我就感激不尽了。”
杨玄至今记得。
她虽然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小人物,没有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的本事,但是也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一诺下了,必然千金不换。
一个人,如果连起码的道义都不知道怎么写了,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夜幕一点一点地降临在户州城上方,李伯庸突然之间不知道要去哪。回家么?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老姨和老姨夫在见过杨玄以后,认为他已经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也就不再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安心回老家了,赵轩最近忙得很,一下班就没了影子,本来……是想和杨玄出去的。
我该怎么办呢?他想着,干脆放弃,还是……
他这么想的时候,好像有一根巨大的针在他的胸口狠狠地捅了一下似的,捅得他整个人都恨不得要缩成一团。
鬼使神差地,李伯庸从兜里摸出一个一块钱的硬币,放在手心里颠了颠,他小时候同桌是个小笨孩,考试一不会,就自己抓阄决定选哪个,就这么一路混下来,正确率居然出奇得高,靠着狗屎运大神保佑,居然一次都没有留级过。
于是他决定扔一个硬币,让老天决定——李伯庸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懦弱,可是感情不是市场,不是努力就有收获的,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希望自己好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投入地付出感情,就血本无归。
那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帽。
正面就放弃,反面就是有希望,继续努力。李伯庸对自己说。
然后他手指一弹,硬币高高地飞向屋顶……最后掉进了办公桌后面贴着墙的那个缝里。
面对这个操蛋的小概率结果,李伯庸呆呆地面壁了片刻,然后突然猝不及防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一转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去。
37、第三十七章 雪夜
再得过且过的人,他的一生中,也一定是有什么想要坚持的:必须拿到的一个项目,必须完成的一个指标,必须实现的一个梦想,必须通过的一次考试,或者……必须得到的一个人。〃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化身为蜗牛,一步一步地走,有一种从内心出发的动力,再艰难也要走下去,然后很多个这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天加起来,最后走完看似遥不可及的全程。
人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漫长坚持、琐碎又伟大的过程,不再是一个loser。
李伯庸一口气来到杨玄的楼下,他就像是一个准备战斗的人那样,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一种鸡血的味道来,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了杨玄楼下,引起无数路人侧目,小区物业老远看见了,一个花白头发的中老年妇女小跑着过来:“哎!小伙子,那不许停车!”
李伯庸充耳不闻,他大敞着车门,里面还放着销魂的“我陪阿诗玛回家乡”,这首歌仿佛激起了路过的一条小雪纳瑞的血性,它在那里站了一会,就突然像是误食了摇头丸一样,猛地挣脱了主人的狗链,向着不远处的大金毛一路小跑地追了过去,金毛大概没见过这么猎奇的追求者,撒腿就跑,顿时人仰马翻,一片鸡飞狗跳。
李伯庸二逼大神附体,完全忘了他是个“怀揣手机的人类”,气沉丹田,扯开嗓子在楼下喊:“杨玄!杨——玄!”
众人围观——这人怎么恶狠狠的,是债主?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帽子变绿了?还是刚刚被人甩了?
穆晓兰不在家,不知道是跟同事们出去玩了,还是被赵轩拐出去了,赵轩的活动最近越来越猖狂,杨玄一个人在屋里,心情颇为低落,连灯也没开,对着蒋鹤生的那封遗书发呆。
然后……就被这么一嗓子声如洪钟的叫魂声惊醒了。
杨玄愣了愣,她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楼下那位不依不饶:“杨玄!出来!你出来!”
杨玄趴在窗口一看,看见了上蹿下跳的大猴子李伯庸一只,周围遛狗的、散步的群众都不远不近地围着,跟着他以一种流鼻血的动作四十五度仰望着天空,杨玄当即离乱把头缩了回来——行不行啊,太丢人了
可惜惊鸿一瞥就被李伯庸逮着了,他喊:“我看见你在家啦!”
旁边遛狗的大爷和本意是来阻止他停车的大妈一起伸着脖子:“哪呢哪呢?”
李伯庸非常热心肠地一指:“六楼,看见没有,就拿阳台上养了一盆玻璃海棠的那个。”
杨玄捂住脸,想把花盆推下去,连下面那一只一起毁尸灭迹。
李伯庸清了清嗓子,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围观下人来疯了:“虽然我没带花,但是你不下来,我就当众说了啊!”
物业大妈连忙清场:“都退退,都退退,留点地方,要不然他施展不开!那谁家的狗啊,别凑热闹,牵走牵走!”
李伯庸喊:“我可真说了啊!”
路过的一个小青年:“快说快说!”
李伯庸:“我倒计时了啊!三!二……”
没动静,于是他沉默了一会:“一点九九八……
“切——”
这时候,楼梯口那里,杨玄终于出现了。
李伯庸眉开眼笑,对周围的人脱了他那不存在的帽子以致敬:“谢谢父老乡亲们捧场!”然后他一把把杨玄拉上车,在大家自动让出的一条路上绝尘而去。〃
物业大妈沉默了一会:“违章停车……哎?我还没罚款呢!”
杨玄坐在副驾驶上手动切歌,“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就变成了“狼烟起,江山北望”……她讪讪地缩回手,生怕下一首再变成“在希望的原野上”什么的:“你吃什么吃坏了?”
李伯庸却反而不会组织起语言起来,好像刚才那顿抽风抽出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的手沉默地放在方向盘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李伯庸记得,赵轩给他的“把妹须知”里警告过他,古人讲究“因材施教”,现在讲究“看人下碟”,有些特别缺乏安全感,喜欢依赖别人,或者很喜欢别人关注的姑娘,会很欢迎这句“你最近在忙什么”。但是杨玄这样的姑娘,有些话会踩她的禁区,“你最近都在干些什么”“你做XX有什么用”“我觉得你这么做没道理”或者“你应该如何如何”。
这些姑娘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强势,她从来不会当面抢白别人,用命令的语气告诉别人“你应该如何如何”,像电视上那个什么《穿prada的恶魔》里面的那个老女人一样,踩着细高的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过。
但是她的强势是在骨子里,一旦让她感觉到你在以自己有限的智商来揣度别人的行为的时候,她连争辩都不屑于跟你争辩,直接就把你放在“人类不能沟通的物种”里。
赵轩原话说:“以上提到的那些话,作为她的上司或者长辈,你说了她不会在意,但是作为一个想追她的男人,说了你就死定了。”
可是李伯庸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踩了赵轩揣度下的“雷”。他突然觉得,那些“技巧”是不对的,一时注意到了,不可能一辈子注意到,费尽心机讨好她一时,也没有那个心机一辈子都讨好她。
“技巧”都是用来逢场作戏的,想要长长久久,非要以真心才能换真心不可。
这是一条漫长而愚蠢的路,需要走很久,非常艰难,风险极大,但是也会有丰盛的回报。
杨玄沉默了一会,像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地“哦”了一声,目光无意识地从车窗外的景物上扫过,她想,怎么说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好像所有的事都变成了一团乱麻,缠在一起,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牵扯到很多人,很多的关系。
她不想说,怕一开口就暴露了现在这个让自己痛恨的、理不清头绪的软弱状态。不能露出自己的底牌已经成了她骨子里的东西。这也是早年的职业带给她的,有人说这些金融从业者,每天做的事就像是一场“说谎者的游戏”。
她总是很难逃脱德州扑克带给她的后遗症,无论手牌是什么,无论翻到了第几轮,无论是跟庄还是弃牌,都要不动声色,谁的骗术高,谁最坐得住,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过了不知多久,杨玄才轻声说:“一些……事。”
李伯庸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杨玄略微低着头,手肘撑在一边,手指不自觉地揉着额头,表情有点阴郁。
他想了想,突然打了个方向盘,带着杨玄拐进了一条小路。
“去哪?”杨玄问。
“好地方。”
二十分钟以后,李伯庸和杨玄在路边买的一兜子灌装啤酒,到了他说的“好地方”——那是临着户州大学旁边的一个小胡同,李伯庸带着她钻进了一个栅栏——当然是没有门的,不知道被谁剪开了栅栏,正好能够一个人通过,然后他们通过漆黑的小过道爬了上去。
杨玄迟疑:“哎,等等,这地方让进么?”
李伯庸拉了她一把,以免她被脚下的东西绊住:“当然不让了,不过这废弃好多年了,从我在户州大学里念成教班的时候就一直要拆,好像是产权上有点问题,到现在也没拆,上来——”
上面是一个非常大的露台——好吧,原来不是露台来着,玻璃被人打碎了拆了,硬是整理出来了一个露天的小平台,居然还挺干净。
李伯庸说:“我们那会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上这来,都快成传统了,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是不是……嘿,果然还是。”
他从角落里捡出了一个空了的啤酒罐子,回头看着她:“这地方怎么样?”
杨玄打量了一下周遭,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我感觉有点慎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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