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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长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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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最近,业主李太向明军透露,在不久的将来要移民加拿大了,她说:“赛小姐,我们既是举家移民,房子就卖定了,免得牵肠挂肚。我看你住到这房子来后,也真一帆风顺的,很希望你能住下去,如果你喜欢把它买下,就算便宜一点,我们也是愿意的。”

这未尝不是好的建议,赛明军本身是加拿大公民,没有这种忧虑。但要她回温哥华去,是根本没有想过的事。

这些年来,一个人飘泊在外,辛苦经营,今日已略算站稳阵脚,回加拿大去重新适应及奋斗,是绝不轻易的。更何况她仍有一重心理故障,不知应如何携带着左嘉晖拜见父母。

赛明军始终觉得愧对双亲。

明军知道,或者她的父母早已闻到风声,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世界上是没有秘密这回事的。然,要她明目张胆,毫无愧色地承认这件事,她仍惴惴不安,甚感尴尬。

明军其实是完全不介意别人知道她是未婚妈妈的,公司里头的同事,就知道她有个宝贝儿子,只是,人人都不便追问她的婚姻状况。

只有在父母跟前,明军会情怯。

或者在传统观念上,有私生子是无论如何都惹人闲话的,别人不接受而数落她的难堪到底有限。谁生在世上未试过谈是论非?但,如果责难出自父母之口,说上一句半句——“你令我们蒙羞、为难、尴尬。养你育你,落得现今这个结果,你于心何忍?”

明军就真不知如何再有勇气抬起头来做人了。

唯其如此,可见她心底下是紧张父母、想念父母、孝敬父母的!

自从嘉晖出生之后,明军每个月都一定把一封极其简单的家书及些少钱,寄回温哥华的父母。反应呢,十分冷淡。只半年才收母亲几只字:“你自己万事小心就好!”

能依旧保持联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明军没有埋怨,亦不敢埋怨。

所以说,要她回到温哥华去定居是不可能的了。俗语所谓:“宁让人知,不让人见。”不能再加深自己与双亲之间的嫌隙了。既以香港为安身立命之所,在此城置业,也是良好的家庭计划之一。现今嘉晖睡房的墙还是涂乳胶漆的,明军老早想把它重新布置,改贴一些五彩缤纷,热热闹闹的雪姑七友墙纸,烘托出有人跟嘉晖为伴的气氛来,别让孩子独个儿留在房内睡醒了,仍不见妈妈时,会觉得孤苦伶仃。然而,房子始终是别人的房子。一笔辛苦积蓄来的钱花了出去,不到一年半载,租约满了,业主要逐客的话,跟人家闹上法庭去理论争取这种事,明军是不打算做的。还是老话,连终身幸福,明军都不屑当个小泼妇,叫嚷到左思程婚礼上去,又何况是居住问题。

每念至此,忽又浮现起自己挺着大肚子,冒雨站在圣堂对街,遥望左思程挽着他的谢家小姐搭进花车去的情景。当时最凄厉的,其实是良心与现实,理智与感情之战。赛明军当然想过这就冲过去,问对方一声:“你怎么安置我?”此言一出,万事皆休,一拍两散。或者赛明军觉得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就这样直冲、冲过马路,对准驶出来的花车冲过去,一尸两命,还可能在临终时,面对面的把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传递给左思程,死也瞑目。没有,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做,因为明军不要争,不要讨嗟来之食。

凡事、凡人之所以美丽,只为自然自动自醒自悟。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无须摧毁。

话说回来,房子既非自己名下物业,何必强求法律作人道保障。

如此一来,倒要精打细算,不敢盲目冲动进行什么大小工程的装修。

难得业主有此建议,明军是认真地打算把房子买下来的了。况且在建煌集团这些年,手上的积蓄,足可付首期,月供数字因可以引用员工特惠条例,利息很低,更可应付有余。

这一切有计划、有打算的安居乐业,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全仗于自己的那份工作。

不能为了一份情何以堪的压力,就此放弃。

最终得出的答案是:勉力做人,努力做事。明天,必须是有希望的、明亮的一天。

虽然,理想归理想,实行起来,很艰难。

赛明军自从谢书琛家族入主建煌集团之后,回到自己办公室去就惴惴不安。

只要脑里有一分一秒的空隙,就得想:会不会就在今天见到左思程了?见到了之后,自己的态度应该如何?当然应该从容不迫,理亏是对方嘛!可是,知易行难,不知届时会是何等光景,以致弄得自己手足无措。

还有,左思程会不会问起左嘉晖来呢?他是嘉晖的生父,他有权知道儿子的成长,他甚至可以要求跟他见面。

见面?父子的相逢是否意味着一个新的局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自己的反应是什么呢?是欢迎?抑或抗拒?一定是不知所措。

这么浑浑然地想下去,才在刹那间惊觉,左思程根本不知道有左嘉晖的存在,不是吗?儿子出生时,左思程怕仍在卿卿我我的蜜月期。

唉!想得太远了。也委实期望得过多。

整整一个星期,赛明军都没有在写字楼内碰到左思程。这位上任的新官,大概也忙得不可开交。赛明军说到底还未爬到直接向董事报告事务的职级,这么多个高级经理,几时轮得到她了。

不是不气馁的。赛明军为了把自尊心保护得好一点,拖长它将受重创的时刻,她有时也下意识地多往外头跑,宁可扑来扑去的巡店,好过坐在办公室内,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怕相见不如不见。

如此的惶惶然不可终日,无非是一个道理。赛明军心里,有个小声音,静静地告诉她:“矛盾只为你仍爱左思程。”

没有比这更悲哀与无奈的了!

事必要爱一个自己不能爱、不应爱的人,那种挣扎是凄厉的。

赛明军为了终止起伏的思潮,唯一的办法就是作短暂式的逃避环境。她抓起了手袋来,准备巡店去。反正很少入新界的商场巡视,也是时候对那些店作突击检查了。

正踏出办公室的门,就碰到小图。

“正想告诉你,左先生有请,到他办公室去。”

赛明军愣一愣。

要来临的考验,终于在这天大驾光临了。

她点了点头,把手袋交给小图,下意识地挺一挺腰,就走。心头有种赴刑场去从容就义的壮烈。

赛明军的办公室跟左思程的并不在同一层楼,所有董事的办公室都在建煌大厦四十楼,四十一楼则是宴客用的餐厅。这两层楼其实是复式设计,方便董事们招待嘉宾。

这个三层楼的路程,其实也只不过两分钟内的事。赛明军却像过着了有生以来最惴惴不安、不知祸福的艰难时光似。

第二部分昨夜长风(12)

叩门进去,房内人不只左思程,且有韦子义在内。想必是名副其实的业务会议。

赛明军的心完全没有安稳下来的迹象。她是有一点点解脱的感觉,但又很明显地难掩失望。原本在心里头打算回答左思程的那些问题,完全用不上了。

根本不是赛明军想的那回事。

左思程一待明军坐下来,就谈公事,说:“听韦总谈起你这几年在建煌的表现,真是可喜,我们都对你有更殷切的期望。”

这当然是门面话,但,赛明军不晓得答,她觉得突兀。左思程跟她还要如此的装腔作势,实在尴尬。

赛明军因此只赔了一个笑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左思程继续款款而谈:“我们审阅过账目,觉得今年营业额的提升预算一定要比去年高出40%强,才算合理。因为我手上得到的一份资料显示,同业的生意额上升比例较我们为高,若取两年的平均数值计算的话,今年的营业额就非要加强过一半不可了。相信你必定会同意,自己必须做得好之外,还是要比别人好的。”

这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吗?

赛明军顿时呆了。

跟左思程交手的第一招,对方就如此不留情、不留力地重捶出击了?

在这天之前,赛明军从没有想过自己在建煌集团内是有罪之身。

当然,权操在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按照这个方向想下去,真是太不得了。怕下一分钟,自己就禁耐不住冲动,站起来,转身就走。

赛明军于是望了坐在她旁边的韦子义一眼。他身为行政总舵主,业务成绩的总负责人,且看看他的面色及意见行事,是比较安稳的。

韦子义当然明白赛明军征询的眼神,于是说:“我相信我们要了解左先生的意思,相信他要的是精益求精。希望我们去年18%的骄人增长,更进一步。”

说完了这句话,有很短暂很短暂的空隙,谁都没有作声。

很明显地,左思程没有立即附和韦子义的这个推论讲法,是令赛明军更心寒的。

韦子义赶紧填补冷场,竟也不避嫌,硬塞左思程一句:“左先生,我说得对吗?”

左思程脸上的笑意很朦胧,他说:“可以这么说的。不过,我们办事的宗旨是不记当年,只管今天与明天,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可。”

不记当年?

赛明军凄然一笑,微垂着头,不再看左思程了。

韦子义与赛明军退出左思程的办公室后,明军讷讷地:“韦总,到你房间去小坐一会好不好?”

言下之意,是有事跟他磋商了。韦子义当然并不拒绝。

坐下来后,赛明军欲言又止,根本都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倒是韦子义先开了腔:“我看新官上场,总有一种心理压力,要破旧立新,当发觉旧时成绩实在不错时,就要求再进一步,别无其他不善意的成分在内,我们大可放心。”

赛明军真感谢韦子义,分明箭头是指着负责营业额的她而发的,身为上司非但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还一力承担,表示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们大可放心”这句话,用单数或双数讲出口来,是差得太远了。

明军点了点头,只是一个肯定自己思维的动作,赞同韦子义的见解。她说:“韦总,我不想干了!”

“别傻,有什么大不了呢?只不过要求我们把预算提高。原来今年打算做一亿生意的,不就提升到一亿五千万为指标,努力干去,如此而已。”

当然,达不到预计的指标,没有人会被拉去打靶。

不过,年底检核工作表现时,又叫人如何交代了。

“韦总,今年贸易局早已有数据显示,百货业正在衰退,有5 %强的生意跌幅,怎可能还做到上升40%呢,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或许是求胜心切,且为同业的一些资料数据刺激才着急,要我们额外催谷盈利。他之所以传召你,全为把这个宗旨表达出来,让我们放手干去。”

“他的那份同业数据,是从哪里来的?你有没有向他要副本来参考?”

“没有。”韦子义摇头。

“为什么呢?我们也得看到真凭实据,才有所依归。”

“天下间有几多真凭实据,可以昭告天下呢?”

一句话恍如暮鼓晨钟,赛明军顿时清醒过来。

姜一定是老的辣。韦子义不会开口问左思程要证据,因为坐上位的人要是立心巧设名目,折磨下属,这场宾主之战,在下位者是输定了。证据几时都可以伪装出来。若借口是真有其事的话,更不可转圜地要从速改善进步,还有什么商榷余地?

既是殊途同归的一回事,又何苦要穷追猛打地更增对方的厌烦?

对的,同业业绩如何只不过是一道桥梁,为了要引导自己在工作上多吃点苦头而已。

是不是左思程的第一招?

赛明军闭一闭眼睛,感觉上自己的心绞扭成一片,压在胸口,不舒服到极点。

“明军,回去工作,别令对你有信心的人失望。”韦子义这么说。

明军若再婆婆妈妈地苦缠着同一个问题研究,就是太不识大体了,只好引退。

竟日的思潮都在重复一幕又一幕与左思程相见的情景,耳畔响起的又一直是左思程那番骤然听上去便觉是纯粹在商言商,而实在寓意深远的说话。

然而赛明军难禁忧虑,难掩惆怅。她希望是自己敏感,但在商场驰骋多年,多少有点阅历与经验,晓得分析上司与客户的说话。没有人在今天肯把话直说,都是借形会意,指桑骂槐。故此重要人物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代表一重深意,要求对手自动探索,采取合适的相应行动。

左思程已摆明车马,一切公事公办。开头对赛明军的赞赏是不可避免的对白,戏肉还是在营业额未及别家百货商场可观一事上着眼。很简单的一个推论,左思程开出了难题,限今年之内,创造奇迹,否则,就大有借口了。根本不用谁开声,赛明军也会觉着压力而请辞,于是万事皆休了。

左思程不是已直截了当地对赛明军说了:“我们办事的宗旨是不记当年,只管今天与明天”吗?

这一夜,赛明军睡在床上,她紧紧的咬着被角,似乎要把全身的孤寂,都通过这股劲力宣泄掉算数。

她想念曾有过的卿卿我我日子,想念在一个强有力的臂弯内所享有的温馨,更想念那深入她体内而至她心深处的一道爱情烈焰,融和着一种兽性的满足,把她燃烧至变为灰烬。过程其实是柔情与激情的组合,是浪漫与荣耀的结晶。

赛明军是无法把左思程撇除在思想之外,摈弃于睡梦之中的。

以往,在生活圈子内根本不存在着左思程,那是疗治创伤的特效药。不是能否淡忘的问题,而是不蓄意碰撞伤口,总是比较容易结痂的。

相反,把一盒香喷喷的巧克力放在一个已经有蛀牙的小孩跟前,那种寂静的引诱,比浑身是劲的热女郎向男士们拼命抛媚眼,还要更具陷之于不情不义的威力!

这些天来,日子是怎么样过的呢?

赛明军不得不苦笑。

早上的联席会议,一向由韦子义主持。最近,左思程会得久不久列席。

他出现在会议席上时,赛明军跟他面对面整整一小时,心是狂跳不止,不住在忧虑,会不会有一句半句令自己难堪的说话,借助公事为借口,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会不会有一个半个眼神飘送过来,象征着事有转机?会不会有一宗半宗的事件被提出来讨论,在传达一份左思程的压力或关照?

一千一万一亿个可能性,会得随时发生,随时冲着明军而来,随时为她带来更大的震荡!

如果左思程那个早上没有出席呢,也不是等于可以舒缓一口气了,那种希望他来,最底限度可以一见的正面期许,跟巴望他不要出现,相见不如不见的负面惆怅,一样轮流折磨着赛明军。

在她的其他工作接触中,分分钟听到同事们提:“且看看左先生的意见如何?”

“左先生把档案批出来了没有?”

“左先生真棒,他料事如神,把那些供应商的心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左先生会不会准许我们的业务行动?”

一天之内,听到左思程的名字千百万次。

那种感受,绝对容易形容,真真正正是倒泻了五味架,甜、酸、苦、辣一齐来。

就活像这天的中午时分,几个部门的同事约好一同去吃午饭,一坐下来,叫了菜,话题就定必围在公司的人事上头转。

那位负责玩具部的经理廖信芬,就带头说起了一个近日众同事百讲不厌的话题:“左思程真是个能干人,我听以前在谢氏地产跟他共事过的同事,都一致有此批评。他不但有头脑,且最难得的是肯斗肯拼肯捱,精力似是无穷无尽,非等闲之辈可比。”

“除公事之外,还要服侍谢家小姐,这怕就更需旺盛至极的精力不可了!”财务部的潘铭辉俏皮地加了这几句话。

“心术不正!”其余的两三个女同事齐齐喝倒彩。

“怎么算心术不正?是你们这些小姐心歪念邪罢了?我说的都是实在话,谁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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