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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 安意如 TXT-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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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善恨”的一面。而看不见其男儿血性的一面,想要一帮女人精如此称许纳兰也是不可能的。《金缕曲》几阕就颇见豪侠气。
《金缕曲…慰西溟》有“悲慷气,酷近燕幽”的感觉!此作是他写给一位叫姜宸英的好友的。姜宸英(1638~1699年),字西溟,又字湛园,浙江慈溪人。擅词章,工书画。生性疏放,时人识为“狷狂”。有《苇间诗集》、《湛园未定稿》、《湛园藏稿》等。这个人才学很好,可是屡试不第,属于才重天下人偏偏不中考官的典型。
康熙十七年(1678年)西溟到京参加“博学鸿词”考试,在京时曾寓萧寺。萧寺即佛寺。相传梁武帝萧衍造佛寺,命萧子云书飞白大字“萧寺”所以后世遂以萧寺为佛寺之称谓。考试的结果是西溟未能中选。容若对他深表同情,并不以之狷介为异,留西溟居于府邸,与其交情甚厚。二人诗词往还,多唱和之作。
康熙十八年(1679年)西溟又遭母丧,其不如意,痛苦忿闷可想而知。秋后西溟决计南归奔丧,容若赋词慰勉之。这阙《金缕曲》词,是在为有才能的人抱屈,也对压制人才的社会现状表示了不满。
当中最精彩是“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一句。大丈夫不应因求官不成而急躁。弃功名不取,又是何等的高傲,容若在称美西溟“不肯因人热”的“丈夫气概”中也表现了自己!“因人热”的典故出自梁鸿,语见东汉班固等撰《东观汉记》卷十八《梁鸿》:“梁鸿少孤……不与人同食。比舍先炊已,呼鸿及热釜炊。鸿曰:‘童子鸿不因人热者也。’灭灶更燃火。”梁鸿是个孤介有信念的男人,虽然有时候的行为显出做作刻意的姿态,比如当学生时不跟同学一起生火煮饭,非另起个炉灶才显得自己清净,妻子递水时也一定举案齐眉,动作标准。这种男人是不随和不可爱的,同他生活你更别指望他风趣给你惊喜,他的一举一动有礼可据,上至《周礼》下至《论语》一丝不苟,像个行为道德训导师。
金缕曲(4)
春秋时,范蠡佐越王勾践灭吴后,果断辞官浮舟太湖,易名鸱夷子皮,陶朱公。后人欣赏他的睿智,不但史书上以他人品才智为重,更在民间传说里把下落不明的绝色美女西施赐回给范蠡,叫他们二人泛舟太湖,做一对神仙美眷。容若以此典故安慰姜西溟,说你求官不成,又不屑依附权贵,那不如学范蠡泛舟五湖,隐居自乐。愿望是好的,可惜又有几个人有范蠡的才智和果断?姜宸英书法之道精绝,在清代也算横绝一代。可叹的是功名之念始终不息。内心不同于表面装出的淡泊名利。
世事往往这样狠毒可笑,越想得到的人越得不到,那道墙眼看着翻过去了,最后一脚还踏空,掉下来前功尽弃。反而是无所谓的,像弯腰捡个帽子,朝头上一带,嗨!度身定作的一样。姜西溟为人有道,为官之道十分潦草失败。容若用了“簸弄”,“莫叫磨涅”“任西风,吹冷长安月”等语,明慰暗劝。旁观者清,也许正因为他看到姜西溟不适合为官的特质,只是,他不能替姜西溟选择要走的路,看到也只能提醒。
“博学鸿词”科后,姜西溟为人举荐修《明史》,年七十方成进士,在官场中半世浮沉,始终浮不上去,最后以主持顺天乡试案被牵连丢了官而死狱中。容若叹“福因才折”竟是一语成谶。
容若是聪明人,或许聪明到剔透的地步,一眼洞穿富贵功名的假象,了然天意。如同皆站在迷径里,世人多一生一世执迷不返,惟有他轻巧巧就道出真相:失意每多如意少。这样的人,既不执迷于功名,也惟有将省下的心力,放到“情”字上,然而也做出了千古文章。
他萧壮起来也萧壮。“独卧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写得极好,有景有色,慷慨悲怆,气势不凡,不下盛唐风。
藜床是用藜(莱草)茎编织的藤床。北斗指北斗七星,古代诗文中常以北斗喻指朝廷,此处亦寓含不忘朝廷之意。容若自己不喜欢官场,不喜欢居于庙堂之上,指手画脚,他内心所称道远离繁华闹市,归隐山林,独自高眠,卧看北斗七星,吹笛自乐的种种隐逸好处。容若痛惜好友才华,说纵有伤情之泪,亦当洒向知己者。既然命运不济,试而不第,不如放开胸怀,任老天爷播弄,毋须因此而折磨自己。不应为功名束缚。京城里的衮衮诸公忙于奔走仕途,西溟有真才却不得志,不若应以达观心态处之,任那些身陷名利却自鸣得意人儿去奔忙吧!
看到“福因才折!”四字,我竟失语。这是劝慰姜西溟,但何尝不是容若的自警自怜自伤。自古佳人多难才子短命。生来比别人多点能力的人就注定了要多承受点考验磨折,天意公平。
金缕曲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翦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衮衮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似、冷烟寒月,栖迟梵宇。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有解忆、长安儿女。裘敝入门空太息,信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
【身世恨】
第一次看见“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当中时便惊住了!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竟能发出如此慷慨沉凉之语。心中辗转低回不已。时光的流转,一生的光阴,可不就是在几个挥手,几次转身中倏然而失的吗?于是,这首词的其他都成了海上月明,水里的余影而已。
容若化用李义山诗句述说姜西溟与自己交往的情景。又化用老杜《登高》里的诗句描绘深秋的景象。这两处容若将名句化的恰切妥贴,不着痕迹,兼具俊爽苍劲之美。
老杜是可怜可叹的男子,一生际遇坎坷,却始终不改忧国忧民之心。真正属于容若所说的才命相负的群体的典型代表。老杜写国事悲凉雄壮,写家事却始终温暖中透着清寒。《月夜》里写小儿女是——“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写老妻是——“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想起来,老杜也不是考场的宠儿嘛,早年科举,屡试不第。可人仍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起之心。在杜甫的诗中你看不见为功名所累的阴影,老杜也累,他是被自己忧国忧民累的。晚年生活那样落魄,穷居孤舟,食不裹腹,也不见他有借着诗文抱怨。这才是真正的文人气节。容若刻意反用老杜的诗意,慰籍西溟。你家中尚有思念你、盼望你归来的家人。
金缕曲(5)
又《战国策…秦策一》载: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后人以此典形容为功名奔走,其志未遂。容若用此典固然说西溟不第而归,徒自叹息,却也未尝没有鼓励的意思,苏秦日后毕竟佩了六国相印,盖世事多变,不全在人意料中。
每一天的阴晴,每个人的成功失败都是有原因的。苏秦少有的很坚定很清醒的男人,所以黑貂裘衣穿到破烂,黄金百斤用尽,受尽嘲笑,也勇往直前。他明白自己生在一个少有的时代中。苏秦能佩六国相印,而后世再无此例,不是后世再无超越苏秦的人才,而是七国并立,那样充满野心,机遇竞争的时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秦时明月汉时关,战国是乱到无人不可以是君无人不可以是臣的地步,天下即是一片新鲜田地,新阳艳云。谁都可以去播种,等待结果。好象九十年代初的深圳,神话和悲剧都能一夜成型。人人是野兽,野心无限大。为每一块陌生的领地画上记号,在领地的边缘殷勤梭巡。空气里都有种荒莽暴躁的生机。
处在时代转型期的文人,尤其是所谓的才子,是最心性不稳不安于室的。他们比小孩天真,比小孩还莽撞,自以为是。像姜西溟这样有几滴墨水的穷酸才子落泊文人,其实像大地上的虫豸一样,海了去了,并不见得有多出奇,容若用“才命相负”的话来赞许他,未免不是溢美,慰藉之词。
若果真是国士无双,就不该为不第而归这种小事耿耿于心。当有更高的眼界胸襟,像姜尚张良那样淡定,因为身负治世之才,辅佐的应是一代明君霸主,世间小名小利又焉能够动其心?
果然是绝世的才子,上天即不许以世俗功名成就,也必以另一种方式让他世人需要,被人记取。剩下的,不过是些自以为薄命的普通人。谈不上才命相负!
我又小心眼的揣度,容若的心意,情意可曾真为友人解?比如顾贞观、姜西溟,他们毕竟是在红尘功名中挣扎谪堕的,落泊文人,可曾透晰过容若灵魂里的动荡不安和不染冰雪?《金缕曲》中一路读来,或者劝慰,或者开解,或者为其帮忙,容若竟成了开解他们的情感信箱。说得刻薄些,这些人到底是落泊才子,表面再洒脱,也虚了底气,没有苏子“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的豪情跳达。
朋友之间,解意不如远不如会意。我眉一皱,头一点,弦未响,你当解我曲意,这样的绝色聪明才登对。只可惜高山流水是举世无双。
无论顾贞观、还是姜西溟,他们至多是容若的知己,而非知音。
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身世恨,共谁语。这四句,很容易叫我想起金庸笔下的杨过。我欢喜的是,杨过孤苦半生,却没有怨怼过上天。这样的男人,气度胸襟如山如海,耐心守侯,终于获得老天的补偿。
——或有杨过那样绝色亮眼的男儿,湖海断涯边的一遇。际遇如斯,心境如斯,至情狂放如斯,才会得容若词中光明磊落。
金缕曲
生怕芳樽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春宵长短。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
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别江郎浑易瘦,更著轻寒轻暖。忆絮语、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枕角,欹孤馆。
【欹孤馆】
容若在静夜起相思。酒不但不能排解愁情,反添起惆怅。愁情绵绵不绝,比这春宵还要长。
心中此际的孤独无聊,比疏花还要寂寞。唯有梦里才可与你一会。人瘦若江淹,拟请东风洗去忧愁不但不能,反倒添愁添恨。为卿相思如瘦花,偏又遇这轻寒轻暖的世界,身心竟似不堪其累。原来当年剪烛西窗,对面絮语之时,我们已在为可能到来的离别而伤心了。如今在孤馆独宿,离思撩乱之时忆及当初的情景,心里更是情浓恨深。
金缕曲(6)
这一首,有人解做怀友,有人解做悼亡,而我觉得容若此词的高妙恰好是这种模糊暧昧。上阕看是怀伊人,下阕读是怀故友,轻易将两种感情拨弄地像两生花亲密交缠。实在是爱煞那一句“人比疏花还寂寞”。意境清疏,用情深切,是非得口齿嚼香对月吟,才有是笔花照人的好句。容若将自身与庭前花比,红花落尽,花枝萧疏,这花是如此孤寂,然而人却比这疏花还要寂寞。他正是这样软玉娇花似的一个人。
容若独居寓所写出的词心情潋滟,并非不香艳不感人,然而我总感觉有点虚。不单是这一阕,论起饮水词来都有这样虚浮华丽的感觉。读多了就好比言情小说看多了一样,是一个套路。
说起独宿旅寓,身世之叹,就总想起柳永的《戚氏》,实在堪为绝唱。宋人有赞誉:“《离骚》千载寂寞后,《戚氏》凄凉一曲终。”莫以为以《离骚》比《戚氏》是一个时代人的偏爱,《戚氏》孤峰独绝,后世几乎无词可比。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鸣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戚氏》
《戚氏》调是柳永创立的长调慢词,全词二百一十二字,是长调中最长的体制之一。古代文士对行文句法极其讲究,为了突破以往骈体过于整齐匀称的格局便以散体造就疏密相间跌宕生姿的效果。另一方面为了不致过于松散拖沓,又借骈体穿插其中加以整合,从而达到疏密相间,红花白蓼的效果。《戚氏》写景抒情,叙述骈散交织,一气呵成,音韵也有说不出的和谐。
为抒情而抒情,因写情而抒情,是为文的两种不同的层次。容若才情虽高也还只停留在前一阶段,运笔之间还可以看出转折的痕迹,而且用词也嫌秾丽。语言的过度华美会影响文字的承载力,过了奢华浓艳的心境以后再看,就不如简练的文字有力;三变却是已入了第二层的人,家常絮语,却宕开笔去写,文脚细密朴直。他一生的经历机遇都可以在这二百一十二字中找到痕迹,又仿佛无迹可循,三变的文法好比湘女手中的针线,明明一针一线都是用心,却显得若无其事,织出精细的“双面绣”,可以透观。
天涯羁客,念念功名,夺身追逐而又无法甘愿,这样的人茂密如荆棘。生命原质原是不可停留的,自身湍流跋涉也许遇上一个险滩就粉身碎骨。时间,责任,俗世标准却又时时在其间督促我们力争上游。
容若华丽而落泊,三变落泊而华丽。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是人生的两种形态。
金缕曲
未得长无谓,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麟阁才教留粉本,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有限好春无限恨,没来由、短尽英雄气。暂觅个,柔乡避。
东君轻薄知何意。尽年年、愁红惨绿,添人憔悴。两鬓飘萧容易白,错把韶华虚费。便决计、疏狂休悔。但有玉人常照眼,向名花、美酒拚沉醉。天下事,公等在。
【公等在】
看到容若词中“大笑拂衣归矣”一句,以我丰富的武侠知识,不禁条件反射地想起了李白那首《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金缕曲(7)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閤下,白首太玄经。
这首诗被金庸用在《侠客行》的开篇,叫人记忆犹新。李白所歌颂战国时代魏国的两位侠客:侯嬴和朱亥。秦军围困赵国的都城邯郸,赵国的平原君向魏国的信陵君求救。侯嬴设计帮助信陵君窃取兵符;朱亥随同信陵君从魏将晋鄙手中取得军权,信陵君率领军队,击退秦兵,救了赵国。侯嬴因年老不能随信陵君救赵,于是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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