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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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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伸头,凑在了狄阿鸟面前,咬牙瞪眼,大声咆哮:“小相公,你呢,你看看你,你一个流犯,咱不说,好好一个妻子被人吭死,窝囊不,有苦说不出,你甘心么?!你要是说一句,一个女人算啥,老子看不起你。我知道官府因为我去抓你,后来又松动了,可我看,那是官府引诱你,让你自己送上门的,就像是引诱我一样,说三天之内,征召兵役,征召方和姓邓的不是一个系统的,可我一去,就被人家按了,我吃了的亏,你还去吃么?!老李哥天一亮,赶着马车把你弟弟和一个丫头送了出来,我刚刚派人,把他们接到我那儿,什么话他们都说了,你这也是无路了的,你给句实话,是爷们,你给句实话。”

狄阿鸟在他咆哮中仰首顿足,声色俱下地说:“话你都说了,你说我能怎样?!血海深仇,我岂敢不报?!不过,妻子刚刚下葬,心中悲痛,总得让我缓口气,再考虑大事吧?!啊?!再说了,我区区一人,与大局无补,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这一会儿来请,二回来拉的,不是强人所难吗?!”

穆二虎一愣,说:“你不跟我们造反,你怎么报仇?!天上还能下刀子,把姓邓的一家老小给下死?!”

他明白了什么,说:“我听五郎说了,你不愿听造反二字,把陈半仙给扣了……”

狄阿鸟打断说:“我说什么,你们会听么,罢了,罢了,我们意见不合,能在一起干么?!你们都是远亲近邻的,我算老几,为啥非来拉我呢?!我就想不明白?!”

穆二虎站起来一敲手,慌不迭地说:“这一摊子,你不来做这个大当家的,我弄不了。小相公,怎么跟你说好呢。”旋即又坐下,缓和说:“那行,我们都听你的,造不造反,不就是名号嘛,其实大伙心里都有数。”

狄阿鸟起身说:“看你说的,这一摊子,我就行了么?!别跟我下套儿,官府正准备北伐,集结兵力,你在这时候扯大旗,岂不是被他们顺手围剿了?!不提造反是不提造反,你别跟我下套。”

穆二虎也再次上前,上前按他的手,他便往外走。

穆二虎追到外面,赵过知道该他们俩谈了,连忙上前,把他拦住,穆二虎一着急,冲到众人面前吼:“快,快,给大当家的跪下,求他给答应。”众人置若罔闻。他再三咆哮,颇令大伙为难,这刚一见面,用不着跪着求人吧,一群人就乱吵吵。狄阿鸟停了一下,转过身来,应着“凭啥让他做大当家”,笑道:“这穆二哥为难人,为难了我,还为难弟兄们。”这么一说,人静了一静。

穆二虎却觉得他有真本事,入不入伙,非同小可,自己扑通跪下来,他穆二虎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冲人扑通屈膝,这么一跪,本来还想观望的人,比着也得跪,犹犹豫豫,一个一个蹲身下来。

狄阿鸟连忙上去搀扶。穆二虎便说:“你不答应,我们就跪在这儿不起了。”一群人乱嘤嗡,显然都是被迫的,连先约三章的条件都没有,狄阿鸟只是搀扶了这个,去搀扶那个,一味推辞。突然,他感觉身边多了个人来,扭头看了一看,竟然是卓玛依,惊奇道:“你来干什么?!”

卓玛依躲到他背后,扯了扯他衣裳,说:“你阿奶叫你。”

狄阿鸟第一个反应,就是樊英花借故叫自己过去,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忽然明白,这不可能,樊英花和卓玛依不熟,这卓玛依衣裳还有些凌乱,想必是真的,连忙弯腰,向一群人拜两拜,提脚而去。

一路上,一家人都在往老太太那儿赶,想必是老太太清醒了,可她早不清醒,晚不清醒,怎么这个时候清醒了呢?!按说,这里头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她怎么知道身处何地,该叫谁呢?!

他一路走,一路问卓玛依,听她言也听不太清楚,就听她说:“她这两天,精神一直不大好,半夜,呼腾,坐起来,问我,你是谁……”

他一着急,快走几步,前面樊英花也陡然出现,似乎有话要说,他便推了卓玛依一把,自己留了下来。

樊英花指着闹起来的地方,低声问:“阿鸟,你该不是起心与他们一起造反吧。你糊涂了,一群种地的,能成什么事儿,你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狄阿鸟回头看一眼,叹气说:“他们这不是来请我当大当家,我这也是逼不得已,我走,我不答应他们,走得掉么?!我走,对他们再没有一点儿,你知道会出什么事儿么?!你派人去看看,来了多少人,是不是要强行劫了众人上山的。”

樊英花大怒,深受握了剑柄,说:“他们敢?!”

狄阿鸟嗤笑一声,去揪她鼻子,说:“我看你糊涂了,这一家老小,你去跟他们翻脸吧。”

樊英花软了下来,埋怨说:“你早该知道他们来,怎么就没想着,避开,躲躲。”

狄阿鸟哼了一声,说:“说你是女人,你就是女人,尽捣后账。”

樊英花想了想,干脆决定说:“谁也别管了,你走,你一个人走,我不信他们还真灭了一群妇孺。”

狄阿鸟没好气地说:“又说胡话。走?!也要从长计议,你放心,我都这样了,不想着走?不走,能去哪儿?!跟他们凑头起事,唉呀,你也担心得太古怪,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是吗?!不是。哦,阿章也一直要走,这样吧,你去她那儿,找她商量,这边呢,让阿过和那个穆二虎搅腾去。”

樊英花说:“还是先一起去看看你阿奶,听说她本来糊涂了,忽然之间,明白了过来,怕不是什么好事儿?!”

狄阿鸟推了她就走,说:“去,找阿章哈,你们商量大事儿,阿奶这边儿,迟早有你面儿见。”

樊英花见他推得急,心里怪怪的,也挑不出什么明显的不妥处,一边走,一边奇怪,哎,走与不走,让我去找他妻妾商量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要考虑?!狄阿鸟冲她背影笑了笑,去寻自己阿奶去了。

到了,外头围了一堆人,杨小玲牵着阿狗,坐在他赵奶身边儿,极力为她说明。赵奶认得阿狗,却不知道他是谁的孩子,记得她和阿狗他娘还闹过架,面前这个,显然不是阿狗他娘,掐指一算,似乎好些年了,难不成这是阿鸟的又一个孩儿?!她清醒了不假,可这年差,也着实能让一个清醒的人再糊涂,而她对周围的事儿还有点印象,昨一盘算,不对,右一盘算,不对,神色渐渐萎顿。

杨小玲看到了狄阿鸟,起身讲阿鸟拉到她身下。

她便用自己颤巍巍的手捧着阿鸟的脸,泪盈盈不知说些什么,最后说:“我大限要到了,长生天要收我呢,让我再看看你。我这恍恍惚惚根在梦里一样,一眨眼,你父亲,叔叔,我看着长大的,就一个个都不在了,我的阿鸟儿呀,你命苦呀。”

狄阿鸟摸摸眼角,流不出眼泪,模样似笑非笑,听她说什么大限将到,安慰说:“你这是好了,什么大限将到?!”

她想起个事儿来,说:“你阿妈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你阿爸藏了起来,不让我给你,我都快死了,你阿爸还先走了,我得告诉你,你阿妈给你留的东西,在……”她发觉狄阿鸟有点儿恍惚,轻轻在他脑门上拍一巴掌,说:“我说的是你亲娘。”

这句话对狄阿鸟没有多大的感觉。

那些被别人养大的孩子,一听说自己亲爹亲娘的消息,就乐颠颠,不顾养父养母的感受,千里迢迢跑去看两眼的,有一些,是好奇,有一些,是觉得自己在亲爹亲娘身边会更好一些,有一些,则是对世人编造出的认祖归宗有想法,动不动说得感人涕下,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感情在里头。

狄阿鸟这会儿听她一说,尤其还说什么,阿爸藏了阿妈给自己留下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阿妈给人跑了,或者阿妈是带着自己嫁进门的,只求别爆出什么丑闻,搞得自己的老子下不了台,连忙说:“阿奶,你休息,这个事儿,咱不急,改天再说不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怎么这个时候,就记着这个。”

赵奶泪盈盈地说:“我一直不是在糊涂着么?梦到你阿妈了,她把我给喊醒了。”

这么一说,想不信都不行,糊涂好些年了,突然就好了,说是自己亲生母亲把她唤起来,让她给自己说什么,狄阿鸟背脊有点凉了,往黑处张望,看看到底有没有魂魄藏身,最后,也只好叹了一口气,洗耳恭听。

第一卷雪满刀弓一百二十三节

赵嬷嬷嚼几嚼干憋了的嘴唇,用力前倾,吃力地说:“你阿妈临近分娩,一直在与你父亲赌气,想给你改姓,你阿爸不肯,我听他们争执,听到你阿妈说‘汝门姓氏低贱,无异于阿九那和脱阿黑,我的孩子怎能让人这样称呼,为什么他就不能继承我家姓氏,你须为你儿子着想……。’”

狄阿鸟嘴角一动,忍不住说:“她真是太过分了,‘阿九那’、‘脱阿黑’,猛语并无实指,无疑是‘这个’,‘那个’的意思,被主人拿来称呼奴隶,我家虽非望族,可夏侯之姓起于姒,狄姓起于姬,皆有来历,虽宗谱散佚,不可追寻,也是上古圣王之血脉。她怎么这么比喻。她不是姓金么,也没什么出奇的。”

嬷嬷“噢”了一声,说:“你阿爸也是这个意思,很生气,说‘汝门兴盛,何故偶我,既嫌家室羸无所闻,你怎么不走呢?!’你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两个人斗气斗到这种程度,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我心里担忧,劝你父亲先答应她,免得她坏了身骨,你阿爸也想好了怎么示弱,跟她说,‘还不知是男是女,姓氏的事情,以后可以慢慢商量,你先把他生下,再让长辈拿主张。’她这才高兴。

“忽一日,又有了主张,要给你纹身,花费一千头大牲口去求萨满,让天神赐名,你父亲不肯,说,家业刚有转机,一千头牲畜换一称谓,败家之举……”

狄阿鸟咽了口吐沫,心里忍不住感叹:“我这母亲够疯癫的,又纹身又请天神,一张口,就是一千头大牲口,我家那时有那么多财产吗,幸亏我阿爸的脾气好,与她恩爱了数载。”他似笑非笑,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母亲习性若此,全不像中原人氏,想到这里,连忙挥臂,不许众人听。

大伙听得高兴,谁也不肯挪脚,他只好在心里着急,暗道:“血统不纯,传出去,便成了真胡人。”

赵嬷嬷却无它想,继续说:“你阿妈又是几天不理睬人,你阿爸劝她,‘幼时纹身,针炙刀挖,孩子不易成活,骨皮尚长,不成图案。’她就给我说,‘他没纹过身,怎么知道?好多婴孩,都是幼年纹的身,这样才会强壮。我是他母亲,孩子是我生的,我来做主,你给我找萨满来。’我只好给你阿爸说了,你阿爸只好与她说,‘若是女儿,身上纹了狼虫虎豹,大大不美,你不是也没纹身?!先看男女,之后再决定依不依你。’他们最后协定,等你百日时,自己抓‘姓氏’,抓‘纹身’。生你那天,你阿妈出了大红,临去前捧着你阿爸的手,一再反悔,你阿爸无奈,只好答应她,承诺说,倘若孩子长大成人,改姓什么虎,什么虎,我给忘了,继承母亲家业,为外公复仇。”

狄阿鸟一听,毛孔一层层透汗,刺得浑身乱疼,环顾左右,古怪地说:“完虎?!”

赵嬷嬷说:“对。对。就是完虎。她让你长大了,去漠北去找一个叫玄宁格的萨满,把她留下的皇绢给他,让他助你复仇,并且发下血誓,让我等你长大,告诉你这一切,不然定化厉鬼食我。”

狄阿鸟想也没想,就说:“你骗我。”他跟众人说:“我阿奶恶疾缠身,又胡言乱语了。”他笑着说:“胡言乱语呢。我母亲是雍人,我还有两个舅舅,对了,我正准备派人去寻他二人。”他又心虚地笑着,大声说:“阿奶,你这看起来不糊涂,还是糊涂着呀,你好好养着身体,我这里还有事,出去看看。”

他转身要走,忽然感到背后被人抓住,转身一看,他赵奶极为愤怒,激动地爬在土榻上,扯了自己,连忙说:“阿奶,你听话儿,睡一觉就想清楚了。”赵嬷嬷用尽全力,喊嚷道:“我句句都是实话,句句都是实话,她还给你留下的东西,你父亲收了起来,就藏在我们家的地窖那个你撬不开的石箱内,你回家,现在回家,找来看一看。快,你回家。你阿爸,他,他狠心,他不许我告诉任何人,他不许我告诉你一个字,真的,我,我一辈子也没有撒过谎,我要是撒谎,你让长生天用天雷收我,焚我魂魄?!”

狄阿鸟打个激灵,连忙又笑,说:“好,好,这么认真?!那好,你再想一想,千万别弄错了,弄错了,不是招人笑话?!要是真的,我阿爸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撒谎了,撒谎了就是,赌咒干什么?!我还有事,真的有事儿,阿铃姐,阿狗,看好咱阿奶,哄她说话,我去去就来。”

赵奶用力拍打土榻,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撒谎,没有。我撒谎干什么?!你阿爸不告诉,是有原因的。”

她喊道:“有原因的呀。”

她一口气喘不上来,看人来扶自己,更觉大伙都认为自己说谎,吭喀一声,吐了一口血,血乎乎地张嘴,说:“他给我说,你母亲家曾辉煌一时,不是谁都能抗拒得了它的诱惑,转瞬即逝的英名,只会给你带来不幸,他还说,他还说,他不能生一个胡儿,去为了一些随风将逝的荣誉奉献血肉。他更是说,他不许你成为别人复仇的工具。他以为你阿妈把你当成复仇的工具,他不知道做母亲的心呀,他是个男人呀,他不知道,一个要死的母亲,害怕被他的儿子忘记,永远地忘记,你作为儿子,就不可怜她吗?!”

狄阿鸟放弃挣脱她的纠缠,却坚持说:“阿奶,少给我戴大帽子,我父亲待你像母亲,你却背叛了他。”

他暴躁地说:“你编造了一个可怕的谎言,是谎言。完虎家族已随风飘逝,没给我带来什么,没让我失去什么,我不知高贵何在,亦不知尔先祖有何功德,凌驾于我父子之上。我母亲卑微之身,惶惶无所归,我父亲恩养了她,疼爱他,她呢,却得寸进尺,践踏吾门姓氏,以‘阿九那’、‘脱阿黑’之语贬低我父子,忘恩负义莫过于此。我父亲含辛茹苦,寒暑夜行,给你们衣裳,给你们住所,供你们吃喝,你们赵家,赵家,现在骡马成圈,从何而来?!我父亲可怜不?!我五岁那年,他的朋友们开始背叛他,出卖他,之后,我那个舅舅又想尽一切办法,挤轧他,给我婚姻,再后来,我叔父,被我父亲养大,也毫不犹豫地食他的肝,挖他的肺,改姓夏侯,以复仇为名,堂而皇之地拥有我父亲的一切,流放他唯一的血脉,贸然入侵大国,将我父亲的心血付之一炬。兄弟朋友,妻子母亲,一个个背叛他,为什么,利益,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呀?!

他大声说:“我,狄——阿鸟,不会更改姓氏,也不会如你所愿,你们给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别有用心,我心里明白得很,秦姓怎么样?!当今国姓,亦不为我所取,祖宗岂可撇弃?!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你再撒谎,我也不会相信,你辛苦了一辈子,我不想再刺激你,你放开我,快把我给放开。”

赵嬷嬷又喷了一口血,恐惧地指向狄阿鸟,说:“你。你。你是个狼崽子。”

周围的人傻了眼,慌无选择,杨小玲抓开阿狗,去揉她胸口,大叫:“阿鸟。阿鸟。她是你奶奶,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狄阿鸟环视众人,不是惊就是惧,凄笑道:“她自取其辱。”

他挥着手掌,发狂地咆哮,指着阿狗说:“狄阿狗你给我过来,听好,日后你要是敢背叛家族,我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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