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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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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到了下半夜,穆二虎说来就来了。狄阿鸟还光着脊背躺在樊英花怀里,听到赵过来传信儿,一骨碌爬起来。樊英花虽没有普通妇人的忸怩,也连忙反转个身儿作掩饰,终是不放心,背对着另一边说:“他缠你们,也是意料中的事儿,我们就要走了,权作应承,啊?!”狄阿鸟应了一声,和赵过一起下去,走了一阵儿,听到她在上头息梭穿衣。赵过十二分佩服狄阿鸟,不敢相信地问:“真是她?!”

换作以前,狄阿鸟准在他跟前自夸两句。可现在不一样了,接二连三的磨砺,褪掉了他作为年轻人身上最后一丝的浮华,他对这种攫取了谁芳心的事儿,不但提不起夸耀心,还总担心自己会因为得到女人的青睐,使得别人心里不舒服,而且,以前也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好好一个杨林,曾为此发疯发狂,所以内敛得很,一点也不动生色。

当然,赵过不曾暗恋过他家小姐。可是樊英花那么的部众,应该会有不少男人在暗中仰慕她,只是怯于威严和冷酷,可能自己也不清楚,全转化为敬畏了罢。他尤其怀疑陆川,陆川战场上表现不佳,被樊英花放在身边做个卫队长,平日接触最多,光是想想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勇夫,到了樊英花面前不是扮可爱,就是扮老鼠,就让人觉得,他哪来那么多的怕,怎么如此胆小。像这些人,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接受的时间和余地,他们都可能在暗地里报复自己,要是自己得到了仰慕已久的身体,再张扬得意,实乃傻瓜所为。

狄阿鸟只淡淡地“嗯”一声,就把赵过一肚子的话给打消了。赵过转言其它,低声跟狄阿鸟说:“哄女人的事,有空了再让你说。可你给我一个傻计划,让我怎么去跟穆二虎商量。他现在都来了,带了好些个人,你听,马嘶。”

狄阿鸟听着了,讶然道:“计划有问题吗?!”

赵过着急地说:“就凭那老哥手底下那些人……”

狄阿鸟喝道:“你怎么看不起人?!也不怕人家听见?!”

这么一说,赵过没话了,只好在肚中腹诽。

狄阿鸟扭头瞅他两眼,淡淡地笑了笑,说:“待会儿我跟穆二虎说上两句,你们就去一边论道去,能干不能干,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旋即,他又教训说:“官兵定然抄到了穆家沟,说不定为了逼问穆二虎这帮爷们,还沾了人命,你要是乱说一个字,邪火就会发到咱身上,知道吗?!现在,咱们是同仇敌忾,同仇敌忾。事怎么整大,怎么整,知道不?!”

赵过只好伸出五根手指,在两人面前弹琴一样乱捏,末了,告诉说:“来了几十人马,一来就要接我们,到处嚷嚷着不让大伙睡了,上他们山寨去。你给我一个底儿,咱去不去?!”

狄阿鸟苦笑道:“他们就是来接咱们的,你能说不去么?!”

赵过一扎脚跟,回答说:“不去怕是不成?!”

狄阿鸟又轻声说:“那你说咱去,就控制在人家手心里了,能去不能?!”

赵过愁了,想也不想说:“那自然还是不去得好,可是这不去不行,去也不行,到底去还是不去?!”

狄阿鸟说:“不去是不行,去,也不能说去就去!三顾茅庐你知道?!咱们虽然不去干那装腔作势的事儿,不过,出言拒绝一下,还是可以的吧。这个姿态,做不成功,你我跟着人家走了,屁都放不响一个。”

赵过立刻点了点头,说:“人牵着牛,咋走不怕,让牛牵着人走,坏事儿。”

狄阿鸟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俩人一台戏,别演砸了。”

两个人统一了口径,还来不及走到人跟前,赵过立刻换上一张笑脸,狄阿鸟则换了一付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哀容。

上到前头,大雪底下果然好走人,黑鸦鸦一片,好几十人马,家中草搭了避风雪的地方,都在外头站着,坐着,到处乱走,心情倒还挺好,到处乱掀帐篷,叫人起床,见了娘们逗娘们,见了小孩吓小孩,喳喳咧咧,个个一身雪,打过了又落,照样堆了成堆的鸽子粪。家里几个男的,几个大点的少年,个个都爬出来了,背弓箭的背弓箭,假意给他们说话的,跟他们说话。

也只有穆二虎一个人扶棵卵石小枯树,背对着人,头顶在上面看脚尖。

造反,狄阿鸟也不是没有造反过,当年在河东,就发生过类似现在的事儿,当时一说造反,周围几十几个年轻人都欢得不行,一股新鲜劲儿,好像是终于从万恶的命运中挣扎出来,以后可以天马行空,干什么都不在受人拘束,也就是头领人物,像自己这样半只脚跨到决策权里的人才感到阵阵发愁。

狄阿鸟多见不怪,上来冲他们抱拳,说:“劳烦各位久等。”

周围还礼的只有两三个,大多数都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自个儿,还有个冒尖的阴阳怪气地问:“正在玩女的吧?!”一圈人都笑。说心里话,狄阿鸟一家多少口人,一看就是他们这些人心里反感的大户,这又是晚上黑,来的人也不是经挑选的,可能一说走,上去一大群,人人都想上来酸两口,何况在人堆里说话,只听腔也不照脸儿,这么说,也不能不说不是在客气着,往轻里寒碜人。

穆二虎还是觉得狄阿鸟也算家逢大变,给人家乱开玩笑不好,连忙举手制止,给狄阿鸟抱一抱拳,轻声说:“都是群不懂事的鸟孩子,小相公别跟他们计较。”

赵过也来与穆二虎抱拳,转身等着狄阿鸟带着穆二虎去帐篷内说话,等过他们先走,随后跟在后面。他们已经挑选好了一顶小帐篷,就等着穆二虎来。

两人弯腰进去,回头接了一盏马灯,挂上,赵过立刻就站在帐篷边了。一群后生都想往里跟,到跟前一个,被他拦一个,心里看他就是不顺,挑眉毛竖眼睛的。赵过也从乡下出来的,刚出来的时候也跟他们一个样,彪虎虎的,说话,蹦出口的词一个比一个愣,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耐心地讲解:“这是规矩,到哪都要有个规矩,放军队里就是军纪,没有军纪,去打仗还不乱套呀?!”

他长年习武不辍,体型板硬、板硬,肩膀小水桶粗,浑身上下拧着一块、一块的筋,可是不脱衣裳,肩宽宽的,腰也不粗,倒也看不出来,硬杠杠站在那儿,就是拉风,让这些后生觉着人鸟得不成样子。

大伙都觉得不挑衅他两下,就不像男人,不时有人出言嘲讽:“你打——过仗没有?!问你呢,你打过仗,说得跟真的一样?!”

声音扯得老高,中间夹杂几个年长的劝解,油盐酱醋全在一个盆里。

帐篷里坐的俩人听得清清楚楚,穆二虎不免尴尬,生怕狄阿鸟瞧不起,冲外面吆喝一声“兔崽子”,回头给狄阿鸟说:“这群娃,都习过武,小相公,我们这的后生,十个里头有八个习过武,就是因为习武,出门就给你找事儿,天性,也是血性,没求招能管教,我道理讲不明白,理道也不能一个一个都理道,学人家兵营,吼一嗓子让站队,谁也不听,就是一团乱笑,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狄阿鸟给他摆了摆手,表示这些,自己不在乎,淡淡地问:“穆二虎,你当真是被冤枉的么?!跟我一样,是被逼到这条道上的么?!”

穆二虎吸了口气,大声说:“那还有假?!我就是劫了邓家往外捣的货,准备搞到官府上,弄死他,也就是劫多了,李大头,他娘的一个土匪,见里头有军械,有粮食,不舍得,说山上百十号兄弟没吃没穿,在我那儿磨叽,非要留下一部分,我这边,还没劝服他,那边,姓邓的恶人先告状,告上了。”

狄阿鸟缓缓地说:“你劫邓家走私的货物,我没什么说的,你和邓家的仇也不是今天结的,何况我和邓家也有仇,他家又是走私,该劫,没弄翻他,是咱们自己失了手。可我怎么听说,你给胡虏办乡籍,藏寇不轨,有这回事儿么?!”

穆二虎迟疑了片刻,叹道:“我就知道要毁到这上面,我哪藏寇了,就是,说出来,小相公也别笑话,这胡虏退了,丢下来的有人,有娘俩逃难,逃我们那去了。虽说我答应你,不杀俘虏,可我们也没打算养不是,见了那些留这儿,卜愣头发,换衣裳,改说话的,我们不杀归不杀,我们也不来往,眼看着娘俩摸上门了,说要打走,可一看这娘俩,娘也周正,娃呢,也刚长牙,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下不来手呀。一问,这女的说她是个包衣,当年被胡人掳走的。我一个大娘知道我打光棍,她就给拉进门了。我那老婆孩子,也是给人掳了,人都说死了,死了没有,我也没见着尸,见了这年俩,也是一时心软,光看一群人戳着孩子让叫我叫爹,心里喜啥,寻思着,一起过日子,总得让人家有个身份不,这不,到乡里找人,我日他的娘,不就有什么藏寇的事儿了么?!”

他听狄阿鸟特意提到,觉得自己定然是翻在这一条沟里,叹道:“我穆二虎逃不过陈半仙那张嘴,到底还是毁在一个女人手里呀。”

第一卷雪满刀弓一百二十二节

狄阿鸟哑然失笑。不过,他知道,游牧人这次特殊,能带包衣出来打仗的人决不是什么小人物,带着包衣不容易,带着包衣生的孩子更不容易。在那些个讲究血统的牧人家,包衣没有娘家,饱受体格健壮的妻子蹂躏,有了孩子,妻子也未必承认是自己男人与包衣生的,唯恐将来与一个奴隶生的孩子共分家产,手段是很残忍的,而在那些不太讲究的部落,包衣出生于中原,对孩子的呵护和灌输都不及红脸虎背的母亲们,孩子被养得娇嫩,内向,不喜争斗,自小就被旁人鄙视。

这个狄阿鸟本人就有体会。他母亲是他父亲聘的正妻,据说两个舅舅都在中原,还闹什么财产纠纷,生父亲的气,至今从来也不来往,好像就是大人们专门为那些头脑发达的孩子编织的谎言,有来历不明之嫌疑。

用龙沙獾的话来说,你阿妈准是你阿爸打仗抢回来的,我阿妈?!就是的,没一点儿见识,你要出来打猎,她就怕你碰到狼虫虎豹,你跟她说,你手里的弓是干什么的,她就皱眼睛想哭,胆量小得很。

认识他父亲的一些外族人把他父亲当成当地人看,妇女们毫不吝啬口角,在背地说她母亲,包衣,白皙,柔弱,生孩子都能生死,怂恿自家孩子去跟他摔跤,摔怕他。然而狄阿鸟家境比较好,能吃也不缺吃,刚降生下来,就比一般的婴儿重,而后被父亲锤炼得方,年龄稍长,习武打猎,身边又不乏名师,小小年纪,既聪颖又强壮,能轻而易举地摁倒大三、四岁的孩子,弄花了一双双人眼。

这些妇女们见他东西乱跑,牙齿雪白,两眼贼亮,走跤步似鹰似豹,活脱脱一头虎狼崽子,再看他父亲走当地雍部大户与外族联姻的老路,为自家老二,老三聘了部族大族的女子,打造家族根基,类比到他母亲身上,这才改了口。

当时他小,没有多余体会,等长到一定的年龄,才品出味道。

而今闲来无事,通过父亲描过的画像还可以看到一些母亲的余韵,一身裘衣,戴着圆筒狗皮帽儿,两眼深邃,手持一把马鞭,也不像是中原人。

不过据他赵奶描述说,当初刚到家,周围人亲朋邻里一说狄家老大从中原拐来了个花朵一样的女人,都跑去看,问她哪儿人,她自己也不说,人是格外讲究,你给她吃的,她先看半天,好像是嫌脏嫌啥的。你家那个时候还不咋样,可人家短刀都镶宝石,靴子我看过,虽然有点儿旧,可镂的都是金色的小花。就因为这,人都说她身上中原人的臭毛病多,你伯爷还进门吆喝,老大呀,咋不找个膀大腰圆的,能干活能生孩子,这不是人家常说的千金大小姐嘛,养着比养金丝雀还累,到时有你受的,有了孩子,更有你受的。我倒不觉得,人细皮嫩肉,认字知书,也没啥不好,就是出身太高,脾气显得古怪,在你父亲面前动不动撒娇,跟个小孩一样,话软绵绵的,腻得人牙疼,缠人,一天到晚粘着你阿爸,一天到晚,你阿爸去哪,她就跟到哪儿,到处跑吆,与你阿爸一走就是半年,一走半年,要不是我在你家,光你家房子长的草都能养牛,养羊的;可到了外人面前,一脸傲慢,谁也摸不着她的劲儿,惹她生气了,她也不像有些女的,骂骂咧咧,丢人现眼,就冷眼看着你,两只眼,凶也不凶,就是怪糁人。

换而思之,自己家本身就是雍部,母亲又是正室,还会换来某些歧视,更别说一个被掳走的女人。

这个被撇下的娘俩,要么撒了谎,要么极得男人宠爱,孩子这么小就带出来,是被当成家族接班人培养的。

不过,这只是他思及亲生母亲,走了个神,他不会无聊到与穆二虎一起谈论这个问题,也就说:“那你,也是铁了心?!”

穆二虎说:“官兵去我们抓人,人大部分躲走了,我们是个屯呀,人多,还是有不少人,我一房奶奶说自己年纪大了,谅官兵不敢怎么着她,非要去讲理,结果官兵打她,两边干了起来,两死九伤,这群畜牲,临走点了几座房子,让限期交人。我知道这是姓邓的在逼我们,可交人?!交谁?!交个十几口子咋办?!天一黑,我就能到这找你,因为这件事,爷们在一块儿计较,才磨蹭到现在。”

他说:“我们那儿穷,本来就活不下去了,个个都肯跟官府干,说家里留点年纪大的,年纪轻的,都给我走,上山,我本来和李大头说好了,准备扯杆大旗,反正就是这样了,轰轰烈烈干一场。不过,五郎到你这儿,回去说了,大伙又商量,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造反能号召人,不造反,干绿林,山上养不下这么多口,也没出息。我给他们说,小相公是带过兵的,有见识,说不让造反,有不造反的道理,你们先不要嚷嚷,我去看看他为啥这么说,回来再决定,这就来了。”

这倒是实情,一般人都这么想,不造反,干绿林,山上养不下这么多口,也没出息,造反,十里八乡一拢,一片后生,拉个千把人,生存不是啥问题,要是再打赢官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成也快,败也不过转瞬,岂不快哉?!

狄阿鸟本觉得穆二虎还可能会有顾忌,毕竟外有强敌,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了,造反,对他们来说,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他轻轻地说:“穆二虎,你就怕游牧人有机可乘,看咱自己干上了,趁机又来。”

穆二虎泪眼松稀,怆然道:“小相公,我就知道,你有此顾虑,会给我说,外贼在旁,我们是在干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可是你别想说服我,我这是干啥,诺大的一个家,被我卖完了,到头来品品,我打胡人,朝廷不许,恨不把游牧人杀完,却因为保护一双母子,被逼造反,这岂不是天意?!”

他痛苦地扯着自己胸口的衣裳,嚎啕怒呼:“有人曾经救过一个游牧人,被当恩人看待,有人在他们庄外树上挂了一圈东西,凡是游牧人走在那儿都下马,鞠一躬,绕着走。游牧人来抢杀,那是饿的,可是朝廷,我们要保护的朝廷,这样对待我们,当官的,吃香的喝辣的,做爷爷,我们一个个被饿死,被逼死,让不让人活么?!我穆二虎为了啥?!大伙都是为了啥?!游牧人来了,官府管不管我们,不管,可我们组织反抗,自己给自己挣条命,他们都不许,奶奶个鸟,一群乌龟王八蛋,这样的朝廷,它胜游牧人么?!还不如游牧人。我穆二虎对天发誓,不杀邓北关,我对不起死了的大胆子奶奶,对不起饿死的兄弟姐妹,对不起良心,我就是要造反!”

他一伸头,凑在了狄阿鸟面前,咬牙瞪眼,大声咆哮:“小相公,你呢,你看看你,你一个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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