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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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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也不解释,只是把自己的脸色,从知己难求变成微笑,再将微笑变成咧嘴,最后把咧嘴变成郁闷和轻视,紧接着,干脆起身,轻轻地说:“你慢慢想一想,我失陪一下。”

说完,就别有用心地进另一间屋子,蹬掉鞋子,去睡觉了。

当然,一开始,他并没有睡意,这个“失陪一下”,他就是想折服那家伙,用的手段很简单,自己故作高深地写下几个含义丰富的字,见对方一时吃不准,脸色变化一番,好像是先把对方尊敬,再把对方考验,最后开始不满,认为对方不屑和自己在一起讨论这个,“失陪”了一下,失陪到不去了。

那么,以那人即粗鲁莽撞又爱极面子的性格,狄阿鸟一走,他肯定丑态百出,只一味想这个问题,免得被人看不起,而想好了,又怕想得不对,要是狄阿鸟坐到他对面,他犹可以想什么说什么,而要是狄阿鸟走了,他拿不出一个极为肯定的看法,却特意让人去寻狄阿鸟回去,说些不成熟的意见,不是明白着让人耻笑吗?!

所以,他肯定坐在那儿一直想,要走,喊主人不好意思喊,不喊主人,走不能走,想,想不出什么自认为显而易见的东西,白白受煎熬。

因为这个缘故,狄阿鸟这一觉,睡到吃晚饭的时候。再出来,那人已经走了。路勃勃前仰后俯地告诉他说:“他翻来覆去,蘸酒写字,写了之后,趴上面,从左面看了,从右面看,跟条胖蛇一样。后来酒喝完,随从见你还不出来,就在那骂。他打了随从一巴掌,小声说两句,偷偷往外溜,我故意喊他,给他说话,他就给我说,他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没法等你回来,让我告诉你一声。”

狄阿鸟本来是想镇镇那人,自己傲慢一些,让对方对自己恭敬一些,这才失陪一下,本想着他会让人去喊自己,不管是否成熟;是否幼稚;讲一番见解,再听听自己到底有何高论,哪想到,对方一、两个时辰都在看那几个字,最终还是不肯喊自己,最后受不了,竟不和自己告辞,拔腿开溜。

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太狂傲,因为狂傲不逊,容易侮辱人,正因为随便侮辱人,才格外要脸,害怕自己抬高着自己,侮辱着人,再突然出丑;人格尽溃,性格也比较粗野,要是坐不住了,就根本不再顾什么礼数,哪管主人是否回来,自己是否告辞,直接开溜。

再想想,这人气势汹汹地跑来了,一付高高在上的蛮横姿态,好像在说,你有种,我就专治有种的,结果,一个试探,就无处着力,紧接着,就像一个羊尿泡一样,一直漏气,最后,变成自卑而死要面子,被迫一声不响,偷偷溜走,也怪狼狈的。

最后,狄阿鸟却没有笑,因为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取笑对方的丑态,反而拍了路勃勃两巴掌,赏给他,做他嘲笑人的奖赏,回头吩咐,连夜收拾好一切,第二天一早,只等搬家出城,到东坡亭定居。

第一卷雪满刀弓九十八节

东坡亭,实际上叫东坡滩,因为官府设亭,东坡滩亭不顺口,就叫做了东坡亭,那里依傍相对温顺的洛水,按说,应该是一片膏腴之地,然而,却是数十里的荒滩,芦苇野草,漫野无边。那里有几个村,亭长王晋生和穆二虎的关系不错,游牧人打来时,他都逃了了穆家沟避难,现在游牧人退了,他又回去了,回去之后,又是穆二虎找人给他修的亭宅。这狄阿鸟一家要在那儿接受流放,穆二虎就打了一个招呼过去,他立刻就带着几人几狗,跟几个赵校尉安排的十个卒子谈话。两下一谈判,流徒来了,只要不跑,什么事都商量着来。

赵过已经到东坡亭看过了,选了个能扎住房屋的地方,回来也是满心欢喜,告诉说:“那儿的水草很好,遍地的芦苇野草。还有几方沼泽地,有个什么事儿,能让妇孺往里头避。就是听人说,沼泽地有地龙出没,每年要投猪祭祀。”

狄阿鸟想过了,邓校尉心中的恶山恶水,野兽蚊虫吃人的地方,肯定是自己心目中的风水宝地,再说,流放地出了楼关,有个三长两短,女眷家属,让狄阿孝想办法接应一下,说走就走了。

又一个天亮,他看看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就让大伙且搬过去吧。说到搬家,他就又去给王志打一声招呼,因为这片房屋是王志为自己找的,自己要搬走,不打招呼太失礼。王志一听邓校尉这么安排,当即就拍了桌子,说:“这不是摆明用软刀子杀人么?!不去,挂个名,把家眷就留在这城里,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狄阿鸟自然在心底说了“不”字,家属们过去,自己就没有了后顾之忧,暂时应付这老杨家的役,好好给邓校尉周旋。

要是哪天,这个役被取消了,自己也倒了那儿,数十里不见人烟,岂不是再逍遥自在不过?!

当然,他不肯流露出欣喜,一边劝说王志答应,安慰他,情况没有想象那么坏,一边,变相唉声叹气,十足的善良软弱,让王志同情得不得了。

两人喝了杯茶,就谈到迎接陈元龙上去了。

迎接陈元龙的事情,王志也不敢怠慢。

虽说他现在与陈元龙只相差半级,但他这个官职是一步飞跃,刚刚提升的,陈元龙不一样,早就是三品了,而且手握京城卫戍,庭议朝政,可谓位殊权重,到了地方,谁都知道是专门为伐高奴来的,怠慢得了么?!

再说了,军中历来讲究论资排辈,王志一个刚刚提升上来的武官,怎能与陈元龙这种老臣级并论,何况,两个人虽然同属直州军系,却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谁都知道,陈元龙手握的督后军,曾一再招人贬斥,陈元龙也几经落马,双方是有积怨的,现在情形变了,一旦王志怠慢,那就不是上下级的礼节问题,而是两个派系的问题,一个大派系打压另一个小派系的问题。

所以,王志准备集中自己身边可以集中的军官,率了地方,开一个盛大的迎接会,同时呢,还将自己的私人礼物奉送,以表示下级的顺从和配合。

既然陈元龙点了狄阿鸟的将,他也顺道叮嘱狄阿鸟些话,说:“你们两个越是有着一层别人没有的关系,越不能随便,这里头可牵扯到总管的尊严和脸面,你要是恃了关系,光当自己的叔父看待,那就不太好了。沐浴更衣,态度恭敬,哪一个细节都不能含糊,记住了?!”

他这番话,就像兄长在教导弟弟,表现出来的胸襟不可谓不宽广,所作的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狄阿鸟自然能明白,感激之余,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在京城时,还欠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所以觉得,自己再不能忍受,也要放下身段,卖出这一系列的认可和敬重的态度。

末了,王志便督促他到驿馆住下,熏香沐浴,穿身好衣裳,免得真跟个流犯似的,狄阿鸟也觉得在理。

他从王志那儿出来,就带着极不情愿的李思晴住过去。

之所以带上李思晴,自然是因为自己除了要见大总管,还要见位叔辈,带上媳妇,是私下该执的子辈礼节。

李思晴却有点儿不情愿,因为她胳膊上有伤,狄阿鸟没让她一起出城,在她看来,是为了照顾自己。

为了让狄阿鸟觉得自己像个合格的媳妇,应该为搬家落户这样的大事出力,她耍了好几次脾气,最后虽听从了狄阿鸟的安排,还是和棒槌并排坐着,一起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狄阿鸟,以示不满。

狄阿鸟看她俩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笑过之后,好好地沐浴,沐浴完,换上一件自己觉得最好看的衣裳——穿了件灰鼠皮袍,外罩一身玄缎鹰膀,看起来飒爽俊朗,为了让自己刚刚留出来的头发能够符合这身衣裳,干脆跑到杨小玲家,让杨小玲为自己梳扎。因为头发短,扎束冲天,扎爵套不上爵冠,更无更换其它发型的余地,杨小玲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还是他自己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让杨小玲帮着自己,扎了一头的羊肠短辫,恢复自己少年时的打扮。

这个头型也最适合他现在的装束,因为鹰膀,本来就是他家乡的马褂,灰鼠皮袍也是毛茸茸的,留着这样的发型,挂几条项圈,更像是一位宝特大人。他也最为满意,回到家里,又照了几遍镜子,把要送的礼物收拢好,找来最好的盒子,最后借来一琴,点燃香炉,一边弹琴,一边受熏。

为了这位叔父,他竭尽所能地做到了自己的一切。

很快,陈元龙来到了,狄阿鸟和王志等人一起,出城迎接他的车架。官员们接路拜过,狄阿鸟到他的脚下,见他也有一种久违的喜悦,表达过自己的心声,就到前面为他父子引路。隆冬已到,天气陡寒,王志拿出了自己最为森严的军威,足足抽出二百五十名甲士,两路站开,陈元龙下车时,他们浑身上下,都已经铺满冰雪,却尤矗立不动,身形笔挺冷硬。

陈元龙借看过去,他们虽然带着手爪子,握在兵器上,早已经和兵器冻在一起,只觉得要是京城的士兵,早就哭爹叫娘了,心里特别满意王志的巴结,暗想:为了这一刻,这个王志不知道怎么下功夫呢。看看,一个一个站成这样一个雪人,仍然整整齐齐,巍然不动,多么隆重呀。

他觉得自己这个大总管到来,要体现些许体恤,就停下脚步,给这些士兵说:“弟兄们辛苦了,如此大雪,也不是滋味,都拍打,拍打,活动、活动吧。”

士兵们却一动不动,其中一名军官斩钉截铁地说了句:“军令在身。”他们就齐声大吼:“军令在身。”

这有点糁人了,这哪里还是隆重迎接,好像是示威一般,陈元龙嘴角立刻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狄阿鸟注意到了,心里已经想到什么,觉得这王志真是好心办坏事儿,迎接上级,他不是用轻松的氛围,而是挑出军士,下达军令,让军士们带着一种让将军检阅的心理。军士们也觉得自己怎么样也得争争气,表现一下森严的军纪,坚强的意志,甚至是敢和游牧人硬碰硬的杀气,让将军放心,让朝廷知道有这么一些人,守在这苦寒之地,一声令下,就可抛身断头,流血牺牲,然而,陈元龙已经不是当年的陈元龙了,他虽然打过仗,但是到督军之后,基本上没有带过经过长期厮杀淬炼的军队,而且,经常出入上流社会,变得敏感,只觉得有一种针对自己的杀气在里头,心头顿时感到不舒服。

狄阿鸟还在与他说笑,自然能察觉得到他的情绪,只要能感觉出来,就得为王志说上两句,于是,小声地说:“这是王将军特意安排的,一个、一个都是从劲旅中挑来的。他很在意叔父的到来呀,怎么,叔父不喜欢他的安排?!”

陈元龙摇了摇头,又笑了,掖了掖披风,扭头给王志说:“王将军呀,你这样让他们站着,怕是有违爱兵如子的宗旨吧?!”

王志这时如果说“我就是这样要求他们的”,突出表现军队的纪律,也就能让陈元龙明白了,然而,他觉得陈元龙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刚刚不是说了吗?!让大伙别这样站着了,拍打拍打,这就下令说:“陈大人体恤诸位,害怕大家冻坏了,让大家活动,活动,诸位听令,原地休息。”

一声令下,将士们活动了,拍打自己身上的后雪,拍出一团一团雪粉。

陈元龙又看了看王志,笑着说:“他们都听你的哦。”

王志随口说:“习惯了。”

陈元龙张开嘴巴,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往前一勾指头,继续走着,责怪狄阿鸟说:“你这个孩子呀。为叔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有些事情,就是欠考虑,娶那么多的妻子,往枪口上撞?!”说完,他又说一些小事儿。

众官跟了一屁股呀,都是想和他谈谈当地情况,接受他的询问,哪曾想他突然跟狄阿鸟谈些很私人的问题,都一句话也插不上嘴,心里只一个劲地想:狄小相公和他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呀。

邓北关都开始流汗了,冷风一吹,浑身发冷。

说实话,狄阿鸟也不认为现在是谈这些事的时候,可是陈元龙愿意谈,被他几次提醒,都若无其事,他也只好一路回答,转眼已经到了驿馆,是陈元龙下榻的地方了,陈元龙这又捧着他的手说:“走。与叔叔进去,好好说一说在这里的情况。”他又回过手,指了跟他一起来的陈敬业,说:“这是你哥哥陈敬业,敬业,你兄弟俩,要好好地聊聊……”

他这话虽然先说给狄阿鸟,却是主要让陈敬业与狄阿鸟亲近、亲近的。在京城时,陈敬业却与狄阿鸟有点摩擦,冷哼一声,背身就走。

狄阿鸟心里有数,拦住喊他回来的陈元龙,一起往里走去,说:“我只是个流犯,你当众给敬业哥哥这么说,而敬业哥哥尚不知我们之间的渊源,岂不觉得失脸面?!”他这是硬找出来的理由,是给陈元龙下台的。陈元龙也抛开这些,笑着说:“这孩子,不能提,什么脸面不脸面,根本不知道事儿。”说完,就回过头,给诸位官员说:“诸位也都累了,请回吧。”

众人也已经安排了接风的宴席,听他这么一说,哪里肯答应。

狄阿鸟也不能真按他说的那样,置众人于不顾,和他进屋说话,晾一大群人,只好把他往众人那儿推,让他去,而自己跑走了。

第一卷雪满刀弓九十九节

路勃勃也没出城。

他从城里转悠回来,跟棒槌趴一起抢吃卤肉。两人你挤我我,我推你,只听得棒槌一个劲儿撒娇尖叫。李思晴熟视无睹,见狄阿鸟回来,走到自己身边,连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让他去看两个的模样,小声说:“你看他们两个,像不像一对儿?!”

狄阿鸟突然察觉到她那有心成全的意思,大大吃了一惊。路勃勃的身世奇特。他将路勃勃从高显带出来,疼爱有加,平日管束极为严格,教文授武,誓将他养大成人,几次都打算为之改姓,无疑当成自己收养的幼弟,然而棒槌只是一个丫鬟,和李思晴再好,还是一个丫鬟,二人成亲,是不是重蹈自己后辙,娶段含章这样个得志就变样的女奴,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顾虑,路勃勃是他的养弟,倘若和一个丫鬟好上了,成了亲,将来人家不把路勃勃当成他身边的一个小奴隶么?!路勃勃的一生,都会被这场婚姻影响;要是按个妾办,李思晴视棒槌为姐妹,她能愿意么?!

两个人,根本就不能在一起。

他咳嗽了一声,装傻说:“治家就像治国,再也不能没有家法了,你都不会管着点儿?!”说完,就冲路勃勃喝了一声:“博小鹿,过来。”

路勃勃以为他偏心,要自己让着棒槌,撇着嘴站起来,往他身边走去。家法?!李思晴还从来没有想过,猝然听狄阿鸟提起,还在发愣,连忙向狄阿鸟看去。狄阿鸟见他在注视着,不敢怠慢,训斥说:“你是一个男孩子,棒槌呢,是个女孩子,你们不是姐弟,不是兄妹,连关系,不,连亲戚都不是,在一起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路勃勃翻了翻白眼,表示抗议,刚一抗议,狄阿鸟的巴掌就抡了,然后,到跟前揪着他耳朵就走。

李思晴和棒槌都在发愣。

棒槌觉得自己连累路勃勃挨揍,怪不是滋味的,嘟着嘴巴站到李思晴身边,叫了一声:“小姐。”

李思晴判断说:“他今天心情不好,都不要惹他。”

狄阿鸟掂着路勃勃去了外面,上下打量一番,严厉地问:“你都去了哪?!我怎么觉得你在外边鬼混呢?!你才多大?!你要是一心鬼混,就不要回来了。那天,林岫说你什么?照顾谁?你要是不长大,就敢乱搞女人,我就把你那玩意切了,信不信?!”

路勃勃无比心虚。

赵过都知道他色得要命,把一个荆人女孩子塞被窝里,不知干些啥,也就是狄阿鸟一心让他纯洁,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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