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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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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这么多火,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难道是拓跋巍巍撕毁和约,大举进犯?!

这不可能。拓跋巍巍现在臣服于朝廷,就是想巩固陈州,胜是胜了,却也被捆住手脚,陈州不稳,他就不应该主动骚扰朝廷,否则,朝廷就可以收回名义上的陈州统治权,他,又变成了一个外寇。

当然,放到那些目光短浅的人那儿,战与不战全凭一时之兴,自然不讲究这些。

但拓跋巍巍何许人也?!拓跋巍巍进陈州,花费了多少心血?他先认祖宗,再肯定雍化,而后为恢复气力休养生息,先说黄发黑肤乃同源所出,后要为梁国复仇。现在正是他稳定下来,收拢人心的关键时刻。他难道要放弃“同源”一说引发的对狗人的战争,放弃梁国,将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

狄阿鸟和家乡人接了头,熟悉朝廷,也对拓跋巍巍有一些了解,眼界变得开阔,又在这里冷眼旁观,尚清楚地记得一个叫金留真的牧马人。

金留真起码也和拓跋巍巍旗鼓相当。他在拓跋巍巍那儿插不下针,才想先统一漠北,现在克罗部和纳兰部结盟,不要命地和高显打仗,岂不是要为南下立足拼命?!克罗部都已经被迫南下,金留真自然离统一漠北不远,谁还能威胁他?!

他难道忘记了拓跋巍巍这个人?!

不会的,不然,他的军师也不会冒险南下,出现在中原,甚至送了谢先令一筒千里镜。

狄阿鸟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过秦纲,深知这个新王的可怕,昨天晚上还在大胆推测,认为朝廷不只是和高显结盟,而且已经和金留真汗结盟,根据是秦纲对拓跋巍巍的威胁全然不顾,先想着怎么先向南开战,表现太反常。

而且,狄阿鸟还记得秦纲和自己的一次谈话,秦纲忧虑东夏,想从高显打开自己的侧翼,别的只字未提,但放在狐疑、狐疑的狄阿鸟鼻子底下,一经隔夜,还是有点什么味儿,那就是,拓跋巍巍都在自己家门口,秦纲他为什么还有心去顾什么侧翼?!为什么有余心进攻别国?!

从这上面看,拓跋巍巍现在也危机四伏,他不好好喘口气,他还能出兵乱打?!

眼前这阵势肯定不是拓跋巍巍的大队人马。

这种声势,或许可以是几个游牧人的小王拼凑出来的,但他们就不考虑自己打不赢怎么办,到时后继无力,补给断绝,即使一人发疯,难道一大堆人都跟着疯?!以后都打算不过了,打不赢就用成千的脑袋集体撞墙?!

狄阿鸟费了好大一阵功夫,先推翻自己的结论,再得出的还是自己的结论——虚张声势,他叼个没吃完的凉馒头,背着手,左走右走,突然站到杨二面前,把嘴里的馒头抠出来,慢慢抬头,幽幽道:“我今天才知道,朝廷之所以打不赢游牧人,竟不是因为军队,而是因为,他们对游牧人一点也不了解。有谁能告诉我,游牧人长什么样呢?!”

杨二愕然,抬头看看他那张故作悲悯的姿态,用粗粗的食指一指自己,问:“你在问我?!我还真见过不少,那前几天,营里抓了几个游牧人,游街,我看了,头发乱蓬蓬的,年龄轻轻就秃头……没个样子,那眼睛,毒得狠,看着就看不透,不像咱们,你看看咱们的眼,看着,它就透着人气。”

狄阿鸟“哦”了一声,把没藏拉到旁边,找把火把照着看,接着准备摆正杨二,对比一下,杨二跑了,他就拉来一个笑呵呵的拎大锤的,怎么也扶不成正型,勉强去看,再一招呼杨二,好几个人都过来看,找来找去,有人就说:“不一样,一个眼孔大,一个眼孔小……”

狄阿鸟看看,用了另一只手举火把,那人惊叫:“变了,变了,现在他眼孔大,他眼孔小。”

狄阿鸟再让他们看,问:“还有不一样的地方不?!”

杨三小也忍不住伸脑袋,几个人绕来绕去,都说不一样,究竟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狄阿鸟心里一嘀咕,觉着他们有意这么说的。

杨二是真比较眼神,而且他是东家,收买人心,就说:“这和往常看的那些不一样,没藏,保不准是我们雍人的种,那些个鞑子,哪个也不会说咱们的话,在那咕噜,咕噜,跟乌鸦叫一样。”

狄阿鸟再瞅瞅,发觉没藏眼里多了一线喜色,也连忙说:“我小时候,就差点被人卖掉过,要是我那时被人买掉,现在肯定跟没藏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知道自己父母,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话,东学一句,西学一句,不知道跟谁学的。”

杨二顺势说:“咱雍人,还没有听谁说自己姓没,没藏,也该有个姓不是,要不,跟我,姓杨,以后,我为他讨媳妇?!”

狄阿鸟惊笑:“你想得美,当然跟我姓,一个兽,一堆火,这才合我们……”

他想说狩猎,发觉自己差点把自己划分出去做鞑子了,连忙收回,说:“我家人丁不旺。媳妇嘛,娶媳妇还难?!我还给他盖房子,先盖几间,让老范教书,等找到了媳妇,我把房子给他。”

杨二知道他家遭变,确实有点儿人丁不旺,不好再说,就说在城盖房子要花钱。

天慢慢就飘雪了,跟前日的第一场大雪不同,初下时都是细粉面。

几个人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挤在一起,一起嘎哒牙关,看周围的人在那儿闹腾。杨二有心闲话家常,问:“阿鸟呀。这你发来这儿,有没有个回去的准?!你娶的那妻,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是搬来,她们受了受不了这又穷又冷的荒地方?!”

狄阿鸟慢慢回神,觉得黄皎皎,肯定受不了,李思晴,还勉强,至于谢小婉,摸不准,不过段含章肯定能来吃苦,他再一想,自己将来回草原,更贫瘠,要是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就要一边打仗,一边放牧,东奔西走,忍饥挨饿,不在话下,干脆发愁地叹了一口气,一挥手,大大咧咧地说:“哥,等他们来了,我就好好干活,一边帮你,一边到城外开荒,种他百十亩地,养牛,养马,养羊。谁吃不住,谁给我滚回家,老子这将来要流放到哪,还没跟准,她们现在就后悔,还来得及。”

杨二问:“老丈人那儿没有为你活动、活动?!”

狄阿鸟本想说,他们活动没有用,但这么说,杨二也不会懂,自己可能需要挑明里头的道道,就说:“谁知道,他们,大概忙着分我家产呢。”一大群人纷纷抬头,都说:“你咋不变卖了,带来呢?!”

狄阿鸟一是,来释人心的,让某些想惩罚自己的人顺口气;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便自己为生计发愁的时候,朝廷有结恩的余地;三是给出,自己根本没有想到家产会被划分,兄弟们各奔东西的惨状,倒没词,支支吾吾地说:“没来得及。”

好在杨二不知道他家产膨胀,以为就那杨小玲口中,百十亩地,一些牲口,笑道:“你那点财产,他们会看在眼里?你,也没有让国丈爷想想办法?”

狄阿鸟又被问住了,说:“我得罪的人太多。”

他岔开话题,问:“你们说,游牧人真的要打城吗,会不会故意点了一堆、一堆的火,天一亮,就抢够东西回家了呢?”

杨二说:“那谁知道?!你不还说,过一会就让咱回家吗?!谁也不知道那些游牧人怎么想的,要是咱这当兵的,这天?!谁肯来啃冰城。这游牧人,就他娘的像狼,上次不也是下雪出兵?!听说那次打楼关,他们几天几夜趴到楼关外的坳子里,人马都没有一点儿气息,只等楼关人出城操练,呼啦啦进去了。回来的那些兵不是说,游牧人都饿得嗷嗷叫,拔着咱那些受伤的,就抢饼子,啃着往前冲,他们要是再找不到楼关粮库,就准备架锅煮人肉呢。你说,他们咋就还有力气打仗呢?”

狄阿鸟感觉到四周不对,坐起来,看大伙都不说话,都睁着一双、一双的眼,低沉地说:“饿的。都是饿的。人饿到那份上,都差不多,光想着杀进去,抢吃的,饿狠了,人是没劲了,可要是出最后一口劲,还不是见人就拼命。”

杨二担忧地说:“要是有朝一日,这雕阴城,它破了怎么办?!”他吸吸鼻涕,说:“家里娘们都在那嚷,说赚一笔,是一笔,赚够了,赶紧回家。朝廷里的事儿哪有准,沾上了,就甩不掉,到时,人家就不让你走。城东校尉说了几次,说缺我这样的工匠,让在这落户,这个事,这是早早晚晚,还是非办不可,这不是,派官差,去接的俺爹俺娘,小三他们。就是去找国丈爷,国丈爷也不会说让我们回去,这天下,不是他女婿的?他拆自己女婿的后台?!谁想回后边,就让谁回去?!我爹听我这么,想去找找人,我没让。”

狄阿鸟问:“那当初,你又是为什么来呢?”

杨二叹了口气:“生意不好,听说雕阴城要人,给优待,就来了,那时,光知道雕阴,哪知道雕阴在哪?早知道,还不如在家种地呢,咱家,还算个富户,这小三也长成大人,能帮我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好几个都揉鼻子。

过了好久,狄阿鸟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想着怎么不让游牧人破城吧。要是老陈中午就出战,就是败,也已经摸轻敌人的虚实,就怕别人不让去,这样耗着,游牧人抢到吃的,还会耗下去,一直耗到我们松懈……”

第一卷雪满刀弓第十节

冬天夜长,雪又不住下,熬得人都半截身儿没知觉。

壮丁们勉强嚼些分发的食物,吃完,挤挤扛扛,横七竖八凑一起取暖,约莫着刚把填进肚子的热气喘干净,不知从哪起了一阵骚动,说是城外火堆熄灭不少,一传十,十传百地在人堆里散播,好一会儿,上头传令,挑丁留宿,让其余的回家,狄阿鸟和杨二一商量,和两个拎大锤的大工留下,揣张破棉被,背着墙根挤到天明。

那雪是越下越大。天明时,人坐在背风的城墙根窝子里都埋进半个身,围着几个搭就的简陋棚子,挤得水泄不通。狄阿鸟钻出来抖被褥,见上头的雪成块下掉,刚扑扑自己身上的雪,把几个伙计蹬起来,听人在一旁喊“冻死人了”,一扭头,是几个人驮了个僵硬的小伙子,奔得飞快。

营里拨人起炊,一人发一碗热汤,狄阿鸟领完,和几个人一起回了家,想着暖和、暖和,吃顿热和饭,杨二一大早出了门,光见杨二嫂在那堵门口:“人家不是管你们吃的了吗?!这要打仗了,人家把城一围,粮食没粮食,生意没生意,以后不省着点怎么行?!要不,你们去睡会儿?!”她这么一吆喝,不让人吃饭,大伙只好抖得跟衰糠一样去炕上挤。

杨小玲偷偷给狄阿鸟揣了俩热馒头,狄阿鸟吃罢,也就偎炕上读书了。到了中午,他正愁自己摸不到军情,听到院里动静大,问问许小虎,才知道吕花生被放了回来。院子里,大伙拢过去,这个问了那个问,原来人家是真给他吃顿肉。

吕花生牢房不是白蹲,不但受到校尉相公的接见,耍了几手能耐,吃上了肉,更比大伙知情,跟大伙讲,敌兵夜里绕过雕阴扑黄龙,抢一夜,城中夜里不敢轻出,上午开城出战,跟回来的鞑子在城外干了一仗。狄阿鸟对这些都不感到惊讶,只想问陈绍武出城没有,爬爬出来,硬了头皮去搭讪,见吕花生也是抬着头,爱睬不睬,只好作罢,回头跟杨小玲念叨:“你看这小子抖成啥呀,他吃顿肉,还不是老子成全的?!”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过了一会儿,吕花生也没有想到,门外来了两个捧绵甲的兵,众人眼里喷着热光去问,这又知道吕花生补了个良长,送到一副衣甲,一个院的人都追了瞅,吕花生是合不拢嘴地笑个没完。吕花生来戍守,要是循规蹈矩,从伍、什到良,哪一步都要有像样的战功?!而他这一越数级,几乎跟讲武堂出来的武士一样,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众人一时众说纷纭,不在话下。

吕花生找杨锦毛父子感激,杨家父子也预备酒肉,在堂屋摆开庆祝,杨二嫂是跑来跑去张罗。里头正喝着酒,惊叹着世事,只听得羡慕声声,外头又来了两个兵,这一次捧来了一把宝剑,牵了一匹上好的煽马,说校尉相公夸吕壮士好武艺,怕他没有趁手的兵器,没有坐骑,解剑相授,下马推让。杨氏一家无不惊讶校尉相公的大方。他们比较前日狄阿鸟所受礼遇,觉得吕花生身家清白,和狄阿鸟摆臭架子不同,说这说那。

狄阿鸟见工棚也没开工,他们这般欢喜,把堂屋挤得满满的,想陈绍武还没有消息,不禁惆怅,也没去凑热闹,出来走了一圈,见院外挨工棚的地方放着几只浸兵器细腰大水瓮,里头半瓮水,外头扑满厚棉被一样的雪,就寻了一个,弯腰一揽,抱起来,从这边儿挪那边儿,来来回回,挪个干净,接着,又一个、一个挪回来,随后,却又从兵器架上挑起一杆金瓜,寻了个地方旋舞,荡得身边雪飞舞走。

几个吃过午饭来玩的小孩从僻静处来,瞅到了他,都睁大了眼睛,狄阿鸟无奈收了兵器,听到一人击掌,回头一看,是个戴了鎏棠大叶帽的人插枪远观。

这人见引起了狄阿鸟注意,大步流星走上前,抱拳道:“壮士好武艺。”

狄阿鸟停手看他,自觉他营中人都在应战,他有闲情在这儿逛游,定不是军士,笑道:“你是不是要借地方晃一晃枪?!”

那人说:“在下岂敢献丑?!听说官兵开城应战,准备出去,提一、二首级回来而已,见壮士武艺了得,何不结伴而行,杀他个人仰马翻?!”

狄阿鸟听这话豪迈,见其人身材高大,面如紫铜,胡须低垂尺余,大为惊奇,却道:“杀鞑子,有官兵够矣,区区流囚之身,还是算了吧。”

那人道:“官兵中无出壮士右者,这番话却未免让人小觑。洒家刘公明,来此地投亲的。”

狄阿鸟也淡淡抱名:“狄阿鸟。要打仗,你跑快点,别跟我这个流囚磨蹭。”

来人往北看看,说:“既然壮士无心报国,洒家去也。”说完,转手拔了他那枪,从腰下结下一个酒葫芦搭上,挑过背膀,往北大步而去。

狄阿鸟瞅着他离开的方向,寻思说:“小小雕阴,同样藏龙卧虎,这刘公明,到底是什么来头?!”

挠头间,迎面又有人来,定眼一看,是李多财缩了个脑袋,他来到一旁,看了看,站住,说:“少爷,你在这儿呀。”

狄阿鸟“嗯”了一声,连忙向他打探消息,问:“你知道,老陈是什么时候出的城?!知道不知道?!”

李多财说:“昨天,就是昨天,听说他是抗命走的,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

狄阿鸟皱起了眉头,说:“那今天早晨城外作战,是王统领领兵?!”

李多财说:“没错。是统领大人出战的,送死去的,夜里就听说鞑子绕城而走,奔往黄龙,这天一亮,黄龙那边不告状?!营里的兵都说,鞑子引诱他出城作战,我看呀,雕阴城,难保哇,今儿来,就是想跟少爷您说说,让您心里也有个数,别到时城破,咱一点防备也没有。”

狄阿鸟觉着有这么一种可能,但是很小,就说:“鞑子引诱他的可能不是没有,可鞑子引诱他,不也冒了更大的风险,他若是不往黄龙方向追击,返过来截敌归路,敌人岂不是进退两难?而且,他是天明出的城,追击,也可以和黄龙方面的兵马前后呼应,合击敌寇,所以,这一仗,诱敌的可能不大,我看,鞑子们是穷疯了,只是想绕了城,抄一气,就回去。不是说,仗已经打起来了吗?!”

李多财苦笑说:“人家打起来,胜负,也不会把信报给我们这些当兵的,是不是?!”

狄阿鸟过去搂了他的脖子,轻轻地说:“老李管家,你这个火头夫,别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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