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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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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洗月白对襟比夹,头发结了辫儿,耷拉在肩头,妙目低垂,看起来,多出许多的腼腆和羞涩,却是一到跟前,就大声说:“啊,是你,你是她的相公,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狄阿鸟本不想去见什么邓校尉,却还是“恩”了一声,把孩子交给杨小玲,叮嘱李思晴说:“好好招待一下贵客。”
邓小姐突然觉得他今天的气度和语气和前几次的印象大不一样,擦肩过去时,猛地侧过脸,摸不着头脑地看他。
第一卷雪满刀弓三十二节
狄阿鸟刚刚走到外面,老范也心照不宣地跟出门,跟在一边,忧虑重重地说:“邓校尉没有说什么,只问我,跟你来往之中;有没有摸过你的底儿。在回来的时候,他的长子倒是向我打听千里镜的事儿,吕花生跟着他,像变成了他的心腹,而且这几天,老在这儿跑来跑去,怕是来探千里镜的,你要小心点儿。”
狄阿鸟沉吟不语,心说:“邓校尉掌管垦戍流徙,更要填籍、造册,对犯人的来历最是知底,他这么问老范,意味像是很深长呀,恐怕不是不清楚我的底,要老范摸我的底,像是在提醒他,让他切莫和我亲近,无缘无故提醒他,会不会知道有人要杀我,或者是;已经和要杀我的人勾结在一起?!”
老范见他没吭声,低声又说:“匹夫无罪——”
狄阿鸟打断说:“你以前官职有没有邓校尉大?”
老范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连忙说:“监天官掌王室书文、典籍,历法,观仪天象,推断运数……实乃天子近臣,不才属司天台,俸禄,品秩均比邓相公高一点儿。”
狄阿鸟笑道:“不止高一点儿吧。据我所知,皇家无论家事国事,无论婚丧嫁娶,无论日月之蚀、水涝旱蝗、地震海潮,谶纬流言,兵祸国变,都绕不开你们。古时天官乃众官之先,虽不知名实是否相符,今日又有不同,然所谓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纪吉凶之象,圣王所以参政也,也非弹丸小官可比。”
老范瞠目结舌,说:“小相公怎么无故提这些?!”
狄阿鸟微笑不语,心中又说:“既然你做过的官比邓校尉大,邓校尉问你摸没摸过我的底,教你怎么做人;合情理么?!他一定是知道点什么,做过点什么,我以后对这个人要小心一些。”
老范不知道平日粗鲁的狄阿鸟时而心细如发丝,甚至到了狐病多疑,见林嗅味的地步,只觉得他今天换了个人一样,浑身的掉渣的土气不见了,只留下一潭深水,高深莫测,气度高雅,再次追问说:“小相公怎么无故提这些?!”
狄阿鸟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去见他,自己为自己再证实一下,他不过是个弹丸小官而已。”
老范此刻都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个人的古怪脾气,还是一个人的城府,只好忽略过去,再次提到自己担心的事情:“不去就不去了,王将军知道了也不好,只是这个千里镜,太珍贵了,也许会变成惹祸的根源,向往兵戈的武人,谁不想视远为近,那是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的呀。”
狄阿鸟有感而发:“向往兵戈的武人,谁不想视远为近,没错;我就是一个呀,差一点为它倾家荡产。”
老范说:“怀璧之罪,不敢说是小事,无往而不胜的战争法宝,无论帝王将相,哪个不是渴求至极。”
狄阿鸟笑了,说:“没那么神,一个铜筒子,还不至于‘无往而不胜’,用它能看到的,用眼睛一样看得到。只是,把它放倒一些人手里,却是会让人产生一些错误的感觉,那些没有体会到战法真谛的人,确实会觉得一筒在手,什么都有,实际上,战争中你所看到的一切,远不如你所感觉到,推测到的来得真切。”
老范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小相公已经体会到战法的真谛了,能够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狄阿鸟却之不恭,点头“嗯”了一声,说:“是呀。因而倍感对手难求,实在寂寞,咱不能与陛下为敌,是吧?!要是有一天,拓跋巍巍死了,而我还正值壮年,该怎么打发岁月呀,总不能骑着马,到处去找人模狗样的比划吧?!我们一起祈求一下他们的长生天吧,让他们的长生天保佑这老儿,不遭火烧,不被水溺,不生病,不嗜酒,不死太早,生儿子生个有嘴脸的。”
老范看看他,他煞有介事。
老范再看看他,他还是煞有介事,没有脸红。
老范实在忍怕了,说:“小相公,你哪点都好,就是让人不知道哪一句是玩笑,哪一句是自己的豪言壮语。”
狄阿鸟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竖根指头,往上戳戳,一本正经地说:“你快看看天象吧;看透了;就知道了。”
老范无奈地说:“得到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藏在怀里,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我在为你担心,怕那东西遭到别人觊觎,你却东拉西扯,不当回事,这说到哪儿了,都说到天象上了。你,是不是又糊涂了?!”
狄阿鸟说:“我真的糊涂了,突然间觉得这东西是可有可无的,金留真是靠一筒千里镜崛起的么?如果千里镜完全决定战争和命运,拓跋巍巍怎么能阻挡他十数年。现在,我觉得把它给我的那个人也认为这东西可有可无,不管他是考验我,救我,害我,都骗了我很多钱,为什么他能骗别人的钱,不骗别人的钱,偏偏要骗我的钱?!是的了,我骗走了他最最宝贵的东西,他要么救我,要么害我,反正,他把一切都交给了我,让我自己选择。”
老范真被他弄糊涂了,说:“这哪是哪呀。”
狄阿鸟遗憾地说:“我当时没有领悟到,从头到尾,他没有害我,也没有救我,他只是让我快快地死,或者快快地活,不至于毁掉他的宝贝,我和他已经成了这种关系,他还是压根就不在乎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是一个无君无父的家伙,不会在乎谁做皇帝,谁做盗贼,这样的性格,纵使有神鬼之能,也可惜得很。”
老范问:“谁?!”
狄阿鸟吁了口气,说:“给我这筒千里镜的人。”他大声问:“老范,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争夺者再多,拥有的只会有一个,你说会是谁?!”
老范很确定地回答:“还有谁?!”
狄阿鸟又问:“你说一个少年人,手持千里镜,很会用兵,当他放开千里镜,并且从此不在领兵,别人该怎么认为?”
老范立刻反问:“什么样一个少年人。”
狄阿鸟描述自己说:“十六、七,十七、八,贪玩,贪杯,好色。他父亲说他成不了大器,他叔叔把他的姓氏从名字中除去,他自己,把好大一份家业送人,噢,对了,他的长相还算英俊,个头还算高大,为人嘛,勇敢,忠诚,言而有信。”
老范这才回答:“太年轻了,别人会说,他一定是靠一筒千里镜,才战胜敌人的。”
狄阿鸟仰天大笑,说:“雄鹰失翼,走兔不避。”
他一转脸,文质彬彬地说:“学生没钱了,从此买马置业,弃武从文,读书习字,多做诗文,躬耕以糊口,还望范师多多教导。”然后,他一伸手,念叨说:“范师先请。”老范隐约明白了什么,抬腿就走,走了五六步,发觉狄阿鸟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狄阿鸟正双手揣袖,小步徐迈,诧异道:“你怎么了,闪着身了?!”
狄阿鸟眼神十分无辜,慢又斯文地说:“这是学生步履。”
老范摇头叹气,抬头看看,到了十字街口,四周经过的人眼神怪异,连忙拉了狄阿鸟一把:“好了吧,你。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也不怕别人笑话。”
狄阿鸟顿时原形毕露,四周看一遭,问:“哪个兔崽子敢看老子笑话,拔光他的牙?!”
话出口,老范生怕遭是非,连忙左右张目,只见南北两街上各来一人,南面来的鎏棠叶帽,红缨轻卷,手扶宝剑,北面来的破袄烂衫,目光森森。
他“啊”了一声,定目于北街来人,提醒狄阿鸟说:“那不是穆二虎吗?”
狄阿鸟安慰说:“放心吧。我再也不会白给他马,想要,拿钱来买。”
穆二虎大老远猛一伸胳膊,指上狄阿鸟,喝上一声,好像晴天打了个霹雳:“我正要找你。”
街上的人顿时心惊,有的停在路边,有的绕了。老范也不自觉退了一步。狄阿鸟站在原地,就地变成秀才,畏头畏脑一欠身,摇头摆尾吟哦:“有朋自远方来,不就(亦)乐乎?!穆~英——雄!别来无恙呼。”
穆二虎两眼冒光,咄咄踏步,当街直走到跟前,又一声大喝:“你这个阴险的小人,谁和你乎不乎?!”
狄阿鸟很顺和地眨眨眼,说:“有敌自远方来,不就悲夫。”
穆二虎伸长指头,指责说:“老子知道你从京城来,有靠山,那又怎么样?!老子杀你,照样如杀鸡,我问你,你为何先给老子十三匹马,再私下举报官府,说我的马来路不正?!为什么你的马里头,有军马的烙印?!”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狄阿鸟的前襟,拉上就扯:“你给我走,到衙门里说清楚。”
狄阿鸟一边随着他的劲东倒西歪,一边斯文地说:“别这么粗鲁嘛,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他大喊说:“穆英雄,你难道就会欺软怕硬。”
老范又急又无计,紧随一旁,说:“误会,误会,有话好好说。”
穆二虎停了一下,喘着气回头,胡须微动:“什么误会,你说,他的马里头怎么有军马?!”
狄阿鸟抻条胳膊向上,文质表露淋漓,看得过路人于心不忍,而后才使劲挣脱,上下整两下衣裳,大声说:“我的马就是我的马,谁说有军马。屁股上的印,我不是重新盖烙了吗,军马,我敢牵来吗?!”
穆二虎咬牙切齿地说:“那以前的印呢?!你给我说,这马,到底是怎么来的,说完马是怎么来的,再计较你是怎么举报到邓校尉那儿,陷害我们的。”
狄阿鸟也头大,说:“别管怎么来的,总之,它们不是军马,就是我的马,至于为什么大印盖小印,你别问我,要问,你问它们自己,它们要是在官兵跨下,怎么来的我家?!”
穆二虎说:“你盗的。”
狄阿鸟申辩说:“私盗军马是死罪,我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干这种要杀头的事呢?老范,你看看天象,看它们是从哪来的?!”
穆二虎扯上他又走,他便说:“好了,好了,我说实话,朝廷送的。”
老范又被他折腾糊涂了,着急地说:“你好好说,这都什么地步了,还开玩笑,你实话给他说,把误会澄清。”
狄阿鸟也气急败坏:“能澄清,我还会这么说?!真是我的马,我从家里一路牵过来,也没有谁说是军马,谁说马身上有军马的烙印,就是军马了吗?!”
他想来想去,只好说:“马是我岳父送的,行不,他买马卖马的,时常跟朝廷做买卖,可能是朝廷退役的军马,也可能是卡了军马印,却没卖成,容我托个人去问问,好不好?!”
穆二虎是屯里的,屯里的人就是军户,对军马制度有一定的了解,压根儿就不信,拖了又走。狄阿鸟只好仰天大叹,说:“穆二虎,你不能把我送给官府,送给官府,一定有人要坐实我的罪,你不送我去,我肯定能把你们的人弄出来。”
穆二虎勃然大怒:“你们这群鸟贪官,亏我还当你是英雄。”
他回身过来,死死摁住狄阿鸟的脖子,大概是想把狄阿鸟摁跪下,向被贪官污吏鱼肉惯了的天下人磕头。狄阿鸟一阵乱挣头,保证说:“我是叫阿鸟,真不是贪官,我要是贪官,我会很有钱。”
穆二虎一口吐沫喷他个满面,说:“一出手就是十三匹马,还没钱?!”
南面而来的那个人几次欲言欲止,还是站在一边,静观到现在,此刻突然拦到穆二虎面前,沉声说:“穆二虎。我也不相信狄公子是什么贪官,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先把他放了,让他慢慢说。”
穆二虎看这人一脸正气,身材魁梧,胡须垂腰,肯和他说话,回话说:“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今天不把他打个爹娘不认,我白在雍川活一回。”
那人冷笑说:“他要是向你动手,还不定谁爹娘不认呢。”
狄阿鸟认出这人是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公明,分辨说:“其实,我还是一个书生,怎么能做有辱斯文的事情呢?!”
刘公明说:“我正要登门拜访,没想到走到这里碰到了你,穆二虎说的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狄阿鸟已经头大如牛了,怎么给他们说,跟他们说自己跟朝廷打仗,俘获来的,国王老子都默认是他的了?!
他狄阿鸟打败官兵,是祸,也是罪,要是再没有点自知之明,一天到晚当成战功,传去京城,传去当今天子耳朵里,你还沾沾自喜,到处炫耀,那还得了?!他只好叹了口气,说:“别人有军马,肯定犯罪,我有军马,真的很平常,别说军马,军械我也有不少,后来想想,留着是祸害,就给了官府。你们让我说怎么来的,我说不来,但这些马,真是我的,你把官司打到万岁爷那儿,他也说是我的,让他说怎么去我那儿的,他也不说,说不上来。”
穆二虎沉沉一哼:“你能。”
狄阿鸟说:“不是我能,是官兵太无能。”
刘公明问:“那你,因为什么被流放到这儿的?!”
狄阿鸟厚着脸皮说:“娶妻太多,一口气娶了四个,加上前头一个过世的,一共五个,别人向官府举报,就给流放了。”
刘公明笑道:“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从没听说谁家因为这个被流放。”
狄阿鸟摇头叹气,说:“一不小心,没分大小,按律来讲,正妻只能有一个。”
穆二虎掏心摸腑,实在是没法表达,又说一句:“你能。”
老范曾经问过,有人含糊说一句老婆多,有人避而不谈。
他一直以为大伙有忌讳,不肯说真话,这下才知道是真的,确认说:“没错。别人家也曾遇到过,只要临时变通一下,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妻之说,也是这么来的?真因为这条律法被流放的,恐怕也只有你,这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狄阿鸟就势给穆二虎说:“听到了吧?!世上什么的事没有,你没碰到而已,家里没军马,未必没犯过法,盗过军马,家里有军马,未必一定是犯法吧,这样,我出钱,你找两个像样的状师,你一个,我一个,审案子的时候,让官府去武县好好地查一查,看看我家有军马,是不是朝廷允许过的?!”
他觉得理由不够充沛,想了片刻,又说:“我们那儿的烈士多,朝廷没钱赏赐的,贴了不少军马。要是他们不信,他们去查实,他们不去也不怕,我也能派个人,回去找老父母,来证实这件事。”
刘公明激动地问:“你真是武县人?!”
狄阿鸟笑道:“那还有假?!”
刘公明说:“我听说朝廷把博格阿巴特这样的好汉安顿在那儿,而后又把他流放到咱这儿,你该不是……”他迟疑了。狄阿鸟发觉他和老范的眼神变得不对,心说“坏了”,连忙说:“没错,我是他的乡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休提,谁也不要提。”
刘公明张口结舌,最后醒悟到什么,迟疑说:“兄台是他的乡党?!对,对,乡党。”
狄阿鸟顺势要请大伙喝酒,扯了刘公明,要穆二虎一同去。
他答应给穆二虎请状师,开证明,穆二虎也没了心劲,一路上冲博格阿巴特发泄了去:“他也就是半个鞑子,有一群敢拼命的弟兄,有几把子气力么,官府和士绅太没用,就谈虎色变。这劳子当官的,朝廷在他们手里,迟早败亡。”
老范朝狄阿鸟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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