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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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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大漠孤烟五十一节

清明三日,合家扫墓,登山望乡,纸钱挂茔树,竟已经到了,经过李芷提醒,狄阿鸟并没有立刻去拜访健布,先去黄家接黄皎皎回家过清明。人过去,中午是在黄家吃的饭,吃一嘴冷饭,心里奇怪,回家之后准备接着吃,不料家里也是一样。他这才知道家家户户都要掐灶火,吃寒食,尤以李芷家乡风俗最厚,吃寒食要吃一个多月。

他不以为意,而李芷也不是个恪守成俗的人,两人均觉得不必效仿。

不料,一回头问了谢道临,说这节日吃冷食,只为纪念不居功的忠臣介之推,不免俗套,谢道临却很郑重:“晋与周同姓,寒食是延周礼也,并不为介之推。每年这个时候,新木不生,砍伐无益,伤天和自然,寒食,非是无端,实不令木实草类绝生。眼看一年一年,季节更替,百姓繁衍众多,寒食之节越发短暂,一缩再缩,不知许多年后,草木连根带须皆入炉灶,会不会出现天灾和劫难。”

狄阿鸟听着是那么回事儿。

古代人那么少,还要几个月吃寒食,不敢砍伐新木,现在人这么多,寒食节却不断缩短,而且还是当成纯粹的节日来过,怪不得长月周围树木日稀,回想洛水混浊,王河混浊,觉得这是一律世间凡人都不曾想过的大问题。

狄阿鸟若有所得,回到家里,立刻让人掐火,吩咐说,除了家里来了吃不惯冷饭的客人,除了孩子,至入夏,端午节为止,皆不可生火,一律都吃冷食。大伙的脸色立刻就都变了,个个白里发青,吃一日半日,人还受得了,吃个十天、八天,春上多病,人一天到晚光顾着肚子疼了。

人人跑来反对。

史千亿问了一个很简单地问题:“火不生,我们连寒食都没法吃?!吃生麦胀肚子,吃草木没牙口,你不会也要我们像你一样,只吃生肉吧?!”

狄阿鸟没想到今天的人已与过去的人不一回事儿,过去的人忍受得了,今天的人只能当作过节,寻思片刻,却依然很武断,宣布:“寒食节到了,你们可都是土生土长的,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过。这样好了,把积柴全用上,先不停炊饼,作醴酪,备马羊奶,再煮些猪肉,煮了连汤冷放,冻成薑豉,多买些葱蒜和醋,腌肉,腌冷菜,忙两天。之后,一直到端午,我们都不生火了,吃冷食。另外,你们多缝些羊毛球,大人孩子踢球热身,就能消化寒食,不胡乱生病。”

全家都在反对,人人闹,人人问。

她们无非说人家家里只过上三天,自家为什么却要一直过到端午,李芷也不怎么赞成,更多地觉得,狄阿鸟是在尊重自己家的风俗,也劝狄阿鸟考虑、考虑,说:“清明节气,寒食不过是俗,追祀先人才是礼,往年在家,一个多月的寒食,百姓时有顿跛,苦不堪言,你就忽视这些俗节,合家望乡祭祖吧。”

这也没有错。

清明寒食,自己可以做到,可是亡父亡叔之英灵何处祭拜呢?!不知能否向朝廷乞收叔父骸骨,否则人人扫墓祭祀,自己却瞳子瞭然,眼角黯伤?!狄阿鸟收了收神,悲从中来,一夜也未能安枕,清晨走出家门,只见小雨纷飞,行人断肠,踏青望乡之人成群结队,手中纷纷执掌杨柳鞭,撒纸钱雨,跑到岸堤一望,家家屋檐插柳,野外坟冢之上,白雾烟笼,纸钱飞舞,更是黯然伤神之,不停问及自己,先人何在?!

白茫茫的大地片片入眼底,毛毛的细雨斑斑沾衣身,穆穆东风,垂垂杨柳,千里清涂淡染之江山,万古溶溶之精魄,其大皆不可量兮。

他在雨中喘了几喘,喘定回家,立刻把一家人出门登山望乡的日子定了,且差马不芳去登州,为亡父清扫衣冠墓冢,差赵过回武县祭祀。

路勃勃一看吃冷食这劲头,也要跟着任何一个去,知道狄阿鸟这儿不好说话,专攻李芷。

狄阿鸟本来想去朝廷,问一问能不能乞收叔父骸骨的事儿,一盘生肉就葱蒜,吃完之后用软木刷完牙,却又迟疑了,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是大事,对朝廷来说,也事关名誉,怕自己一提,有得寸进尺的嫌疑,非要从长计议不可。

他推了盘盏,如同老僧入定,坐了片刻,门外笑语嫣嫣,正不知谁来,阿狗“砰”地撞门而入,身后土狸子,再后头,嗒嗒儿虎。阿狗知会说:“那天揪你耳朵的阿姑又来了!”狄阿鸟大吃一惊,趴窗户上抠了一个眼,只见来的客人们和自己家的一群女人站在门口说话,除了董云儿,还有一个同伴,让人感到极为熟悉,会是谁呢?!狄阿鸟辨认片刻,正辨认不清楚,又有人来了,再一看,朱汶汶带了许多侍女,提着礼盒,也从门口露头了。她怎么也还能来呢?!

对了,谢小婉是她表妹,刚生完孩子呀。

狄阿鸟骨稍都凉了,回首,再回首,只觉得要看到李芷进来就好了,能让她给自己找到一个办法,躲避过去。

自己现在哪有心情与这些闲人打交道?!

她们来,没关系,就怕带来一阵流言蜚语。

狄阿鸟“呼通”下炕,扒拉上靴子,眼也不眨地对着几个孩子,捏捏嗒嗒儿虎的腮帮,再捏捏土狸子的,团一团阿狗脑袋,拿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说:“这都是春游吧,一股脑游我家来了,我有事要出去,你们几个,大小也是咱们家的男人,代我向你们几个姑姑、阿姨问好。”

说完,他走了出来,走到院子边,比着进出的角落,往大门再望两眼,一回身,大大方方,若无其事地扯出一匹马,走出去,大声说:“啊呀,都来了,啧,你看,我正有事儿,怎么提前也不打个招呼呢?!看这赶的?!失陪哈。失陪。李芷,李芷呀,好好接待客人,我有事儿,出去一趟。”

李芷有默契,打哈哈说:“你还失陪,谁让你陪呢。人家是来看小婉妹子的,你走,赶紧走,该干嘛干嘛去,把自己当成谁了,好像一筐女人都来看你来着。”董云儿第一个就附和说:“就是,有事儿,你赶紧走。”

狄阿鸟见她们让开一条道路,连忙牵马过去,经过时,猛然间震惊了。

朱汶汶那儿带个二岁多的孩子,正在丫鬟怀里坐着,这孩子比嗒嗒儿虎大一些,粉嘟嘟一团,倒也不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睁着两只好奇的圆眼睛,往四周乱瞅。照朱汶汶成亲的时间,照陈敬业在雕阴的时日,孩子应该不比嗒嗒儿虎大,说不定还要小一些,可这个孩子,显然大了,大多了,记得陈敬业曾咬牙切齿,表示长辈塞给他一个不贞的女人,难道朱汶汶嫁过去,这个孩子就怀上了?!难道他们提前成亲,是为了掩饰这个孩子,那么说,这个孩子很可能是……

他脑袋一下乱了,扯着马,从人前逃了出去,走不多远,就魂不守舍了,心说:“这怎么可能呢?!”

老虎一走,一家猴子就忙着上墙。大人孩子往跟前一凑,卓玛依拉扯几个孩子,孩子从三个变四个,其余人个个乐滋滋地对头,当着客人的面说:“寒食节,不让我们生火呢,我们总能去买着吃吧。”

路勃勃自认为既然禁火,不会允许出门买吃喝,一看马不芳不愁,不慌不忙套马车,自然知道他与赵过不同,只怕这一上路吃喝都寻店家去住,好酒好肉,尽情享用,差点在李芷面前打滚,说狄阿鸟收他为弟,父亲的坟墓总须去个儿子才好。李芷耐不住他磨蹭,又有客人,答应了,让他与马不芳一起去登州,却给了一个条件,说:“这可是私自放你走的,算不算数还不一定,你干脆带两本书,一路上把书背熟,回来之后,你哥哥一高兴,反而会忘了责怪你。”

她虽这么说,却仍为狄阿鸟一番话留下的一个烂摊子发愁,你说要吃寒食,有你的考虑,可你也想想,大伙能不能接受得了,她们要是不肯吃,跑出去买吃的,我不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蹴鞠,史千亿、卓玛依他们也就算了,你让谢小桃、杨小玲出来蹴鞠,不如杀了她们算了,这么拿捏人的事儿,都是给自己找的。

家里已开始大炊特炊了,以史千亿的话说,炊饼是次要的,煮肉要紧,腌肉也要紧,反正现在相公有钱了,不在乎一些肉钱吧,姐妹们,不要给她省着,让他回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叫酒池肉林。

这一忙碌,人都有点过节的味道,为此而疯狂。

客人再加入进来,整个家鸡飞狗跳,梁头走瓦。卓玛依的奶奶顷刻之间,填了一只鼓囊囊的羊毛球,交给阿狗,阿狗一勾手指,正要带领霞子在内的四个孩子,准备出门去玩,不料球掉了,跟董云儿一起来的一个贼头贼脑的阿姑一脚勾过去,往前一指,再一脚,球在空中打转,等落下来,所到之处,到处有人补踢。

四个孩子走成一串去找他们的球。

相比董云儿带来的这姑娘和她们同伴,李芷对朱汶汶的印象很好。

朱汶汶一来,就把自己的孩子放下来,说了句“去玩吧”,赶进孩子堆了,而自己跑到谢小婉房里,问寒问暖,这才是客人呀,这才是来看谢小婉的呀,哪像外头那些,就像是专门与史千亿一起捣乱的。

与史千亿在一起捣乱的,她肯定这点。

黄皎皎不肯钻厨房,也与卓玛依一起,跟在孩子后面到了屋后草地。

她们到那里,已是嗒嗒儿虎抱了球先跑,嗒嗒儿虎在阿狗的引诱下,放下一脚,球打个转,跑他身后去了,被他一屁股坐上。这家伙的精力出了奇,爬起来再踢,还要用头撞,几次都把朱汶汶家的孩子撞得坐地下抹眼泪。

几个来凑热闹的邻居,本来跟阿狗说得好好的,一起玩,不料一来玩,就被嗒嗒儿虎这个无赖连扇巴掌,抓人,带横冲惹出火。

几言怪罪,护短的阿狗要与他们一起打架。

卓玛依只好跑去拉扯,最后在一群逃走的孩子四面八方嘲弄中,把几个孩子捞回家,丢进几进几出的油锅里。

油锅本来只是热闹,但爆炸是迟早的。

阿狗学人练功,爬缸沿子上了,走几步,“扑通”一声掉到一缸清水中,大叫一声“救命”,兴奋地击起一团浪花。土狸子与他狼狈太久,早有默契,哪管是真“救命”还是假“救命”,不慌不忙操块砖头,比划、比划,“砰”、“砰”把缸砸了。缸一烂,半人高的一缸水往院子奔涌,四个小孩却个个惊喜,趟水乱滚,滚足一身泥,各自去找他阿娘,母亲们自然痛骂追打,响油就给彻底炸锅了。

第二卷大漠孤烟五十二节

狄阿鸟一路都在庆幸,要不是自己见机就跑,如果还呆在家里,会遭受什么样的罪。城春吹飞花,细雨一停,一路上都是一些举家踏青的人家,灞上已是远郊,但还不是野外,只是河堤、灞水、无限农田。狄阿鸟打马到灞上,已经下午,一些人忙着折返,一些人却依然折杨柳鞭,御东风,铺开酒食,在河边、草毯上作乐。沿岸走过,借问几舍,路过雍军南衙,来到了健氏的田庄。

庄外柳树下系了马,拍开门,出来的是个上了年龄的庄客,一边带他进去,一边说:“侯爷应是不在家。”

庄园内中另有乾坤,中心竖立一片老宅,果然如董云儿所言,只能用一个古字形容,三点燕子头,一座古牌坊,本来都是记录某些荣誉的东西,但剩下的只有一个字:老。年久了,上头风吹日晒,墙皮好像粘了层淡淡的泥粉,下头的砖基多处败烂,因为未加修缮,当得了“釜底抽薪”四个字。

由老庄客带着,走在两路黄土堆下,上头坐了许多上年纪的老人,纷纷与那庄客说话,问他带的是谁。

领路的老庄客一味地说:“是老三家的客人。”

上头往往也回应一句:“想也是他家的。”

这是灞上,旁边是座城,西边是京都,里头住的是一位万户侯,然而这里,却像是再平凡不过的乡村。

黄土屋基,屋基后坐老人,温吞吞地看客人,言语称呼均以族辈,只说“老三家”,“老三侄子家”。

路上,还有人在捡马粪。

看那长月,高宅处处,官员贵族出门,排场无比,然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从像这样的老家给走出来的。

出来久了,大多就忘记了,到了致休的年龄,田产巨大,足供开销,家中又有儿子做官,仍在城市中行走,就留在城市之中居住了,但是,终究还是有人记得他们的家乡的,小驴一头,家奴几个,青衣小帽,先行出发,背后,万卷诗书,一点家私,随后运送,就这么一前一后,给回到故乡中去了。

抛开了一生的荣辱,家中宅坝坐的都是乡党,也许会招呼一声:“老三家,你从京城回来了么?!你家的田,爷伙们好好给照看着呢,孩子呢,怎么不带孩子回来?!”

狄阿鸟相信,健布回来的时候,族人们大多没有问他的田产和爵位,问的是他的孩子。他牵着马,一路低着头,不停地跟着老庄客往前走,走到了一所大宅,这所大宅,也有些破烂,里头住的大都是近亲。

进了门,跑来问这问那的人更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刚刚外出回来,掸掸身,主动来陪客。他越过几个奴仆模样的人,走到主人的位置上,代替庄客,含蓄地行礼,客气地打听来路,听狄阿鸟说是健符的战友,要见自己的叔叔和婶子,就老妇人尚不知健符的事儿叮咛几句,走到前头带路,把狄阿鸟带到一出院子,再引路,带进一所古朴红木作底、黄花梨木点缀的厅堂,站定劳烦狄阿鸟稍等,自己先躬身走进去,不大工夫,与一个丫鬟一起,搀扶出一个老妇人,大声告诉说:“婶子,来客人了,客人一心要代您儿子来看您呢。”

老夫人虽然年龄不是那么大,却看起来老太龙钟,用两扇纶巾包着头发,头顶之前,现出一块深色的祖母绿,簪子也是枣木的,色调很老,她用两手摸了摸桌边,往前一伸手,空中挥一挥,开口问:“从边疆回来的?!”

狄阿鸟恭恭敬敬地说:“没错,刚刚奉诏回京,这就代替健符兄来看您老人家。”

老夫人很克制地不提自己的孩子,一口气问了个遍:“你家是哪的?!”“武县的,不远,你回家看了没有?!没有?!”“家里都有啥人?!”“爹娘都还在不在?!”她一口气问了一个遍,得出一个结论:“苦命的孩子,都是苦命的孩子,家里没人了,一个人在边疆呢,奉诏回来,还走不走?!”

狄阿鸟没有吭声。

老夫人想是还要走,人才闭口不吭的,叹气说:“那为啥还要把人召回来呐,不回来不想,都是大男儿,转个身,就忘了想家了,那召回来了,就不一样了,眼里看着呢,想得很了不是?!”

说到这里,老夫人沉默了好一阵儿,忽然又说:“也怪你来得不巧,你那世叔不在家,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要去给一个朋友扫墓,往往住个三五天,今年也是的,你先住下,住下哈,晚上,我让人去叫他回来,一说是他儿子的同僚,他不连夜回来才怪呢。”

在老夫人的督促下,狄阿鸟毫不客气地享用了一餐。到了晚上,一个与路勃勃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从学堂回来,大花袍面,滚高领,相当英俊,站在庭院里练武,见有人过来看,羞涩地收住拳脚,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叔叔”。

狄阿鸟从中找到了几分健符的影子,故意说:“白天读书,晚上回来习武,年纪轻轻的,不累么?!”

少年摇过头,说:“祖父严厉,孩儿自然不敢怠慢。”

他主动要求,也说是他奶奶的意思,带狄阿鸟四下走走,看看,先一步走到前面,几步一引,连声说:“这片宅院修了好几十年,我小叔娶媳妇时,家祖准备为他翻修,也好不让婶母觉得寒碜,可没顾得,现在我们都知道,我小叔已经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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