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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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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宴请自己,宴请孩子他老子,不能不带自己孩子的孩子来,带着马不芳一到,未等寒暄,先盯人膝盖旁边,有没有小孩。黄文骢是劳心又劳力的人,虽然现在还不老,可已经顶了耆耆老辈。一些读书人常常讽刺商贾,说他们吃喝不讲究,大腹便便,说他们重利轻别离,老婆在家幽怨。

可是生意一做大,不雅也得雅,不文也得文,不把自己凑个儒商,人前人后,你就吃不开。黄文骢显然把自己定位在儒商上,该重视的均重视,接风归接风,回来的总也是自己女婿,小辈中人,不能在家宴请,就选了酒楼,考虑到一等荣隆公未必会来,也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找了一些亲戚,一些女眷,再与那些与狄阿鸟有来往的人发帖子,也就是亲朋好友,男男女女凑几桌。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楼下,楼下扎对花翅的黄天霸一身武士衫,站底下接人往上带,见了面,黄天霸没他爹的本事,套路客气话俗气一递,也不管他妹夫是不是腻耳,就往上带。两人跟着他往上走,到了楼上,开了的几桌人纷纷起身,大家一路抱拳,也没多说话,好像心照不宣。

这倒不是不多说,而是众人均知来历,想着是那种极为凶恶,带杀气的人,虽沾亲带故,也不敢多惹,自然不知该怎么与他来往,只是把说过无数次的客气话再说一遍,就坐下观察他了。

黄文骢的妻子来了,黄皎皎也来了。

狄阿鸟见过黄文骢和黄皎皎的母亲,急切搜寻,果然在黄皎皎对面的桌边上寻到几个玩闹的孩童,其中一个白胖孩儿,不过三四岁,被大人打扮过,穿了崭新草上霜圆领童衣,面庞和鼻涕被洗得干净的,头上带着一个元宝冠,被几个大点的孩子扶持了背,后退着往自己这边儿看呢。

他倒是木墩墩个人儿,连忙跑到黄皎皎母亲腿边,躲到她身后。黄皎皎母亲忙着拖他,不停地说:“这是你爹,你怕个啥。”

孩子被硬递过来,身子翻动,依然往回看,焦急地叫着:“祖母。”

黄皎皎受母亲一推,也到了旁边。

她倒越来越漂亮,来前也往浓艳上打扮,桃颊粉腮,山花宝髻,杜鹃连裾群,黑边缎子衣,马不芳连忙给她打来一张椅子,给她看座。

狄阿鸟以为没什么事儿,只等开宴,不料黄皎皎二姐家的丈夫觉着自己跟狄阿鸟认得,忙不迭地自对面递话,只好把孩子送到黄皎皎怀里,与他客套。这黄皎皎二姐家的翟延当年与狄阿鸟有一面之缘,那时他年长,身边走着的狄阿鸟和黄天霸都还混混噩噩着,占了个长,说了许多道理,今天再一见面,倒是觉得自己有别的亲戚没有的那种关系,急于多说两句话。

不过,而今双双的口气大有不同了。

翟延虽然最终入府作吏,却不过行着钱占一个功名,虽有品秩,总是来得腿软,对面的狄阿鸟虽然刚刚被朝廷召还,却名满天下,养成了刚硬的口气和居高临下的习惯,这么一搭话,那边翟延尽结巴。

他比以前更胖了,加上个儿不高,圆如一滚香瓜,而与自己的养尊处优相反,一只眼上带了个黑圆罩。

狄阿鸟忍不住问:“二姐夫这眼是怎么了?!”

翟延苦笑摇头,咳声连连。黄文骢倒是替他说:“还不是给土匪打的?!”狄阿鸟连忙假装惊愕,黄文骢就解释说:“这年月,没钱就罢了,有点钱,都被人惦记着呢,这不是一伙土匪砸窑砸他家去了,他还养了几十个家丁护院,要不是那,命都丢了,结果,一箭就奔眼去了,就成了独眼龙。”

狄阿鸟委实无法聊表同情,就教训说:“早知道你会有今天。你和外父不一样,外父是做生意的,聚类钱财,那是为了越做越大,你呢,好好一个士绅,守个百儿八十亩地就够了,还钻腾田产,巧取豪夺?!回去之后,该散的散了,少作孽,多造福乡里,你看我,到哪去,从来也没土匪上门过。”

翟延尴尬极了,自然也不敢顶撞,连连说“是”,“我听您的”,倒是马不芳在身后笑。

黄文骢也笑,说:“土匪那是欺软怕硬,哪里敢登你的门,你不抢别人就行了。”

他倒知道田肖小姐是狄阿鸟的妹子,说:“这年头生意太不好做了,强人一撸子,一撸子的,特别是马,哪都盯着,朝廷命官明着不吭声,暗地也抢你,要不是你那乡党办了个趟子局,咱这生意也没发做。外头的行市,我都丢开了,马匹生意,与田小小姐合伙倒还凑合,要不是你那个贸易局,现在也给弄趴下了。”

翟延说:“你说吧,父亲他老人家现在做什么不行,做布匹生意。”

他口气里都是不满意,在他看来,现在倒是挣钱的好时候。

与他不同,狄阿鸟却一下毛孔收紧。他向黄文骢看了一眼,黄文骢笑笑,自谦说:“他们都要做这做那,我这一上岁数,勉强糊个口就行了,还能折腾么?!”

黄天霸说:“我做,你也不让?!”

狄阿鸟却另有看法,心说:“姜还是老的辣,现在时局虽然好转,却还不明朗,钱荒过后,官府无钱,也不敢滥发货币,往往以布匹作钱,外父这哪是老了,不经折腾,这是看得明白。”

他淡淡地说:“乱世之中,金银虽可藏,却不如布匹和粮食当用,粮食就算了,粮食生意来往奔波,路上流民,强人两眼什么都不盯,就盯粮食,自己囤积,蛇虫鼠蚁,丰收水涝,有着风险,倒是布匹,成了实际上的金钱,这官家,这商家支付,都离不了布匹,他们自然要用不同的东西淘换布匹,支付百姓,有的百姓能织布,需要其它东西又要缴布,布匹实乃稳赚不赔的一大生意。”

黄文骢笑笑,与一桌人指指狄阿鸟,说:“还是阿鸟有眼光。听到了么?!你们都是鼠目寸光,你们看我赚来赚去,赚了一大库布匹,却不知道,这就是金银,虽没金银顶放,却不贬值。”

几挂屏风围了个圈,对面摆好一处台面,堂倌过来说声好了,黄文骢便征询狄阿鸟的意思,问:“要听些什么曲儿?!”

戏一说,从中朝就有了。

当时有皮影戏,用布幔外遮,只唱不见人,供人看个模糊,追忆往事。

现在倒很少再用布遮,都是清嗓音唱,配些乐器,又叫梨园子。狄阿鸟还不知道京城人喜欢又兴这个,无什么主张,恭请岳母来点。黄皎皎的母亲也不客气,看看都是一家人,图个吉利,说:“给我们唱金玉满堂吧。”

金玉满堂是美满,却有点儿俗。黄文骢反驳说:“这里头响一出,外头都听着呢,不觉得我们这些商贾一身铜臭么?!”他想了一下,说:“我们就听一出赵氏孤儿吧。”狄阿鸟大吃一惊。

赵氏孤儿,就是赵武。

春秋晋景公年间,奸臣欲除赵氏赵盾一族,杀掉了赵氏全家老小,惟一走漏嫡长赵朔之妻,赵妻躲藏在宫中,生下赵武,赵武被赵氏家臣收养,后来手刃仇人,从新振兴家业,成为上卿。

狄阿鸟对照着自己,忽然明白黄文骢既不是为自己添痛,为自己伤感而无礼,而是戏中有话,想告诉自己,他愿意帮助自己,从新振兴家业,成为上卿,也是问自己,自己有什么打算,甚至还有可能告诉自己,他没发遣黄皎皎,是当时不知道朝廷的用意,为自己藏一个儿子。

他就说:“那唱吧。”

得到主人许可,上头台子上鼓了一通乐,只见有人把背景吟叙,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独自登台,只听她唱:“谁想屠岸贾与我父文武不和。搬弄成公。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公主。你听我言,尔怀中有孕,若添女儿。再无话说,若是个小厮兒,我就给他起个小名,唤做赵氏孤儿武。待他长立成人。与父母雪冤报仇也。”心里一阵阵发酸,却不知道父亲大人去之前,是怎个一个情景。女子又唱了半折,脑旁一挽手,两只描出来的大眼,白中有黑,黑中晶莹,怒睁着一动不动,呵呵哑哑嘶叫,又道:“枉了我一心报主,东拼西杀。只因个祸国的奸臣平白地使机谋……就是个老少三百口,头断刑场,哈亚哑哑,兀的是出气力的下场……”

狄阿鸟一口气喘不来,就哽咽了。

他自认为自己绝不是什么忠臣,可这同悲之心却是切切,立刻伸一只手抓过土狸子的小手,拖到怀里,一动不动,让孩子也给好好看着。

土狸子也太小了,哪里听懂半句?!只是苦容一脸,胆怯地往上翻眼看。

第二卷大漠孤烟四十一节

台上女子越唱越动人,越唱越动人,唱了不过两折,眼看就要开桌,黄文骢觉得是时候让人给结束掉,把台面赏银准备好,打算让堂倌到前头说一声,把赏钱给发下去,这时,大概上头的人自有计较,把中间几折给省了,直接到了最后,与原戏不同,女子给做个模样,对天拜谢,谢魏卿,黄文骢口中说着:“这不对,这唱错了,怎么先谢魏卿呢。”狄阿鸟没有听过,问他说:“先要怎么样?!”

女子谢完魏卿,又谢自己养父,干脆朝一个琴师给跪下了,用宫腔唱:“若不是爹爹照料,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撄锋刃,丧于沟渠。恨只恨屠岸贾。那匹夫。寻根拔树。险些送的俺一家灭门绝户,您的恩,俺未报,可这满门抄斩之仇……”

她又是一阵哈哈哑哑,黄文骢给堂倌说了一句“唱错了”,打一旁替狄阿鸟讲,赵氏孤儿要先报仇,然后再谢魏卿,谢程婴应该放前头,这么一说,狄阿鸟觉得哪点儿不对,一抬头,琴师琴也不抚了,一脸焦急,两个年纪轻轻的武生出来,到台前假打,那女子突然朝自己看来,两眼中都是恨,怒声唱:“今日俺也不索列兵卒。排军将。动这些阔剑与长枪,看是他死还是我亡。”

狄阿鸟不动声色地跟黄文骢说:“你把刺客给我招来了。”

黄文骢大吃一惊,再往台上看,戏却给那琴师停了,唱戏的女人干脆先一步,带俩武生上来领赏,心里正震惊、犹豫,看到女子一只手掩到背后,几乎“蹭”地站了起来,倒被狄阿鸟制止。

狄阿鸟把钱往马不芳那儿一递,暗示说:“打赏。”

马不芳“嗖”地上前,把这个桌面护住,手拿银钱,挡了奔过来的三个人,上前就拿那个女的。

三人看着个人蹿到,知道事败,刀舞剑挥,大喝一声:“博格阿巴特拿命来。”与他相迎,刀光剑影。

因为事发突然,后面几桌宾客炸是炸了,再加上都是亲戚,被堵在里头,光乱喊,走不掉也不走,都站起来,男的往前拥,把女眷护往身后。

黄皎皎也要往后避,却被狄阿鸟一把拉住。狄阿鸟倒不是考验她的镇定,而是对马不芳的功夫深信不疑,马不芳的拳法,步法最是精妙,身起时高一丈,身落时行云流水,滔滔不绝,上八仙桌,走角走得跟飞一样,定然能毫发不损,把三个刺客给揽下来。众人把楼板跺得震天,桌鸣,椅翻,就连楼下也一团慌,小二往楼梯上飞奔。

黄文骢面色大变,大喊一声:“阿鸟,你先走。”狄阿鸟反倒搂着孩子,不动声色地往前给看着,扶着孩子手掌,问:“怕不怕?!”

他镇定,孩子懵懂,性子也木,也不见慌乱,只是老老实实地说:“不怕。”狄阿鸟心里大为欢喜。

他看马不芳如鹞子钻林,身体左旋右转,时高时低,不但安然无恙,还一手送翻一个武生,把那女子给拿了,黄皎皎一手掩头,尖叫数声,与她说:“你乱叫什么?!给看看,没事儿了。”

有了人质在手,刺客就不敢往前了。人声慢慢安定,乐师都求饶命,而头发花白的琴师不顾一切上前,讨马不芳放了那女子。

黄文骢又惊又怒,忍不住冲出去,蹬了他一脚,喝问:“谁派你们来的?!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女婿是谁?!”马不芳执回女子,剪两只胳膊让她跪下,狄阿鸟也不得不问:“你与我有什么仇怨么?!我看你唱戏唱得动情,该不是哪位忠臣的遗骨吧?!你给我说说,把误会给化解了?!”

女子“呸”了一声,说:“误会?!你这巨贼,姑奶奶怎么会误会?!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爹被你给害死了,只恨今日杀你不死,还拖累这么多人。”

狄阿鸟奇道:“给我说,你爹是谁?!”

女子冷冷哼了一声,说:“也不怕你知道,我姐弟三人的父亲,就是夏公景棠。误会,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窃我爹爹兵符,把他老人家给害死在马厩里。”

狄阿鸟想不到竟是夏景棠的遗骨,而夏景棠是自杀的,却不是自己将他害在马厩了,倒也不知道谁这么给编出来的,把孩子递给黄皎皎,起身令马不芳把人放了,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与你爹争权不假,可我没害他,我二人均以光明磊落之心共处,不但不是仇敌,还是朋友,后来士众鼓噪,我就把他拘禁了,没有害他,不信,你可以找知情的人问一问。冯山虢冯参军与你爹私交甚厚,你要是不信,你们可以到他们那里打听、打听。”

女子全然不信,说:“就是自杀,也是被你给逼的。”

这话倒也不假。

狄阿鸟确信夏景棠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对朝廷的忠心,叹息说:“这种恩怨,不说也罢,只因为你们是夏家的孩子,我放了你们,走吧。”女子冷笑道:“走就走,只怕你后悔,我回去之后,更会督促弟弟们习武,总有一天,定取你的人头,祭奠我爹爹在天之灵。”狄阿鸟似乎犹豫了,说了一声:“回来。”

女子立刻转了回来,挑衅说:“你后悔了?!”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你们怎么沦落到卖唱的地步?!难道朝廷没有安置夏兄家眷么?!再怎么说,他也是为国而死。”

女子说:“你少假好心,这样的事儿,不让你来管。”

狄阿鸟心里倒有些感触,让马不芳寻一些钱,待马不芳找到,又从岳父那儿取一些,一致给她放到面前,说:“且先拿去吧。我听说梨树园子,是低贱的地方,你们不该呆在里头。”女子反倒愣了,自她父亲死后,他们一家子去找他父亲的旧友,大抵无人理睬,今日遇到了仇家,仇家反而筹了钱款,让自己好生安顿。

要报仇,岂能拿这个钱,女子不收,说:“你休当你有两个臭钱,就可以打发了。”狄阿鸟说:“我哪里是打发你们?!你们尽管像我寻仇,只是这钱,是我欠你爹爹的,你不是想好好栽培你两个弟弟么,难道他们不需要前程?!”女子听他这么一说,把钱收了,转身去扶琴师,狠狠地瞪了一眼踢他的黄文骢。狄阿鸟看着两人回到两个武生打扮的少年身边,大声宣布:“都是狄某害大伙受惊了,事情已经过去,大伙再坐,尽情于酒食吧。”他回头让马不芳把乐师驱赶去,看到琴师硬是回来称谢,大声告诉说:“你们赶快走吧,免得官府的人过来为难。”

宴席被这么一冲,很快不欢而散了。

黄文骢歉意连连,倒是狄阿鸟不计较,他知道黄文骢不可能与梨园子里的人勾结,看上一看,黄皎皎不可能现在就跟自己走,只一心把土狸子抱回家,让他与阿狗在一起玩,说:“外父,让我带孩子回去住几天呗。”

黄文骢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走着,说:“你做事越来越有分寸了,我真想不到,你会放过他们,也好,你这么一干,至少咱家的亲戚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了。”送狄阿鸟又走几步,他忍不住又说:“你父亲也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土狸子不肯跟狄阿鸟走,黄文骢劝他说:“这是你爹,你爹,你不跟他走,跟谁?!”狄阿鸟抱着孩子上马,给他抱了抱拳,执辔而走,这一路,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就想:这朝廷倒是不该把夏景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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