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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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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庄好客,荣我尊前时堕帻。落笔生风,籍甚声名独我公。高山白早,莹雪肌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减字木兰花》
这是他借词为歌姬郑荣、高莹求情脱籍所作,开了“藏头词”的先风。这样的苏轼,和那口口声声“忠君爱民”、“存天理,灭人欲”,却为一己之私威逼名妓严蕊诬陷他人的南宋理学宗师朱熹相比,人品高下,不望可知。
应该还有一段人们甚少提及的故事,苏轼的初恋。我看到,就一并录了来。他的堂妹,一个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名字的女人,只是在东坡的诗文中称她为“堂妹”或“小二娘”。祖父苏序的葬礼期间,她出现了,苏轼对她一见倾心,只不过缘分浅薄,不能在一起。这位堂妹后来嫁给了一个喜欢收藏书画的书生柳仲远,住在靖江,苏轼在杭州做官时,后来流放时都去探望过她,也为她也写过诗——
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荫结子时。
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恨赖君诗。
玉台不见朝酣酒,金缕犹歌空折枝。
从此年年定相见,欲师老圃问樊迟。
林语堂先生以为这首诗是很典型的“情诗”,可看做东坡对年少时梦中情人的温然怀念。后来这位堂妹死时,苏轼直说自己“情怀割裂”、“心如刀割”。我真是喜欢东坡这样的洒然真挚。对身边的人都有敬爱怜惜的心,这样的男子值得女人去爱,值得千年后仍时有女子为他牵动情肠。
善男子,善女子,都应得到怜爱。
他对堂妹的感情,是情意结般的高高在上,可以自诩。红尘万里,很多人遇到了,散失了,误解了,错过了,所以,到年老仍是赤心怀念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因此是一份机缘。就好像有个人叹息,当年他喜欢过一个女子,可是那个女子是别人的女朋友,他不好意思去表白,甚至连争抢的心也没有,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卒,后来,她和先前的男子散了,他也逐渐有了名气,可是他跟她,毕竟错过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他的情意结,但他也是万人称道的好男子。
苏轼作她的墓志铭,只短短百余字,这朝云几岁来我家,十五年来待我尽心尽意,是个知礼的人,她跟我来惠州,某月某日病瘴,诵金刚经六如偈而殁,我葬在她在此云云,此外她生得如何美貌聪明,身世之感,悼亡的话,一句也不提。我避匿雁荡山时在苏词宗案中读到,不觉潸然流下泪来。
——仍用胡兰成的文字作结吧,这个男人,别人说他如何,仍难减我对他的好感。这是没办法的事。
3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1:43:43 AM《人生若只初相见》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李商隐的这两句诗非常亮丽华美,一如义山的诗本身予人的印象:宛若星河斑斓,有妩媚的壮阔,华美的哀伤。
应该是因为骨子里安逸荼靡的情绪作祟,所以我喜欢浓词艳赋如《花间集》多过于写实史诗,喜欢李白多过杜甫。我一直喜欢李义山的诗。他的诗学极了李贺的奇幻象征手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承袭了杜甫的精严顿挫和李白的浪漫自如。
像“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练字精巧,兼有齐梁诗的艳和六朝民歌的清丽,诗风媚中有刚。我是极爱的。
后来喜欢他的洒然。他生在晚唐,错过了最繁华荣胜的时期,又身处牛李党争的政治旋涡中,终身潦倒,郁郁不得志。当时唐朝式微,正逐步走向没落,可是除了咏史诗外,义山诗绮丽浓艳之处,丝毫不露末世悲凉之意,倒是颇有开元遗风。能不让自身遭遇霸占思想的人是可敬的,就像莫扎特,生活潦倒荒唐,音乐却圣洁无瑕。一味地自伤自怜,只挖掘自身的小情小意的人是放不开手脚的,境界自然也高远不了。
唐诗浩如烟海。李白杜甫双峰横绝,其余众人峰峦叠嶂,各有拥趸。边塞诗推岑参为首,五绝山水当属王维,七绝宫怨是王昌龄写得新巧奇丽,情诗则是李商隐当之无愧独占鳌头。新旧《唐书》本传上都记载:李商隐与太原温庭筠、南郡段成式齐名,时号“三十六体”。(《小学绀珠》说:“此三人皆行十六,故曰‘三十六体’。”)李、温、段都善写爱情诗,段成式(又名柯古)有《红楼集》,也属于艳本,今已失传;温庭筠的爱情诗词还保留下来不少,但是爱情诗集大成者,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仍是李商隐。所以“三十六体”的代表人物,应是李商隐。进而放眼晚唐众诗家,仍以李商隐的成就为翘首。
义山以爱情诗称著于世,我想这与他的情感经历是分不开的。不然,如何能隔了千年,依旧撩人心弦?他曾经有一段影响了他一生的初恋。这段恋情最后以悲剧收场,是李商隐的心结所在,也是他的爱情诗充满忧伤迷幻色彩的根本原因。
李商隐的诗格受阮籍的影响很深,词旨隐晦,意境迷离,犹以他的“无题”系列最为难解,历代俱有争论研究。不过《碧城三首》是他写来怀念初恋情人女道士宋华阳,当是无疑的。“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两句就出自《碧城三首》之一。
二十三岁时,李商隐在河南玉阳山之东峰学道。唐朝崇道之风始于高祖李渊。有鮮卑族血統的唐帝,为了神话李姓,附会是太上老君李耳的后裔,形成了唐代“扬道抑佛”的宗教风气,即使贵为皇族宗室子弟,也不免会被遣送到道观清修。
这股风气在唐玄宗时代掀起高潮,这恐怕不得不归功于他曾借学道之名把心仪的杨玉环化进皇宫,成就了他的“旷世黄昏恋”。在爱情的滋润下,他灵感迸发,还在杨玉环的帮助下创作了一批对后世影响较大的乐曲,如《霓裳羽衣曲》、《玄字道曲》、《九真曲》,《凌波曲》等等。这些作品不单是皇帝崇道的产物,对后世戏曲艺术的发展也有深远影响。
至武宗时,“崇道”之风又掀高潮,士人学仙修道,遂成一时风尚。于是赶时髦的李商隐也跑去学道。刚上玉阳山学道时,李商隐还是很认真的,他对道家经典《道藏》下过苦功,以致于后来他情诗里的许多用句和隐喻都是源出于《道藏》。不过,世事正如老子所说的“福兮祸所倚,福兮祸所伏”,天资颖悟的他在沉迷典籍研究的同时,对于房中术的理解也大大加深。他春心萌动,对男女之事的向往如春草埋根,如遇不上春风也就罢了,一旦遇上了,想不兴盛发芽都难。
有一天,像一个走在山林里未带雨具的人兜头淋了一场急雨一样,年轻的他邂逅了初恋女友宋华阳。宋华阳是侍奉公主的宫女,随公主入山修道,住在玉阳山之西峰的灵都观里。不料道心未成,爱情却不期而至。因为和李商隐常在两峰之间来往,年轻貌美的她很快就和李商隐双双坠入了情网。
李商隐和宋华阳心知彼此的感情是不容于清规礼教的。虽然当时公主王孙顶着学道的名义偷欢屡见不鲜,传说中高阳公主还和辩机和尚生了一个儿子,但清规戒律只可为特权阶级大开方便之门,俗话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人世不平正是如此。
于是他们只得背地偷欢。身体的契合和偷情带来的野性、生疏的刺激让他们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有时候不走寻常路反而可领略到爱情的难言美妙。但是短暂的欢娱之后,深深的落寞便将两个人缠绕。正如他自己写的:“相见时难别亦难”。
被迫压的爱火往往分外炙烈。在每个相会的夜晚,他们都如飞蛾扑火一样尽力地释放自己。然而在分离时分,黯然拥抱着对方,天将破晓,又将别离,当窗隔座,相对黯然,见星沉海底,良时已逝,不免怅然。李商隐看着窗外的冰轮皓月,抚着宋华阳的脸,感伤地说着爱的誓言:“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树水精盘。”这时候的宋华阳只能依偎在他的怀里,默默垂泪。
天将晓,情未央,独看长河渐落晓星沉。爱得深切时,他视她为至高至洁的月,又像是月里嫦娥,所以情愿明天的太阳永远不再升起,他与她就此沉沦在黑暗里,留住,手指间爱的良辰美景。
激情的后果是宋华阳怀孕了。上头降下旨来:男的被逐下山,女的被遣返回宫。等待他们的是永远的别离……
时间可磨损情感,却不可磨损爱。对于曾经沧海的深爱,很少有人能轻易忘却,我相信李商隐也是一样。他和宋华阳的隐秘恋情实在不足以宣扬,然而义山毕竟是情深恋旧之人,聪明的他便利用道教中“秘诀隐文”的表达方式来遣抒心怀。这样一来,他的很多诗意更加清灵深远,让我们多了许多揣度和猜测。
很久以后他叹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他应该明白宋华阳是不悔的,因为他自己也不曾悔过。他为她写了很多诗,《锦瑟》是最著名的。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对月长叹,只是因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碧海青天夜夜心,他怀念那个不知结局如何的女子。她和嫦娥一样深锁广寒宫,如果,能寂寂终老已是幸运了。
“回望高城落晓河,长亭窗户压微波。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这是他离别京城时写下的一首《板桥晓别》。今宵美景良辰后,余下了一地清辉;芙蓉红泪如血,触手凄艳冰凉,我以为这是你留给我最后的印记。爱的印记。
可是,思念清冷如霜雪。如果天明日光照耀,你我手里依然一无所有,也请你不要绝望,为我珍重。即使,告别爱情的时候,也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不再爱你的时候,也许不是我不爱你,只是,我已不能再爱你。
35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1:43:44 AM《人生若只初相见》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题目是元稹的诗《遣悲怀三首》其二的尾联,悼念其妻韦丛。
一个下午,颠颠倒倒颠颠,思绪盘旋的只这十四个字。
《遣悲怀》以前是读过的,只是太小,所以更喜欢《离思》之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喜欢。有一个人喜欢自己以后就再不喜欢别人。取次花丛懒回顾,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存在。要心如静水,安静得好像青灯古佛渡余生的寂寥。似乎,以一生去殉一个人,才是可贵的。
可是又如何?写下这首诗的元稹为求取功名,赴长安,渐弃了莺莺,他最初的爱人。
这莺莺是唐传奇小说《会真记》的女主角,亦是《西厢记》里莺莺的原型。或者我们可以说。王实甫的《西厢记》是借了《会真记》里莺莺的壳。《会真记》又名《莺莺传》,是一部写实的作品。元稹写出自己的初恋故事,亦可算做他的忏情录,也就是自传。他就是那个张生。
1200年前,长安东边的那个小郡,小郡里的一座寺庙。春光和煦,一个年轻俊雅的男子在和尚的陪伴下,在庙中四处“随喜”。然后,他遇见了心中的如花美眷。
爱情,在一瞬间敲击心门,心中烟花绽放。在很久以后,很多人很多事都模糊的时候,我们依然记得爱情,是记得爱着的人,还是那个瞬间的灿若云霞的快感?它们无法磨灭,感慨让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然后的再然后,在丫鬟红娘的牵线搭桥下,他共她多情小姐同罗帐,二人同居了。应该感谢唐朝那个伟大的时代,母亲可以姑息,和尚也表同情,爱情是向阳花木早逢春,在门阀相对的大条件下,有相对的自由。
像《西厢记》的莺莺一样,元稹的莺莺也有过挣扎和困顿,但最终,还是投向了他的怀抱。一定是反抗封建礼教吗?追求恋爱的自由吗?这些都是后人牵强附会的东西,如同说宝玉和黛玉的爱情一样。其实爱就是爱,是发自本心的东西。世间事,也惟有它能超脱一切束缚。若不得解脱,终至坠灭,多半由人身上起。
他们也是这样的一对才子佳人。史载元稹十四岁明经及第,是当时少年得志的才子;而她,是佳人。我觉得这个“佳”字不是后来话本小说里用滥的那个“佳”字。莺莺有着独立的人格,或许,她比他还要聪明。即使是义无返顾投奔热情的时候,她也显得冷静从容。对她来说,情爱是一块庄严的圣地,不需要任何猥琐的道理作借口,不需要任何羞惭的表情作掩饰,亦不需要任何患得患失的考虑。当她选择爱以后,她就毫不迟疑地来到他身边。这样的女人,你要得到她,除非交出自己的心。
他由此可能对她产生敬畏的心。我由此想到张爱玲之与胡兰成,亦是如此。她的冷落从容,反而使得他肃然敬畏。一个女人过于神圣肃静的爱,会是男人沉重的负担。往往在短暂的欢娱之后,陷入莫名的情绪里,有浅浅的懊恼和犯罪感。这时,他宁愿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轻佻的,欢愉的,不知世事、可以逗弄的女人,这样,他只需使出三分力就足够她艳羡雀跃,如同胡兰成对小周。
男人喜欢女人聪明,亦只要聪明的温婉和顺。他们不需要女子的才气,只需要她们有灵气,能够懂得自己的得意和苦闷就已足够。当一个男人可以用三分力为女人撑住一片天的时候,我们没有理由再要他为那个需要付出十分力的女人留下。
当莺莺奔向他的怀抱时,元缜却要远上长安,奔向他的前程了。“通塞两不见,波澜各自起。与君相背飞,去去心如此。”爱情的悲哀莫过于此。
他后来曾经回来过。回来却发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他想在她身上得到的,关于需要的例证,她不再给他。
偶尔她会在深夜里独自操琴。她的琴艺精妙绝伦,琴声愁惨凄绝,但若他尝试请她为他独奏一曲,她立即让红娘把琴收起来,挂在墙上,拒绝再弹。他对这种状况非常绝望,他们之间或许只有一公尺的距离,然而这一公尺,他再也无法靠近。
如果第一次,他在这场爱情里先下一城,但,这最后的一座孤城,她死死地闭了城门。
忧伤美好的初恋像春光一样无法羁留,他亦不过是陌上观花者,所以心怀眷恋而不哀戚,天明之后,淡淡走上他的长安古道。
所有的诗人都是一样,他们年年伤春复悲秋,却年年伤春再悲秋,是爱恋春光秋色,还是爱恋年年岁岁不期而至的情绪,谁也说不清。或许只是习惯了,在某一个时刻去做某件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爱,有时只是某个时刻的某种需要。
三年后,二十四岁的元稹娶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季女韦丛;三十岁上遇到薛涛;同年韦丛卒,元稹写下“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的诗句。两年后,元稹在江陵贬所,纳妾安仙嫔;三十六岁时续娶裴淑,亦为大家闺秀。
他并不负情。“唯将终夜长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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