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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生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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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的训诫之用这里不谈)。以上是谈欣赏,自然还可以更进一步,自己从事创作。这当然比较难,但是就其功用说,道理却是一样的。
生也有涯,生活之道难言.无论如何,正如某生物学家所说,生只此一次总是个遗憾。这自然是我执。如果我们不能或不愿走佛家的路,破执,那就最好还是顺常道而行,重视增补而求生得更美好,更丰富,更如意。去日苦多,而世间万有,所以要及时努力,善自利用之。
一二 不朽
不朽是乐生在愿望方面的一种表现。不是最高的表现,是让步的表现。最高的表现是长生,如秦皇、汉武所求的那样,炼丹道士如葛洪之流所幻想的那样。长生做不到,不得已,才谦退,求不朽。这有多种说法。如俗话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太史公司马迁是:“立名者,行之极也。……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左传》说得全面而细致,是:“大(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不废,表现有多种。最通常的是见于文字,如苏东坡,不只有各类著作传世,而且《宋史》有传。其他形式,如某制度是某人所创,某建筑物是某人所建,某宅院是某人所住,某器物是某人所遗,某坟墓是某人的长眠之地,等等,都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实质是一个,即死人存于活人的记忆里。
这可伶的情况是近代科学知识大举入侵的结果,以前并不是这样。晋阮瞻作《无鬼论》 ,据说鬼就真正来了,可证流传这故事的人还是相信有鬼的。鬼由灵魂不灭来。灵魂不灭,形亡神存,比只是存于其他人的记忆里会好得多吧?因为这虽然不是长生,却是长存,并没有人死如灯灭。可惜的是,这种美妙的幻想有无法弥补的缺漏。神与形合,成为某人,死则离,离后的神是什么样子?与形同(世俗的迷信这样看),说不通,因为神是独立于形外的;与形不同,难于想象。其次,灵魂也离不开处境。一种可能,暂借世间的形,在世间以外的什么处所长存,如杨玉环,在海上仙山,如《聊斋志异》的连琐,在坟墓(代表阴间)里,这样的长存,当事人会安之若素吗?至少是活人以为,不会安之若素,所以还要再找个形,复返人间(托生)。可是,这样一来,前生是王二,此生是张三,来生是李四,三人形貌不同,互不相知,还能算作长生吗?何况还有佛家的六道轮回说,此生是张三,来生也许不是李四,而是一头驴,这离长生的设想就更远了,幸而我们现在已经不信这些,可以不谈长生、长存,只谈不朽,即所谓人过留名。
先由反面说起,也有对留名不感兴趣的。通常是把世事看破了,反正是那么回事,混过去算了。“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口不如饮美酒,被服纵与素。”是常人群里有这种看法。也可以出自非常人,如汉高祖的吕后就不止一次地劝人:“人生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还有带着牢骚的,如说;“生则尧舜,死则腐骨,生则禁封,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反正同样是消灭,名不名无所谓。更进一步是逃名,远的有巢父、许由等,后来有寒山、拾得等,只是因为世间不乏好事者如皇甫谧、丰干之流,他们才事与愿违,竟把名留下来。
对留名无兴趣有多种原因,可以不深究。但有一点却绝顶重要,就是货真价实的非常之少。大人物,连反对个人迷信的在内,都多多少少会恋恋于个人迷信。一般人,幸而能达,男的就争取登上凌烟阁,女的就争取建个贞节坊;办不到,退让,总还希望盖棺之后,墓前立一块刻有姓名的石碑。平时也是这样。求立德,立到能够出大名,难。立功,如管仲、张骞,自然也不易。立言像是比较容易,但写点什么,有人肯印,有人肯买了看,尤其改朝换代之后还有人肯买了看,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不得已,只好损之又损。有些人连衣食都顾不上,当然要把精力和注意力全部放在柴米油盐上,稍有余裕就难免旧病复发,比如有机会到什么地方旅游,就带上一把小刀,以便找个适当处所,刻上某年月日某某到此一游。总之,人,有了生,就无理由地舍不得,但有生就有死的规律又不可抗,怎么办?留名是无办法中的一个办法,于是求不朽就成为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上面说,不朽,不管表现方式如何,实质只能是存于来者的记忆里。这不是空幻吗?如果深迫,会成为空幻。以苏东坡为例,直到现在,还有很多很多的人知道他,从知道他这方面衡量,他确是不朽了。可是,他能知道吗?他早已人死如灯灭,自然不能知道。就自己说,自己不能觉知的事物究竟有什么价值呢?还可以看得更远些,文字的记载,甚至人,以及我们住的世界,都会变化以至消亡,一旦真成为万法皆空,所谓不朽还有什么意义吗?这样考虑,我们似乎就不能不怀疑,所谓不朽,也许只是乐生而不能长有。聊以自慰,甚至自欺的一种迷信吧。
但我们也可以从另一面看,那就答复即使是肯定的也不要紧,因为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究极价值,我们不知道,那么,为了率性而行,在有些事情上,我们就无妨满足于自慰,甚至安于自欺。秦始皇自称为“始”,在沙丘道中,长生的幻想破灭了,却相信子孙统辖天下可以万世不绝,这由后代读史的人看是自欺。但他得到的却是安慰,货真价实,不折不扣。不朽就是此类,生时自慰,心安理得,甚至因想到不虚此生而欢乐,而不畏死,功用确是很大的。
还有己身之外的功用。不朽,就理论说有两类,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而人的所求总是前者。这样,存于来者记忆里的所谓不朽就有了导引的道德力量,因为来者和占人一样,也不能忘情于不朽。
不过无论如何,不朽总是貌似实实在在而实际却恍兮惚兮的事物。生前,它不是现实,只能存于想象中。死后,它至多只是活人给与死者的一种酬报,而可惜,死者早已无觉知,不能接受了。
第二分 社会
一三 群体
我是自己,自己之外还有别人。这由常人看是自明的理,用不着学笛卡尔,绕很大弯子证明。
这种情况有来由,是,自己是一个,在种族绵延的长锁链中占一环的地位。姑且视这一环为现在,往过去看,有的情况可知,有的情况不可知。如不过于远的祖先.因为天造地设,生育要阴阳和合,我们可以推知,任何人,上推一代的祖先是2,两代是4; 三代是8,四代是16,五代是32,六代是64,已经相当于《易经》的卦数,这上推一代要乘2 的算法是可知的。还有不可知的,一,可以推到多少代,那个阴阳还可以称为人;二,打破称为人的限制,推到什么情况就算到了起点。再说往将来看,会出现三种不定:一,能否起一环的作用不定,因为也可能不生育,原因或客观或主观;二,自己为阴,与阳结合,自己为阳,与阴结合,向下延续的环,多少不定,因为,就各时代各地域说,生育多少不定;三,就整个锁链一说,终点在哪里不定,至少是不能知道。这里绝顶重要的是,人有生,单就由无成为有说,也不能离开别人,任何人都是群体的一分子。
以上是由根本方面说。还有枝叶的,表现的方面多,由自己的感受方面看,也就更重要。只说三个方面.或者算作举例。一个方面是自己不能自理的时候,必须依靠别人。这主要包括二种情况。一种是幼小,所谓三年不免于父母之怀。现在还要扩大、延长,把托儿所和幼儿园,甚至小学也算在内。另一种是疾病,包括残疾,也不能不依靠别人,尤其民生,扶助。还有一种是衰老,心比天高,力比牛大,总不能免于老了就不中用,也就不能不靠年轻力壮的来照料。三种情况之外,不加说死,因为由死而来的恐惧、悲哀、困难等问题都属于生者.死者是一了百了。另一个方面是互助或互赖或分工。这只要闭眼想想就可以知道。以切身的感受为例,不避挂一漏万,只说我每周一度的由郊区住处到城内单位。六时起床,知是六时,由于听钟,那是德国人造的,或由于看表,那是日本人造的。下床,穿衣,不只一件,不知是多少人造的。早点有鸡蛋、牛奶,也不知是多少人造的。出门,路干净,知道有人扫过。登车,车开动,可以看见的是司机,看不见的是造车的无数人。直到下车,进办公室,桌上有信,是邮递员送来的;如果不弹颂,还可以加说那纸墨是另外的人造的。总之,就这样,可证,人,离开别人,轻些说是不方便,重些说是活不了。互助互赖有范围的不同。就时间说是越靠后范围越大。老子时代,至少是设想的,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中古时代,可以基本上闭关自守。现代就不成了,才子要用美国金笔,佳人要抹法国香粉。就地域说是越开化范围越大。只举国内为例,大城市与山村比,大城市人,尤其享用偏高的,生活花样多,依靠别人的地方自然也要多。还有一个方面是学习生活之道和术,更离不开别人。这方面包罗万象,说不胜说。只举普及的和提高的各两种为低。普及,是人人都要的。一种是语言,任何人都知道有大用,这学,要听别人说,用,要说给别人听。还可以放大或兼提高,如有的人不只会一种,有的人好古敏求,还钻古汉语或希腊、拉丁,这学,更要靠别人。普及的另一种是职业,想有吃有穿,能活,离不开这个。职业有多种,不同的门类可能有难易之别,难也罢,易也罢,想会就不能不学,学要投师,也就不能不靠别人。再说提高,称为高,意义之一是比较难,之二是不要求人人都学会。这还可以分为普通和特殊两种,普通是指哲学、科学、艺术等方面的钻研和造诣。显然,举最突出的,像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曹雪芹的《红楼梦》,齐白石的画,不学是作不出来或画不成的,学要向别人学。特殊是指冥想孔子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道”,这虽玄远而更切身,一般要观心,难于抓住,想往里钻就更要投师(包括读书),程门立雪。早的如孔门,学生有“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之叹,晚的如禅宗,有不能参透“庭前柏树子”的迷惘,都表示不只在向别人学,而且在废寝忘食地学。所有以上种种情况都表示,无论是为了个人的能活,能活得舒适、丰富、向上,还是为了社会的越前行越文明,人都不能离开别人。我们有生,“是”生在群体中,而且“应该”生在群体中。
我们通常说人己,己和人有互依互赖的关系。这种关系有远近;远近由什么决定,很难说。司马迁,就时间说离我们很远,如果我们喜欢读《史记》,关系就近了。相反的情况,邻居的顽童常来窗外吵闹,如果我们闭门不出,并且聋到耳不闻雷声,关系也就远了。同理,地域扩大,化妆品必巴黎的佳人,专就化妆品说,与法国工人的关系近,与中国工人的关系反而远了。这里专说一种性质特殊的近关系,是男女的结为伴侣。这是充当种族延续锁链中的一环时的互依互赖,关系近到无以复加。这里说这些,目的只是进一步证明,人生于世,离开别人是不成的。也许有人说,独身也未尝不可以活下去,如成群的“真”出家的就是这样。我的想法,是个别不能推翻一般,即以出家而论,佛门四众(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后两众还是容许过夫妻生活,并不违大道理,曰不断佛种子。
以上都是说事,还没有涉及情。由情方面着眼,己与人的互依互赖也力大而明显。近亲(包括夫妻)关系不用说了,除了出家过闭关生活的以外,积极的,尤其年岁大的,得闲,忍不住要找人谈闲话;消极的,以秀才之流为例,多日无信件,门庭岑寂,也会轻则怅惘,重则悲哀。人,如外之所见,内之所感,孤独是很难忍受的。可见单单由情方面考虑,想活得乐多苦少,离开别人也是不成的。
但同样是事实,人己之间也不少冲突。冲突,性质有多种,可以大,如儒和道是思想冲突;可以小,如挤车抢座是利害冲突。范围还可大可小,如国与国交战是大范围的,两个人为一文钱争得脸红脖子粗,是小范围的。说人己互依互赖必要,怎么看冲突?可以这样看:互依互赖是本,是正,冲突是末,是变,因为冲突可以避免,应该避免,而互依互赖是无所逃于天地之间的。所以,总起来说,我们谈人生就不能不着眼于社会,因为我们命定具有双重身分,一方面是己身,一方面是群体的一分子。由此推论,我们要安于共处,并尽力求共处得合情合理,
一四 组织
人过群体生活,人与人间不能不有各种关系,组织是人与人的各种关系的凝聚形式。关系有不是凝聚形式的,如居家,一脚迈到家门之外,会遇见对面走来的人,这构成路遇关系;挤上公共车,人多,胸前可能是个佳人,背后可能是个壮汉,这构成同车关系;日落西山,投宿旅馆,同室可能不只一个人,这构成同住关系;等等。但这类关系都是乍生乍灭,即没有凝聚,所以算不了组织。家门之内就不同,其中的人或有婚姻关系,或有血缘关系,而且不乍生乍灭,也就是凝聚了,所以是组织。凡组织都有个名堂,这样的名为家。放大或外推,一个工广,一个商店,一个学校,直到一个国,都是一种凝聚形式,即一种组织。
为什么要有组织兮是因为人生于世间,都需要有个(或多个)着落;着落是由组织规定的。比如你是某工厂的工人,你就可以进去工作,定期领工资,也就才能活。其他各种组织可以类推。
深入一步看,组织还是人与人间各种关系的重要表现形式。这各种关系,可以是习俗限定的,也可以是条款规定的。早期,尤其常语所谓小事,来于限定的多,晚期,尤其常语所谓大事,来于规定的多,关系,如旧所谓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是由静态方面看。由动态方面看,组织还是人的各种活动的重要表现形式。如旧所谓士农工商兵,士要读书,农要耕田,工要制器,商要买卖,兵要卫国。总之,人既然不只一个,要活,就不能不组织起来。世间是复杂的,生活是复杂的,由于适应不同的需要,来于不同的渠道,组织有各种性质的,各种形式的(时间久暂也不一致),如果把不同时地的也算在内,那就大大小小,几乎多到无限。无限之中,可以分为必有和可有两类。如国、家之类,庄子所谓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人人必须参与,是必有的。如某党派、某诗社之类,不是人人必须参与,是可有的。当然,由重要性方面看,必有的总要放在前面。以下谈组织,着重说必有的。
不管是习俗限定的,还是条款规定的,组织,对于其中的人,都有拘束的力量,拘束,是不许任意做什么,说具体些,是不逾矩的可以从心所欲,逾矩的不可以从心所欲。由矩方面看,组织有优点ZEI8。电子书,是其中的人,生活有轨道可循,消极可以避免乱来,积极可以保证安定。由不许从心所欲方面看也有缺点,是给自由活动加了限制。有的人,如古的一些隐士,今的所谓无政府主义者,就对组织,主要是政治性的,没有好感。这是从感情出发。从理智出发,认识就不会是这样。组织.不论什么形式,都是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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