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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箭-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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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首饮干了第一杯酒,辛辣的白酒,冲下了他牙关里的鲜血,他抬起手,奋力抛去了手中的空杯,暗中默祷:“复仇!”
“复仇!复仇!”他以复仇为馔,饮下了这三杯冷酒,胸中的仇血,却更热了,热得几乎要烫开他冰冷的肌肤。
他任凭眼眶中的热泪,无声流下,泪眼模糊中,他赫然发现,一个纤细瘦弱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自漫天黑暗里,冉冉出现于坟后。
这幽灵般的人影,使得他身后的老家人惊呼一声,扑地跌倒在地上,展梦白低叱一声:“谁?”只见这人影满身黑衣,长袖飘飘,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目光却黑如点漆,亮如明星,虽然瘦骨嶙峋,不堪一握,但却美得清丽绝俗,仿佛从来没有食过人间烟火。
这幽灵般的人影竟是个女子,展梦白双眉一皱,只见她抬起手来,苍白而又枯瘦的手掌,缓缓自长袖中伸出,掌中竟握着那三只叠起的酒杯。
她目光凝注着展梦白,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这酒杯是你抛去的么?”
刹那间展梦白只觉一阵寒意,自心底升起,他方才含恨掷出这三只酒杯,方向似全不同,而此刻这三只酒杯,竟全都到了这幽灵般女子的手中。
他暗中心寒,语声却仍然无畏:“不错!”
黑袍女子走到坟头,衫角与袍袖一齐飘舞,她轻轻放下酒杯,目光忽然自展梦白面上移开,凝注到坟头。
展梦白看不到她的面容,只听她轻轻道:“你死了,你死了……”
展梦白干咳一声:“夫人可是来凭吊先父的?”
黑袍女子有若未闻,仍然低语:“你死得为什么这样早,不让我亲眼看到你死,不让我亲耳听到你临死前的呻吟……”
语声虽轻,但其中却是满含怨毒之意。
展梦白双目一张,目光尽赤,厉声道:“家父虽已死,但我却容不得别人在他老人家的坟前,胡言乱语。”
黑袍女子动也不动,夜风吹起她的长袍,仿佛连她枯瘦的身躯也要一齐吹起。
她纤细的手摸摸坟头的石碑,亦不知是手冷,抑或是碑冷,只听她接着道:“我知道你宁可死,也不敢再见我……”
展梦白大喝一声,道:“你若与先父有仇,只管来寻我,我展家世代传家,从来无人知道畏惧两字!”
黑袍女子霍然转过身来,她目光清澈而寒冷,嘴角淡淡地挂着一丝凄凉的微笑,夜色中虽然看不到她面上的皱纹,但依稀却仍可辨出她的年纪,只是那无情的岁月虽然带走了她的青春,却夺不去她的美丽。
她的美是惊人的,而且还带着一份慑人之力,她凝注展梦白,凄然笑问:“你爹爹死了,你妈妈怎地不来?”
展梦白呆了一呆,他虽觉此话问得奇怪而突然,但却又不禁脱口答了出来:“家母早在十九年前,便已仙去……你若来凭吊先父,我十分感激,否则……”
黑袍女子直如根本没有听到他后面的愤怒之言,轻轻截口道:“原来你爹爹没有续弦。”语声突顿,再不言语。
展梦白满心惊疑,亦不知道这幽灵般奇异的女子到底是友是敌?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究竟是谁?来此何意?”
黑袍女子忽然抬起头来,道:“你爹爹死了,你可想为他复仇?”
她问话总是这样奇怪而突然,展梦白不禁又自一呆,脱口道:“自然!”话声方了,黑袍女子突地冷笑一声,抬手一掌,向他拍来。
这一掌掌势轻柔而缓慢,衬着她飞舞的衣袖,更显得难以描摹的美,展梦白剑眉一轩,厉声道:“你若……”
哪知他“你”字方出口,这绝美的手掌已到了他面上的“迎香”大穴,他一惊之下,拧腰迎掌,一招“怒击雷霆”,连消带打,以攻为守,“呼”地一拳击出,但自己攻势这般的凌厉一拳,不知怎地,竟击在空处,而对方轻柔而缓慢的一掌,却始终不离自己要穴。
他又是一惊,回拳缩肘,引肩退步,掌上再攻三招,脚下连退五步,但招招亦都落空,连变五种身法,自己要穴仍在对方掌影之下。
他似乎已闻到有一阵阵死亡的气息,自这一只苍白而枯瘦的手掌中透出,他牙关一咬,双拳齐出,猛击对方左右双胁。
这一招他不求自保,但求伤敌,正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势。
哪知黑袍女子冷笑一声,手掌轻挥,他双拳尚未全出,便已翻身跌倒,只听黑袍女子冷冷笑道:“这样的武功,也想复仇么?”长袖一拂,退后七尺,斜斜倚在石碑上,仿佛怕被风吹走一般。
展梦白双臂一振,甩脱了那两个正要扶他起来的老家人,挺腰立起,暗调真气,大喝一声,又自扑上。
但方才大意之下,被人占了先机,此刻再次扑上,着着俱是抢攻,他家传武功,走的本是刚猛一路,此刻但闻拳风虎虎,不但似乎已将那黑袍女子笼罩在拳势之下,更震得近处的木叶,都萧萧飞舞。
黑袍女子双掌下垂,长长的衣袖,几乎垂到地面,这漫天飞舞的拳影,却连她的袖角都沾不到一片。
四十招一过,展梦白已暗暗心惊,只听黑袍女子又是一声冷笑,长袖一卷,兜起展梦白的左膝,展梦白再次仰天跌倒。
抬目望去,黑袍女子仍在冷冷望着他,冷冷道:“老子的武功本差,想不到儿子更加糟糕……”
展梦白翻身一跃,凌空扑下,他左掌握拳,右掌斜击,双足连环踢出,竟然一连攻出四招,此番他上下空门俱都大露,但求能击上对方一拳一脚,自己的生死,他早已没有放在心上。
黑袍女子目光一闪,似有赞赏之意,但身形动处,却又一拳将展梦白挥在地上,哪知展梦白生性刚烈,一跌又起,大喝道:“不是你将我杀了,我便要杀了你。”喝声之中,更是不顾命地扑了上去。
他越跌越重,勇气却越跌越大,当真是千险万难,百折不回。
黑袍女子身形游移,冷笑道:“我若要杀你,你此刻还有命么?”
展梦白拳势一缓,突又奋起攻出三拳,大声道:“你既然杀了我爹爹,我不能复仇,你便将我也一并杀死好了。”
黑袍女子冷冷道:“谁说我杀了你爹爹?”
展梦白呆了一呆,身形突顿,黑袍女子道:“这样的武功,这样的脾气,要想复仇,岂非做梦?”
这冰冷的言语仿佛鞭子似的抽在展梦白心上,他呆呆地愕了半晌,忽然奔到他爹爹坟头,放声大哭起来。
他似乎要将自己心中的悲愤积郁,在这一哭中全部宣泄。
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一只手掌,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头,只听那黑袍女子轻叹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些什么?”
他牙关一咬,忍住哭声,反手抹去了面上泪痕,黑袍女子柔声道:“这样才对,展家的男儿,既然不知畏惧,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呢?你爹爹的仇人,又不是真的恶魔。”
展梦白缓缓站了起来,只觉心中乱成一片,这女子忽而对自己的爹爹那般怨恨,忽而又要为自己的爹爹复仇,有时对自己那般屈辱折磨,有时又对自己如此温柔,这究竟为了什么?
夜露沾湿了新坟,泪水沾湿了他的面颊,黑袍女子望着他的面颊,缓缓道:“方才我只是试一试你,有没有复仇的勇气与决心。”
展梦白仰视穹苍,万念奔涌,缓缓道:“我虽有勇气,更有决心,怎奈我没有无影之枪,四弦之弓,我到哪里去学足以与‘情人箭’匹敌的武功?”不知怎地,在这陌生的女子面前,他竞吐露了他永远也不肯对别人叙说的心事。
黑袍女子轻轻一笑,道:“逢坚必摧无影枪,人所难挡四弦弓,有去无回离弦矢,一触即伤出鞘刀,世人只知武林七大名人功力绝世,却不知有些无名人武功更高!”
展梦白心头一动,只听黑袍女子缓缓接口道:“你若跟着我,我必定让你学成复仇的武功!”
夜色如墨,夜云凄迷,这两句话却有如明灯闪电,使得展梦白心头一亮,但心念转处,却又沉声道:“你与家父有仇,我宁可断去四肢,不能行动,也不要你来传授我的武功。”
黑袍女子道:“我若与你爹爹有仇,还会助你复仇么?”
展梦白微一沉吟,立刻又道:“但你方才在这里对先父那般无礼……你若要我随你学武,先得要在先父坟前叩首。”
他说得截钉断铁,生像别人传他武功,还是在求助于他。
黑袍女子亦不禁为之一怔,冷笑道:“要我向你爹爹叩首,哼哼,便是你爹爹要向我……”
展梦白双眉如剑轩,大怒喝道:“你休要再说无礼的话,方才你对先父无礼,我已念在你要助我复仇,不再寻你拼命,但你若要我拜在一个曾对先父无礼之人的门下,那是再也休想!”
他话声一了,立刻转身,向那两个白发老家人挥手道:“走!”
他头也不回,大步而行,突听身后轻轻一叹,道:“回来!”
展梦白道:“回来做什么?”终于还是回过头来。
黑袍女子目光更加清澈,缓缓道:“我并未要你拜在我的门下,我只不过要带你去找一个比我武功还好的师傅,我……唉!我最多……唉!活也活不久了,怎么能传授你武功?”
她苍白的面容,被悲哀凄凉的夜色一染,变得更加苍白。
展梦白凝视着她,在这清凄的春夜里,他心头突觉十分不忍,再也不忍心去违背她的言语。
他呆了半晌,沉声道:“你说你……活不……长久了么?”
黑袍女子黯然点了点头,忽又展颜一笑,道:“虽然活不长久,但也要等你寻着师傅再死,那时我心事俱了,死了也没有关系了。”最后两句,她只是嘴唇微动,根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展梦白心里,不知是感激,是悲哀?抑或还在气恼着这奇异的女子方才在他爹爹坟前所说的言语。
他默然半晌,终于沉声道:“前辈……”他称呼一改,那黑袍女子目中便已现出了温柔的笑意。
哪知就在这刹那之间——黑袍女子突地一掠而前,握住了展梦白的手腕,展梦白一挣不脱,已被她拉入坟墓的阴影里。
那两个白发家人惊魂甫定,下意识地跟了过来,展梦白皱眉道:“什……”
黑袍女子一手掩住了他的嘴唇,轻轻道:“那边有人来了!”
她一手掩住展梦白的嘴唇,一手拉住了展梦白的手腕,这举动虽嫌过分,但她神情那么自然,展梦白似乎也觉得是理所当然之事,不由自主地放低了语声,亦自低语道:“什么人?莫非是……”
黑袍女子道:“如此深夜,如此荒野的夜行人,如此隐私,便非善类……”语声未了,已有一阵单调而沉重的马蹄声缓缓而来,展梦白心里不觉大为钦服,这奇异的女子不但武功惊人,耳目更是超人一等。
只听那蹄声缓缓自远而近,接着,竟似有一个女子幽幽叹息了一声,蹄声渐近便可听她轻轻在说:“难道又要天亮了么?唉……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为什么夜总是这么短呢?”
展梦白双眉微皱,心念一转:“原来是情人们的幽会!”
另听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带笑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何况你我虽非夜夜相会,却也不只一年一度呀!”
“要是一年一度,我真要愁死了!”这女子的声音,充满了柔情与娇腻:“你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滋味,人家虽然将我们称为‘金玉双侠’,可是……唉,又有谁知道我对他是多么厌恶!”
展梦白心头一凛:“这女子居然是‘玉观音’陈倩如!’,
他忍不住要探出头,看一看这男子是谁,只听她忽又接口道:“我仿佛听你说过,只要有四万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对‘情人箭’,唉……我现在真需要一对‘情人箭’,然后……”
她缓缓顿住语声,展梦白一颗心却已几乎跳出腔外。
他屏息静气,凝神而听,只听那男子道:“我虽知道‘情人箭’可买,但却不知道如何去买,只是……”
他忽然咯咯一笑,接道:“但你若要‘情人箭’,我倒可以送你一对!”
展梦白心神皆颤,只觉握住他的那一只冰冷的手掌,也起了一阵阵轻微的颤抖,陈倩如惊呼了一声,道:“你有情人箭?”
那男子道:“自然!”
陈倩如娇声道:“你有‘情人箭’,就快些给我一对嘛,我一定……”她语声更是甜得起腻。
那男子轻笑道:“一定怎么?”
陈倩如吃吃笑道:“下次晚上,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接下去语声含糊,夹杂着一阵阵足以荡人情潮的腻笑。
这两人此刻早已走近坟头,而且已将走过,展梦白只觉心头怒火上涌,他若非要等待下文,只恨不得一掌将这一双男女劈下马来。
“快说嘛,快说嘛……你的‘情人箭’,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都让你……你,你还不告诉我?”
这仍然是陈倩如撒娇的腻语,但接着便是那男子低沉的声音——
黝黯的夜色中,只见一匹黑马,转出坟头,仿佛甚是华丽的马鞍上,却有男女两人合乘,“玉观音”陈倩如斜倚在一个身披风氅的男子怀里,娇喘依依,仰面而视,但由展梦白这方向望去,却再也无法看到这男女的面容。
只听他极为得意地轻轻一笑,手抚陈倩如的肩头,缓缓道:“你问我这一对情人箭是哪里来的么?告诉你,这就是方才那展老头子肩上拔下来的,秦瘦翁随手放在床边的木几上,我就随手拿了过来,那时人人都十分激动,谁也没有注意到我。”
展梦白暗中失望地长叹一声,陈倩如也正在此时发出失望的叹息,“只有这两枝‘情人箭’有什么用?”她失望地低叹道:“我们既不知道发射它的方法,也不知道那其中有什么神秘之处。”
“对付别人自然无用。”那男子含笑道:“但用来对付你的老公,却是有用极了,只要等到他熟睡的时候,将这两枝“情人箭”在心上轻轻一插——哈哈,普天之下,又有谁会知道……”
夜露风寒,那白发家人忽然轻咳一声,身披风氅的男子语声突顿,展梦白手掌一紧,只道他必要转身查看。
哪知他头也不回,以袖蒙面,突地掠下马鞍,风氅一振,急掠而去,一瞬间便没入无边的黑暗里。
陈倩如亦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掌,击上马股,健马一声轻嘶,放足狂奔而去。
展梦白“咳”地一声,长身而起。
黑袍女子道:“你要做什么?”
展梦白厉声道:“奸夫淫妇,竟要谋害亲夫,此事天理难容……”
黑袍女子道:“是以你路见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了!”
展梦白道:“正是。”
黑袍女子“嗤”地一声冷笑,道:“你自己的事还顾不周全,此刻还有闲情去管别人的事?”
展梦白怔了一怔,沉声道:“那‘金面天王’李冠英虽非善类,但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我怎能袖手看他死在这一对奸夫淫妇手里。”
黑袍女子缓缓道:“这两人自知隐私泄漏,哪里还敢害人,甚至有别人要去害那姓李的,他两人都要拼命保护,避免别人把这笔账算在他们身上。”她语声虽缓慢,但语气间却突地激动了起来,清澈的目光中,也聚满了深深的怨毒之意。
一时之间,展梦白只觉这奇异的女子,行事当真令人不可思议,亦不知她是正是邪?是善是恶?
他只觉她与自己之间,竟总像是有着一种极为奇妙的联系,而她的言语之中,更总有着一种令人不可置辨的魔力。
黑暗终是比黎明短暂,旭日东升,杭州城外,一个蓑衣笠帽的渔翁,推着一辆独轮手车,缓步而行。
他笠帽戴的甚低,虽是满天春阳,但他那清癯的面容,看来却仍是十分阴沉,嘴角暗黑的皱纹中,更似隐藏着许多沧桑往事。
他目光散漫地四下投视着,世上竟仿佛没有一件事能引起这老人的兴趣,他是根本不知红尘的可爱,抑或是对红尘早已厌倦了呢?
然而,依依走在他身侧的一个青衣少女,眸子却是美丽而明亮的,她青布的裤脚,高高挽起,露出半截莹白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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