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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文集-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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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尾与诗中的其他地方一样,既出人意料,又令人欣然接受,而且极具感染力。在诗中我们看到,这个野孩子对书本没有兴趣,甚至对泰戈尔的高尚作品也没有兴趣!
阿姆比格先生沮丧地对我说:“他是块榆木疙瘩。小学课本上您的诗,他一点也不喜欢读。淘气地把那几页撕了,还说是耗子咬掉的。真是只不可教化的野猴子!”
“责任在我。”我说,“假如有一位他的世界的诗人,这位诗人写的诗歌的旋律必定溶和甲虫的鸣声,他读起来就津津有味了。我何曾写过货真价实的青蛙的故事和他那只秃顶狗的悲剧!”①
……………………
①见本书《再次集》。
这首诗的基调是极富人情味的,简直像一个尘世间的圣人在讲话;这首诗能打动人心的另一个原因,是诗人抓住了极其难以入诗的日常生活。泰戈尔通过心灵来思索,同样也通过心灵来诱导。诗人在别的地方说过:“圣者天生是个孩童,当他去世的时候,他把伟大的童年留给了世界。”我们应当感激这些诗歌,感激它们为我们展现了伟大的童年。
另一首散文诗《不同的童年》,其起势与《溺死的男孩》一样都充满人情味;然而在《不同的童年》中,诗人接下去却转而描绘起他自己的童年岁月,(这种现象越来越多了),在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被体面和身份——这堵围墙所包围着的童年生活,①“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孩子们生而为王,而我却是乞丐一个,”这位迪瓦克那特亲王的后代说道;他告诉我们他唯一的游戏,就在心灵的渴望中,就在眼睛的眺望中,而他看到的事情是多么不可思议!他的心灵几乎干燥欲裂!当暴雨将至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流浪者注视着沿街飘移的乌云,他才感到一阵难得的轻松。现在诗人老了,暴雨给他带来了回忆,往日的岁月又回到了他的作品之中,却再也回不到他的生活里,——哦,这对诗人是多么地残忍,所以他最后写道:
家家户户那些和我小时候一样的孩子,在往风筝线上抹特制的胶水。
他们的心事只有他们知道。②
……………………
①这首诗最早表达了社会距离感,在此后的诗歌里,这种社会距离感得到了深刻的表达(比加,《生辰集》第10首。)
②见本书《再次集》。
严格说来,这并不正确,因为诗人对他们的了解也许比他们对自身的了解要深刻得多;泰戈尔对孩子(以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妇女)的理解和爱心一直沿续到他生命的终结,这种情怀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就理解和爱心而言,《最后一封信》是最令人感动的作品之一。在诗中,那小女孩写的唯一的一封信里,只有一个句子,她没有多余的言词,她的沉默胜于雄辩。这一简洁的句子使人对亡者产生了哀婉的情感,这是言简而意赅的成功范例。虽然我们只有通过这个小女孩父亲的眼睛才能认识她,但这种认识也有其长处,因为这是一个用第一人称来叙事的极为敏感的父亲,纵贯全诗,这种叙事方法对这首诗歌是最为合适的。诗歌一开始描述了这位父亲偶然打开他那刚刚去世的女儿(而且还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可怜的女儿)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时的情绪反应,这是一个空荡荡的家,所有的房间必须打扫干净,以便让新的租户搬进来,他打开上了锁的房间,搜寻她留下的遗物,无意中发现了这封一直没有开启过的信,这封信是写给他的。在随后的第二节诗里,诗人简洁地描绘了这个小女孩的已经消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实且略带伤感的世界,抒情主人公睹物思人,往事历历涌上心头。
我听说,人溺死的那一刻,眼前闪现浓缩的一生。我仿佛是个淹死的人,拿信的一瞬间,许多往事纷至沓来。①
……………………
①见本书《再次集》。
原先,这个小女孩的姨妈不顾一切把她带走,以便让她接受“教育”,并且把她从父亲的溺爱中解救出来;父亲为了忘却这种离别的痛苦,便出门去游览了。可是几个月后,当他回家来看望他的“阿姆丽”时,他得悉她已去世的噩耗;这样诗歌便达到了一种前后照应的境界,这种复调式的回忆,比那种直抒胸臆的感叹,更加具有真挚的感人力量,“一切都过去了”以及“没有别的话”,这些笔触轻松的诗句,其实都是入木三分的。
一切都过去了。
坐在阿姆丽的房间里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我
很想见您。
没有别的话。①
……………………
①见本书《再次集》。
这首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溺死的孩子》更加出色,它充满了深层次的寓意,而《溺死的孩子》主要叙述了诗中主人公的所作所为,以及不愿意做的事情,在这首诗里,阿姆丽虽然在诗中没有任何言语,但她依然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典型——几乎是一个原型。然而应当注意的是,两首诗歌都展示了一种双重启示:诗人和孩子,父亲与女儿;而且叙述方法皆使用第一人称。
《废纸篓》,《山茶花》,《普通的姑娘》,《怯弱》,《兔子》,《邂逅》以及《甘露》,都是些爱情的故事。这些故事都具有一点浪漫的色彩,但就常理而言,这些都不是完满的爱情故事。这是泰戈尔的独特之处。正如人们可以料想的那样,泰戈尔笔下的主人公都是即害羞又困窘的,事实上,这些主人公以女性居多。有些爱情故事,如《兔子》和《怯弱》利用童年的各种交往作为素材;然而,这些故事同时又充满了自我意识的觉醒,幽默感甚至嘲讽和挖苦。这是描写初恋的古老方法。当然,并不能认为这些作品的读者对象永远是青年人。在这些作品中,大部分诗歌还表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富有浪漫色彩的智慧,有时还表现一种悲喜交织的情感。
比如,《普通的姑娘》一诗。在诗中,普通的姑娘其实并不普通,她那个在英国留学的情人抛弃了她,于是她便乞求一位小说家(出于某个奇特的原因,这位小说家被叫作萨拉特)①创作一部小说,在小说中“命运也许可以被我所控制”,这是这位普通的姑娘向小说家提出的第一个奇特的请求。整首诗歌中到处都是美妙的幻想,显然,我们这位“普通的姑娘”操着最纯正的泰戈尔口音。从诗歌一开始,她便取笑逗乐,“哦,您实在是大慈大悲,因为您让她赢得了胜利”,她是用第三人称来讲述她自己的,(在这首诗的语境里,这种人称比第一人称更为有效)。她毫不隐讳地指点小说家萨拉特,如何处理她要求他写的这部小说中的几个关键点,(读者仿佛也想说,您真是大慈大悲),她若无其事地向小说家建议作品中的女主人公采用她的名字。
为您的女主人公起名马拉蒂,这也是我的名字。不
必担心被读者发现,孟加拉平原上有无数个马拉蒂,都是可以信赖的心地淳朴的姑娘。她们不懂法语、德语,只懂得委屈落泪。②
……………………
①著名孟加拉语小说家。
②见本书《再次集》。
然而,她自己却似乎不属于委屈垂泪行列里的成员。随着情节的发展,这位普通姑娘将在数学考试中独占鳌头,然而,如果我们的小说家就这样收笔,那么,他的“文学之王”的桂冠就会被玷污。她必须被送到海外去,送到那位负心郎生活的地方——英国去,并在那儿为她举行盛大的招待会,名流雅士达官贵人争睹她的风采——这位女学者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接下来诗人在一个括号里写下一个注释,这个注释巧妙地嘲讽了印度公众的观点,嘲讽了他们一切以西方为准的思想。
……(顺便说一下,造物主的爱怜确实溶化在我的眼神里,不过我必须承认,我尚未遇到欧洲的有识之士。)①
整首诗歌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诗歌的结尾点出了女主人公空怀美梦一场,这样的结尾是在情理之中的;然而,全诗的基调是非常迷人的。
泰戈尔对女性的殷勤以及感激是无限的,有时甚至达到令人窘迫的地步;他对女性的歌颂似乎是滔滔不绝的。然而,我们觉得他并非忠诚于某一个女性,而是忠诚于一个观念,也就是说他忠诚的是爱与美的观念,②而不是实际的爱情。
……………………
①见本书《再次集》。
②他的早期诗歌也是这样的。(见穆黑特拉·玛佐达,《KaviRabindraORa-bindra-Kavya》第一卷,第11页。)
对于实际的爱情,泰戈尔并非很有经验,而对于这一点儿经验,他也是不愿意直接谈论的,这种缄默也许有某些原因。在这儿谈论泰戈尔的爱情诗是不恰当的,但是,这个问题早已引起人们广泛的讨论。①爱情是黑色或者亮色的背景,生活就在这样的背景上演出。把泰戈尔的诗歌作为“人类最强烈的情感”表现来进行研究是很有趣的。不可否认,在诗人这一阶段和前期的大部分作品中,总要提及女性。在我们目前所讨论的这一时期的作品中,正是由于诗人喜欢提及女性,才导致了有几首诗歌的结尾显得散漫杂乱,比如《池畔》、《罗望子树》以及《最后的星期集》第31首散文诗;前两首诗被平淡乏味的反应以及毫不相干的联想所毁坏,而《最后的星期集》第31首散文诗中,抒情主人公与那位亡妇的想象中的对话,尤其是提及她纱丽的颜色这一细节,在泰戈尔的作品中是罕见的。
魏得时译
……………………
①见尼赫鲁简·雪伊,《RabindrasahityerBhumika》第1卷,第139页。他说泰戈尔并非是像济慈,迦梨陀沙或昌迪达斯那样的爱情诗人。又见《MongAputayRa- bindranath》的一次谈话录,第156页。因为这个论题重大,有必要讲上几句。泰戈尔对妇女的态度与其说是神秘的,还不如说是浪漫的;然而,这一点他也没有深入探究,只是在早期的一些诗歌里有所触及。诗人这种勉强的态度,,也许是由于某种约束,天生的害羞,父母的遗传,体验的结束,固恋,或者是上述所有原因引起的,不管原因究竟何在,我们却注意到一些经常出现的形象。不久前,雅各迪须·巴特查亚发现了这一方面的结论性根据;幸亏他,《Mukchorachhelay》不再是个神秘的谜。(这些文章首先发表在《SanibarerChithi》上,后来成书,《Sonneter Alokay Madhusudan O Rabindranath。)此外,我们也许注意到在泰戈尔身上缺少母亲的观念,从而使他与孟加拉的一个伟大传统相分离。同时,虽然泰戈尔手法巧妙,虽然不能说他经常触及爱情主题,但他的诗歌中没有出现一个成熟的爱人的形象;如果说他不是济慈或昌迪达斯,那么他肯定也不是但丁,但丁可以把那个“美丽的姑娘”——他浪漫激情的对象——转变成为“天国的智慧”,并且以贝亚特里齐的名字对她进行美化。在谈论《心声集》时,杜加迪·普雷赛德·莫克奇曾经说过:“泰戈尔的爱情诗成为了论爱的诗歌。……”他的大部分爱情诗确实如此。(有关诗歌,参见英译本《唢呐集》,《末那西方言》,第94—6页,以及《叶盘集》,第15首,第55—6页。)
07 吉莉芭拉
1
吉莉芭拉——在她衣裳的折痕里,在她颈项的转侧,双手的移动里,在她忽疾忽徐的步履韵律里,在她丁当的脚镯和清朗的欢笑里,在她的声音和瞥视里,仿佛都涌流着漫溢在她周围的旺盛的青春。人们常看见她,披着蓝色的丝绸纱丽,在凉台上,在一种无意义的不安定的冲动之下行走着。她的四肢似乎热望着要应和那不停的、听不见的内在音乐来舞蹈。仅仅转动她的身体使她青春的躯体的泉流里冒起浪花,这也会使她高兴。她会忽然间从花盆里摘下一片花叶,抛向空中,她的腕钏发出一阵响声,她手的随意挥动的柔姿像一只从笼里放出的鸟,飞到空中不见了。她用轻巧的手指掸拂着清洁无尘的衣裳;她踮起脚尖无缘无故地从凉台的墙上往外窥看,又急急回身转到另一方向。她衣角上系着的一串钥匙飞甩着。不在梳妆的时间,她忽然对镜松开发髻又梳理了起来,一阵倦慵之中忽然抛卧到床上去,像一线月光从叶隙中穿过来,在阴影中休憩。
她嫁到一个富家,没有孩子,她又无事可做。这样她自身就像一只有进无出,直到满溢的水瓶。她有丈夫,但是她管不住他。她从少女长成一个妇人,但是因为和她太熟识了,她的丈夫没有注意到她的成长。
在她初嫁的时候,她的丈夫哥比那德正在上大学,他常玩逃学把戏,趁着他家大人午睡的机会,偷偷地来向吉莉芭拉求爱。虽然他们住在一所房子里,他会找到机会用玫瑰香水熏过的彩色信纸给她写信,甚至故意地夸大他想象中的单相思的烦恼。
这时候他的父亲死了,他成为唯一的继承人。像一根不成熟的木材,哥比那德的不成熟的青春,诱来许多寄生虫,它们开始钻进他的身体里。从这时起,他就和他的妻子背道而驰。
作领袖是一种危险的魅惑,这种魅惑曾经害死过许多坚强的人。一个没有头脑和德性的人,在他自己客厅里被一小圈子阿谀的人捧作领袖,对他也有同样可怕的诱惑力。哥比那德在他的朋友和相识中间,以英雄自居,每天千方百计地想出新奇的挥霍方法。他在他那一圈人当中赢得穷奢极欲的声名,这怂恿他不但要保持这个声誉,还要不断地超过它。
同时,吉莉芭拉在她幽寂的青春里,像一位只有宝座没有臣民的女王。她知道她有一种力量使全世界的男人都作她的俘虏,但是,她没有这种机会。
吉莉芭拉有个女仆名叫苏达。她能歌善舞,还能随口编诗,她公然表示遗憾,说像她主妇这样的一个美人,竟会配给一个占有了她而又忘记欣赏她的傻子。吉莉芭拉对苏达关于她的魔力和美丽的描述与称道,从不感到厌倦,同时却又反驳她,骂她是撒谎和阿谀的人,使苏达激动得对一切神明发誓,说她的爱慕是真诚的,——这些话,就是不附带着重誓,也不难使吉莉芭拉相信的。
苏达常常对她唱一首诗歌,头一句是:让我在你的脚底写上为奴的名字,吉莉芭拉在她的幻想里,能够感觉到她的美丽的双足,是真配写上那些被征服的心的永矢为奴的字样,只要这双脚在征服的事业上,能够得到自由。
但是她丈夫哥比那德甘愿为她献身为奴的那个女人却是拉梵迦。那个女人,善于表演一个少女为着无望的爱情哀愁憔悴,善于以绝妙的自然逼真的姿态在台上昏倒。在她的丈夫还没受到她的影响的时候,吉莉芭拉常听他说起这女人超绝的演技,在她妒忌的好奇心里,她极想去看看拉梵迦的表演,但是她得不到她丈夫的允许,因为他坚决地认为剧场不是良家妇女所应当去的。
最后她买了一张戏票,让苏达去看这个名优表演的一出拿手好戏,苏达回来给她的报告,不论是对于拉梵迦的扮相或是演技,都说不上称赞。由于明显的理由,她对于苏达的欣赏力有着很大的信心,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苏达的连学带嘲的描述。
当她丈夫因迷恋这个女人而把她抛弃了的时候,她开始感到困惑。但是苏达再三地用更大的激情重述她的意见,把拉梵迦比做一段穿着女装的枯焦的木头。吉莉芭拉决定自己偷偷地到剧场去,把这问题彻底弄清。
有一天晚上,带着冒犯禁令的兴奋心情,她居然进到剧场里去了,她的心的颤抖使她在那里所看到的一切特别显得迷人。她注视着被不自然的灯光映射着的观众的脸;由于音乐的魔力和描彩的布景,剧场对于她仿佛是这样的一个世界:
在那里,社会忽然从它的万有引力定律中挣脱开了。
从四面是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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